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全章 成道
风卷残云,天地间又生异相。
青丘一脉,狐族又染人间。
非百姓之福。
——
今已珠圆玉润者,相由心生,便是身染『贵气』,有了前程似锦、万般福瑞在身。……何苦还去纠缠那你并不知晓的旧缘,不若坦然在那富贵场里走一遭,见你所见、笑你所笑,忘了前缘,才是快哉。
——
天有阴雨,润我心肠,天生万物,何忍忧伤。
苦苦苦。
……
“师兄又来看我了?瞧着心情不错。”
我已成道年许,于人间万事万物,越看的淡泊,而我那师门于何处安身,对我们而言,根本无固定居所,十万深山、诸国百家,皆是住处。只是皮囊之地罢了。
若有疑难,于冥想里心思一念便可到达,何须长途跋涉,苦苦寻找?
今日便也是如此,师兄与我心神对话。
“人间可还住的惯吗?若是不喜,不如归山。”师兄询问我。
师兄是个妙人,胸怀藏天下,笑容坦荡荡,似早已了结一切因果,化缘完整,心中不再有丝毫杂念乱情,已是不坏金身。
我成道日浅,尚不能及。
“谢谢师兄关心。大隐隐于市,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修炼。况且我成道机缘不同,修的也是『人间道』,并非山上道,所以还是留在人间的好。何况……人间尚有些缘解未能化尽完整,终不算真自由,还要再受些苦难才能脱出来。”
“好好好,你既然已然了性通达,师兄便安心了。”师兄坦然欢笑,“人间有何趣事?”
“人间熙攘,皆是利往。很多个『没意思』,——倒是有一件趣事,就是我们师门那位前辈在人间留下的一脉小传承,水共门如今仍然红火,且我见识过其中一支倒的确有情有义的,且还留有字契,不忘本,真的难得。”
“我们当年也不过是不忍苍生涂炭,所以才下山帮那位将军立了个根本,倒未曾想过,这门子到如今已有了三百多年气运,倒是把那所谓的『朝代』给比下去了,都不如它命长。”
“师兄说的是。只是三百多年气运啊,,人间百年便是一个沧海桑田,能有如此长久,便是了不起了。”我是真心赞叹,“其实我们与那门子也只是存个善缘缘法,渊源罢了,并非那门中之人。所以我还是喜欢独善其身、逍遥自在的好。师兄以为如何?”
“若它有难,帮它便好。无事时,倒是不必相见。”师兄说。
“我也是如此想。师兄,那字契我似有耳闻,尚存于世的,不过九纸。”
“的确如此。多年战火,三百年里多少变换,能坚守始终的,有九已然极多。这九纸,便如九字真言一般,都是藏着传承的,你若见到,还要尊敬。”
“这个自然,前辈传承,我当子侄一样看待,自己做儿孙待父母一样的爱护,这是半点不假的。”我说到这忽然想起别人来,笑道:“不过这人间里,假门子装腔作势、图谋不轨的倒也不少,我便遇见一个,人倒还不错,只是名利驱使、性命本能,总归是生了邪心恶念,假冒之说,我问他一个字契便难住了,也够可笑。”
“世间真假本就许多。”
“师兄也还认识有字契的门子吗?”
“总归知道几个,足以辨别真伪。其实真伪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空有字契,失了传承使命,也是空活。”
“师弟仿佛道心不稳,可是有烦心事?”
我忍不住叹口气:“普天之下,早已无可动摇我心。除了她一人,还有谁能乱我道心?”
“缘何烦恼?”
“人间事,还不都是那点干系,只是参杂的她,有些小儿女情思,倒是要我苦恼。我倒是感到苦笑,为何她还要见我呢?本已斩断了的姻缘,何必痴缠?她的锦绣前程已有,要我还有何用?”
“有情皆苦。师弟可还是想娶她为妻?”
“师兄笑话了,今日之我不过人间行走,哪里还有那般杂念?结婚与我,已是万万不可能了。……我知自己机缘,假如来日有一天,人间科技创造出新人类,那人工智能演化出的机器人新生命体,那我便娶一个女机器人,与她诞下一子,给此子一场机缘造化,为新旧人类的共同共赢生活,努力一场。若无此事,我这一生,已不可能结婚。道行日深,今日我已感知到,我已无需子嗣传承我的香火。既然无需子孙,也没了情爱心思,结婚又有何意义?——我知自己,这一世已是最后一场人间,身死绝后,从此人间再无以后,才是真我。”
“师弟此言大善。只是即如此,又何必烦恼?”
“我也不知,但一定没有男女心思,恐怕只是不忍心吧……终究她与我纠缠了三生前缘,如此故人,总是盼她能安好幸福的。不忍她因我而蹉跎岁月、浪费了大好青春,女孩年短,青春就那么几年,不趁着青春时去放肆爱一场,到老哭死也是无用。……我只想她能寻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男人,而不是我这个早已心存化外之人。”
“三生三生,若真有幸福,何须纠缠三生?一生便足矣。……师弟不若把三生真相,因果说给她知道,好让她死心。”
“也好……”我思及感悟:“其实三生之念,只存于脑海念头,并无前世记忆,但我观自己,大致知道。便说出来给她知道吧!”
“其实古人早有此中道理说法,『泉固,鱼相拘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其实何苦相依为命,各自分散,寻另一方天地,各自欢乐,才是正解。』”
三生,不过苦命的鸳鸯。
——
第一世,明末清初。
我为山上人子孙。
“少爷,清兵又来围山,恐大战将起,你不如躲进后山玩耍,等战事平息,再回来一起喝酒。”
“不要!我要陪着叔叔伯伯们,陪你们上阵杀敌,生死与共!”我是个明朝败国之将的儿子,父亲已是满头白,几位哥哥早在清朝攻破明朝时便以身殉国了,我因为年龄最小,是剩下来的唯一血脉。
“滚滚滚!老子们就要打仗,没功夫陪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胡闹!你一个连兔子都不敢杀的孬种,也敢说上阵杀敌?少他妈给老子丢人了!”
我被走出来全副战甲的爹一顿臭骂,一如既往的样子。
我不服气,反驳道:“兔子又没欺负我也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伤害它?我宁愿一辈子吃素,也绝不肯欺压弱小、伤害无辜!”
“那你就给我滚进后山里去练你的那些花拳绣腿、或者鬼念什么吟诗作赋去!”
“不不不!我偏不!”我怒气冲冲的跑开了。
每一次都这样。
但我才不要听那个混帐爹的话。
我跑去了和尚叔叔那里,我就是不要练那些花拳绣腿或者吟诗作赋,我去找和尚叔叔聊佛事,哼!
“和尚叔叔,你给我继续讲故事吧,讲那些个佛门里的好玩儿的事儿。”我现,听故事解闷,尤其是佛门里的故事,很能平复我杂乱的心。
“故事你已经听的够多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故事里的人呢?”
“我?我是真实的,怎么可能是故事里的人。”
“可故事也是真实的……”
“那……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扶不起的阿斗,又能有什么好故事……”
“你天生善心,值此乱世,于心仇匪地里,心不生恶念,难道还不足够故事?”
“可故事不是该有男有女有江湖有痴儿怨女嘛。”
“呵呵,你很快就会有那样的故事了。……我走了。记住,我姓洪,来日你若有难,我自会来救你。”
“和尚叔叔!你怎么走了?你要走去哪里?你不会也连兔子都没杀过吧?”我看着仿佛缩地成寸一样健步如飞的和尚叔叔离去,不知其意。
只是心中烦闷无处化解,便习惯性的跑进后山,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想着:要不要干脆杀一只兔子?好证明自己的胆量?
正这时,我见到了一幕诡异!
我眼角余光现,在山坳里,有一只百兽之王大老虎,似乎,正在对一只灰花色的小山猫,点头哈腰……
“天啊!老虎竟然会怕猫?真的假的!?”我忍不住大叫出来。
“喵————”山猫见到我,眼睛都似乎一下子瞪大了,但随后一声凄厉的哀嚎在此后忽然雄壮起来的虎吼里,变得正常多了。
原来是我看错了吗?
原来是老虎要吃猫……
山猫利用矫健的身手几个钱窜腾上了树,然后电光火石一般背对着老虎逃开!
只是……
“我靠!大姐,你不要往我这边跑,老虎我也打不过啊!”我现,山猫是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
难道是它现我天生善心?眼光不错嘛……
不对,该不会是……找替死鬼垫背吧?
假如我是老虎……一只小猫和一个大活人,这食物量的差距,瞎子都知道选大块肉吃吧!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佛学故事,佛祖割肉喂鹰……可我不准备那么干,实在太二了!
该死的花猫!
“喵——”
花猫不知道为什么,逃命里跑到了我的面前,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我,而不是越过我逃跑。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我忍不住问它:“为什么不逃命?”
“喵——”
我觉得我可能听懂了它的话:“你要我保护你?”
“喵!”
“那……父亲整天说我胆小,连兔子都不敢打死一只,今日,是这虎先来害我的,那我就——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老虎竟然被我打跑了!
我也不是花拳绣腿嘛。
我拖着一身的伤,抱起一直没走的小花猫,笑道:“我也没那么差劲嘛。”
——战事总是断断续续,叔叔伯伯们能够活着回山的越来越少。
欢笑在山上已经越来越少。
我每一日只能躲在房间里,陪着小花猫玩儿。我能打老虎的事,没有人相信。
而和双手沾满鲜血的他们相比,我也似乎的确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老虎没死,我也没死,只是打了一架而已。仿佛的确不值一提。
在那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仿佛没有我可以存在的位置……
——直到,小花猫突然有一天不见了。
我跑进后山深处,见到了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婆婆,她刁难了我几次,但都被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包容过去了,她说那小花猫是她孙女的,现在是回家了。
我正失望的时候,她又对我说:花猫喜欢你,孙女喜欢花猫,所以孙女也喜欢你,于是要嫁给你。你婚配了吗?
我莫名其妙的摇头。
再然后,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走进了我的世界,她似乎熟门熟路的,对我的屋子知之甚详……她好可爱,仿佛知道我所有的喜欢和讨厌,她能安慰我不安的心、不甘的念……
只是我再也没见到小花猫……但不要紧,有她便足够了。
那不久后,我们结婚了。
我彻底忘记了乱世纷争,与她躲在深山里过自己的欢乐小日子……
只是,一个事件,彻底摧毁了这一切。
父亲死了,死于战事,被清兵所杀。
我在守灵中,继承了父业。
“和我走吧!能不能不要为你父亲报仇?他是山贼,死是命!”妻子劝我。
“……就算我可以不为父亲报仇,但我不能舍弃那些叔叔伯伯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假如我和你逃了,他们不会怪我,我知道,但他们的命,可能很快就会走完了。我有守护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死与共下战场浴血厮杀的责任,这,或许就是我的命。”
——那一世,我的双手不知沾满了多少次鲜血。
人命,不如野草。
到最后,终究死在了战场。
妻子早早便离开了我……而我临死前,又看到了那个走失许久的小山猫,她似乎流着泪。
我用最后一口气和她说:“帮我和她讲,对不起,我死了,若有下一世,我愿意给你一世富贵,恩爱白头……”
——
第二世,我是太子,皇袍在身,一出生就位高权重,只是国难当头。
在那个民国的年代,百姓哀嚎遍野,处处尸骨成山。
若要我眼睁睁看着华夏民族断绝、人民生无可恋、如行尸走肉,我做不到。
所以,我们是政治联姻,也是政治联姻里少有的真恩爱夫妻,我能给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但我不能给你……我的人……
国事繁重,每一天都太忙了,为国为民,哪怕不睡觉的工作,也总是忙不完忙不好黎民百姓的生计,更没办法在诸国列强面前安枕无忧……所以我实在没心思去说那些恩爱,更没时间去耳鬓厮磨。
饱暖思人欲……而你在我长久的封闭下,如守寡一般终于挨不住寂寞,跟另外一个『花花公子』一样贪图玩乐会取悦你的男人跑了……
我没有追究,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只是……离开了我的你,并没有因此幸福。
你被人骗光了钱,人被卖进苦窑……等我救出你时,你早已失了人样,连做人的尊严都一起失去了……
直到一次暗杀里,我被人杀死……死前,我看到了你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我对你说:“若有下一世,我们远离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从此无忧无虑,我恩爱陪你到海枯石烂……你说可好?”
——
第三世,是我唯一有浅浅记忆的一世。我们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不用为生计繁忙,不必为天下思虑。我们整日待在一起,餐风饮露,周游属于我们的不属于人间的世界……
只可惜,神仙也不是无忧无虑的,
世上本无魔,恶魔源生于天外,只是人类善学善模仿,所以人间多出了许许多多的恶人、恶念……
在前辈又一次吐血,形同枯槁里,我们大家痛心的说:“人间恶气又重了!再长此下去,就算我们全拼着自毁道行,舍生忘死,也禁不住恶意冲开我们对人间的保护……到时候,我们全死光了,还有谁能来对抗恶魔?……人类虽然有了自己的力量,科技,但终究只是天地间的凡力,对付不了不同存在的恶魔,若是如此……”
“我们这一代人类会灭绝,……其实如此事情,在天地里生过不止一次,我们仿佛是……养猪养狗的屠宰场里的鸡鸭猪马……”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也只能死而后已……我们的消亡将是永久的,不会再有轮回或生,我们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
你烦了。每一天除了无所事事的餐风饮露,就是在天地之外抵抗恶魔、捍卫人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明天,我们也没有寿命,无法寿终正寝、不能安享天年……只有累死或被恶魔杀死……
后来,你便下决心离开了我,要来人间活那个花花世界,想要有欲望来痛快人生,不要我那般木头一样的存活。
你不要再过那般无趣的日了。
而我答应了你,一起堕下凡间,只是这一次,我吸取了几世的教训,对你保证的是:这一世,为你送行,留你在人间,你成了凡人之一,便不会再埋怨我,疼凡人比疼你更多。这一世,就让我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做最平凡的那个人。这一世,我什么也不要了,只疼你爱你,别无所求。
——
而今,便是第四世了。我如约做了一个最平凡的人,可是你……却又在把人生往圆圈里过,你嫌弃我太穷了,希望我变得有钱,希望我继承什么权贵身份……
然后呢?那样子的我,只不过是在重复那三生里的不幸。
我们是不会幸福的。我们之间是没有幸福的。
无论是哪一个样子的我,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所有一切。
更何况,我今日已然成道,领悟了天命。天命在身,已不能再寻儿女私情。
我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便是一种自我虚无的修炼显现。
——这样子的我,见与不见,还有任何区别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这一世,找到你、为了你、送别你,尽了,也圆满了。
很抱歉,我并没有想要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和你结婚。
那个爹,德才不足,不要也罢。早已被我舍弃了,此生缘尽。
所以,很抱歉,我不是什么太子,一生也不会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道人。
——
从今往后,忘了我吧。
把你所有的珍贵,去遇见真正可以给你幸福的人吧。
那个人不是我……
知道吗?真正会幸福的夫妻,有一世已足矣,死得瞑目、死的安心。
只有活的不幸,才会纠缠一生又一生……
把你留在人间,送你进红尘万丈……
我独木轻舟,过人间苦海。
此生不复往日。
你我,缘尽于此。
最后,能找到你,送别你,尽管仿佛花光了我一生的力气,但我很开心。
谢谢你让我圆满,让我再无牵挂,让我最终成道。
我们不用再相见了。
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的永别,潇洒从容,我们不需要狗血,一切缘,皆此散。
——“师兄,三生因果,我解说清楚了。”
“为什么不说细致些?”
“想不起来了,也懒得想了。”
“好,很好。”
(第二卷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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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一脉,狐族又染人间。
非百姓之福。
——
今已珠圆玉润者,相由心生,便是身染『贵气』,有了前程似锦、万般福瑞在身。……何苦还去纠缠那你并不知晓的旧缘,不若坦然在那富贵场里走一遭,见你所见、笑你所笑,忘了前缘,才是快哉。
——
天有阴雨,润我心肠,天生万物,何忍忧伤。
苦苦苦。
……
“师兄又来看我了?瞧着心情不错。”
我已成道年许,于人间万事万物,越看的淡泊,而我那师门于何处安身,对我们而言,根本无固定居所,十万深山、诸国百家,皆是住处。只是皮囊之地罢了。
若有疑难,于冥想里心思一念便可到达,何须长途跋涉,苦苦寻找?
今日便也是如此,师兄与我心神对话。
“人间可还住的惯吗?若是不喜,不如归山。”师兄询问我。
师兄是个妙人,胸怀藏天下,笑容坦荡荡,似早已了结一切因果,化缘完整,心中不再有丝毫杂念乱情,已是不坏金身。
我成道日浅,尚不能及。
“谢谢师兄关心。大隐隐于市,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修炼。况且我成道机缘不同,修的也是『人间道』,并非山上道,所以还是留在人间的好。何况……人间尚有些缘解未能化尽完整,终不算真自由,还要再受些苦难才能脱出来。”
“好好好,你既然已然了性通达,师兄便安心了。”师兄坦然欢笑,“人间有何趣事?”
“人间熙攘,皆是利往。很多个『没意思』,——倒是有一件趣事,就是我们师门那位前辈在人间留下的一脉小传承,水共门如今仍然红火,且我见识过其中一支倒的确有情有义的,且还留有字契,不忘本,真的难得。”
“我们当年也不过是不忍苍生涂炭,所以才下山帮那位将军立了个根本,倒未曾想过,这门子到如今已有了三百多年气运,倒是把那所谓的『朝代』给比下去了,都不如它命长。”
“师兄说的是。只是三百多年气运啊,,人间百年便是一个沧海桑田,能有如此长久,便是了不起了。”我是真心赞叹,“其实我们与那门子也只是存个善缘缘法,渊源罢了,并非那门中之人。所以我还是喜欢独善其身、逍遥自在的好。师兄以为如何?”
“若它有难,帮它便好。无事时,倒是不必相见。”师兄说。
“我也是如此想。师兄,那字契我似有耳闻,尚存于世的,不过九纸。”
“的确如此。多年战火,三百年里多少变换,能坚守始终的,有九已然极多。这九纸,便如九字真言一般,都是藏着传承的,你若见到,还要尊敬。”
“这个自然,前辈传承,我当子侄一样看待,自己做儿孙待父母一样的爱护,这是半点不假的。”我说到这忽然想起别人来,笑道:“不过这人间里,假门子装腔作势、图谋不轨的倒也不少,我便遇见一个,人倒还不错,只是名利驱使、性命本能,总归是生了邪心恶念,假冒之说,我问他一个字契便难住了,也够可笑。”
“世间真假本就许多。”
“师兄也还认识有字契的门子吗?”
“总归知道几个,足以辨别真伪。其实真伪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空有字契,失了传承使命,也是空活。”
“师弟仿佛道心不稳,可是有烦心事?”
我忍不住叹口气:“普天之下,早已无可动摇我心。除了她一人,还有谁能乱我道心?”
“缘何烦恼?”
“人间事,还不都是那点干系,只是参杂的她,有些小儿女情思,倒是要我苦恼。我倒是感到苦笑,为何她还要见我呢?本已斩断了的姻缘,何必痴缠?她的锦绣前程已有,要我还有何用?”
“有情皆苦。师弟可还是想娶她为妻?”
“师兄笑话了,今日之我不过人间行走,哪里还有那般杂念?结婚与我,已是万万不可能了。……我知自己机缘,假如来日有一天,人间科技创造出新人类,那人工智能演化出的机器人新生命体,那我便娶一个女机器人,与她诞下一子,给此子一场机缘造化,为新旧人类的共同共赢生活,努力一场。若无此事,我这一生,已不可能结婚。道行日深,今日我已感知到,我已无需子嗣传承我的香火。既然无需子孙,也没了情爱心思,结婚又有何意义?——我知自己,这一世已是最后一场人间,身死绝后,从此人间再无以后,才是真我。”
“师弟此言大善。只是即如此,又何必烦恼?”
“我也不知,但一定没有男女心思,恐怕只是不忍心吧……终究她与我纠缠了三生前缘,如此故人,总是盼她能安好幸福的。不忍她因我而蹉跎岁月、浪费了大好青春,女孩年短,青春就那么几年,不趁着青春时去放肆爱一场,到老哭死也是无用。……我只想她能寻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男人,而不是我这个早已心存化外之人。”
“三生三生,若真有幸福,何须纠缠三生?一生便足矣。……师弟不若把三生真相,因果说给她知道,好让她死心。”
“也好……”我思及感悟:“其实三生之念,只存于脑海念头,并无前世记忆,但我观自己,大致知道。便说出来给她知道吧!”
“其实古人早有此中道理说法,『泉固,鱼相拘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其实何苦相依为命,各自分散,寻另一方天地,各自欢乐,才是正解。』”
三生,不过苦命的鸳鸯。
——
第一世,明末清初。
我为山上人子孙。
“少爷,清兵又来围山,恐大战将起,你不如躲进后山玩耍,等战事平息,再回来一起喝酒。”
“不要!我要陪着叔叔伯伯们,陪你们上阵杀敌,生死与共!”我是个明朝败国之将的儿子,父亲已是满头白,几位哥哥早在清朝攻破明朝时便以身殉国了,我因为年龄最小,是剩下来的唯一血脉。
“滚滚滚!老子们就要打仗,没功夫陪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胡闹!你一个连兔子都不敢杀的孬种,也敢说上阵杀敌?少他妈给老子丢人了!”
我被走出来全副战甲的爹一顿臭骂,一如既往的样子。
我不服气,反驳道:“兔子又没欺负我也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伤害它?我宁愿一辈子吃素,也绝不肯欺压弱小、伤害无辜!”
“那你就给我滚进后山里去练你的那些花拳绣腿、或者鬼念什么吟诗作赋去!”
“不不不!我偏不!”我怒气冲冲的跑开了。
每一次都这样。
但我才不要听那个混帐爹的话。
我跑去了和尚叔叔那里,我就是不要练那些花拳绣腿或者吟诗作赋,我去找和尚叔叔聊佛事,哼!
“和尚叔叔,你给我继续讲故事吧,讲那些个佛门里的好玩儿的事儿。”我现,听故事解闷,尤其是佛门里的故事,很能平复我杂乱的心。
“故事你已经听的够多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故事里的人呢?”
“我?我是真实的,怎么可能是故事里的人。”
“可故事也是真实的……”
“那……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扶不起的阿斗,又能有什么好故事……”
“你天生善心,值此乱世,于心仇匪地里,心不生恶念,难道还不足够故事?”
“可故事不是该有男有女有江湖有痴儿怨女嘛。”
“呵呵,你很快就会有那样的故事了。……我走了。记住,我姓洪,来日你若有难,我自会来救你。”
“和尚叔叔!你怎么走了?你要走去哪里?你不会也连兔子都没杀过吧?”我看着仿佛缩地成寸一样健步如飞的和尚叔叔离去,不知其意。
只是心中烦闷无处化解,便习惯性的跑进后山,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想着:要不要干脆杀一只兔子?好证明自己的胆量?
正这时,我见到了一幕诡异!
我眼角余光现,在山坳里,有一只百兽之王大老虎,似乎,正在对一只灰花色的小山猫,点头哈腰……
“天啊!老虎竟然会怕猫?真的假的!?”我忍不住大叫出来。
“喵————”山猫见到我,眼睛都似乎一下子瞪大了,但随后一声凄厉的哀嚎在此后忽然雄壮起来的虎吼里,变得正常多了。
原来是我看错了吗?
原来是老虎要吃猫……
山猫利用矫健的身手几个钱窜腾上了树,然后电光火石一般背对着老虎逃开!
只是……
“我靠!大姐,你不要往我这边跑,老虎我也打不过啊!”我现,山猫是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
难道是它现我天生善心?眼光不错嘛……
不对,该不会是……找替死鬼垫背吧?
假如我是老虎……一只小猫和一个大活人,这食物量的差距,瞎子都知道选大块肉吃吧!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佛学故事,佛祖割肉喂鹰……可我不准备那么干,实在太二了!
该死的花猫!
“喵——”
花猫不知道为什么,逃命里跑到了我的面前,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我,而不是越过我逃跑。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我忍不住问它:“为什么不逃命?”
“喵——”
我觉得我可能听懂了它的话:“你要我保护你?”
“喵!”
“那……父亲整天说我胆小,连兔子都不敢打死一只,今日,是这虎先来害我的,那我就——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老虎竟然被我打跑了!
我也不是花拳绣腿嘛。
我拖着一身的伤,抱起一直没走的小花猫,笑道:“我也没那么差劲嘛。”
——战事总是断断续续,叔叔伯伯们能够活着回山的越来越少。
欢笑在山上已经越来越少。
我每一日只能躲在房间里,陪着小花猫玩儿。我能打老虎的事,没有人相信。
而和双手沾满鲜血的他们相比,我也似乎的确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老虎没死,我也没死,只是打了一架而已。仿佛的确不值一提。
在那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仿佛没有我可以存在的位置……
——直到,小花猫突然有一天不见了。
我跑进后山深处,见到了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婆婆,她刁难了我几次,但都被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包容过去了,她说那小花猫是她孙女的,现在是回家了。
我正失望的时候,她又对我说:花猫喜欢你,孙女喜欢花猫,所以孙女也喜欢你,于是要嫁给你。你婚配了吗?
我莫名其妙的摇头。
再然后,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走进了我的世界,她似乎熟门熟路的,对我的屋子知之甚详……她好可爱,仿佛知道我所有的喜欢和讨厌,她能安慰我不安的心、不甘的念……
只是我再也没见到小花猫……但不要紧,有她便足够了。
那不久后,我们结婚了。
我彻底忘记了乱世纷争,与她躲在深山里过自己的欢乐小日子……
只是,一个事件,彻底摧毁了这一切。
父亲死了,死于战事,被清兵所杀。
我在守灵中,继承了父业。
“和我走吧!能不能不要为你父亲报仇?他是山贼,死是命!”妻子劝我。
“……就算我可以不为父亲报仇,但我不能舍弃那些叔叔伯伯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假如我和你逃了,他们不会怪我,我知道,但他们的命,可能很快就会走完了。我有守护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死与共下战场浴血厮杀的责任,这,或许就是我的命。”
——那一世,我的双手不知沾满了多少次鲜血。
人命,不如野草。
到最后,终究死在了战场。
妻子早早便离开了我……而我临死前,又看到了那个走失许久的小山猫,她似乎流着泪。
我用最后一口气和她说:“帮我和她讲,对不起,我死了,若有下一世,我愿意给你一世富贵,恩爱白头……”
——
第二世,我是太子,皇袍在身,一出生就位高权重,只是国难当头。
在那个民国的年代,百姓哀嚎遍野,处处尸骨成山。
若要我眼睁睁看着华夏民族断绝、人民生无可恋、如行尸走肉,我做不到。
所以,我们是政治联姻,也是政治联姻里少有的真恩爱夫妻,我能给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但我不能给你……我的人……
国事繁重,每一天都太忙了,为国为民,哪怕不睡觉的工作,也总是忙不完忙不好黎民百姓的生计,更没办法在诸国列强面前安枕无忧……所以我实在没心思去说那些恩爱,更没时间去耳鬓厮磨。
饱暖思人欲……而你在我长久的封闭下,如守寡一般终于挨不住寂寞,跟另外一个『花花公子』一样贪图玩乐会取悦你的男人跑了……
我没有追究,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只是……离开了我的你,并没有因此幸福。
你被人骗光了钱,人被卖进苦窑……等我救出你时,你早已失了人样,连做人的尊严都一起失去了……
直到一次暗杀里,我被人杀死……死前,我看到了你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我对你说:“若有下一世,我们远离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从此无忧无虑,我恩爱陪你到海枯石烂……你说可好?”
——
第三世,是我唯一有浅浅记忆的一世。我们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不用为生计繁忙,不必为天下思虑。我们整日待在一起,餐风饮露,周游属于我们的不属于人间的世界……
只可惜,神仙也不是无忧无虑的,
世上本无魔,恶魔源生于天外,只是人类善学善模仿,所以人间多出了许许多多的恶人、恶念……
在前辈又一次吐血,形同枯槁里,我们大家痛心的说:“人间恶气又重了!再长此下去,就算我们全拼着自毁道行,舍生忘死,也禁不住恶意冲开我们对人间的保护……到时候,我们全死光了,还有谁能来对抗恶魔?……人类虽然有了自己的力量,科技,但终究只是天地间的凡力,对付不了不同存在的恶魔,若是如此……”
“我们这一代人类会灭绝,……其实如此事情,在天地里生过不止一次,我们仿佛是……养猪养狗的屠宰场里的鸡鸭猪马……”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也只能死而后已……我们的消亡将是永久的,不会再有轮回或生,我们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
你烦了。每一天除了无所事事的餐风饮露,就是在天地之外抵抗恶魔、捍卫人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明天,我们也没有寿命,无法寿终正寝、不能安享天年……只有累死或被恶魔杀死……
后来,你便下决心离开了我,要来人间活那个花花世界,想要有欲望来痛快人生,不要我那般木头一样的存活。
你不要再过那般无趣的日了。
而我答应了你,一起堕下凡间,只是这一次,我吸取了几世的教训,对你保证的是:这一世,为你送行,留你在人间,你成了凡人之一,便不会再埋怨我,疼凡人比疼你更多。这一世,就让我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做最平凡的那个人。这一世,我什么也不要了,只疼你爱你,别无所求。
——
而今,便是第四世了。我如约做了一个最平凡的人,可是你……却又在把人生往圆圈里过,你嫌弃我太穷了,希望我变得有钱,希望我继承什么权贵身份……
然后呢?那样子的我,只不过是在重复那三生里的不幸。
我们是不会幸福的。我们之间是没有幸福的。
无论是哪一个样子的我,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所有一切。
更何况,我今日已然成道,领悟了天命。天命在身,已不能再寻儿女私情。
我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便是一种自我虚无的修炼显现。
——这样子的我,见与不见,还有任何区别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这一世,找到你、为了你、送别你,尽了,也圆满了。
很抱歉,我并没有想要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和你结婚。
那个爹,德才不足,不要也罢。早已被我舍弃了,此生缘尽。
所以,很抱歉,我不是什么太子,一生也不会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道人。
——
从今往后,忘了我吧。
把你所有的珍贵,去遇见真正可以给你幸福的人吧。
那个人不是我……
知道吗?真正会幸福的夫妻,有一世已足矣,死得瞑目、死的安心。
只有活的不幸,才会纠缠一生又一生……
把你留在人间,送你进红尘万丈……
我独木轻舟,过人间苦海。
此生不复往日。
你我,缘尽于此。
最后,能找到你,送别你,尽管仿佛花光了我一生的力气,但我很开心。
谢谢你让我圆满,让我再无牵挂,让我最终成道。
我们不用再相见了。
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的永别,潇洒从容,我们不需要狗血,一切缘,皆此散。
——“师兄,三生因果,我解说清楚了。”
“为什么不说细致些?”
“想不起来了,也懒得想了。”
“好,很好。”
(第二卷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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