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原来有爱

　　
人死后，灵魂会被允许在人世间逗留一天，好把今生所有的记忆重温一遍，然后才去喝下那孟婆所做的汤，传说这是阎王的恩典。
所以冷然说要去看看冷芳。
他觉得，假使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感应到她的灵魂的话，那实在是非他莫属。
但此刻，在五楼八年前粉饰一新的套房里。
冷然却只能把无边无际的沉重释放给一排旧款的布艺沙发，淡紫色的靠垫很软，渐渐还可以嗅到阳光爆晒后残余的气息。
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冷芳绝对不可能是自杀的。
那……那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冷然绞尽脑汁，浮想翩翩，却又只能抬起头来用臂弯圈起了新的一轮负重。
随后，他更是挪了挪有些发僵的右脚，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周围。
很显然，房子的主人到处收捡得很整洁，几乎做到了一尘不染，这样的空间也根本容不下什么秘密吧？
冷然犹犹豫豫，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
可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眼前正好被什么东西冰蓝地闪耀了一下。
异度空间也恰巧不期而至地传来了阴阴郁郁的召唤，是冷芳吗？
她来了？终于来了？
冷然入戏般地不用任何人提醒自然而然地便把眼睛悄悄闭合，让自己置身于茫茫的黑暗之中，以为这样，反而能够看到冷芳那张不显肉感却也粉嫩的白里透红的略长面容。
呵，她是瘦了些，但发育很好隆起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的身姿，轻盈纤弱倒也使人联想到那亭亭玉立盛开的兰花。
她本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气质正好。
她就这样静悄悄，恰到好处地步入他的心房；她又静悄悄，不留一点痕迹地瞬间消逝。
噢，这空间哪，哪怕只是偏了稍许的尺度就太令人无可奈何了，人鬼殊途，即使心神交合，她也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吗？
终于徒劳。
冷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被他无意间发现，原来全是沙发后面电脑桌下的主机惹的祸。
这一晚到现在，冷芳的电脑居然都是开着的。
也许，是因为黑屏的原因吧？所以一直也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去关。
冷然这样想的同时，主意也就来了。
他三两步跨越，似乎急切地就想跨进冷芳的空间，连他自己都为之心惊，莫明其妙地心慌了。
时至今日，他那颗早就经过数不清夜晚洗涤的拔凉拔凉的心，怎么可能还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到底难以释怀的东西，冷芳的空间始终也找不到。
而有关她的一切秘密，也干干净净的仿佛超度过的亡灵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一样。
唉，他这时却心堵得要命，许多话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
而网上能聊的就只有杨怡，她甚至就是为他存在的一样，勾起她的时候，她就闪烁起来。
哦，不是……是较早遗留下来的信息。
“人呢……”
“又没人了，一声招呼也不打……”
“早知道了，你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我。”
“你只有欲望，没有爱……”
……
“嗯，是的，奶奶的，从来我也不知道爱该怎么写，在我的字典里根本也容不下这个字眼，我有的只是欲望，征服的欲望。现在，你开心了吧？是不是庆幸地就要跳起来……还好没有来见我。”
冷然痛痛快快地敲击键盘，对面成了他一时发泄的对象。
……
“不是……我想见你，其实我更想见你，日日夜夜都在想，无时不刻……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全不由……我。”
杨怡竟真的就为他而存在，虽然有一段很小的时间等待。
“你……你这是何苦呢？明明就知道没可能，明明就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爱……”
“其实……你有爱。”
“我有爱？哈哈，天大的笑话……”
“至少原来有爱，只是……给了别人。”
冷然不知道该敲什么字了。
“好了，冷然，不管了……就算是这辈子我们错过了，我也会一直一直地想下去。这样，也许老天就能可怜我，让我们下辈子在一起吧。”
“发疯了你，哪有什么下辈子的，人死了一切就玩完了，唉……就像……就像冷芳一样……她昨晚跳楼，死了……能留下什么呢？”
“什么？你说什么？冷芳？你那个……抱来的小姐姐吗？”
“是，她死了……呜呜……”
“怎么回事？这么突然，好吓人呀！你，你是不是好难过？别，别哭呀！”
“唉……我倒是没什么，怕就怕，妈，妈太难过了。”
冷然真的没有什么吗？他说反话习惯了吧？
“是，唉……老人家，就算不是亲生的，终究是白发送黑发，很惨的。你……冷然，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不去陪陪她？”
“我在冷芳的房间……”
“哦，用她的电脑吗？”
“是，我想看看有什么线索，警察说是自杀，我……我不信……她为什么要自杀？凭什么要自杀？真要自杀，八年前……也就……没了。”
“你，你是说八年前……你哥发生车祸的时候吗？她，她其实已经够勇敢的了，为了爱的人敢不惜以死相逼。换作我……就做不到……”
“是，我也想像不到，她……一贯娴静，基本上不太爱说话，唉……怎么会这样呢？她爱我哥，为什么早不说？偏偏要等到我哥结婚的那一天。疯了……真是疯了，她知道什么叫爱吗？简直就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唉，我不跟你说了，好乱……乱的狠。”
是的，那一天整个地球都是混乱的。
冷芳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该结婚的人照样按照既定的仪式结婚，她也没有死掉。
但却招来了索命鬼，把死亡毫不吝惜地恩赐给了迎亲路上的新郎官，也就是冷然的哥哥——冷浩。
随后，冷芳自然陷入了无边无际深深的自责中，成了她心头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
邻里的七嘴八舌更是雪上加霜，大家纷说，就是她触了霉头，才会……
因为，终身大事是人的一个很要命的玄关。
为此，冷芳整整花费了八年的青春证明，既是冷家的女儿，也是冷家的儿媳妇。
她呀她，和黎婷真的是绝佳的搭档，一个永远不嫁，一个貌似嫁不出去。
但不嫁不等于要去死，何况都这么多年的事了？
想到这，冷然终于关了电脑，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敞开着的阳台……
越走越近，他的目光越模糊。
天呐！
他这回真的看到了站在护栏上的冷芳，不加修饰就很温润的嘴唇在风雨中欲言又止，她要向他诉说些什么呢？
突然，她的略长面容惨变，倏然坠落。
他不及细想，连忙伸手去抓……
好轻呀，她瘦，难道就只有这点重量吗？
他运劲提了上来，定睛一看，赫然一支血淋淋的手臂！
这一下，吓得冷然猛然撒手，也就跌倒在地。
他狠命地喘了几大口气，这才完全惊醒，原来只是幻觉。
却不料就在这时。
冷不防，斜斜地更是凭空窜出了一只大猫，深遂发亮的淡黄眼珠似要夺人魂魄一般，也只一瞬，这便又喵喵叫地逃入了冷芳的闺房。
冷芳的闺房，自然是她睡觉的地方，通过阳台也有一个敞开的门可以过去，这是老式套房通用的一种格局。
此刻，冷然惊魂稍定，终于又挨着她的床沿静静地坐了下去，被褥有些凌乱，显然现场保护得还算好。
一时感慨万千，他忽然有好多原来根本就说不出口的话想对她说。
但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死者为大，临到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只叫了一声：“冷芳……”
眼泪便滴落下来。
这时，潘妙妍慢慢地走了进来，很镇静地望着他淡淡地说：“昨晚，你在梦中喊的人是冷芳……”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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