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彻夜长谈 （一）
夜幕已经降临，只有三三两两的新军士兵在军营内穿梭巡逻。“什么人？”“口令！”这些吓人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整个营区内非常安静，就连营地中间的那面巨大的三角形军旗也懒懒地一动不动。今天是下弦月，上半夜天上没有月亮，满天繁星眨着不安分的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军营大门口岗亭上点燃的那两个不大的汽灯里发出了一点点幽暗的灯光。秦啸天凭着在山里练就的夜眼，机警地在整个营内来回探查着，就连那高高的围墙也没能挡住他。秦啸天摸清了营区的各营房、仓库、指挥所的具体位置，也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
秦啸天心里也在一直琢磨着师父要他们每到一地便要打探情况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军营里，像个小偷般的打探有何用？难道不成还有人来劫这满是拿枪军人的军营？应该差不多了。他正打算折回。只见一个房间里的油灯还亮着。秦啸天顺脚走了过去。他悄悄从窗户向内一望，只见王金铭正坐在桌子旁写着什么。原来这是王金铭的房间。王金铭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行军床和一对藤椅，颇为简陋。这与堂堂的、相当于县太爷品级的帮带极不相称。王金铭一面写，一面用一个放大镜在查看着地图。他饱经风霜的脸颊让任何人都不相信他只有三十岁。王金铭放下了笔站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吓得秦啸天向旁边一躲。王金铭没有发现他，而是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走动，“咚咚”的皮靴声响个不停，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物。这时，几个士兵提着马灯，带着一个人从秦啸天身后方向走了过来。恰好，前面有两名游哨经过。秦啸天无处躲藏，情急之下他只得向上一纵，用手搭住房檐便登上了房顶。秦啸天踮着脚尖走到了通气口旁，轻轻地推开了上面的窗子。从这里向下望去，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一个士兵推开了房门：“报告王帮带，刘瀛凡先生来了。”
“快请他进来！”正室内来回走动的王金铭急促地说。
一个身着灰布长衫、头戴礼帽、脸上挂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被带了进来。王金铭立即起身道：“哎呀，刘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
刘瀛凡先生摘掉礼帽，礼帽上却挂了一条假辫子：“这么客气干啥？听说王帮带正在整军，劳累得很。敝人这么晚了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啊。”
王金铭说：“哪里，哪里。上次，先生与我在刘一清总参谋官（总参谋官，新军官制，相当于今天的总参谋长，是一个师级作战单位——镇中仅次于军事主官的人物）和孙谏声参谋那里见面之后，未及详谈。今日听说刘先生来到了新民府，特请刘先生前来一叙啊。”
“我也是盼着和王帮带一叙呢。”
“快坐，快坐。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刘瀛凡坐在那把藤椅上，接过了王金铭递过的一碗水。
“城里离这里不远，您怎么才到？”
“我出来的很早，但因路上出了点事，所以这么晚才赶到啊。”
“路上出了啥事？”
“在靖边镇子，他们巡防营的人在抓革命党，大概看我长得像，就把我捉去了。在抓我之前，我把送你的礼物藏到了一个地方。后来，刘一清给巡防营的人打了招呼才把我放了出来。我又跑回去找那礼物，这才耽搁了。”
”原来如此啊。今天我也在靖边镇子里招兵，若是知道刘先生到了那里，我直接把先生带回来，就不用麻烦刘一清总参谋官了。不过，人没事就好。”王金铭转过身，“刘先生，这么晚您一定饿了，我准备了点晚餐，我们边吃边聊。”
“我还真饿了，那就叨扰王帮带啦。”
王金铭带着刘瀛凡来到了隔壁房间一张小桌子旁坐下，随即又揭开了蒙在小桌子上面的纱罩：“刘先生，请——”
“嗬，四个菜，不错。”二人坐下后，王金铭的卫兵过来给每人倒了一杯红酒。这红酒可是法国出产的。
“刘先生，请！”
“请！”
王金铭把玩着红酒杯，看着刘瀛凡在那里囫囵吞枣地吃着，好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们巡防营的人奉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之命严查革命党，弄得这里鸡飞狗跳，稍为形迹可疑之人都不会放过。若是被抓，更是难以放出。刘先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哪里啊，这不是托了刘总参谋官的福么？”
王金铭微笑着点了点头。王金铭给刘瀛凡夹了一筷子菜，又道：“刘一清总参谋官是我们新军系统的，尽管在我们第二十镇说一不二，但地方上的巡防队一向不给我们面子。谁知这次算是例外了。再说，您不是我们新军，戴了一条假辫子……”
“好眼力！的确，那巡防营里也有咱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的。”
“咱的人？”
刘瀛凡看着王金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咱的人！这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哈哈哈……”
王金铭也随着大笑起来。
“咦？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我也吃好了。”
“那我们去我的宿舍谈，请刘先生不吝赐教啊。”
“哪里谈得上赐教啊，我也有问题向王帮带请教呢。”
刘瀛凡随着王金铭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坐下后，顺手将两本书放到了桌上。二人先是聊了一些军中事务，他们越聊越投机。看来，刘瀛凡学识渊博，对军中事务也颇有研究，而且还有独到的见解。王金铭站起身来为刘瀛凡倒了一杯水，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军官都很年轻气盛。这些年，我们看到朝廷要振兴中华，要实行‘宪政’，我们都很激动。您想想，我们实行了宪政，就会像英国一样强盛了，我们都想干一番事业呢。但是，朝廷所要实施的‘宪政’一拖再拖，久而不决，颇有欺骗国人之感。我们也是非常失望。‘宪政’拖了四年多。现在，朝廷又提出了个‘新政’，东三省又催促地方加紧实施，也是引起了一片混乱。今天我请刘先生来，就是要对这个‘新政’探讨一番。”
刘瀛凡道：“这个所谓的‘新政’就是‘遮丑变法’！是清廷对一些无关痛痒的领域实施的变法。比如废科举，办劝学所，实施新式教育；办习艺所，教给犯人习艺；办理财所，让州县财政自治；办蒙垦增加国课，用以偿还庚子赔款等等。但对涉及到那些满族统治者利益领域却讳莫如深，不肯实施。他们提出的‘宪政’改革却如王帮带所言，一拖再拖。再加上庚子赔款巨大，使我国积贫积弱，国人早已不相信了他们的谎言。再说，‘新政’鼓励的办习艺所、劝学所、理财所等等都是责令当地士绅筹款兴办的，清廷没有投入一两银子！”
“您是说这‘新政’与‘宪政’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老路子了？”
“是的，所谓的‘宪政’永远也不会实施的。”
“高见。”
刘瀛凡见气氛活络了许多，遂话锋一转，指着他带来的礼物说：“这两本书，就是有人托我送王帮带的礼物。”
“就是刘先生刚才说巡防营抓你，你藏起来的礼物？
“对！”
“是什么人托刘先生送的呢？”
“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是远在日本的同盟会的孙先生托我带给你的。”
“孙先生？莫非——”王金铭急忙起身，将所有的窗帘拉了起来，并吩咐卫兵：“你们出去，注意警戒，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
“是！”卫兵走了出去。
在屋顶上的秦啸天心里大呼不好。他刚要纵身跃下房顶，可是几名卫兵已经开始在屋子的四周巡逻了，这如何能回得去？不过，秦啸天心里暗笑：真是一帮笨蛋。若是换了自己去当警卫，首先就会到房上去查查，至少也会扫一眼嘛。可这些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我若是刺客的话，早就得手了。用这样的警卫，不害死当官的才怪呢！王帮带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与这个刘瀛凡先生谈，否则也不会拉上窗帘、加派什么兵士守卫了。究竟要谈什么大事呢？好奇心驱使着秦啸天又探出头去。
王金铭回到座位上，小声问刘瀛凡：“这孙先生莫非是那大名鼎鼎的孙文孙中山？”
刘瀛凡点了点头。
“孙先生为什么要送我这两本书呢？”
刘瀛凡道：“这两本书分别是《扬州十日记》和《嘉定屠城记》。此书乃明末清兵入关屠杀汉人的血腥记录。”
“这两本书禁书我听说过，但没看过。这里可是清兵大营。刘先生带这两本书进来，若是有人报告的话，可是要杀头的！”
刘瀛凡说：“杀头？这我知道。但至少王帮带不会去报告的。”
“此话怎讲？”
刘瀛凡说：“王帮带的为人我们清楚。你身为帮带，治军严格，和士兵打成一片。在这清廷的新军中可谓凤毛麟角，我们注意你很久了。你在治军中经常以岳飞的名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为座右铭。像你这样的帮带，是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呵，刘先生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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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啸天心里也在一直琢磨着师父要他们每到一地便要打探情况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军营里，像个小偷般的打探有何用？难道不成还有人来劫这满是拿枪军人的军营？应该差不多了。他正打算折回。只见一个房间里的油灯还亮着。秦啸天顺脚走了过去。他悄悄从窗户向内一望，只见王金铭正坐在桌子旁写着什么。原来这是王金铭的房间。王金铭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行军床和一对藤椅，颇为简陋。这与堂堂的、相当于县太爷品级的帮带极不相称。王金铭一面写，一面用一个放大镜在查看着地图。他饱经风霜的脸颊让任何人都不相信他只有三十岁。王金铭放下了笔站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吓得秦啸天向旁边一躲。王金铭没有发现他，而是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走动，“咚咚”的皮靴声响个不停，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物。这时，几个士兵提着马灯，带着一个人从秦啸天身后方向走了过来。恰好，前面有两名游哨经过。秦啸天无处躲藏，情急之下他只得向上一纵，用手搭住房檐便登上了房顶。秦啸天踮着脚尖走到了通气口旁，轻轻地推开了上面的窗子。从这里向下望去，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一个士兵推开了房门：“报告王帮带，刘瀛凡先生来了。”
“快请他进来！”正室内来回走动的王金铭急促地说。
一个身着灰布长衫、头戴礼帽、脸上挂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被带了进来。王金铭立即起身道：“哎呀，刘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
刘瀛凡先生摘掉礼帽，礼帽上却挂了一条假辫子：“这么客气干啥？听说王帮带正在整军，劳累得很。敝人这么晚了还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啊。”
王金铭说：“哪里，哪里。上次，先生与我在刘一清总参谋官（总参谋官，新军官制，相当于今天的总参谋长，是一个师级作战单位——镇中仅次于军事主官的人物）和孙谏声参谋那里见面之后，未及详谈。今日听说刘先生来到了新民府，特请刘先生前来一叙啊。”
“我也是盼着和王帮带一叙呢。”
“快坐，快坐。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刘瀛凡坐在那把藤椅上，接过了王金铭递过的一碗水。
“城里离这里不远，您怎么才到？”
“我出来的很早，但因路上出了点事，所以这么晚才赶到啊。”
“路上出了啥事？”
“在靖边镇子，他们巡防营的人在抓革命党，大概看我长得像，就把我捉去了。在抓我之前，我把送你的礼物藏到了一个地方。后来，刘一清给巡防营的人打了招呼才把我放了出来。我又跑回去找那礼物，这才耽搁了。”
”原来如此啊。今天我也在靖边镇子里招兵，若是知道刘先生到了那里，我直接把先生带回来，就不用麻烦刘一清总参谋官了。不过，人没事就好。”王金铭转过身，“刘先生，这么晚您一定饿了，我准备了点晚餐，我们边吃边聊。”
“我还真饿了，那就叨扰王帮带啦。”
王金铭带着刘瀛凡来到了隔壁房间一张小桌子旁坐下，随即又揭开了蒙在小桌子上面的纱罩：“刘先生，请——”
“嗬，四个菜，不错。”二人坐下后，王金铭的卫兵过来给每人倒了一杯红酒。这红酒可是法国出产的。
“刘先生，请！”
“请！”
王金铭把玩着红酒杯，看着刘瀛凡在那里囫囵吞枣地吃着，好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们巡防营的人奉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之命严查革命党，弄得这里鸡飞狗跳，稍为形迹可疑之人都不会放过。若是被抓，更是难以放出。刘先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哪里啊，这不是托了刘总参谋官的福么？”
王金铭微笑着点了点头。王金铭给刘瀛凡夹了一筷子菜，又道：“刘一清总参谋官是我们新军系统的，尽管在我们第二十镇说一不二，但地方上的巡防队一向不给我们面子。谁知这次算是例外了。再说，您不是我们新军，戴了一条假辫子……”
“好眼力！的确，那巡防营里也有咱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的。”
“咱的人？”
刘瀛凡看着王金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咱的人！这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哈哈哈……”
王金铭也随着大笑起来。
“咦？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我也吃好了。”
“那我们去我的宿舍谈，请刘先生不吝赐教啊。”
“哪里谈得上赐教啊，我也有问题向王帮带请教呢。”
刘瀛凡随着王金铭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坐下后，顺手将两本书放到了桌上。二人先是聊了一些军中事务，他们越聊越投机。看来，刘瀛凡学识渊博，对军中事务也颇有研究，而且还有独到的见解。王金铭站起身来为刘瀛凡倒了一杯水，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军官都很年轻气盛。这些年，我们看到朝廷要振兴中华，要实行‘宪政’，我们都很激动。您想想，我们实行了宪政，就会像英国一样强盛了，我们都想干一番事业呢。但是，朝廷所要实施的‘宪政’一拖再拖，久而不决，颇有欺骗国人之感。我们也是非常失望。‘宪政’拖了四年多。现在，朝廷又提出了个‘新政’，东三省又催促地方加紧实施，也是引起了一片混乱。今天我请刘先生来，就是要对这个‘新政’探讨一番。”
刘瀛凡道：“这个所谓的‘新政’就是‘遮丑变法’！是清廷对一些无关痛痒的领域实施的变法。比如废科举，办劝学所，实施新式教育；办习艺所，教给犯人习艺；办理财所，让州县财政自治；办蒙垦增加国课，用以偿还庚子赔款等等。但对涉及到那些满族统治者利益领域却讳莫如深，不肯实施。他们提出的‘宪政’改革却如王帮带所言，一拖再拖。再加上庚子赔款巨大，使我国积贫积弱，国人早已不相信了他们的谎言。再说，‘新政’鼓励的办习艺所、劝学所、理财所等等都是责令当地士绅筹款兴办的，清廷没有投入一两银子！”
“您是说这‘新政’与‘宪政’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老路子了？”
“是的，所谓的‘宪政’永远也不会实施的。”
“高见。”
刘瀛凡见气氛活络了许多，遂话锋一转，指着他带来的礼物说：“这两本书，就是有人托我送王帮带的礼物。”
“就是刘先生刚才说巡防营抓你，你藏起来的礼物？
“对！”
“是什么人托刘先生送的呢？”
“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是远在日本的同盟会的孙先生托我带给你的。”
“孙先生？莫非——”王金铭急忙起身，将所有的窗帘拉了起来，并吩咐卫兵：“你们出去，注意警戒，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
“是！”卫兵走了出去。
在屋顶上的秦啸天心里大呼不好。他刚要纵身跃下房顶，可是几名卫兵已经开始在屋子的四周巡逻了，这如何能回得去？不过，秦啸天心里暗笑：真是一帮笨蛋。若是换了自己去当警卫，首先就会到房上去查查，至少也会扫一眼嘛。可这些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我若是刺客的话，早就得手了。用这样的警卫，不害死当官的才怪呢！王帮带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与这个刘瀛凡先生谈，否则也不会拉上窗帘、加派什么兵士守卫了。究竟要谈什么大事呢？好奇心驱使着秦啸天又探出头去。
王金铭回到座位上，小声问刘瀛凡：“这孙先生莫非是那大名鼎鼎的孙文孙中山？”
刘瀛凡点了点头。
“孙先生为什么要送我这两本书呢？”
刘瀛凡道：“这两本书分别是《扬州十日记》和《嘉定屠城记》。此书乃明末清兵入关屠杀汉人的血腥记录。”
“这两本书禁书我听说过，但没看过。这里可是清兵大营。刘先生带这两本书进来，若是有人报告的话，可是要杀头的！”
刘瀛凡说：“杀头？这我知道。但至少王帮带不会去报告的。”
“此话怎讲？”
刘瀛凡说：“王帮带的为人我们清楚。你身为帮带，治军严格，和士兵打成一片。在这清廷的新军中可谓凤毛麟角，我们注意你很久了。你在治军中经常以岳飞的名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为座右铭。像你这样的帮带，是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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