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正义 恶
在上海市警察局门前等了两天之后，赵正义终于被门卫放了进来。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人声鼎沸。门卫带着赵正义一路穿过人潮走上二楼，来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前。
“请进。”门卫说罢就转身离去。
赵正义推开门，只见气派的房间里坐着三个男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薛靖，但后者似乎在刻意回避和他眼神交流。
“正义哥，好久不见了。”
赵正义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那个坐在薛靖旁边的男人，看清他的脸后，赵正义激动地喊了出来——
“李文清！你怎么在这？”
不过是大半年不见，赵正义感觉李文清肥胖了很多。商务印书馆被轰炸后，二人同时退役。起初还有过书信，赵正义知道他凭着关系在留在了上海。
“正义哥，今天我是作为上海市司法局的特派员，来这里和你调解的。”
“调...解？”赵正义皱了皱眉，“我们有什么可调解的？”
“是你妻子一家和你女儿的事情。”
说话的人坐在房间一边的办公桌后面。他身后气派的书架旁摆满了青天白日旗。
“你好，赵正义中士。我是上海市警察局的总长常盛。”那人客气地打招呼，却丝毫没有握手的意思。
赵正义面向他，“请问...凶手抓到了吗？”
常警长没有回话，而是将目光抛向赵正义的身后。赵正义也转过头去，只见薛靖不知何时将一个信封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这又是什么？”赵正义感觉到情况不对，声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常警长咳了一声，说：“一张支票。足够你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赵正义喊了出来。
“调解金。”李文清扶了扶眼镜，铿锵有力地说，“正义哥，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果真是这样。赵正义感觉太阳穴灌满了冲到头顶的血液，他一个箭步来到李文清面前，抓起他的衣领吼道：“李文清，你个兔崽子疯了吗？这是什么狗屁调解！”
薛靖飞快地将二人拉开。他摁着赵正义的肩膀，仍招架不住这名老兵的力道。
“赵先生，你不要冲动。这是那个人的意思。”
赵正义瞪着眼前的薛靖，表情已经扭曲得夸张。“那个人？你明不明白，我妻子，女儿，以及丈人一家全都被那个人砍死了！这是四条人命！”
薛靖沉默不语。
“啧...”常警长咂了咂嘴，“赵正义中士，你似乎还不理解现在自己的处境。”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信封，“这是我们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赵正义没去看那个信封。他走向常警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不理解的是，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这才是我在门外等了两天的目的。”
常警长双手抵在下巴上，也用同样凌厉的眼神回敬，“我只能告诉你，他是对党国做出很多贡献的人。难道你要把你的个人利益和党国的利益相比较吗，赵正义中士？”
见赵正义不做声，李文清便接着说道：“正义哥，就算你铁了心要追究，也绝无办法把那个人拽到法院去。不，甚至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嫂子的事纯属是意外，这笔钱也算是那个人对你的歉意。正义哥，请就此打住吧。”
脑中天旋地转。赵正义想起小冉的音容笑貌。她已经走了，林晓芳也走了。妻子和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去，却换来我一生衣食无忧。这种结果我真的可以接受吗？
赵正义感觉双腿发软，脑震荡偏偏又在这时发作。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薛靖见状连忙扯过一把椅子扶赵正义坐下。
常警长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妻子没了可以再娶，但是这件事一旦被公开...赵正义中士，你会有危险的。”
“你在威胁我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常警长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容，“我相信你不会傻到去向报社揭露真相，那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况且我也不想看见你的脑袋被摆在我的桌子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赵正义神情恍惚地瘫坐在椅子上，任由薛靖把自己架了起来。
“那么，我送赵先生出去。”薛靖说完，向常警长点了点头，随后便扶着赵正义向大门走去。
“李文清，”赵正义回过头来，“还记得在商务印书馆，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李文清擦了擦鼻尖，说：“弱小的正义什么用都没有。”
赵正义苦笑，“现在我明白了。”
常警长拉开窗帘。他的窗户正对着警察局大门。站在马路边的薛靖将信封塞给赵正义，随后又招来一辆黄包车送他上去。
“警长，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回到办公室内的薛靖这样问道。
李文清已经离开了。常警长看向这个年轻人，说：“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薛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渊。
赵正义被塞进黄包车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去火车站”，就没再回应过车夫的搭话。
他盯着怀里的信封，那里面放着一张足够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支票。这是用妻子、女儿和丈人一家四口人的命换来的。
直到有东西滴落在信封上，赵正义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泪痕。弱小的正义什么用都没有。他此刻真正读懂了李文清这句话的意思。
马路边的巷子口，有个人站在简陋的台子上卖力呼喊着，而台下的百姓也群情激昂。赵正义问车夫他们在干什么。
“你不认识吕桂仁呀？”车夫喘着粗气答道，“他要号召变法，说是为了不让戏院乱收钱哩！”
“变法...”赵正义摇了摇头。“这世道坏的不是法律，而是人心啊...”
馒头已经馊了，水果表面也布满霉痕。赵正义把它们都丢进院子，桌上只留下了四人的灵位。他点好香，然后走进屋里收拾行李。
这一趟要走很久。赵正义心想。永远不会回来也有可能。他把军装整整齐齐地叠进床单，随后又装进去毛巾和水壶。
“简直就像是去度假。”赵正义苦笑着把床单的四个角紧紧绑住，背起来刚刚好。打包行李的本事是他在军队里学会的。
凉台上的花草已经几近枯萎了。赵正义曾经无比喜爱它们，但现在也没办法带走。
“对不起，小冉。我食言了。”赵正义对着灵位淡淡地说，“不过你放心，再给爸爸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踏出村口的时候，赵正义回头看了看三里外的山坡。满山成熟的果树挡住了视线，但他一眼就找到了那四座坟在哪里。
“我们在那里见面吧。”赵正义低声说道。
薛靖低落地坐在办公桌前。他原本没有这样一间办公室。把赵正义送走后，常警长便将他提升为副警司，今天是他升职后的第一天。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1703号卷宗。算上自己，这份卷宗也只有六个人见过。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薛副警司，打扰了。”敲门声过后，刘康义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
薛靖脸上挂满了苦笑，“康义，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这种称呼听着真是浑身难受。”
“那可不行，”刘康义把资料放在桌上，“虽然咱俩算兄弟的交情，但现在你是我上司，官职辈分可不能乱了。”
薛靖叹了口气。
刘康义瞥了一眼薛靖桌上的卷宗。“对了，听说赵正义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啊，算是吧。”薛靖把卷宗收进抽屉里。“我们真是两头不讨好。不过好在都结束了。”
刘康义也苦笑了一下。之前的几个月内，他们都是林晓芳一案的专办组成员。
“结案报告我已经写好了。”薛靖晃了晃手中的稿纸，“你这次功劳也不小，放心吧，不久就会升官的。”
“我可没敢期望那么多。”
宋秋瑾百无聊赖地坐在木椅上，看着门外来往的人群。上海今年这么不安宁，客栈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又打开手边的记录单，再次确认了今天一个入住的客人也没有。
真想直接关门啊。宋秋瑾心想。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家客栈，但其实也只是坐在账台前收发信件，再领到店的客人进房间去而已。其他的伙计都是以前给父亲打下手的，宋秋瑾照单全收，也乐得清闲。
正当她闲坐着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请问有空房吗？”那个男人问。
“啊，有的。”宋秋瑾站起身来答道，“先生，您一个人下榻吗？”
那个男人左右看了看，“是的。”
宋秋瑾收下男人递来的银元，领他上楼来到房间门前。
“您有任何需要，只要下楼找我就行。”
“谢谢。”那个男人走进屋内，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好奇怪啊。宋秋瑾在心里嘀咕。一个中年男人在这个季节独自来住店，看行囊好像也不是有钱的旅客。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呢。
赵正义把行囊摆在床上，麻利地解开绳子。虽然经过了南京到上海的火车，但包裹着的军装仍然整整齐齐。
这个房间虽小，但用品一应俱全。床铺旁边摆放着讲究的桌椅，窗户面对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摊开军装，从那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退役后，这把手枪仍然保存在赵正义手里，只可惜子弹只剩下八颗，刚好装满一个弹夹。赵正义把子弹一个接一个地装进弹夹里，然后上膛，把手枪塞进后背。
宋秋瑾听见楼梯上传来响声，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先生，您要出门吗？我这里有比较推荐的行程...”
“不必了，谢谢。”那个男人没有正眼看宋秋瑾，自顾自地走向大门。
宋秋瑾轻叹一声。这个客人如此不喜交谈，本想赚一些零钱，看来是没什么希望。
“啊，对了。”那个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万寿菊不该这么种。”
“您说什么？”
那个男人指了指墙边摆放的几盆万寿菊，“撒种子之前，要先用水把土浇透才行，否则万寿菊就长不好看。”
“是这样啊，谢谢您。”宋秋瑾望向他离开的背影。那个男人看着花草，竟也能露出微笑来。
赵正义摊开地图，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那个人所说无误，那么面前这栋楼就是他要找的目的地。赵正义沿着这栋二层的楼房转了一圈，发现一个未上锁的窗户。他把手枪又向腰间扎紧了一些，然后便翻了进去。
这个房间是卧室。豪华的单人床上凌乱地铺展着被褥，衣柜里的衣服也被随意摆放，不光如此，整个房间甚至都充斥着恶臭的气息。
赵正义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迎面的是宽敞的大厅，地板上堆满了随意丢弃的垃圾，这般邋遢的生活习惯与整栋楼房的精美装潢相差甚远。墨房内的书柜也是精美至极。赵正义打开柜门，从形形色色的新书中找到几本手账。这是房子的主人写下的日记。
“六月十八日。工作。六月十九日，再次遇见林晓芳。”
赵正义感觉血液冲进头顶。如医生所言，六月二十日正是林晓芳和小冉遇害的日子。
“六月二十一日，工作。六月二十二日，警察找上门来，无果。”
六月二十日呢？赵正义翻来覆去也没找到这一天的记录，无以言语的憎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错不了，这就是我要找的人。赵正义心想。
这时，大厅前传来开门的声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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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正义神情恍惚地瘫坐在椅子上，任由薛靖把自己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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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清擦了擦鼻尖，说：“弱小的正义什么用都没有。”
赵正义苦笑，“现在我明白了。”
常警长拉开窗帘。他的窗户正对着警察局大门。站在马路边的薛靖将信封塞给赵正义，随后又招来一辆黄包车送他上去。
“警长，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回到办公室内的薛靖这样问道。
李文清已经离开了。常警长看向这个年轻人，说：“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薛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渊。
赵正义被塞进黄包车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去火车站”，就没再回应过车夫的搭话。
他盯着怀里的信封，那里面放着一张足够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支票。这是用妻子、女儿和丈人一家四口人的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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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台上的花草已经几近枯萎了。赵正义曾经无比喜爱它们，但现在也没办法带走。
“对不起，小冉。我食言了。”赵正义对着灵位淡淡地说，“不过你放心，再给爸爸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踏出村口的时候，赵正义回头看了看三里外的山坡。满山成熟的果树挡住了视线，但他一眼就找到了那四座坟在哪里。
“我们在那里见面吧。”赵正义低声说道。
薛靖低落地坐在办公桌前。他原本没有这样一间办公室。把赵正义送走后，常警长便将他提升为副警司，今天是他升职后的第一天。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1703号卷宗。算上自己，这份卷宗也只有六个人见过。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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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靖脸上挂满了苦笑，“康义，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这种称呼听着真是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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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靖叹了口气。
刘康义瞥了一眼薛靖桌上的卷宗。“对了，听说赵正义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啊，算是吧。”薛靖把卷宗收进抽屉里。“我们真是两头不讨好。不过好在都结束了。”
刘康义也苦笑了一下。之前的几个月内，他们都是林晓芳一案的专办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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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瑾收下男人递来的银元，领他上楼来到房间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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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那个男人走进屋内，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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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瑾听见楼梯上传来响声，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先生，您要出门吗？我这里有比较推荐的行程...”
“不必了，谢谢。”那个男人没有正眼看宋秋瑾，自顾自地走向大门。
宋秋瑾轻叹一声。这个客人如此不喜交谈，本想赚一些零钱，看来是没什么希望。
“啊，对了。”那个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万寿菊不该这么种。”
“您说什么？”
那个男人指了指墙边摆放的几盆万寿菊，“撒种子之前，要先用水把土浇透才行，否则万寿菊就长不好看。”
“是这样啊，谢谢您。”宋秋瑾望向他离开的背影。那个男人看着花草，竟也能露出微笑来。
赵正义摊开地图，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那个人所说无误，那么面前这栋楼就是他要找的目的地。赵正义沿着这栋二层的楼房转了一圈，发现一个未上锁的窗户。他把手枪又向腰间扎紧了一些，然后便翻了进去。
这个房间是卧室。豪华的单人床上凌乱地铺展着被褥，衣柜里的衣服也被随意摆放，不光如此，整个房间甚至都充斥着恶臭的气息。
赵正义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迎面的是宽敞的大厅，地板上堆满了随意丢弃的垃圾，这般邋遢的生活习惯与整栋楼房的精美装潢相差甚远。墨房内的书柜也是精美至极。赵正义打开柜门，从形形色色的新书中找到几本手账。这是房子的主人写下的日记。
“六月十八日。工作。六月十九日，再次遇见林晓芳。”
赵正义感觉血液冲进头顶。如医生所言，六月二十日正是林晓芳和小冉遇害的日子。
“六月二十一日，工作。六月二十二日，警察找上门来，无果。”
六月二十日呢？赵正义翻来覆去也没找到这一天的记录，无以言语的憎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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