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长渊
又是一年庙会。他答应过会陪她去，却没有实现。
人群熙熙攘攘，他只带了无眠。
有娇俏的丫鬟对着她的公子笑，他看着，恍惚中想起每年中秋，府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却不爱那些热闹，总是孤僻冷清地呆在自己的小院。
除了宴会散时，母亲会拖着病体来看看他。
他以为他一直是一个人的，一直这么一个人。
直到她来到他身边。
十岁的小丫头而已，中秋也不落的训练让她稍显疲态，做的灯笼可真是粗陋，府中任何一个丫鬟都比她做的好。灯笼突然在身后亮起，叫他愣了一瞬。转头却见她笑的很灿烂，瘦俏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影子，小心翼翼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递来一个福娃娃，一样的粗糙做工，但福娃娃的胖肚子会落下吃食，是月饼。
她说，节日快乐，公子。
他呢？他好像很是嫌弃，可却没有赶她走，还吃了那个下奴才吃的月饼。
他知道，那是她的份例。十岁的时候，她也只能分得一个月饼。
之后每一年，小丫头一直在，年复一年，长成了大姑娘。
他不明白她为何对他这样好。和亲卫的忠心不同，他知道，她待他是不同的。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以为这会是永远。
他什么也不曾为她做过，只是赐名，唯有赠剑。带给她的，也只是杀戮与不安。
所以，这个姑娘啊，长了翅膀，飞的远远的。
那里有个更好的人等着她。
也好。
少年少女的那些心思，如今想来甜蜜而苦涩。
庙会人来人往，算命先生见了他却如见鬼一样，兴许是看到他的死期不敢说吧。倒是旁边摊头吆喝起了他的扇子。他说，这位公子，要不要自己写一幅？
月上中天，还未圆满。庙会开始，中秋未至。
再过两日中秋，她将嫁为人妇。
鬼使神差，在无眠不解的眼神中，买了一把空白的折扇。
摊主看着银子底部的标号，颤巍巍地送上了他最好的笔墨。
寻得一处酒楼，只点了一壶清酒。
随手作画，画完之后却愣愣出神，直到墨迹干透。
压抑的心思想找个突破口。
写那诗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们曾在高山之巅偕游致远。
虽说为了闭关，何尝不是想同她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那阵子她莫名疏远他，他其实很不高兴。初春的好日子，上山同游，倒是让他们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让他颇感欣慰。可他功力大成后，她却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更不如，好像有点委屈，有点害怕，愈加谨言慎行。
如今他终于明白，她怕是极不舒服吧。
她飞走后，他问过无眠这件他至今没有想起来的事。无眠说，是他觉他不对劲去找她来救他，她进山洞后只有无眠一人守在洞口，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出山洞时样子很是狼狈，后来见他忘记了，还警告无眠不准告诉他。所以密室那夜，无眠才会又去找她，仍然一个人守在门口。
说着，无眠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补充，他说，那两次，月儿都叫得很是凄惨。
是啊，在门口都能听见她的惨叫。
他真是无能。于男女应当最是快乐的床事上，也未曾给过她片刻欢愉。
那时她因为不懂，又傻到害怕他赶走她。虽然记不得，但他肯定说了极重的话。
真狠。那时候，他怎么就能舍得。
无眠不知道纯阳诀，只以为他对女色比较冷淡，并不知道月儿做出怎样的牺牲，或者也看不出他爱着月儿。区区一个婢子，公子找她纾解已是莫大的恩赐，奴婢为主子牺牲天经地义，无论是身体还是生命。
可他知道她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只是个奴婢。她的特别也不只是因为她是亲卫里唯一的姑娘。
她很优秀，很努力，很干净，浑身充斥着他们这类生而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所没有的光明美好。她对他唯命是从，公事件件都办得如此漂亮犀利，比月华剑还要耀眼，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女剑，令他自豪欣慰；她的服侍妥贴暖心，从不曾有半分逾矩，却压抑着那么深沉热烈的爱恋，和所有属下都不一样，和那些不知分寸或是上赶着不要脸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在他身边的一切所作所为，展现在他眼前为数不多的一颦一笑，少得可怜不善言辞却充满关心的话语，年复一年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
所以，连流风这样的风流贵公子，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有时也在想，府里那么多人，来者泛泛，多是忠心之辈，怎么就只看中了她。如今再无阻滞，她一去不回，他成全她。
日夜以继的常伴守候，无论何时回头都在身后的沉默身影，都不要再多想。那些过去的时光，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足够回忆。就是愚蠢如他，一度怨恨她的若即若离，现在想起来，也不过是摇头一笑。
漫长的思念如绵长深渊，穷尽一生也再难终结。
她离去的时候很是苦多，而他刚想开始，却已经结束。
她爱他的时候他不曾懂，而他终于明了，却再没机会。
世事无常，掌间张合不可觅；怅然若失，眉间心上难求得。
若我若狂，莫失莫忘。
写到最后，紊乱的气息让他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笔。
喉间猩甜，迫得他向来极稳的手腕重重一颤。
放下笔墨，看着一滩晕染的墨迹，再度出神。
莫忘啊……
一壶清酒喝尽，清戒自律的他不胜酒力，夜色凉凉，醉意微醺。
手中折扇张张合合，回忆也仿佛尽在其上。
恍恍惚惚，从窗口往下望去，竟然看到朝思暮想的脸。
行动快于思维，或是酒意作祟，直接从窗口飞身而下。
到的她身边，却有口难言。
还要说什么呢。
他甚至后悔，若是不下来，还能多看一会儿。
清音在一边防备地看着他，努力一感知，暗中还有十来个气息整装待。
她明亮关怀的眼，一声劝慰：公子，喝酒伤身。
叫他胡乱应声，狼狈地转身逃走。
走得远了，他回头，看她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眸色如星。
握紧空空如也的掌心，竟不知何时折扇已不在手中。
她手里拿着，他刚画好的扇子。像是看不太懂，向一旁的清音说着什么。
他不再去看，只抬头望向夜空。
水色天边，月光如水。
像那年那夜，她对他笑。
像那年那夜，她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脸。
－－－－－－题外话－－－－－－
很抱歉最近下笔不是很顺，卡文。会努力填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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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娇俏的丫鬟对着她的公子笑，他看着，恍惚中想起每年中秋，府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却不爱那些热闹，总是孤僻冷清地呆在自己的小院。
除了宴会散时，母亲会拖着病体来看看他。
他以为他一直是一个人的，一直这么一个人。
直到她来到他身边。
十岁的小丫头而已，中秋也不落的训练让她稍显疲态，做的灯笼可真是粗陋，府中任何一个丫鬟都比她做的好。灯笼突然在身后亮起，叫他愣了一瞬。转头却见她笑的很灿烂，瘦俏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影子，小心翼翼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递来一个福娃娃，一样的粗糙做工，但福娃娃的胖肚子会落下吃食，是月饼。
她说，节日快乐，公子。
他呢？他好像很是嫌弃，可却没有赶她走，还吃了那个下奴才吃的月饼。
他知道，那是她的份例。十岁的时候，她也只能分得一个月饼。
之后每一年，小丫头一直在，年复一年，长成了大姑娘。
他不明白她为何对他这样好。和亲卫的忠心不同，他知道，她待他是不同的。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以为这会是永远。
他什么也不曾为她做过，只是赐名，唯有赠剑。带给她的，也只是杀戮与不安。
所以，这个姑娘啊，长了翅膀，飞的远远的。
那里有个更好的人等着她。
也好。
少年少女的那些心思，如今想来甜蜜而苦涩。
庙会人来人往，算命先生见了他却如见鬼一样，兴许是看到他的死期不敢说吧。倒是旁边摊头吆喝起了他的扇子。他说，这位公子，要不要自己写一幅？
月上中天，还未圆满。庙会开始，中秋未至。
再过两日中秋，她将嫁为人妇。
鬼使神差，在无眠不解的眼神中，买了一把空白的折扇。
摊主看着银子底部的标号，颤巍巍地送上了他最好的笔墨。
寻得一处酒楼，只点了一壶清酒。
随手作画，画完之后却愣愣出神，直到墨迹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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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那诗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们曾在高山之巅偕游致远。
虽说为了闭关，何尝不是想同她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那阵子她莫名疏远他，他其实很不高兴。初春的好日子，上山同游，倒是让他们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让他颇感欣慰。可他功力大成后，她却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更不如，好像有点委屈，有点害怕，愈加谨言慎行。
如今他终于明白，她怕是极不舒服吧。
她飞走后，他问过无眠这件他至今没有想起来的事。无眠说，是他觉他不对劲去找她来救他，她进山洞后只有无眠一人守在洞口，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出山洞时样子很是狼狈，后来见他忘记了，还警告无眠不准告诉他。所以密室那夜，无眠才会又去找她，仍然一个人守在门口。
说着，无眠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补充，他说，那两次，月儿都叫得很是凄惨。
是啊，在门口都能听见她的惨叫。
他真是无能。于男女应当最是快乐的床事上，也未曾给过她片刻欢愉。
那时她因为不懂，又傻到害怕他赶走她。虽然记不得，但他肯定说了极重的话。
真狠。那时候，他怎么就能舍得。
无眠不知道纯阳诀，只以为他对女色比较冷淡，并不知道月儿做出怎样的牺牲，或者也看不出他爱着月儿。区区一个婢子，公子找她纾解已是莫大的恩赐，奴婢为主子牺牲天经地义，无论是身体还是生命。
可他知道她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只是个奴婢。她的特别也不只是因为她是亲卫里唯一的姑娘。
她很优秀，很努力，很干净，浑身充斥着他们这类生而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所没有的光明美好。她对他唯命是从，公事件件都办得如此漂亮犀利，比月华剑还要耀眼，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女剑，令他自豪欣慰；她的服侍妥贴暖心，从不曾有半分逾矩，却压抑着那么深沉热烈的爱恋，和所有属下都不一样，和那些不知分寸或是上赶着不要脸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在他身边的一切所作所为，展现在他眼前为数不多的一颦一笑，少得可怜不善言辞却充满关心的话语，年复一年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
所以，连流风这样的风流贵公子，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有时也在想，府里那么多人，来者泛泛，多是忠心之辈，怎么就只看中了她。如今再无阻滞，她一去不回，他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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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思念如绵长深渊，穷尽一生也再难终结。
她离去的时候很是苦多，而他刚想开始，却已经结束。
她爱他的时候他不曾懂，而他终于明了，却再没机会。
世事无常，掌间张合不可觅；怅然若失，眉间心上难求得。
若我若狂，莫失莫忘。
写到最后，紊乱的气息让他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笔。
喉间猩甜，迫得他向来极稳的手腕重重一颤。
放下笔墨，看着一滩晕染的墨迹，再度出神。
莫忘啊……
一壶清酒喝尽，清戒自律的他不胜酒力，夜色凉凉，醉意微醺。
手中折扇张张合合，回忆也仿佛尽在其上。
恍恍惚惚，从窗口往下望去，竟然看到朝思暮想的脸。
行动快于思维，或是酒意作祟，直接从窗口飞身而下。
到的她身边，却有口难言。
还要说什么呢。
他甚至后悔，若是不下来，还能多看一会儿。
清音在一边防备地看着他，努力一感知，暗中还有十来个气息整装待。
她明亮关怀的眼，一声劝慰：公子，喝酒伤身。
叫他胡乱应声，狼狈地转身逃走。
走得远了，他回头，看她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眸色如星。
握紧空空如也的掌心，竟不知何时折扇已不在手中。
她手里拿着，他刚画好的扇子。像是看不太懂，向一旁的清音说着什么。
他不再去看，只抬头望向夜空。
水色天边，月光如水。
像那年那夜，她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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