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息讼
听说方国珍狼狈败走，逃难的人们都陆续返乡。哈麻也厚着脸皮，恬不知耻的赶回官署索要印信。何尚杰当然不给，说道：＂你不是弃印辞官了吗？又回来做甚么？〃哈麻双眼一翻，插腰挺胸道：＂本老爷是这里的父母官，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区区一个县尉管得着吗？〃何尚杰横眉道：＂当日你弃印而去，今日却又来索要印信，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哈麻理直气壮道：＂本老爷从未弃官，不过是出去游玩了几日而已。你这匹夫竟敢私藏本老爷的印信，好生胆大包天。你这是目无王法，是在造反。来人，将他拿下。〃众官差视而不见，有的搔痒有的仰首，俱不理会。哈麻见他们不奉宪令不听调遣，不禁暴跳如雷，叫道：＂你们也不听本老爷的差遣了吗？你们也要造反吗？〃何尚杰正色道：＂你贪生怕死，大义泯灭，我已上报府衙了。你已被罢官，新县令不日就会到任。〃哈麻懊悔莫及，只得悻悻离去。
何尚杰插腰挡在门口，沉声道：＂这是甚么地方？〃哈麻见他神色不善，心中发憷，突突乱跳。只得强自镇定，问道：＂你想怎样？〃何尚杰道：＂这里是县衙正堂，可不是你家的菜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却没那么容易。咆哮公堂，杖击二十，是你在任时定下的规矩。你适才不仅咆哮公堂，还藐视王法，罪加一等，要杖击四十下。来人，将这无耻之徒重打四十大板，以示惩戒。〃哈麻怒道：＂你敢屈打朝廷命官吗？〃何尚杰道：＂你已弃印辞官，不再是县令了。〃哈麻顿时哑口无言，审时度势，此时只得服软，绝不能吃这个眼前亏，于是从何尚杰身边绕过，想要闯出衙门。何尚杰喝道：＂哪里走？〃伸手将他拎起，重重掼在地上，道：＂动刑。〃众官差齐声唱诺，有的按住哈麻，有的抄起了水火棍。
众官差不齿哈麻贪生惧死，愤恨他作威作福，这时岂会手下留情？下手自是格外卖力，每一棍都打得又沉又重，只打得哈麻鬼哭狼嚎，涟洏交流。何尚杰心中冷笑，大声道：＂你若再叫一声，就加打十板，绝不容情。〃叫一声就加打十板，岂非谋财害命，这还了得。哈麻权衡轻重，于是紧咬牙关，任凭木棍无情，也绝不敢再出一声。谁说他贪生怕死了？此时脸上虽然冷汗淋漓，但仍然咬牙硬撑，岂非硬骨头烈丈夫？众官差早已对哈麻恨之入骨，偷偷多打了几棍。
这一顿大刑下来，只打得哈麻三魂飞天七魄遁地。他背肱皮坼肉裂，巨痛锥心，如同一堆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何尚杰自来贪官污吏不得善终，你是咎由自取。〃这四十大板已然打得哈麻官威志气荡然无存，只想保住性命，央求道：＂我知道错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何尚杰最是瞧不起此等毫无骨气的贪生怕死之徒，当下道：＂你走罢。〃哈麻如蒙大赦，忍着巨痛爬了起来。
百姓们听说哈麻回来，纷纷赶来。哈麻见人们不是横眉冷眼就是咬牙切齿，总之全都神色憎恨厌恶，绝对没有一个笑脸，不禁心中揆思：＂人们怎么都这样看我？我自上任以来作威作福，干过无数缺德事，这时落难了，人们大约是要报仇了。〃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砸他。〃人们纷纷往哈麻身上扔东西，什么臭蛋烂彩，乃至狗屎牛溺，应有尽有，这下可成了名副其实的脏官。他这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顾不得浑身棍伤，连滚带爬，抱头鼠窜。
这日何尚杰来到客栈，说是有事相求，元清平当下询问端的。何尚杰道：＂有兄弟两人为分割财产不均，诉讼到官府，请求官府重新分割。我虽是县尉，可是不会断案，因此请你帮忙。〃元清平尚未答话，罗本却抢先道：＂这个容易，咱们去官府瞧瞧。〃众人来到县衙正堂，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背对着背站在堂下。何尚杰道：＂就是他们兄弟俩。〃罗本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围着那两人转了一圈。只见哥哥四十多岁年纪，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弟弟比兄长小七八岁，生得尖嘴猴腮，又矮又瘦。两人相貌迥异，怎么看都不像同胞兄弟。
罗本问道：＂是你们要打官司吗？〃兄弟俩转过身来，齐声道：＂是啊，咱们要打官司。他分得财产比我多，我不服，请官府重新分割。〃哥哥道：＂明明是你多得了老爷子留下来的财产，怎么反倒诉起苦来了？〃弟弟道：＂ 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哥哥大声道：＂小兔崽子，我怎么就成恶人了？你血口喷人，我饶不了你。〃捋袖揎拳，作势就要动手打人。弟弟不甘势弱，瞪大了眼珠，梗直了脖子，道：＂我是小兔崽子，你就是大兔崽子，别以为你比我年长，就可以多得财产，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两人一边大吵一边靠近对方，一个脸上乌云密布，一个眼里电闪雷鸣。到得后来，几乎鼻子碰着鼻子。两人都说口沫横飞，溅得满脸都是。兄弟俩各说各的，众人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罗本皱眉道：＂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断案的？都给我闭嘴。〃兄弟俩终于各自闭嘴，但仍面红耳赤的怒视对方，仿佛两只打红了眼的斗鸡。罗本道：＂你们若想断案，就一个一个的说。若想吵架互殴，出门就是。〃哥哥道：＂我先说。〃弟弟生怕吃亏，抢着道：＂我先说。〃哥哥道：＂我是兄长，该我先说。〃弟弟不服，道：＂你别以为比我先出娘胎就要事事占先，我就要先说。〃罗本指着哥哥道：＂你先说。〃哥哥得意之极，对着弟弟哼了一声。弟弟这一气非同小可，鼻子险些歪了。
哥哥道：＂事情是这样的，老爷子半年前去世，将财产一分为二，给了咱们。但是老爷子生前偏袒他，分给他的多些，因此我不服，于是诉之于官府，请官府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弟弟道：＂你为了多分财产，可谓是挖空心思。老爷子临终之前，你日夜守候，假装孝子，还不是为了多分财产？〃哥哥怒道：＂我这孝子可是货真价实，不像你没心没肺，老爷子到死都没有哭一声没流一滴眼泪。〃弟弟道：＂你血口喷人，下葬那天，我不是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吗？〃哥哥正色道：＂你那是演戏给别人看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往眼睛上偷偷抹了生姜，眼泪是给生姜辣出来的。须知我火眼金睛，你骗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弟弟先是一怔，随即骂道：＂你放屁，你日日夜夜盼着老爷子早点入土为安，好早点分了财产，以为我不知道吗？〃
哥哥道：＂你是小儿子，老爷子一生都偏袒你，但凡好东西都留给你，这次分割财产也不例外。〃弟弟＇哼｀了一声，道：＂你最会虚情假意，假装孝子，一定骗了不少宝贝。〃顿了一顿，又道：＂大家瞧瞧，他长得满身横肉，肥头大耳，知道是甚么缘故吗？〃罗本奇道：＂是甚么缘故？〃弟弟道：＂那是因为没有分家之前，他把家里好吃的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肚子，吃成这么胖的。他是馋死鬼投胎，一生好吃。小的时候，若有好东西不给他吃，他就动手打我。〃哥哥怒道：＂你冤枉好人，明明每次都是你给我的，我何曾动手打过你？你小时候经常给别人欺负，哪次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报仇？现在翅膀长硬了，就忘恩负义了。〃弟弟道：＂谁是谁非，自有公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财产分割清楚。你若占我一针一线的便宜，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哥哥道：＂你说我多得了财产，有甚么凭证？〃弟弟道：＂你家的宅子比我的大。〃哥哥道：＂你的田地比我的多好几亩，你怎么不说？宅子大有个屁用，不如田地里年年都有收成。你的宅子虽然比我的小，可是里面全是宝贝，我的宅子里却全是破烂玩意，桌上少条腿，房顶没有瓦，马车没有轮子，灶里生不着火。看着宅子很大，其实吃了大亏。〃罗本已不耐烦听他们兄弟啰嗦争吵，道：＂你们都口口声声说自己吃了亏，对方占了便宜，有何凭证？〃兄弟俩各自拿出财物清单给罗本过目。每份清单都有十多页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财物，大到田地房屋，小至针线碗筷，一应俱全。只看得罗本目为之眩，头昏脑涨。
这兄弟俩都说自己吃亏，而对方占了便宜，众人不知如何决断 这可真是清官难断家务案。罗本事先夸下海口，断案平讼，易如反掌，于是垂首沉吟。他踱步忖思，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有计较，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而对方占了大大的便宜，是也不是？〃兄弟俩齐声答是。罗本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交换财产就是了。〃说着把哥哥的清单给了弟弟，又把弟弟的清单给了哥哥，又道：＂你们互换财产，你到他家去，他到你家去。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吃亏，谁也不没占谁的便宜，就这么定了。〃
兄弟俩各自拿着对方的清单，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虽说觊觎对方的财产，想捞点好处，可是交换过来，又怕吃亏上当。两人一般心思，心中都不愿意。弟弟冲着哥哥挤眉弄眼，哥哥心领神会，当下笑了几声，道：＂咱们不交换财产了，也不打官司了。〃弟弟也嬉皮笑脸道：＂是啊，咱们兄弟闹着玩的，不打了，不打了。〃罗本正色道：＂这里是县衙正堂，绝不是胡闹的地方，你们当真不打官司了？〃兄弟俩见他神色冷峻，口气严厉，心中害怕，连忙信誓旦旦。罗本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兄弟俩于是立下字据，然后又换回了清单。罗本又疾言厉色的训饬了一通，这个家务案断得巧妙之极，众人交口赞誉。舒琴却想，罗本虽然竟有歪才，但是终究不及兄长博大精深。
又等数日，刘基仍然音信杳然，罗本再也坐不住了，不断催促元清平前往姑苏。元清平无奈，只得交给刘基妻子一封信，信中表明了身份，并说：当日有缘邂逅，惊于先生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喜于先生胸藏济世安邦之志。听闻先生一席宏论，胜读十年圣贤之书。愿先生勿有相疑，见信如面，来大都相见。晚生焚香以待，恭候先生大驾。信的最后还写下了自己在大都的住址。
一行人出了青田县，往北而去。走不多远，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等等。〃众人转过身去，只见何尚杰大步赶上。行至近处，何尚杰道：＂我和你一起走，我愿长伴左右，请你收留。〃元清平方知他的来意，微微一笑，道：＂我不过一介书生，你跟随于我，岂非是明珠暗投？你负有保境安民、缉凶捕盗之重责，青田少不了你，青田百姓更离不开你。〃何尚杰见他执意不肯收留自己，虽然不胜遗憾，却也只得作罢。送出数里，方才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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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方国珍狼狈败走，逃难的人们都陆续返乡。哈麻也厚着脸皮，恬不知耻的赶回官署索要印信。何尚杰当然不给，说道：＂你不是弃印辞官了吗？又回来做甚么？〃哈麻双眼一翻，插腰挺胸道：＂本老爷是这里的父母官，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区区一个县尉管得着吗？〃何尚杰横眉道：＂当日你弃印而去，今日却又来索要印信，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哈麻理直气壮道：＂本老爷从未弃官，不过是出去游玩了几日而已。你这匹夫竟敢私藏本老爷的印信，好生胆大包天。你这是目无王法，是在造反。来人，将他拿下。〃众官差视而不见，有的搔痒有的仰首，俱不理会。哈麻见他们不奉宪令不听调遣，不禁暴跳如雷，叫道：＂你们也不听本老爷的差遣了吗？你们也要造反吗？〃何尚杰正色道：＂你贪生怕死，大义泯灭，我已上报府衙了。你已被罢官，新县令不日就会到任。〃哈麻懊悔莫及，只得悻悻离去。
何尚杰插腰挡在门口，沉声道：＂这是甚么地方？〃哈麻见他神色不善，心中发憷，突突乱跳。只得强自镇定，问道：＂你想怎样？〃何尚杰道：＂这里是县衙正堂，可不是你家的菜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却没那么容易。咆哮公堂，杖击二十，是你在任时定下的规矩。你适才不仅咆哮公堂，还藐视王法，罪加一等，要杖击四十下。来人，将这无耻之徒重打四十大板，以示惩戒。〃哈麻怒道：＂你敢屈打朝廷命官吗？〃何尚杰道：＂你已弃印辞官，不再是县令了。〃哈麻顿时哑口无言，审时度势，此时只得服软，绝不能吃这个眼前亏，于是从何尚杰身边绕过，想要闯出衙门。何尚杰喝道：＂哪里走？〃伸手将他拎起，重重掼在地上，道：＂动刑。〃众官差齐声唱诺，有的按住哈麻，有的抄起了水火棍。
众官差不齿哈麻贪生惧死，愤恨他作威作福，这时岂会手下留情？下手自是格外卖力，每一棍都打得又沉又重，只打得哈麻鬼哭狼嚎，涟洏交流。何尚杰心中冷笑，大声道：＂你若再叫一声，就加打十板，绝不容情。〃叫一声就加打十板，岂非谋财害命，这还了得。哈麻权衡轻重，于是紧咬牙关，任凭木棍无情，也绝不敢再出一声。谁说他贪生怕死了？此时脸上虽然冷汗淋漓，但仍然咬牙硬撑，岂非硬骨头烈丈夫？众官差早已对哈麻恨之入骨，偷偷多打了几棍。
这一顿大刑下来，只打得哈麻三魂飞天七魄遁地。他背肱皮坼肉裂，巨痛锥心，如同一堆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何尚杰自来贪官污吏不得善终，你是咎由自取。〃这四十大板已然打得哈麻官威志气荡然无存，只想保住性命，央求道：＂我知道错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何尚杰最是瞧不起此等毫无骨气的贪生怕死之徒，当下道：＂你走罢。〃哈麻如蒙大赦，忍着巨痛爬了起来。
百姓们听说哈麻回来，纷纷赶来。哈麻见人们不是横眉冷眼就是咬牙切齿，总之全都神色憎恨厌恶，绝对没有一个笑脸，不禁心中揆思：＂人们怎么都这样看我？我自上任以来作威作福，干过无数缺德事，这时落难了，人们大约是要报仇了。〃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砸他。〃人们纷纷往哈麻身上扔东西，什么臭蛋烂彩，乃至狗屎牛溺，应有尽有，这下可成了名副其实的脏官。他这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顾不得浑身棍伤，连滚带爬，抱头鼠窜。
这日何尚杰来到客栈，说是有事相求，元清平当下询问端的。何尚杰道：＂有兄弟两人为分割财产不均，诉讼到官府，请求官府重新分割。我虽是县尉，可是不会断案，因此请你帮忙。〃元清平尚未答话，罗本却抢先道：＂这个容易，咱们去官府瞧瞧。〃众人来到县衙正堂，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背对着背站在堂下。何尚杰道：＂就是他们兄弟俩。〃罗本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围着那两人转了一圈。只见哥哥四十多岁年纪，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弟弟比兄长小七八岁，生得尖嘴猴腮，又矮又瘦。两人相貌迥异，怎么看都不像同胞兄弟。
罗本问道：＂是你们要打官司吗？〃兄弟俩转过身来，齐声道：＂是啊，咱们要打官司。他分得财产比我多，我不服，请官府重新分割。〃哥哥道：＂明明是你多得了老爷子留下来的财产，怎么反倒诉起苦来了？〃弟弟道：＂ 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哥哥大声道：＂小兔崽子，我怎么就成恶人了？你血口喷人，我饶不了你。〃捋袖揎拳，作势就要动手打人。弟弟不甘势弱，瞪大了眼珠，梗直了脖子，道：＂我是小兔崽子，你就是大兔崽子，别以为你比我年长，就可以多得财产，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两人一边大吵一边靠近对方，一个脸上乌云密布，一个眼里电闪雷鸣。到得后来，几乎鼻子碰着鼻子。两人都说口沫横飞，溅得满脸都是。兄弟俩各说各的，众人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罗本皱眉道：＂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断案的？都给我闭嘴。〃兄弟俩终于各自闭嘴，但仍面红耳赤的怒视对方，仿佛两只打红了眼的斗鸡。罗本道：＂你们若想断案，就一个一个的说。若想吵架互殴，出门就是。〃哥哥道：＂我先说。〃弟弟生怕吃亏，抢着道：＂我先说。〃哥哥道：＂我是兄长，该我先说。〃弟弟不服，道：＂你别以为比我先出娘胎就要事事占先，我就要先说。〃罗本指着哥哥道：＂你先说。〃哥哥得意之极，对着弟弟哼了一声。弟弟这一气非同小可，鼻子险些歪了。
哥哥道：＂事情是这样的，老爷子半年前去世，将财产一分为二，给了咱们。但是老爷子生前偏袒他，分给他的多些，因此我不服，于是诉之于官府，请官府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弟弟道：＂你为了多分财产，可谓是挖空心思。老爷子临终之前，你日夜守候，假装孝子，还不是为了多分财产？〃哥哥怒道：＂我这孝子可是货真价实，不像你没心没肺，老爷子到死都没有哭一声没流一滴眼泪。〃弟弟道：＂你血口喷人，下葬那天，我不是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吗？〃哥哥正色道：＂你那是演戏给别人看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往眼睛上偷偷抹了生姜，眼泪是给生姜辣出来的。须知我火眼金睛，你骗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弟弟先是一怔，随即骂道：＂你放屁，你日日夜夜盼着老爷子早点入土为安，好早点分了财产，以为我不知道吗？〃
哥哥道：＂你是小儿子，老爷子一生都偏袒你，但凡好东西都留给你，这次分割财产也不例外。〃弟弟＇哼｀了一声，道：＂你最会虚情假意，假装孝子，一定骗了不少宝贝。〃顿了一顿，又道：＂大家瞧瞧，他长得满身横肉，肥头大耳，知道是甚么缘故吗？〃罗本奇道：＂是甚么缘故？〃弟弟道：＂那是因为没有分家之前，他把家里好吃的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肚子，吃成这么胖的。他是馋死鬼投胎，一生好吃。小的时候，若有好东西不给他吃，他就动手打我。〃哥哥怒道：＂你冤枉好人，明明每次都是你给我的，我何曾动手打过你？你小时候经常给别人欺负，哪次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报仇？现在翅膀长硬了，就忘恩负义了。〃弟弟道：＂谁是谁非，自有公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财产分割清楚。你若占我一针一线的便宜，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哥哥道：＂你说我多得了财产，有甚么凭证？〃弟弟道：＂你家的宅子比我的大。〃哥哥道：＂你的田地比我的多好几亩，你怎么不说？宅子大有个屁用，不如田地里年年都有收成。你的宅子虽然比我的小，可是里面全是宝贝，我的宅子里却全是破烂玩意，桌上少条腿，房顶没有瓦，马车没有轮子，灶里生不着火。看着宅子很大，其实吃了大亏。〃罗本已不耐烦听他们兄弟啰嗦争吵，道：＂你们都口口声声说自己吃了亏，对方占了便宜，有何凭证？〃兄弟俩各自拿出财物清单给罗本过目。每份清单都有十多页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财物，大到田地房屋，小至针线碗筷，一应俱全。只看得罗本目为之眩，头昏脑涨。
这兄弟俩都说自己吃亏，而对方占了便宜，众人不知如何决断 这可真是清官难断家务案。罗本事先夸下海口，断案平讼，易如反掌，于是垂首沉吟。他踱步忖思，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有计较，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而对方占了大大的便宜，是也不是？〃兄弟俩齐声答是。罗本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交换财产就是了。〃说着把哥哥的清单给了弟弟，又把弟弟的清单给了哥哥，又道：＂你们互换财产，你到他家去，他到你家去。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吃亏，谁也不没占谁的便宜，就这么定了。〃
兄弟俩各自拿着对方的清单，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虽说觊觎对方的财产，想捞点好处，可是交换过来，又怕吃亏上当。两人一般心思，心中都不愿意。弟弟冲着哥哥挤眉弄眼，哥哥心领神会，当下笑了几声，道：＂咱们不交换财产了，也不打官司了。〃弟弟也嬉皮笑脸道：＂是啊，咱们兄弟闹着玩的，不打了，不打了。〃罗本正色道：＂这里是县衙正堂，绝不是胡闹的地方，你们当真不打官司了？〃兄弟俩见他神色冷峻，口气严厉，心中害怕，连忙信誓旦旦。罗本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兄弟俩于是立下字据，然后又换回了清单。罗本又疾言厉色的训饬了一通，这个家务案断得巧妙之极，众人交口赞誉。舒琴却想，罗本虽然竟有歪才，但是终究不及兄长博大精深。
又等数日，刘基仍然音信杳然，罗本再也坐不住了，不断催促元清平前往姑苏。元清平无奈，只得交给刘基妻子一封信，信中表明了身份，并说：当日有缘邂逅，惊于先生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喜于先生胸藏济世安邦之志。听闻先生一席宏论，胜读十年圣贤之书。愿先生勿有相疑，见信如面，来大都相见。晚生焚香以待，恭候先生大驾。信的最后还写下了自己在大都的住址。
一行人出了青田县，往北而去。走不多远，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等等。〃众人转过身去，只见何尚杰大步赶上。行至近处，何尚杰道：＂我和你一起走，我愿长伴左右，请你收留。〃元清平方知他的来意，微微一笑，道：＂我不过一介书生，你跟随于我，岂非是明珠暗投？你负有保境安民、缉凶捕盗之重责，青田少不了你，青田百姓更离不开你。〃何尚杰见他执意不肯收留自己，虽然不胜遗憾，却也只得作罢。送出数里，方才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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