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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小说:白十一阿彩作者:佚名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8-10 15:49:13
少年一左手握着剑,右手轻轻将阿彩搂在怀中,包括从阿彩肩膀上摇摇欲坠的小鸢鸟,也捧在手心里。

        骤然间。

        在他的心湖之上,响起了付南那声怒吼,心湖瞬间被付南的雷音怒喝,给震的若怒涛滚滚,翻浪迭起。

        若海水倒灌。

        付南是想要凭借修为优势,将少年给直接震住,不让他做傻事。

        可惜付南到底是不知道,少年的心境,到底是和寻常三境武夫,不大一样。

        甚至比之付南心境,也不遑逞多让。

        所以他心湖之上的阵阵怒涛,很快便沉寂下去,再度化为一汪清泉止水,缓缓流动。

        很显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么。

        他回头又低头,瞧着山脚若蝼蚁般大小,怒气冲天的付南,心头有暖意,他又回头瞧了瞧已是陷入深度沉睡中的阿彩,眼神之中,一下子便温柔了下来,轻音喃喃,他说笑呢。

        他这才又回头向下看去,咧嘴一笑,平静且又认真道:没呀。

        付南的识念一直都在他这,所以哪怕少年的声音再小,付南都能听得仔仔细细,真真切切。

        所以付南这一瞬间,怒火直冒,心说你是真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也真是够一意孤行,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可不管他心里边怎么骂,就是将少年给骂的一无是处,若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好,还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也罢,可其再向少年喊出的声音不知为何,却是一下子就颤抖起来,甚至都带着些连说话都艰难干涩之意,十一,十一你别干傻事啊,这种事不是你心里愿意,愿意逞强就能行的,你要知道,你手中握着的,可不止一条命啊,先下来,下来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对对,天道留一线,总有解决办法的,不是只有这一种,或者你在那等下,就稍微稍微等下就行,等蔷薇姑娘醒过来,哪怕你要跟着她呢,也行。

        少年微微一叹,故作笑意地轻松道:别担心,我知道的。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试试。

        付南一瞬转怒,便是连白玉都直接祭出,在血肉地面上劈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音若怒雷滚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胡闹!你会死的!一定会的。好,你是死了不要紧,可你怀里那个呢?你不是在意她吗?你不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都要护着她吗?你想想,好好想想看,你要是死了,那你怀里的她,她该怎么办?跟着一起死吗?一起魂飞魄散?你做梦!你以为想当然就可以了?这是断界山,断界山!不是你家旁边的哪座几步就能上去的小山包!你知不知道?

        付南气得直跳脚,暴跳如雷。

        这是少年第一次瞧见付南如此模样。

        在时常付南似乎给任何人都是一种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好似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对任何人也都没那么感情深种的模样。

        但现在,他所瞧见的付南,到底是同时常不大一样。

        他心里倒是暖流如阳,但嘴上却依然说着让付南怒火中烧的话,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付南脱口而出。

        紧接着。

        似是怒气翻涌之下,理智难持,他竟是又一次御剑直线向上,甚至白玉剑身之上,那汹涌澎湃的白色剑气都要是剑身的近十倍大小,在外人瞧去,本来属于小巧玲珑,苗条纤细的白玉,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一柄巨剑的模样。

        声势骇人。

        付南含恨出手,威势之盛,出手便是竭尽全力。

        所以这一次的付南,御剑向上的威势,明显是要比之前几次再上升极多,几乎都要越过百丈之高。

        可就在付南面露喜色,觉得这些规则不过都是纸老虎,只要他一用力,立马就会被戳破。

        只是这喜色还未维持多久,甚至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付南竟是如同猛然遭了当头一棒喝,整个人像是撞在了什么瞧之不见,却是极厚无比的隔膜上,或是什么无形之中的透明规则上。

        不仅如此,这规则还有极强的反弹之力。

        随即便见他整个人若直射而出的飞剑,直接被这断界山的怒火给狠狠拍了下来。

        不管白玉如何哀鸣,剑势如何强横,如何在付南脚下奋力向上,想要将自己的主人向上托起,就算不能止住这下落之势,至少也要减缓些许下落速度。

        可白玉偏偏,那极为坚硬的剑身在这一刻,便是好似成了摆设,便是飞剑本身充盈灵气,每一剑都威力极大,堪称势大力沉,可依旧无可奈何。

        至多便是断界山的山脚上方,不单单是有一个修士被那透明规则所拦,给一下子拍了回来,便是连白玉都一起被拍了回来。

        最终付南和白玉,这一人一剑,直直被拍落砸在了断界山脚下,头朝下,脚朝天,半边身子直接被嵌进了血肉地面之中,拔都拔不出来。

        两条腿直直向上,都都动不了。

        不可谓不凄惨。

        这一下便是付南再想传音入密,也都不大可能了。

        剩下远处那数十位大妖族和人族修士,在瞧见这一幕时,齐齐涨红了脸,也有些女修捂着嘴,明显地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但也有些大妖族修士,对于仇恨比较记恨,在瞧见付南现在竟是如同虎落平阳被犬欺般,颇为狼狈,眼中立即便露出仇恨灼灼,杀心杀意皆灼灼的狰狞目光。

        倒是十一心有担忧,可又颇为无奈,他知道付南受伤不轻,毕竟挑战断界山尊威,到底不是一件好糊弄的事。

        只是惩罚虽重,但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不能下去,不能后退。

        但此时十一仍是轻声劝慰道:世间也好,阿彩也好,没了我,天踏不下来,可我头顶上一共就那么两三片云彩,而且现在我明明还是可以出手挽留下一片即将消散的云彩,出手救下阿彩,然后帮助她更多的,换作你是我,你会放弃么?肯定不会的,对吧?毕竟已经爬到半山腰了,这中间所受的那么多苦,真要是白吃了,在阿彩醒过来后,那种茫然无措,无助失落的模样,得多让人揪心,对吧?

        最后十一可能当真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抱着不平,尤其阿彩她还是个孩子啊。

        她还是个孩子啊!

        便是这简单朴素的一句话,就让那数十位花谷女修,热泪盈眶。

        这句话,付南自然听得到。

        可惜被直接砸入血肉地面的他根本起不来,而且也因为此方天地的规则限制,在这血肉地面中,隔绝识念,便是连音都传不了。

        不然此时付南一定会传音给小十一,你说她还小,可你自己,又大到哪去了?

        此间质问,对于远在断界山腰之上,又不会如此远距离读心术的少年,自然是听闻不到了。

        身上血肉模糊,衣服都成了猩红之色的碎布条,有些地方便是连白骨,都若隐若现,这些伤势相加,不可谓不凄惨至极,但他此刻的心头却是暖如骄阳,也一样通透至极。

        此时他转回头来,低头瞧了瞧依然趴在自己怀中熟睡,或者说压根还未清醒过来的怀中阿彩和那只他总是叫它小坑鸟的鸢鸟。

        忽然咧嘴一笑,抓稳喽!要走了。

        随即他脚下用力跺了跺,在这黑石之上踩实了。

        这才将一直放在乱世之上的手放松,并且将乱世从黑石中间给抽了回来,然后收回大嘴之中。

        让少年有些诧异的是,在乱世抽回之后,那些黑色石头好似有灵性般,原本被乱世所插出来的痕迹,在乱世被拔了之后,竟然直接便开始了缓慢愈合。

        断界山有灵?

        一直心有古怪之意的草鞋少年,此时倒也没有分不清轻重缓急。

        断界山是否有灵这种问题他也只是随口嘀咕了一下,便直接闭口不言。

        毕竟便是这种问题同他关系再是大,再是同那位菩桀老爷爷有关系,也定然与现在与之蝼蚁不相上下的他所能够涉猎染指的。

        然后他便开始伸手向上,双脚踩在黑石落脚处,一手两脚,一人带一人一鸟。

        开始。

        爬山了!

        ......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

        远在断界山数里之外,除去花谷一众女修一直都站在原地,握紧拳头,抬头瞧着断界山上的一行一动间,自己身形丝毫未动之外,剩下其余人族修士和大妖族相加一起的数十位修士,齐齐在付南无瑕估计这边时,起了跑路的心思。

        便是那活命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

        于是一众修士便悄悄向着入口之处折返而去。

        结果又无奈折返而回。

        原来此时此方小天地的那黑色漩涡入口,已是消失不见,而且也没有新的出口能够开启。

        换言之,此方小洞天此时已是完全处于隔绝外界永络雷泽的封闭状态,也许还能进的来,可出却是出不去了。

        或许等到无上金丹明了主,雷劫之后,此方小洞天福地,才会重新开启。

        折返而回的修士们,四处左右瞧了瞧,便是连脚下这诡谲的血肉地面也都好好释放出识念以及伸手触之,结果发现,除了那座冲天而起,高出天外,又漆黑如墨的断界山之外,其余之处,无不是若可怖地狱之相,而且任何可寻机缘都没有。

        或许在他们进来之初,那些拦阻他们的枯骨盔甲将士便是此方洞天的机缘福泽。

        倒不是说是如何如何的天材地宝所化,甚至一个不甚还会身死道消。

        可反过来说,这样无异于绝境的情况下,到底是能帮助所进来修士磨砺自身战斗意识,并且生死之间的磨砺,使之上升之快,到底不是寻常在宗门闭关修炼可以随意比拟的。

        得嘞。

        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原地站着,等待无上金丹明主就是。

        至于最终是生是死,还是看老天爷会不会因为经年未出的无上金丹终于明主,然后一高兴之下,赏下那个万一的机缘之属。

        到底是命由天,由不得自己。

        世界强者为尊,实力至上,到底是实力低微,不得抒发胸臆如何。

        折返而回的数十位修士们,才不过站定。

        付南的声音便若滚滚雷音,轰然炸响整个天地间。

        这数十位修士俱是心有好奇之意,几乎是一齐抬头,向那断界山仔细瞧去,结果便瞧见了让他们所有人都齐齐到吸口凉气的一幕来。

        之间那位提着一柄三尺锈剑的少年,在攀到那名早已是一动不动的少女身前时,竟然没有如他们所想般,选择一脚将那名少女踹下山去,反而是一手攀山,一手搂着那名少女,带着那小姑娘一起向着山顶,艰难爬去。

        不知天高地厚。

        这是现在几乎所有人心中所想。

        便是连付南都是如此模样。

        须知那名叫十一的少年,在之前一人攀山时,他们可是从头至尾地仔仔细细瞧着,本就已经让他是竭尽所能,甚至浑身都已是伤痕累累,便是那少年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在他们心中,都还要打上一个疑问号。

        尤其是在那位五行奇门的少主,一脚踹空,自己摔落而下的时候,他们还在想着这名叫十一的少年运气是真好,不然以孙五行那四境巅峰的修为,又怎么可能会发生一脚踹空这种根本是无稽之谈的事?

        可现在,他似乎并不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运气。

        他竟然还要带上那个小姑娘,带上她一齐攀这无异于是刀山火海当中的刀山之属的断界山。

        这可能吗?

        难道说这位少年之前攀山时所表现出的一切血肉模糊,伤痕累累,还有疲累至极,都是假象?

        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混淆孙五行的判断,让他自己先失了分寸?

        这又可能吗?

        所谓物极必反。

        震惊到极致,反倒是让这数十位修士在这一刻齐齐沉默下来。

        他们到最后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种荒谬至极的可能,毕竟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些。小十一一手两脚带人艰难攀山的模样,他们便是远远瞧着,哪怕那两人同他们半点关系没有,甚至连名字都还是刚刚听说,可他们仍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揪心鼻酸之感。

        哪怕是此刻对所有人族修士,尤其是付南恨到极致的那些化形大妖之属,也都不禁对小十一心生出一丝无比敬意来。

        真的尊严敬意,到底是所谓发自内心,油然而生。

        花谷女修中。

        心性最是单纯,也最是不问世事如何,大都是欢喜着自己欢喜,讲着自己想讲的道理的阮珺竹,事实上早在瞧见十一那一人一剑,不顾一切地向上攀山时,就已经呼吸一窒,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不休。

        泪流满面。

        那时候她还在扪心自问,若是将那攀山人,换做是自己,或者说,若是自己知道自己断然没那成就无上金丹的可能,所攀山目的,不过是只为了救人,甚至救了人之后,何去何从,会不会死,那都是未知时,她能豁的出去吗?

        然后阿竹小姑娘就哭的更厉害了。

        因为她不管怎么扪心自问,怎么想这中间的道理,不管她怎么劝慰开导自己不会死之类的,甚至她还将所有的情况都囊括了在内,比如若是师傅在上面,还是玟姨等等,她最后所能得到的答案都让她无地自容。

        不能。

        那时候啊。

        阿竹就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坏姑娘了,就已经是她嘴里时常口口声声所说的那种最讨厌的家伙。

        玟姨和元霜姐还在劝慰于她。

        可阿竹只觉得怎么都过不去自己心间那道坎。

        但是现在,在瞧见这一幕时,原本泪流愈盛,只觉那十一每多上升一下,她心间便好似有一把刀,在她心口多刺入一分的小姑娘,却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连眼泪也都忘了继续流淌。

        就好像眼中一下子就被那撕心撕肺的画面给镇住,什么都不会了思考。

        然后便见她整个人都通红着眼,便是连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都不敢,就好像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动作,哪怕就是这细微的伸手动作,都会是对那少年的莫大不敬。

        当一个人会好于另外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还觉得有追逐的余地时,会有愤恨,有羡慕,有嫉妒等等负面情绪。

        可若是一个人远远好于另外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莫要说是否有追逐的余地,便是连仰望她都觉得做不到时,可能打心底里,除去油然而生的敬意和祝福之外,再无他物。

        便是若现在的阮珺竹,包括纪子珍,还有虞玟以及吕元霜,当初的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仇恨,似乎在这一刻便是好似被大风吹过,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去。

        心境之地,若洗涤尘埃,心湖之上,所能剩下的,除去祝福和祈盼,再无他物。

        少年那一步一步间,便是好似踩在所有人的心湖上,步步留印。

        阿竹到底是心性浅些,藏不住事,她喃喃道:为什么?

        不止是阿竹,便是连其余的花谷女修,都在扪心自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她花谷那些所谓荣耀,为了那些能够捞取人世间更多资源的地位之流,还有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名头,就一定要做如此下作的算计?

        就一定要行那棒打鸳鸯,滥杀无辜的坏事?

        在这一刻,阿竹终于是仔细思量给自己听,这时她才隐约间相通些问题,隐约间明白,那个她们一直都非杀不可的赤子少年,到底何错之有?

        难道就为了她花谷少谷主静心修炼,变成一个终日为花谷所用的修炼机器和身份象征,只为了不让她分心?

        可事实上是,若是没有十一,她花谷便是连少谷主都没了啊!

        她们到现在为止都还在山脚,甚至连山脚都不是,还有着数里距离的地方,瑟瑟发抖,不敢向前哪怕一步。

        旁边那些修士,这时再瞧见花谷重女修时,眼神之中无不带着轻蔑,阿竹自己知道,不光是阿竹,其实她们都知道,那就是对弱者的瞧之不上和藐视。

        这一刻的花谷一众女修,脸上有火烧,可她们便是连捂脸的资格,在这一刻,好像都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但阮珺竹没想过,也没在意这些,她的这句为什么,不仅仅是自问给她自己听,更多到底还是问给玟姨和吕元霜听,还有其余那三位师姐听。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才可以将她们变成如此蛇蝎心肠,让她们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来?

        她花谷在人世间的江湖之上,不管是山上清泉,还是山下泥潭,她花谷不是也有着仁义礼法宗门之称么?

        她们这些身为花谷弟子之辈,明明都还对这些引以为傲的。

        可现在,不过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生死事,便是让她们...让她们原形毕露了?

        阮珺竹忽然觉得可笑。

        吕元霜和玟姨一言不发。

        只是攥紧了拳头,攥紧了手中剑。

        她们该说什么才算好?

        难道要说,好!为了他们这些真挚的情意,那我们便放弃追杀那少年的念头?

        难道要说,是我花谷错了?

        难道要说,我们花谷荣誉不值一提,就该任由其随波逐流,最后沦落为地级宗门,甚至人级宗门,也都没事,谁让我们没本事呢?

        难道要说,我们一起回去,联袂向祖师姥姥请愿,乞求姥姥放过那少年一马,然后让她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蔷薇少谷主修炼大局为重的说辞,推脱过去?

        纪子珍忽然抬起自己那只提剑的手臂,举起放在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瞧着自己手背。

        只见其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背之上,正有着一道已是快愈合完全的淡淡泛红伤疤。

        再过上几个时辰,至多一天,那道已是长出新肉的伤疤便会完全愈合,再也瞧不见其存在过的痕迹。

        纪子珍喃喃道:付南说得真没错,烂好人,散财童子,谁都不会记得你的啊,你救过的人,做过的事,过去了之后,还是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连痕迹都不会留下的啊。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她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呢?

        至于她手背上的这道疤痕。

        正是当初她和那此时正在断界山上艰难而上的十一,一起面对着那数头雷鳄同时围攻时,因为她自己一意孤行,结果经验不足,中了那些雷鳄故意所布下的圈套,陷入到雷鳄包围,生死一线。

        那时候的她都快要后悔死了,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后悔觉得十一年岁比自己还小,能知道什么?

        因为那时候,雷鳄的巨大爪子,已经临头顶上,眼看着便要一爪拍下,将她的头颅给拍得粉碎,便是连付南,在那时候都来不及救她。

        纪子珍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正好在她身边的十一,不顾一切地将她给撞到了一边去。

        结果他自己却被那雷鳄给一抓抓在了手臂上,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便将十一整条手臂都给拍掉了去。

        而那一爪威势之盛,让她现在回想起都仍是心有余悸。

        她虽然幸免于一死,但仍是被那雷鳄一爪余威给刮伤。

        便是这道手背上的伤痕。

        当时这道伤痕深可见骨。

        她还记得。

        那时候她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对于十一舍命相救的情意,更是被她直接就选择了视而不见。

        可最后。

        为她寻草药,又为她包扎伤口的,却都是那个时常沉默,但很是沉稳,有时候也会咧嘴笑,笑起来也很好看的少年。

        那时候,少年就那么垂着一条动都动不了的左臂,在附近林间穿林过叶,为她寻找止疼和疗伤的草药。

        那时候她甚至都没注意过,少年惯用于左手提剑。

        换言之,当时左臂若是直接被拍掉了,那少年这唯一还算能走得武道一途,也会直接就这么夭折了去。

        她甚至都不清楚,不明白,对于十一来说,若是连武道都彻底断绝,那便当真是无异于天要绝亡于他。

        说到底,她欠他的。

        而且不是欠了几颗几颗灵石,不是欠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大机缘,更不是欠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人情债。

        她欠了他一条命。

        纪子珍忽然抬头,瞧着那座断界山上那怀抱彩蔷薇,步履蹒跚,艰难向上爬行的少年,那少年一直到现在,左臂都还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显然是之前所留下的后遗症之属。

        她忽然展颜一笑,然后转过身,瞧着剩下花谷众女,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包袱般问了个让花谷其余数人,除去阮珺竹,皆是面色猛然一变的问题,玟姨,你说,若是我抗命,若是我不顾于花谷安危,一意孤行,会死么?若是我现在脱离花谷,花谷会不会以叛谷罪名论处我?若是我执意为了保住他,与花谷刀剑相向,你们,会不会连我一并杀了?

        她问的很认真。

        不单单是为了她心中的那一道几乎是过不去的心坎,更多的还是为了那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撞。

        命比天高,谁人皆如是。

        闻言,玟姨先是面色一紧,张了张嘴显得有些不相信的夸张之意,但她很快便又释然开来。

        到底赤子之心,亘古不变,无论站于何位,立于何地,任何道理,一定都是在这边。

        然后她莲步轻移,走到纪子珍身边,伸手将明明面上平淡,犹有笑意,却也是泪流满面模样的小姑娘轻轻搂在自己怀里,轻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死呢?你做的都对,又没有错,没做错,就没犯了规矩,没犯规矩,怎么会死?怎么就会死呢?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越是说得多,她脸上的眼泪就越是怎么都制止不住。

        是我们错了吧?肯定是的,不然怎么会这么难受呢?子珍,是我们花谷错了,是姥姥错了,不是他,也不是蔷薇,不是你。玟姨说着说着,就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心境世界中,她走不出,别人也进不来。

        吕元霜大张着嘴,呆呆地瞧着她尊敬的玟姨和一直都在她身后跟着的子珍,原本还想要劝说几句的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好似被施加了某种术法封印般,这嘴,无论怎么张的大,都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

        阮珺竹小姑娘在听闻玟姨那似是说给别人听,实则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后,如遭雷击。

        只觉心头如有座山峰轰然下坠,砸在她的心湖之上,将她本就面上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心湖水,给砸的巨浪滔天,湖水翻涌。

        然后她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原本一直憋闷在身体里的眼泪,这一刻,便如那洪水决堤,汹涌而出。

        小姑娘冲到时常照顾她,对她若亲生女儿般的玟姨身边,抽噎不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哭喊道:玟姨,玟姨,我回去跟姥姥说,就跟姥姥好好说说,说让姥姥放弃,放弃追杀他,蔷薇也是他救得,我们谁都没有帮上忙,对不对?玟姨?姥姥不会拒绝的,应该不会拒绝才对,姥姥平时那么喜欢我,什么都迁就阿竹,这次也不会例外,不会例外的对不对?

        小姑娘说到最后,原本还算肯定的言语,却是越来越飘忽,越来越没底,连她自己心里都不清楚她所愿的这些念想到底是不是真如她所想那般。

        玟姨没有说话,有些真相,并非她所不知,而是她当真不愿阿竹这个年纪的姑娘,早早便接触这些大陆向黑一面的世界是如何。

        阿竹还小,她的肩头上,应该还挑着草长莺飞和朝阳初生才是,这些黑,到底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该了解,该熟知的。

        阿竹不觉玟姨是不想骗她,才选择没说,她只是觉得她想得还算对,还算有道理。

        在她心心念念的那些道理中,就像玟姨对子珍所言那句明明都不是错,既然不是错,又怎么会没道理呢?

        阿竹仍是抽噎着声音,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忍不住地向山上瞧,然后一字一句的还在对玟姨喃喃自语,玟姨,对不对?肯定对,对吧?姥姥肯定会迁就阿竹的,肯定会的,怎么就不会了呢?明明有道理,不是错事。他那么好,我们谁都没勇气攀那座山,谁都没敢去救蔷薇妹妹,就他一个人,就他自己敢,要不是他,我们花谷早就没了少谷主了吧?可我们竟然还要去杀他,还要想着办法的让他死,这种事,要是让蔷薇妹妹知道了,她得有多伤心啊?对不对?她得有多伤心?阿竹光是想想,都觉得快要伤心死了。

        玟姨终于伸手抚了抚阿竹那梨花带雨的脸颊,对,我们阿竹说的很对,世间再没有吧这再对的道理了。

        但实际上在她心中所想却是,可是阿竹,人世间,不是所有事都会依托着这种道理进行啊。

        子珍的心思到底还是要敏锐许多,对于玟姨所想是有些明悟苗头,可她越是明白,就越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那么明白。

        原来有些道理,有些成长,真的会有心坎疼的事发生的。

        吕元霜死死攥着其手中那柄紫色飞剑,手指关节发青发白都浑然不知,浑然不觉。

        她自己的身形也像是被施了某种定身法术,动弹不得,只能强迫着让自己撇过头去,强忍着自己想要向那断界山上瞧去的冲动,闭上眼睛,默念花谷祖训。

        她到底还是花谷人!

        可她对于纪子珍和阿竹还有玟姨那几句明明很简单,甚至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为何听着就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呢?

        吕元霜闭上嘴,又紧抿着嘴唇,脑海中忽然就想起她当初才进花谷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彩蔷薇那个年纪,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她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幼未接触过修炼,并不像彩蔷薇那般,进谷之时便已是四境修为。

        那时候的她正还是什么都不懂,肩上也都挑着草长莺飞的年纪,喜欢去寻着师姐们,再缠着师姐们陪她玩耍,十分贪玩,也最是不喜修炼。

        她觉得修炼便是那日复一日坐在那一动不动,苦思冥想,也不知道是到底在想点啥,时间就那么匆匆忙忙地过没了。

        山上一天,山脚一年。

        在她看来,世间那么多美好她都还没见过,可自己却要面着洞窟,闭着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得多无趣啊?

        所以她就觉得修炼是天底下最痛苦,最枯燥乏味的事了。

        而她在花谷也有一位师尊,或者说在进谷时,她就成为了谷内名叫月季,是在花谷中,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长老的记名弟子,身份地位之高,鲜有人敢监督督促她修炼,不可玩物丧志之类的,便是发现不妥,也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于是愈演愈烈。

        她因为贪玩,犯错颇多,经常地会打扰师姐们的修炼,搞得花谷同门师姐们怨言颇多,哪怕是再不敢当面告状,可私底下的念念叨叨,时间多了,说得多了,最后到底是被告知到了自己师尊耳中。

        但一物降一物,轮回不休。

        那时候贪玩成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元霜十分惧怕自己的师尊,倒不是说她师尊有多严厉,而是因为她师尊是她上山修道的传道人,是将她带离世俗泥潭,一跃枝头变凤凰,探见山中有神仙的引路人。

        师尊于她之恩情,不可谓不大,甚至言之再造之恩,并不为过。

        所以当她师尊同她面对面,坐而论道,讲述她背着师尊所有的偷懒事时,吕元霜当真是怕极,哆哆嗦嗦地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她倒是不怕挨罚,反倒是害怕会被将她带上山来,带她修行的师尊给直接逐出师门。

        在同师尊坐而论道,师尊同她说这些是非和山中道理时,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笑意满满的模样。可吕元霜在那一刻,却终于是真正明白何为仙人指路我不走,仙人收指我欲求的惨淡心境。

        那时候的小姑娘,所想最多便是,若是还可以修炼,那她一定再不敢贪玩了。

        可能是她的心境突然改变,也或许她打从进谷后的一切事宜都在其师尊眼中瞧着,只是在谷内并未明说,总之最终她师尊并未将她直接逐出山门,而是将她直接带进了自己修炼的洞府之中,虔心讲道,授业解惑。

        心有过害怕惶恐和胆战心惊,也预想到了失去后是何模样的小姑娘,在那之后,修行学习,到底是格外用心。

        再后来,她的月季师尊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带着她修行,带着她学习,传道受业解惑,还有在花谷之中,同师姐师妹们生活之类的,点点滴滴皆相告之,雨露均沾。

        那时候,月季师尊几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对于吕元霜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总是能寻到答案,还有解决的方法。

        比如天上一轮明月,一轮明日,为何日夜交替转换,阳有暖,月属阴之类的问题。

        其师尊答于她是日月交相呼应,世分阴阳五行,日月便是阴阳之属,是世间万物赖以生存的养料,而们修行所需灵气,便也是由此交替结合转换而来。

        师尊的阅历之深,让吕元霜瞠目结舌,每一次都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从修行道理,到为人,尤其是为山上仙人之道,行路之遥,包括大道至理,一一说遍。

        吕元霜若沙旅遇绿洲,竭尽全力地求学求教。

        但让吕元霜记忆最是深刻极多的,则是她师尊对她所言之的那些谷训。

        事实上月季师尊差不多同她一样,打从小时起入花谷,除去走出山门历练修行,终身未出花谷一步。

        师尊也并未寻求仙道同友,同道之侣,对于她而言,她所生来一切,皆是花谷所赠,皆是花谷所养,那她倾尽一生来回报之,天经地义。

        如此思维之下,对于吕元霜所影响,不可谓不大。

        吕元霜不仅是亦步亦趋,事实上更多则是被脑中灌输,自小耳融目染。

        加之师尊时常所言,所以花谷为家,家为大等等这种思想,根深蒂固。

        尤其是其师尊在此行临行前,对她所言那句,以后真要是寻到了可以共襄大道的同道之侣,莫要像师尊这般,固步自封,任凭花谷为自己画地为牢,这样,其实不太对,但也要记住,按照寻常世俗凡间的说法便是,花谷便是你的娘家。

        吕元霜记忆最清楚的,便是那最后一句话。

        想回来,永远都可以回来。

        月季师尊实际上并未同她讲述太多感恩与付出之类的言语思想。

        原因便是在于其师尊自身便俱是经历此间事,时间久了,也不由地会想着善恶两面之类的问题,但其自己又已是画地为牢,无言西东,自然就想着寻一个能够同她大道不同的弟子。

        但吕元霜自幼善思,且心思敏感,也极为灵动,这些头头道道,她大都是稍稍想想,便知之甚多,以至于便是连姥姥偶尔都会夸奖她是块大器晚成的璞玉。

        言外之意便是,天赋虽并非最好,但悟性是真高,换言之便是修炼虽慢,可假以时日,对于大道至理的感悟在日积月累的相加下,非但不会比之些所谓的真正天才少,相反只会愈加深厚,更多。

        但实际上,于她而言,时间不过才过去三载,而她修为,也不过是堪堪一境炼气士巅峰之境罢了。

        所以知晓极多意思的吕元霜,越是到得后来,也便是她在花谷之中所修行世界观越是完善之时,那胸中有感,甚至心中不安便欲盛。

        甚至她还主动询问于自己的月季师尊,问她,怎么就算付出了?

        她还记得当时月季师尊先是一愣,然后笑容顿时如若春风拂面,要一切都以我花谷之利为先啊。

        吕元霜从未见过那一刻的师尊,言语间无不透着骨子天经地义之感,那是真自豪。

        原因无他,花谷是她的家啊。

        词话一简,意重且多。

        对于生性善思的吕元霜而言,并非不能理解,甚至那些更向深处的简单或者大道道理,她都一下子便知晓了去。

        如此之下。

        她吕元霜又非蛇蝎,如何能不为花谷考虑,又如何能不以花谷为先,其它放后?

        以至于数年之后,便是连吕元霜自己,都将此言奉为真理之言。

        她不会违背,更从未想过要违背。

        可现在。

        她所瞧见的情况,包括她身边的花谷同门,到底是同当初一点都不一样。

        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她师尊再教导于她。

        同样的这一次,花谷好像真的是不对的。

        习惯于此的吕元霜,甚至一直都沉着冷静,遇事不慌的吕元霜心头第一次,出现了剧烈颤动,她到底是还未明了。

        这一刻。

        吕元霜通红着眼,强忍着泪,撇过头去,不忍去瞧断界山上那一幕幕让她刺目生疼的景象。

        可握剑之手,指关节早已是发白发青的她,却又忍不住心头那份煎熬,抬头瞧着天,喃喃道:师尊,当初所言可当真为真?

        她不明白。

        以至于那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复杂之情,让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难道花谷之外,再无世间风景?的奇异感觉。

        但吕元霜到底是一言未发。

        哪怕阿竹,玟姨还有子珍在此时都已是若那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般,突然发现花谷同那正向山巅攀山而去的小十一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最终也一样不言一语。

        她当真是不知晓,那种手心手背都是肉,却一定要选择一方的残忍之感,到底是有多心煎如熬。

        许是印照众人心境。

        血色日月,双悬于天之景,那枚如钩血月始终都被那些厚厚的血云给笼罩了下。

        瞧不见其原貌。

        而血阳缓缓,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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