第三十一章 近霉者衰

　　
次日。
后来一夜无眠的冷然很早就告别了他的母亲，搭乘一辆也很早的公交车返回了他所居住的桑田区。
桑田区的历史其实很短暂。
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口音，也没有自己独到的阅历，更拿不出什么值得炫耀的文明古迹，也就不那么任性。
正因为不那么任性，才使得她能够更快更少麻烦地接纳新鲜事物，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批大批的人才与资金。
现在。
高楼林立，市容井然有序，生活的节奏显然也跟紧了那些所谓的国际大都市。
冷然还在公交车上，忽然记起了昨天委托屠美丹要找的资料，因为他恰巧听到两个似乎相熟的人正在聊着买卖房子的事。
这年头，即使不着急住，都要预置好房产来，用处多了去。
但作为投资用途的话，前几年还好，翻倍挣都不止，可现在，显然也已过时。
冷然一方感慨，当然也有庆幸。
他抬手看了看表。
九点差一刻。
还有一些时间。
冷然开始拨打屠美丹的电话，却一直听到服务台已关机的提示声。
他终于放弃，估量了一个差不多最近的路线，决定还是亲自过去一趟。
而这时的屠美丹，会不会还没有到公司呢？
她那糜烂的夜生活，是人都知道，她怎么还能上得了朝九晚五的班？
冷然果然扑了个空。
既然来了，多少等一会了。
冷然便在公司的接待区里找了一个很醒目的空位。
刚准备落坐。
便眼见屠美丹挎了一个时尚大包，神情有些慵懒地拖曳着进来。
“哎呀呀，这是刮得什么风，冷……冷哥，怎么是你？你，你要来，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的呀……万一，我今天要是不来……那可怎么了得啊……”
屠美丹仍旧浓装艳抹，见是冷然。
真是眨眼间的事。
她马上堆起了一团笑容，也真是根本不用怎么来酝酿，抢过前来这便理所当然地挽住了他。
“走走走，到里头坐……”
“好好……好……”
冷然浑身不自在，连忙趁势放下方才前台接待很有礼貌敬献的纸杯，却仍旧逃脱不了她的热情来袭。
既使没有什么可以笑的东西。
屠美丹都可以笑到弯腰。
但是，既使她这么样的夸张，在旁人看来却绝对不会有令人讨厌的地方，一丝都没有。
上天，实实在在给了她一副圆润的好身材，脸也圆润。
冷然只好任由她，一路嘻嘻哈哈而去。
仿佛他俩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也就由宽敞有些喧闹的公共办公场所，拐弯进了较为安静的独立办公区域，竟也没有太惹周围人的注意。
“怎么？升职啦，恭喜恭喜……”
冷然其实憋了好久，只是怕在外头多少会令她尴尬。
“看……看你说笑了，喜什么喜，我马上就不做了。”
门都还没有完全关上，屠美丹便冒出了职场上本不应该随口说的话，然后噗哧一声，随手更把手里的大包轻易扔在了办公沙发上。
“好好地，干嘛不做了？”冷然狂汗。
“嘻嘻……卖卖房子也就算了，这……这什么……什么狗屁经理……嘻嘻，我哪做得来？哈哈……”
“习惯了，应该就可以的，又没有规定哪个人生来就是做经理的料。”
“呵呵……冷哥，你就饶了我吧，这……这鬼地方……坐着都有些别扭……还闷……憋得慌……”
说话间。
屠美丹已坐到了一张接近有三米宽的老板桌后面，顺势蹬掉了六七寸的高跟鞋。
冷然摇摇头，也在她对面坐下。
“那……那不做了，以后做什么？”
“嘻嘻……最近房市也不好，我打算改行去卖车吧……终归卖车要简单些，也松轻，至少……可以不用爬楼了嘛。”
生活越来越好，工作可以随便乱跳。
难怪她越来越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圆溜溜的，圆眼睛、圆脸蛋、浑圆大腿和屁股。
幸好她不算矮，穿起高跟鞋来，怎么也离一米七的个头不远了吧？
“嗯……还好还好，现在车行，怎么子？也算是国内的朝阳产业，有前途，嗯……改天还找你买辆车来。”
“哟……冷哥说话就是好听，还会关照人，我，我这……这都还没有来得及入行，你就开始恭喜发财了……呵呵，还带业务……瞧瞧呐，真是想不做都不成了。”
屠美丹屁股仿佛坐不住似的，裹着肉袜的双脚竟然不穿鞋子地站了起来。
幸亏铺了一层深蓝色暗花格的地毯。
冷然微微欠身，估摸着时间也不多了，也就撂起二郎腿，轻易地切入了正题。
“怎么样？那……那个，我要的资料，整好了没？”
屠美丹却是不急不忙，交叉了双臂，深情款款地挨近他。
她跟着又换了个姿势，单手支起下巴逼视过来，嗲声嗲气地说：“冷哥哟……你这回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那，那不许赖喔，要怎么谢谢我呢？”
冷然苦笑：“一起吃饭？晚上？”
屠美丹真没料到来得这么容易这么爽快的晚餐，不由哧哧地笑，又做了一个优美的姿势把手臂搁下。
她顺势旋身，揉住了他的后肩：“嗯……这还差不多，那……晚上你电话我……不见不散咯……”
她犹自笑，哧哧不停。
冷然讪讪地说：“一顿饭的事情，哦不，两顿，至于这样吗？想得我倒像一只不拔毛的铁公鸡了。”
他话声方落。
后头忽然自己便没了动静。
可惜冷然看不到她说变就变的丰富表情，她的随性胡为。
后背却被她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呃，都怪你，冷哥……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碰上你，也撞邪了？”
冷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又做出一副中规中矩的聆听状：“怎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昨晚我……我遭了贼，什么……手机啦戒指啦项链啦，还有几张卡，幸亏身份证没有拿，否则真就衰透了。”
屠美丹游移着转到他的面前，斜斜地极度诱、惑地靠着桌沿。
“在哪丢的？”
冷然皱了皱眉，操心的不单是事还有她的人。
“家啊，睡觉的时候……”屠美丹随口说。
“怎么会，当时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冷然是真的惊讶了。
“对呀，我也一直在纳闷，怎么就……”屠美丹有些夸张。
“应该不会吧……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吃了迷.幻药什么的？”冷然还是不信。
“不会吧……昨晚……很早我就回了家，很早也就去睡了。”
屠美丹茫然，跟着却又眉飞色舞，“你还别说……亏了我睡得沉，连对门的张阿姨都说，这是菩萨保佑。嗯，你也不想想看……这要是当时，我突然惊醒了，一不小心瞧见了坏人的脸，他肯定就要杀人灭口了，那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哪还有命在？”
她说得倒也在理。
碰到这种事情越是浑然无知越能逢凶化吉，俗话说得好，丢财免灾。
随后，她这便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地赶忙接连拜了几下。
什么世道啊，这也要阿弥陀佛……
冷然忍不住提醒：“最近，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人？不可能吧……你的意思……这可能是一种警告？”
屠美丹的笑脸明显有些慌了，跟着复杂多变。
要么一个仇人也没有，要么就是结怨太多。
冷然凭感觉应该是后者。
他的感觉一向比较灵验，只好又叹了一口气，说：“报案了没有？”
“报了……”
屠美丹说着摆摆手，状若两人地走开，似乎又不愿意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所以她很快地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
看起来对冷然这个人以及事还是满上心的。
她随后便开始扯东扯西了。
“是咯……你要的东西，我也只能找到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唉……现在的客户啊，都不太喜欢留下过多的隐私，所以登记资料什么的……实话说，也没有多大用的……”
“而且……你是知道的……那，那个客户赵文君又很特别，几乎不想管什么事，连过户的手续都全权委托了公司……”
“嗯，记起来了，后来你……你那个房款好像很迟才打到她的折子上。她都没催一下，好像不着急用钱似的，嗯，肯定是个有钱人。”
“哦……我再想想，她说是要到美国定居……和她丈夫……国内的房子不好打理，所以才卖的……”
“哟，她丈夫好像还是一个画家，特有名气的……在国内，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太对不起养育他的祖国了哈……我……我这一下又记不起他人叫什么了……”
……
这单身的又不甘寂寞的离异女人。
只要有合适的听众，便是莫大的享受，说话可以说个没停。
冷然终究陪不了她太久，十点钟还有一个重要的会。
他尽量不急不慢地起身告辞，一边很巧妙地接过那个文件袋，还了一个措手不及给她。
临出门。
冷然还不忘关心地把半个脑袋探进来，说：“下回……可要把门窗看牢了，一个人住……当心点。”
很快。
冷然也不管屠美丹在后头似乎还叫了些什么，这便速度出了她的公司，心里暗忖，可能要迟到了。
他拼命挥手，却招不来一辆的士。
想想没有交通工具终究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近期一定得考虑弄一辆车来。
冷然终于还是招到了半辆的士。
也就是车上已经有客，他顺路搭乘的那种。
车过立交桥，接近报社的时候。
冷然不禁有些纳闷了。
几乎就在纳闷的同时。
他的右眼皮恰巧骤然地迸跳起来。
呀！周启丽……
鹅姐为什么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按理说，无论如何这个工作上的保姆都会催他一下的。
冷然只好试着拨出电话。
那头出乎意料地居然还关机。
他大惊失色之下，不敢往深处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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