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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静夜(二十三)

小说:永无乡严岑许暮洲作者:顾言丶字数:0更新时间 : 2020-02-15 16:46:17
许暮洲觉得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比罗贝尔的日记信息量还要大。

        那位少女跪坐得离他很远,只是伸长了胳膊握着他的手,通过这种方式来跟他建立信任。

        少女的手掌很柔软,手心很凉,许暮洲放松地任她拉着,觉得对方现在像一头易受惊的小鹿,稍有动静就会忙不迭地跳开。

        于是许暮洲往墙边偏了偏头,尽可能令自己显得毫无攻击性。

        “您在说什么?”许暮洲不解地问:“什么是不幸的爱?所谓的‘供养’又是什么?”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墙角的其他同伴。

        那些其他的姑娘年龄有大有小,一些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躲在同伴背后的墙角里,正怯生生地扒在别人的肩头观察着许暮洲。

        有着一头红发的姑娘眨了眨眼,与许暮洲身边的少女对视一眼,试探地开口道:“那您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我……?”许暮洲苦笑一声:“我是无缘无故被打晕送进来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宾客,来参加晚宴,被打晕之前还在跟伯爵一起喝下午茶。”

        角落中发出一声抽泣,红发少女抱住了哭泣的小姑娘,轻轻地为她拍了拍背。

        “我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小姑娘哭着说:“她说为我烤好了松软的牛角面包。”

        方才的少女顿时沉默下来,小姑娘的哭声伴随着恐慌和后怕蔓延开,连带着许暮洲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我无缘无故地这么丢了……”许暮洲轻声说:“我的同伴一定会担心的。”

        许暮洲不知道自己失踪了多久,但他总有种莫名的笃定,严岑一定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希望他别太着急,许暮洲想。

        许暮洲叹息道:“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她的面上有些许不忍,在要不要告诉许暮洲真相之间徘徊着。

        红发的少女一边回过头去安抚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边轻声问道:“……您能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什么日子?”许暮洲没明白他的意思。

        “塔娜想问您,离月圆之夜还有多长时间。”少女接过话茬问道。

        许暮洲发现,在提到“月圆之夜”的时候,少女的手指下意识微微缩起,攥紧了他的手掌。

        许暮洲并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只能谨慎地说:“应该——还有个五六天吧。”

        他一直蒙着眼睛,没有发现少女听到这个时限时的悲伤。

        红发姑娘也没有例外,她捂着眼睛,轻轻地啜泣了一声。

        牢狱中非常安静,哭声显得非常明显。许暮洲吓了一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月圆之夜是我们的供养时间。”少女说:“……伯爵需要纯洁的处子之血,来洗涤他破碎的身躯。”

        “处子……之血?”许暮洲茫然地问。

        “据传说,在月圆之夜用爱人的鲜血荡涤身心,可以与魔鬼做交易,换取愿望和永生不死的生命。”少女悲伤地说:“伯爵的愿望,大概就是治愈他的身体。”

        许暮洲顺着她的话脑补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罗贝尔伯爵躺在一个装满鲜血的浴缸中的场面。

        被放干鲜血的少女或许就躺在他的浴室外面,身躯苍白,死不瞑目。直到第二天才会被剁碎做成花肥,被人毫不怜惜地踩碎混入泥土之中。

        许暮洲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从少女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少女一愣:“您——”

        “抱歉。”许暮洲定了定神,低声说:“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罗贝尔在日记中口口声声说,他爱凯瑟琳胜过生命。但玫瑰花丛下那些奉献出“爱人的鲜血”的,无辜枉死的少女们又是什么东西。

        许暮洲手里空落落的,他并不确定少女是否还在身边,于是只能偏了偏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已经在这里一年了。”少女说。

        “……怎么会?”许暮洲皱着眉问道:“你们不是要被用来供养罗贝尔吗?”

        “伯爵会选择纯洁的血液。”少女垂着眼,温顺得像只绵羊,她轻轻地说道:“只有没用的废弃品才会被被放弃。”

        许暮洲越听越糊涂,问道:“所以他只取血,不杀人?”

        “只有对伯爵有用的鲜血才有存活的资格。”少女说:“一些无用的血液会被当做废弃品处理掉。”

        “……什么叫有用?”许暮洲说:“罗贝尔至今还残着,按这个标准算起来,这个屋子里应该只有最新的一批人。”

        “我不知道。”少女说:“可能是遵照伯爵的感觉来判定的——”

        许暮洲懂了。

        罗贝尔信奉黑魔法,认为这种不人道的处理手段能帮助他重新站起来,那就说明他潜意识里希望这种手段有用。

        所以在这种自我催眠中,罗贝尔会产生“好像有好转”的心理作用效果非常正常。

        而面前这个少女,大概就是撞了大运,被罗贝尔暂且留下的姑娘之一。

        “既然你的鲜血有用,为什么罗贝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抓人?”许暮洲问。

        “我不知道。”少女又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我一个人的数量不够。”

        许暮洲大概已经摸清了少女的认知范围,于是自己拿过了这场对话的主导权,开始本能地吸取信息。

        “这里有几个是幸存者?”许暮洲又问。

        “两个。”少女说:“我和塔娜,塔娜是三个月之前来到这里的……但是……”

        “但是?”许暮洲问。

        “上个月的月圆之夜前,伯爵没有送来新的供养品。”少女说。

        “剩下的姑娘有多少?”许暮洲问。

        少女回过头,塔娜也帮着数了数,然后冲她比了个十一的手势。

        “除了我和塔娜之外,还有十一个人。”少女说。

        哦——十三,许暮洲想,果然不是什么吉利数字。

        许暮洲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现在手中的线索,事情很明显。在附近乡村和城镇中的失踪少女,应该都是被罗贝尔捕获回来的猎物。

        罗贝尔将她们视作治疗双腿的良药,所以会最大程度上的保证这些女孩的纯粹——这也是克林选择这个少女下手的原因。

        少女刚才曾经问过许暮洲,是否也获得了罗贝尔“不幸的爱”。许暮洲现在明白了,或许那东西都不能叫做“爱”,只是罗贝尔为了治疗双腿啊,所纡尊降贵分出的一点关注。

        只是许暮洲心知肚明,活人的鲜血吹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生骨治伤的效果,无论罗贝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件事的,他都没有获得任何治疗效果。

        玫瑰花丛中一层垒一层的白骨和碎肉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罗贝尔不会将这种无用归咎于方法本身上,他只会认为是在实行方法中的某一个步骤出了问题,或许是这些姑娘不够纯粹,也或许是这个“爱”不够纯粹。

        什么自欺欺人的玩意,许暮洲心里冷笑一声。

        这种所谓的魔法原本就是如此,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来描述过程,只要失败,信徒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对自己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深信不疑。

        许暮洲不禁怀疑,上个月没有新的供养品被送进来,是不是因为凯瑟琳代替这些姑娘成为了“供养品”。罗贝尔不满足于假象的爱意,开始向自己的爱人下手。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许暮洲自己否定了,因为无论如何,凯瑟琳对罗贝尔的态度和爱意并不是假的。

        许暮洲心里大概有了数,于是点了点头,礼貌地询问道:“你们能不能去另外一个角落躲好,我想摘掉布条看看这里……我保证不会回头偷看你们。”

        少女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到墙角,蹲**子跟同伴们挤在一起,紧张地说道:“好吧,您可以摘下了。”

        许暮洲摘下了蒙眼的布条。

        他想首先确定自己究竟在哪。

        许暮洲睁开眼睛,发现他离牢狱门口仅有几步之遥。牢门是约有手腕粗细的钢筋网格,网眼非常密,大概只能容一只猫进出。

        牢门外面用一把大锁扣得死死的,许暮洲观察了一下,发现那是一把样式古朴的铁锁。

        ——上次从纪筠那回去,就应该跟严岑学学怎么溜门撬锁,许暮洲咬牙切齿地想。

        不过多想也晚了,许暮洲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墙砖上。他上手一摸,才发现这墙砖的规格非常熟悉。

        这是罗贝尔城堡所用的墙砖。

        这种城堡用砖的规格很特殊,又窄又硬,许暮洲在罗贝尔下楼的坡型走廊里见过一次未处理的原砖样式,还有印象。

        许暮洲想过,克林带着一个大活人,在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苏醒的情况下走不太远,于是大概率就在庄园附近。

        但许暮洲没想到,他竟然就在城堡里。

        他这两天在罗贝尔的城堡中转了不止一圈,根本就没发现城堡中竟然还有这种类似牢狱一样的地方。

        许暮洲抬起头,他头上的顶棚很高,如果是地下室的话,这个高度也过于难以建造了。

        与此同时,在顶棚平滑的石砖缝隙中,有一颗水珠正在缓慢地长大。

        水雾努力地积攒了半天,才终于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砖缝一角坠落下来。

        而在青砖的另一边,破碎的花瓶歪倒在地,水渍顺着地板洇湿下去,原本插在花瓶中的白玫瑰落在严岑的轮椅旁边。

        严岑端坐在轮椅上,他手中的金色怀表屏幕出现了怖人的裂纹,一侧表链从表扣中断裂,正可怜巴巴地垂落下来,在半空中摇晃着,无意间勾起了凯瑟琳颊边的一缕发丝。

        “我要听你的愿望。”严岑平静地说。

        “我只有一个愿望——”凯瑟琳温和地说:“请您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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