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激辩铁政（中）
“你！我们说的是役制和铁政，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好，先说役制。我怎么破坏役制了？”
“朝廷规矩，每年三丁出一丁，服役一个月。铁矿的民夫，便是服役的百姓。既然是服役，当然是自带工具，免费劳动。你非要给民夫工钱，这不是破坏朝廷役制是什么？”
“朝廷为何要制定这样的役制，你可想过？”孙维梁反问。
“这还不简单，当然要他们为朝廷干活啦。”
“可是活干不完怎么办？”
“增加民夫，再大的活也干的完。”
“这事你鲁成业真没有言权。”孙维梁笑道，“张矿监，你说说，我来之前，矿上的民夫情况。”
张正刚苦笑道：“大人们辩论大事，我等小吏，不好掺和吧？”
“你只说出事实，谁让你掺和了？”孙维梁眼睛一瞪，不怒而威。
张正刚缩缩脖子，老实的说道：“孙大人来之前，为了赶工，每天平均要有一百多人被鞭打脚踢，每月有十来个民夫死在矿区。”
“凤山铁矿的民夫，不过四百左右，每天因干活慢被鞭打脚踢就要上百。这个事实，说明我们的矿监、矿头已经尽力。民夫承受如此重的体罚，产量却仍然上不去，说明我们的民夫也已经尽力。活还是完不成。鲁成业，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提高产量？如你所说增加民夫？还是宰了他们另换一批？”
“这。”鲁成业有些语塞。这问题他如果能解决，还轮得到孙维梁上凤山铁矿吗！
孙维梁却不准备放过他，趁势说道：“你自觉自己义正辞严，不过是这般想：产量既然无法提高，那就不用提高。是朝廷的军令不顾下面情况，强行给地方出难题。我们可以据实向朝廷反应。反正天下是朝廷的，天塌了有朝廷个高的顶着。你们这些做官的，只要尽职尽责就够了。在你这里，一丝不苟的遵守朝廷定规，就是尽职尽责。
我与你不同，我看到的是朝廷当前面临的巨大外部威胁。此次宋辽大战，若再次败北，那我大宋国运，将岌岌可危。这是国运之战，必须全力以赴。管他什么成规，只要妨碍备战的，可一律无视。
我能够无视役制和铁政成规，敢于打破成规，正因为我站的比你们更高。而你，不过眼光及于本身职责所在的井底之蛙，却跳出来指责我为国为民的举措，看在你年老昏庸，我不与你一般计较。若你还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让侍卫进来，请你出去！”
鲁成业气的只翻白眼，只说不上来。公仲同替他解围道：“鲁老且安坐，听我一言。”
孙维梁也跟着坐下，喝口茶润润口。他知道，这才刚开始，最终的那位贾旭吉还没露面，这场论战就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公仲同今天的扮相，是一身儒衫，纶巾羽扇，非常的儒雅。
“孙维梁，刚才你的话，大义凛然，在下听了，也跟着热血沸腾。好一派忠心为国的能臣作派！可据我所知，你这么做，可不是出于什么公心。你想的，是如何私家经营铁矿，为你们孙家考虑。对此，你有何说法？”
对自己在铁矿的说话外泄到公仲同耳朵里，孙维梁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既然敢当众说这事，就不怕别人的诘难。
“这是公私两利的好事，值得大力推广。”
“铁矿由朝廷专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不知你有何底气，敢于挑战这一‘成规’？”公仲同笑道。
“我的底气，就在于这个成规，放在当下，已经不足以朝廷应付契丹的军事威胁。”
“放在府州，你这话或许成立。但放在朝廷，就失之武断了吧？”
“有区别吗？”孙维梁摊摊手，说道，“府州的铁矿产量，不够应付备战契丹的需要。朝廷又不能及时补充缺口。据此认为朝廷的生铁存量，也是捉襟见肘，没什么不妥吧？”
“府州的生铁，若非你鼓捣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会有缺口？”
“常规战法已经无法战胜契丹，若不能主动求变求新，此战必败。那不是玩意，是可以帮助宋军战胜契丹的利器。我们没有足够的战马，若连新式武器也不能保证供给，这仗还怎么打？”
公仲同还要再说，魏烨男伸手拦住，自己说道：“你怎么能保证，私家承包铁矿，就一定比朝廷专营强？”
“凤山铁矿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孙维梁笑道。
“可是，私家承包铁矿，势必要占用大量的劳力。这将导致种地的劳力不足，生铁的产量上去，粮食的产量下来，这恐怕不是你的初衷吧？”魏烨男得意的笑道。
众幕僚纷纷点头，表示魏烨男的话，说到了点子上。生铁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粮食去。这下孙维梁怕是难以自圆其说了。
孙维梁曾经是商业巨子，手底下十几万人指着他生活，思考问题当然全面，断然不是他们这些“一面专家”可以轻易驳倒的。
“朝廷专营，就不占用民力了？”孙维梁反问。
“朝廷专营，用的是役夫。民夫服役过后，仍然回家务农，不伤农时。私家承包，工钱吸引民夫挖矿。为了赚钱，多得是人不再种地，一年到头的挖矿。如此一来，种地的人不就少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连张正刚、钱德旺他们，也是如此。显然此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去。
孙维梁笑道：“役夫服役，朝廷为了补偿，多规定减免一定田租。而私家承包，挖矿的民夫却没有这样的政策，家里该交多少租子，分文不能少。如此算下来，到底哪样更能提高朝廷粮食收入？不言自明。
至于你说的务农人数减少，不过是你的臆测。私家承包，能够提高产量，已有凤山铁矿的实例证明。至于是否私家承包必然减少务农人数，若折帅同意，我们仍可以凤山铁矿为例，看看效果。
实践出真知。我们在这里辩论，穷文字语言之能，也比不上拿出事实来证明。”
“拿凤山铁矿来做例，当然是你们孙家出手承包。你当然可以从中操作，做到既能提高产量，又不伤农时。做不得准。”桑德有说道。
“既然是私家承包，官府不再具体插手生产管理，却并不意味着官府就放任不管。既然你也承认，由我居中操作，能够做到既提高产量，又不伤农时。那么，至少由我来管理府州铁政，能够做到即使私家承包，也能做到提高产量的同时不伤农时。这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善政？
朝廷若是知晓，你说皇帝是会派人来斥责府州不遵守朝廷成规呢，还是派人来学习府州经验，各地推广呢？”
桑德有一下语塞，没想到自己居然主动给了孙维梁话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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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先说役制。我怎么破坏役制了？”
“朝廷规矩，每年三丁出一丁，服役一个月。铁矿的民夫，便是服役的百姓。既然是服役，当然是自带工具，免费劳动。你非要给民夫工钱，这不是破坏朝廷役制是什么？”
“朝廷为何要制定这样的役制，你可想过？”孙维梁反问。
“这还不简单，当然要他们为朝廷干活啦。”
“可是活干不完怎么办？”
“增加民夫，再大的活也干的完。”
“这事你鲁成业真没有言权。”孙维梁笑道，“张矿监，你说说，我来之前，矿上的民夫情况。”
张正刚苦笑道：“大人们辩论大事，我等小吏，不好掺和吧？”
“你只说出事实，谁让你掺和了？”孙维梁眼睛一瞪，不怒而威。
张正刚缩缩脖子，老实的说道：“孙大人来之前，为了赶工，每天平均要有一百多人被鞭打脚踢，每月有十来个民夫死在矿区。”
“凤山铁矿的民夫，不过四百左右，每天因干活慢被鞭打脚踢就要上百。这个事实，说明我们的矿监、矿头已经尽力。民夫承受如此重的体罚，产量却仍然上不去，说明我们的民夫也已经尽力。活还是完不成。鲁成业，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提高产量？如你所说增加民夫？还是宰了他们另换一批？”
“这。”鲁成业有些语塞。这问题他如果能解决，还轮得到孙维梁上凤山铁矿吗！
孙维梁却不准备放过他，趁势说道：“你自觉自己义正辞严，不过是这般想：产量既然无法提高，那就不用提高。是朝廷的军令不顾下面情况，强行给地方出难题。我们可以据实向朝廷反应。反正天下是朝廷的，天塌了有朝廷个高的顶着。你们这些做官的，只要尽职尽责就够了。在你这里，一丝不苟的遵守朝廷定规，就是尽职尽责。
我与你不同，我看到的是朝廷当前面临的巨大外部威胁。此次宋辽大战，若再次败北，那我大宋国运，将岌岌可危。这是国运之战，必须全力以赴。管他什么成规，只要妨碍备战的，可一律无视。
我能够无视役制和铁政成规，敢于打破成规，正因为我站的比你们更高。而你，不过眼光及于本身职责所在的井底之蛙，却跳出来指责我为国为民的举措，看在你年老昏庸，我不与你一般计较。若你还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让侍卫进来，请你出去！”
鲁成业气的只翻白眼，只说不上来。公仲同替他解围道：“鲁老且安坐，听我一言。”
孙维梁也跟着坐下，喝口茶润润口。他知道，这才刚开始，最终的那位贾旭吉还没露面，这场论战就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公仲同今天的扮相，是一身儒衫，纶巾羽扇，非常的儒雅。
“孙维梁，刚才你的话，大义凛然，在下听了，也跟着热血沸腾。好一派忠心为国的能臣作派！可据我所知，你这么做，可不是出于什么公心。你想的，是如何私家经营铁矿，为你们孙家考虑。对此，你有何说法？”
对自己在铁矿的说话外泄到公仲同耳朵里，孙维梁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既然敢当众说这事，就不怕别人的诘难。
“这是公私两利的好事，值得大力推广。”
“铁矿由朝廷专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不知你有何底气，敢于挑战这一‘成规’？”公仲同笑道。
“我的底气，就在于这个成规，放在当下，已经不足以朝廷应付契丹的军事威胁。”
“放在府州，你这话或许成立。但放在朝廷，就失之武断了吧？”
“有区别吗？”孙维梁摊摊手，说道，“府州的铁矿产量，不够应付备战契丹的需要。朝廷又不能及时补充缺口。据此认为朝廷的生铁存量，也是捉襟见肘，没什么不妥吧？”
“府州的生铁，若非你鼓捣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会有缺口？”
“常规战法已经无法战胜契丹，若不能主动求变求新，此战必败。那不是玩意，是可以帮助宋军战胜契丹的利器。我们没有足够的战马，若连新式武器也不能保证供给，这仗还怎么打？”
公仲同还要再说，魏烨男伸手拦住，自己说道：“你怎么能保证，私家承包铁矿，就一定比朝廷专营强？”
“凤山铁矿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孙维梁笑道。
“可是，私家承包铁矿，势必要占用大量的劳力。这将导致种地的劳力不足，生铁的产量上去，粮食的产量下来，这恐怕不是你的初衷吧？”魏烨男得意的笑道。
众幕僚纷纷点头，表示魏烨男的话，说到了点子上。生铁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粮食去。这下孙维梁怕是难以自圆其说了。
孙维梁曾经是商业巨子，手底下十几万人指着他生活，思考问题当然全面，断然不是他们这些“一面专家”可以轻易驳倒的。
“朝廷专营，就不占用民力了？”孙维梁反问。
“朝廷专营，用的是役夫。民夫服役过后，仍然回家务农，不伤农时。私家承包，工钱吸引民夫挖矿。为了赚钱，多得是人不再种地，一年到头的挖矿。如此一来，种地的人不就少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连张正刚、钱德旺他们，也是如此。显然此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去。
孙维梁笑道：“役夫服役，朝廷为了补偿，多规定减免一定田租。而私家承包，挖矿的民夫却没有这样的政策，家里该交多少租子，分文不能少。如此算下来，到底哪样更能提高朝廷粮食收入？不言自明。
至于你说的务农人数减少，不过是你的臆测。私家承包，能够提高产量，已有凤山铁矿的实例证明。至于是否私家承包必然减少务农人数，若折帅同意，我们仍可以凤山铁矿为例，看看效果。
实践出真知。我们在这里辩论，穷文字语言之能，也比不上拿出事实来证明。”
“拿凤山铁矿来做例，当然是你们孙家出手承包。你当然可以从中操作，做到既能提高产量，又不伤农时。做不得准。”桑德有说道。
“既然是私家承包，官府不再具体插手生产管理，却并不意味着官府就放任不管。既然你也承认，由我居中操作，能够做到既提高产量，又不伤农时。那么，至少由我来管理府州铁政，能够做到即使私家承包，也能做到提高产量的同时不伤农时。这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善政？
朝廷若是知晓，你说皇帝是会派人来斥责府州不遵守朝廷成规呢，还是派人来学习府州经验，各地推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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