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逐出”师门
在那阵尖锐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随着血光的出现响起时，悟空当即怔愣了一瞬。
月儿的嗓音一直都是清清脆脆的，很好听，就像是山涧的溪流清泉一般，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尤其是唱起歌来的时候，像是林间的鸟儿，悦耳动听。一路上悟空都听着小徒弟用她好听的嗓音脆生生地叫唤着他们每个人，或是在路上唱歌解闷。
而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到几乎要破音的惨叫声，悟空还是第一次听到——就算是之前他们师徒二人帮助一个山村的人除灭妖狼群是，小丫头被一只妖狼咬住了肩膀差点拖走时的呼救，也远远没现在这么惨烈。
听到小徒儿如此惨烈的痛呼，悟空的心顿时揪紧了。趁着白骨精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狠狠一把推开了白骨精后立刻起身看向不远处的蓝瑾月。蓝瑾月面朝下倒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似乎是在发抖，鬓角的发梢甚至还沾染了鲜血。
小丫头受伤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悟空立刻强忍着头部的剧痛起身上前，伸手将蓝瑾月从地上捞起来：“月儿！你怎么了，月儿？”
蓝瑾月浑身战栗着不说话，只是手死死地捂住了半边脸，表情十分痛苦，不停地“嘶嘶”着倒抽冷气。她紧紧捂着自己左半边脸的那只手的指缝之间，还有鲜血在不断地往外渗出，量不多，但是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就显得触目惊心。
该不会……
悟空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他赶紧伸手将蓝瑾月捂着左半边脸的那只手往旁边扳开。眼前的画面瞬间让他吓了一跳——紧闭的左眼因为鲜血糊了一脸而不敢睁开，而原本白净清秀的小脸上多了几道正在往外淌血的伤口。
这些伤口面目狰狞，都是白骨精用她那尖锐的爪子像刀子一样刻在了小姑娘的脸上。白皙的皮肤被撕开，皮肉外翻，每一条伤痕都几乎深可见骨。汩汩鲜血从每一道伤口中流淌出来，糊满了半边脸。
半边脸清秀娇俏依旧，而另外半边脸却是布满了可憎的伤口。两种画面带来的巨大反差所产生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若是常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怕是会被吓得连连后退。悟空不是常人，所以他没有这样的反应，但是在看到小徒弟脸上的这些伤口后他还是顿时怔愣在了原地。
变成菩萨的白骨精见悟空因为小丫头的受伤而分心，再一次的朝三藏飞扑而去。悟空闻声立刻就要扑上去，奈何金箍渐渐收紧带来的剧痛难耐至极，而自己的武器又掉在了一旁。他几乎是眼看着白骨精朝着三藏渐渐逼近，挣扎着捡起了金箍棒撑住地面，从地上爬起来的。
三藏不知道在他念紧箍咒的时候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听着悟空那一阵阵的惨叫声从最开始的激烈到后来的有气无力，他难以想象悟空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要说他也清楚地听到了白骨精阴毒的叫嚣声和蓝瑾月受伤时的痛呼。
他的大徒弟和小徒孙，都在拼尽全力地护他周全，而且都为了保护他忍受着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想到这里，三藏原本为了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而捻动佛珠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眉头紧皱，直至那串佛珠从手中滑落。
佛珠掉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被悟空那边传来的动静所掩盖。
「三藏师父，请您千万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要阻止这样的未来发生，您只有一个办法。」
「明天你们就会经过白骨岭。白骨精会先后变成妙龄少女、老婆婆和老头子来骗你们，八戒也会以障眼法为由煽风点火。无论你的大徒弟孙悟空和徒孙蓝瑾月说什么，你都顺着八戒所说的，念紧箍咒，最后也不要留下孙悟空，把他赶走。蓝瑾月肯定也会跟着他离开。」
昨夜那个在自己梦中如此叮嘱自己的女声在脑海中回响。现在那人所言的一切事实都已经一一兑现，足以证明她所说的这一切的真实性。三藏也明白为了保护悟空和瑾月，自己只能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来做。
但是听着悟空苦苦压抑着的痛呼，还有带着几分哭腔的话语，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说到底，这是他的大徒弟。从最开始就跟随着自己，一路上保护自己于危难之中不知多少次。虽然明白只有现在假装冷漠和不信任，未来他才不会受难也不会牵连到瑾月，但是作为师父他还是心底一软，停止了念诵紧箍咒。
不是为了自己能够从白骨精的手下活命，只是不忍心再带给悟空更多的痛苦。
原本还在为紧箍咒所困的悟空突然间觉得头不痛了，如获大赦。虽然疑惑为什么突然间师父不念紧箍咒了，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举起金箍棒，嘶喊着冲上前朝着白骨精的天灵盖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原本以为三藏即将成为自己囊中之物的白骨精被即将到来的胜利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当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伴随着金箍棒当头落下将元神打得溃散，白骨精那双蛇蝎般阴毒狠戾的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伴随着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惨叫声，她终于倒在了地上，魂飞魄散后原本属于菩萨的端庄肃穆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坏脱落，最终只剩下一具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骨。
“师父！猴哥连菩萨也打死了！”八戒再一次不看情况瞎嚷嚷着。
三藏回过头看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具毫无生息的白骨，如释重负般暗自松了口气。先前一直逼迫自己紧绷着硬下心肠的饱受折磨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获大赦之后就是潮水般的脱力。他没缓过劲儿来便往后昏倒下去。
“啊……不好了，师父也气死了！”不明真相的八戒立刻和沙僧一同上前。一旁的悟空没顾得上一旁的瑾月也立刻和两位师弟上前，一起呼唤着三藏。
被沙僧从地上扶着坐起来的三藏终于缓过了神。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大徒弟，回想起之前迫不得已必须念紧箍咒使得悟空那般痛苦的记忆，刚想起身询问他是否安然无恙，有没有被妖怪伤着，然而昨晚梦中那人叮嘱自己的话语像是寺庙里撞钟的大木槌一样重重地给他敲响了警钟。原本松懈下来的心又再度吊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得继续把戏演到底。想到这里三藏流露出沉痛的神色——当然这在八戒和沙僧眼里是对悟空的失望：“悟空，这回我再也不留你了……”
听见师父还是不明白，悟空强压心底的委屈一再解释：“师父，你不明白！那菩萨是妖精变的，不信你看！”说着，伸手指向了那堆白骨。
三藏站起身来看向地上的那具白骨。尽管明白这妖精是白骨精，但是在看到先前还变成不同人模样甚至是菩萨模样的妖精在被打死后没过多久就变成一具枯骨，还是不免感到惊愕：“啊……这么快就变成骷髅了。”
沙僧走上前去蹲下来，将那枯骨翻过来，这才发现脊梁上刻着四个字——白骨夫人。
“你再看看那个老头儿，老太，还有姑娘！”
三人循声望去，发现刚才还倒在原地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在悟空的指点下才发现地上只有一只癞蛤/蟆、一只猫头鹰和一条蛇的尸体。
“你们再看看这座庙！”
众人走出去后环顾四周。先前还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的树林变成了空无一人的荒原，随处可见人和动物的尸骨，还有在空中盘旋的乌鸦，锲而不舍地鸣叫着寻找下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以充饥。而那座简陋的庙宇，却变成了一座深邃黑暗的石窟，到处都挂着白色的蛛网，而洞口头顶刻在岩石上的“骷髅山白骨洞”更是触目惊心。
这样极具反差的情景变化，简直难以将他们联系起来。三藏不由得感叹着这妖精的障眼法之强大：“来的时候记得很清楚，我们明明进的是一座庙，现在怎么变成山洞了？”
沙僧也是一脸惊骇：“这外面好大的一片树林，成了一片石堆和白骨。”
“现在明白了吧，你们全都上了妖精的当！”看着若有所思的三藏和沙僧，悟空的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庆幸和放松，像是终于找到了为自己证明清白的铁证。一旁捂着半边脸的蓝瑾月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大家都相信了。
八戒看着周围的一切，却是说出了一句让这师徒二人都感到心寒的话：“算了吧猴哥，我可再也不上你障眼法的当了。”
“这些又是猴哥的障眼法？”沙僧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不敢相信八戒所说的话。八戒想自以为是地摊了摊手一脸得意：“那还用说？”
“这是障眼法？”三藏看向八戒，眼神中没有疑惑，只有惊讶。他当然相信能强忍紧箍咒带来的痛苦豁出性命保护他的悟空绝对不会有这种害人之心。只是他不敢相信八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先前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在场，除了他背对着悟空，其他人可以说都是有目共睹。
难以置信。目睹过悟空那般痛苦却还是拼命从白骨精手下保护自己的八戒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从上了白骨岭开始就一直在对着自己歪曲事实。三藏相信八戒本性并不坏，会这么认为完全是被妖精迷惑，但没想到事到如今就连向来木讷的沙僧都看透了，八戒竟然还会如此执迷不悟。
三藏闭上了眼睛。他对八戒感到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纠结：现在白骨精已死，但是白骨岭还没过，为了悟空和瑾月的性命，他还必须演戏演到底，把这个恶人当到底。可是悟空为了保护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又怎么忍心继续伤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可是不这么做，未来不知道他和自己的俗家小徒孙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想到昨晚那个噩梦中蓝瑾月倒在血泊中惨死的模样，再看到现在眼前虽然受了伤却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瑾月，三藏最终还是强迫自己维持理智。现在还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唉！”三藏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自己只能用这种伤人的方式保全两人的现实感到遗憾和不甘。他背过身去翻身上马，神情沉痛地看着悟空，嘴里却是继续说出伤人的话语：“悟空啊悟空，我本以为可以教化你，谁知道你却变本加厉！走吧走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你走吧！”
说完，三藏别过头去不忍去看悟空脸上的表情。先前说着番话时他完全不敢正视悟空，这在徒弟们眼中被解读成不愿继续看他一眼。之后硬着心肠说出这些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的狠心话，都让自己备受煎熬，他便深呼吸一口气说完，却也被视作是对悟空感到厌恶和不耐烦。
悟空难以置信地看着对自己如此冷漠的三藏，立刻软下语气苦苦哀求道：“师父，您再念一百遍紧箍咒都行，别赶我走！”
三藏明白悟空定然不会轻易离开自己，不然之前几次他早就走了。想到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噩梦，他咬着牙颤着声继续恶语伤人：“……这样看来，当初在五行山下我真不该救你，你走吧！”
悟空的心里十分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也有悲伤。他想好好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说清所有的事情只求三藏能留下他，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终究化作了一句苦苦的哀求：“师父！别赶我走！我要保护您去西天取经师父！”
“……没有你更好。我绝不要你。”三藏一挥手，不敢再去看悟空脸上的神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大徒弟露出这样小心翼翼又脆弱的神情。他怕再继续看下去自己就会心软把他留下然后按捺不住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不能，为了保护好大徒弟和小徒孙，他还不能这么做。
悟空……对不起……
“……师父既然已经铁了心，那就请把我头上的金箍褪下来吧。”悟空走投无路，只好试着故技重施——若是在平日里他可不会这样。
“……哼，你别来这一套。”三藏强迫自己不转移视线去看悟空，强迫自己继续用语言逼迫他离开，“反正我不再念咒，金箍等于没有，我们师徒也就没有关系了。”
三藏的执意最终还是让悟空沉默下来。他看了看两位师弟又看了看一旁受伤捂着半边脸的瑾月，终于选择的退让，不知道是依旧视三藏为师父而本能对他的话表示服从，还是因为自知无可奈何做出的妥协退让。
“……好，我走。师父，我总算跟了您一场。请再受我一拜。”说完，悟空便走上前去单膝跪拜三藏。三藏心知若是受了，等同于在这个时候给了悟空继续留下来的希望，便硬下心肠拒不接受，也因愧疚不敢正眼看着他。
悟空见此情景，以为是师父不愿再理睬自己，心中一片悲凉。他伸手从脑后拔下三根毫毛，一吹，变出了三个自己，连同本尊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三藏见状内心五味杂陈，也治只好受了这一拜，却是始终不敢再看一眼悟空——他怕自己忍不住就把应该离开一段时日的大徒弟留下，在未来的某个时候酿成无法挽回的灾祸。
悟空给三藏叩了三个头后，站起身来，看着两位师弟还有蓝瑾月，郑重其事地叮嘱：“我走以后，好好照顾师父。倘若碰上妖精，就说我是他的大徒弟。妖精就不敢伤害了。”
这孩子……被我伤得这么深居然还是想着我日后路上的安危。三藏感叹着摇了摇头，内心触动颇深，却必须继续冷眼相待：“我们是好和尚，才不提你这恶人！”
“……师父体弱，别让他吃生的东西。他晚上打坐，当心别着凉了。”悟空装作没有听见三藏的冷言冷语，继续事无巨细地叮嘱两位师弟，“还有，我不在了替我照顾好月儿。她年纪小小的而且跟我们取经，难免有些人会闲言碎语，我不在你们可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受欺负了。”
他停顿片刻后看了看一脸血的瑾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领巾裹住小丫头脸上的伤口，然后扎紧固定。虽然那一身的血看着依旧骇人，但是至少比刚才好些。
悟空转头看向两位师弟，继续道：“月儿的脸被妖怪伤了，若是之后你们经过有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记得替她找个好郎中，把她脸上的伤治好。最好不要让她脸上留下疤痕，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去找各路神仙菩萨，想办法把她的脸治好。万一毁容了，小姑娘该怎么办？”
陪伴着三藏取经的这些年，行走人间的悟空自然是懂得了不少人世间的规矩。他自然也是知道对于女子们来说，脸是相当重要的。而毁容这件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巨大的灾难和痛苦，尤其是及笄的年轻女子，还有尚处于豆蔻年华的少女。
他的小徒弟才十五六岁。已经是及笄的年龄了。但在悟空眼里她就是个小小年纪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蓝瑾月的长相虽说还比不上那些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也是俊俏清秀，耐看而讨喜。虽然从不见她嘴上说些什么，但是从每天她整理自己的衣着仪容的样子来看，小家伙肯定还是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可是现在，白骨精留在她脸上的这些狰狞的伤口，无疑会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会有心理上的。这些伤口流出的血糊了小家伙一脸，看着的确很可怕，但还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只要好好治疗调养就能痊愈。
但是这些伤口，一道道一条条都是深可见骨。
悟空看着这些伤口患处外翻的皮肉，内心笃定这些伤口就算是日后痊愈了，也肯定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丑陋疤痕。小丫头怕是逃不过毁容的命运了。
沙僧看着一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大师兄，听着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他们大小事项。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这样关心他们的大师兄是个草菅人命的恶人。但是现在什么劝说都没用了，沙僧能做的也只有郑重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
眼前的情景让八戒顿时有些慌了，赶紧解释：“猴哥，我是开玩笑，没想到师父当真赶你走。你别恨我。”
悟空也没继续在意这些了，他只是看着八戒语重心长道：“八戒，我走之后你可千万不许懒惰。”
“……哎。”八戒张了张嘴也只是吐出了这句话。
他无话可说。一开始的确是自己看白骨精变成年轻貌美的姑娘，见色起意，又被白骨精用癞蛤/蟆变成的米饭勾起了馋虫，迷了心窍。所以在白骨精用了解尸术留下了姑娘皮囊的“尸体”后，失了饭食的他才会一气之下说出障眼法的言论。
八戒不似悟空那般有火眼金睛，分辨不出是人是妖，接连被骗，也接连认为是障眼法。只是最后在白骨精露出真面目时才认清楚自己一直被骗，然而虚荣心作祟他不愿承认自己被骗，便嬉笑怒骂着一句障眼法开玩笑。然而没想到自己脑子糊涂，一句意气用事的不信任的话，竟然真的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说辞站不住脚跟。悟空没有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是真的很容忍他这个不懂事的师弟了。
蓝瑾月看着眼前一切，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也还是没让悟空被众人所信任。她试着开口，然而却在看到悟空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手偷偷地抹着眼泪的时候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听得很清楚，悟空发出了一声抽泣。
现在无论是挽留还是赶走他的话语，都只会让他更难过吧。蓝瑾月如此想着，默默的收了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印象中的挺拔巍然和意气风发，只有压在心底不轻易外露的脆弱和委屈。
昔日的齐天大圣，在这条西行取经的人间路上，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小时候她还不明白这些，只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到底有多威风凛凛有多自在逍遥，却不曾想过当他化身孙行者走上这条漫漫长路时，背负了多少。
其实褪去了齐天大圣的光环，没有了那些神通，他或许也只是个普通人。会笑，会哭，会痛，会因为误解和委屈而难过伤感，也会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而奋不顾身。
虽从顽石中诞生，却并非无情草木。
临走之际，悟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哦……刚才我没有采到桃子，只找到几个野果，放在师父的包袱里了……”
悟空的嗓音渐渐染上哭腔。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番脆弱不堪的模样，扭头便腾云驾雾离开了。
接下来的路程，师徒一行一路无话。三藏低头看着沙僧给自己递来的悟空采摘的野果，摇了摇头继续低头赶路。
他知道悟空一直没走，在跟着他们看着他们，护送他们离开着危机四伏的白骨岭。即使他没有看到，但是师徒之间的默契还是能让他感受到。待一行人离开白骨岭后，三藏方才抬起头望向远处天边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隐忍了许久的两行清泪还是溢出了眼角滑下面庞。
悟空……对不起……不要怪为师……为师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你和瑾月日后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现在……只能委屈你一时了。
三藏不知道悟空以后还会不会想要回来，但是，等这件事平息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请悟空回来，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这么绝情的真相。
或许在白骨岭上发生的一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修复大徒弟那颗被自己刺得遍体鳞伤的内心，但没关系。他是他的师父，这是他为了救他造下的罪业。只要悟空能得救，哪怕日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他也不会后悔今天为了救下他所做的这些。
而自己造下的这份罪业，身为师父，他会用余生来偿还赎罪。
只要，等悟空回来时，他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孙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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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的嗓音一直都是清清脆脆的，很好听，就像是山涧的溪流清泉一般，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尤其是唱起歌来的时候，像是林间的鸟儿，悦耳动听。一路上悟空都听着小徒弟用她好听的嗓音脆生生地叫唤着他们每个人，或是在路上唱歌解闷。
而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到几乎要破音的惨叫声，悟空还是第一次听到——就算是之前他们师徒二人帮助一个山村的人除灭妖狼群是，小丫头被一只妖狼咬住了肩膀差点拖走时的呼救，也远远没现在这么惨烈。
听到小徒儿如此惨烈的痛呼，悟空的心顿时揪紧了。趁着白骨精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狠狠一把推开了白骨精后立刻起身看向不远处的蓝瑾月。蓝瑾月面朝下倒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似乎是在发抖，鬓角的发梢甚至还沾染了鲜血。
小丫头受伤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悟空立刻强忍着头部的剧痛起身上前，伸手将蓝瑾月从地上捞起来：“月儿！你怎么了，月儿？”
蓝瑾月浑身战栗着不说话，只是手死死地捂住了半边脸，表情十分痛苦，不停地“嘶嘶”着倒抽冷气。她紧紧捂着自己左半边脸的那只手的指缝之间，还有鲜血在不断地往外渗出，量不多，但是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就显得触目惊心。
该不会……
悟空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他赶紧伸手将蓝瑾月捂着左半边脸的那只手往旁边扳开。眼前的画面瞬间让他吓了一跳——紧闭的左眼因为鲜血糊了一脸而不敢睁开，而原本白净清秀的小脸上多了几道正在往外淌血的伤口。
这些伤口面目狰狞，都是白骨精用她那尖锐的爪子像刀子一样刻在了小姑娘的脸上。白皙的皮肤被撕开，皮肉外翻，每一条伤痕都几乎深可见骨。汩汩鲜血从每一道伤口中流淌出来，糊满了半边脸。
半边脸清秀娇俏依旧，而另外半边脸却是布满了可憎的伤口。两种画面带来的巨大反差所产生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若是常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怕是会被吓得连连后退。悟空不是常人，所以他没有这样的反应，但是在看到小徒弟脸上的这些伤口后他还是顿时怔愣在了原地。
变成菩萨的白骨精见悟空因为小丫头的受伤而分心，再一次的朝三藏飞扑而去。悟空闻声立刻就要扑上去，奈何金箍渐渐收紧带来的剧痛难耐至极，而自己的武器又掉在了一旁。他几乎是眼看着白骨精朝着三藏渐渐逼近，挣扎着捡起了金箍棒撑住地面，从地上爬起来的。
三藏不知道在他念紧箍咒的时候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听着悟空那一阵阵的惨叫声从最开始的激烈到后来的有气无力，他难以想象悟空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要说他也清楚地听到了白骨精阴毒的叫嚣声和蓝瑾月受伤时的痛呼。
他的大徒弟和小徒孙，都在拼尽全力地护他周全，而且都为了保护他忍受着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想到这里，三藏原本为了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而捻动佛珠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眉头紧皱，直至那串佛珠从手中滑落。
佛珠掉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被悟空那边传来的动静所掩盖。
「三藏师父，请您千万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要阻止这样的未来发生，您只有一个办法。」
「明天你们就会经过白骨岭。白骨精会先后变成妙龄少女、老婆婆和老头子来骗你们，八戒也会以障眼法为由煽风点火。无论你的大徒弟孙悟空和徒孙蓝瑾月说什么，你都顺着八戒所说的，念紧箍咒，最后也不要留下孙悟空，把他赶走。蓝瑾月肯定也会跟着他离开。」
昨夜那个在自己梦中如此叮嘱自己的女声在脑海中回响。现在那人所言的一切事实都已经一一兑现，足以证明她所说的这一切的真实性。三藏也明白为了保护悟空和瑾月，自己只能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来做。
但是听着悟空苦苦压抑着的痛呼，还有带着几分哭腔的话语，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说到底，这是他的大徒弟。从最开始就跟随着自己，一路上保护自己于危难之中不知多少次。虽然明白只有现在假装冷漠和不信任，未来他才不会受难也不会牵连到瑾月，但是作为师父他还是心底一软，停止了念诵紧箍咒。
不是为了自己能够从白骨精的手下活命，只是不忍心再带给悟空更多的痛苦。
原本还在为紧箍咒所困的悟空突然间觉得头不痛了，如获大赦。虽然疑惑为什么突然间师父不念紧箍咒了，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举起金箍棒，嘶喊着冲上前朝着白骨精的天灵盖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原本以为三藏即将成为自己囊中之物的白骨精被即将到来的胜利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当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伴随着金箍棒当头落下将元神打得溃散，白骨精那双蛇蝎般阴毒狠戾的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伴随着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惨叫声，她终于倒在了地上，魂飞魄散后原本属于菩萨的端庄肃穆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坏脱落，最终只剩下一具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骨。
“师父！猴哥连菩萨也打死了！”八戒再一次不看情况瞎嚷嚷着。
三藏回过头看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具毫无生息的白骨，如释重负般暗自松了口气。先前一直逼迫自己紧绷着硬下心肠的饱受折磨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获大赦之后就是潮水般的脱力。他没缓过劲儿来便往后昏倒下去。
“啊……不好了，师父也气死了！”不明真相的八戒立刻和沙僧一同上前。一旁的悟空没顾得上一旁的瑾月也立刻和两位师弟上前，一起呼唤着三藏。
被沙僧从地上扶着坐起来的三藏终于缓过了神。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大徒弟，回想起之前迫不得已必须念紧箍咒使得悟空那般痛苦的记忆，刚想起身询问他是否安然无恙，有没有被妖怪伤着，然而昨晚梦中那人叮嘱自己的话语像是寺庙里撞钟的大木槌一样重重地给他敲响了警钟。原本松懈下来的心又再度吊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得继续把戏演到底。想到这里三藏流露出沉痛的神色——当然这在八戒和沙僧眼里是对悟空的失望：“悟空，这回我再也不留你了……”
听见师父还是不明白，悟空强压心底的委屈一再解释：“师父，你不明白！那菩萨是妖精变的，不信你看！”说着，伸手指向了那堆白骨。
三藏站起身来看向地上的那具白骨。尽管明白这妖精是白骨精，但是在看到先前还变成不同人模样甚至是菩萨模样的妖精在被打死后没过多久就变成一具枯骨，还是不免感到惊愕：“啊……这么快就变成骷髅了。”
沙僧走上前去蹲下来，将那枯骨翻过来，这才发现脊梁上刻着四个字——白骨夫人。
“你再看看那个老头儿，老太，还有姑娘！”
三人循声望去，发现刚才还倒在原地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在悟空的指点下才发现地上只有一只癞蛤/蟆、一只猫头鹰和一条蛇的尸体。
“你们再看看这座庙！”
众人走出去后环顾四周。先前还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的树林变成了空无一人的荒原，随处可见人和动物的尸骨，还有在空中盘旋的乌鸦，锲而不舍地鸣叫着寻找下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以充饥。而那座简陋的庙宇，却变成了一座深邃黑暗的石窟，到处都挂着白色的蛛网，而洞口头顶刻在岩石上的“骷髅山白骨洞”更是触目惊心。
这样极具反差的情景变化，简直难以将他们联系起来。三藏不由得感叹着这妖精的障眼法之强大：“来的时候记得很清楚，我们明明进的是一座庙，现在怎么变成山洞了？”
沙僧也是一脸惊骇：“这外面好大的一片树林，成了一片石堆和白骨。”
“现在明白了吧，你们全都上了妖精的当！”看着若有所思的三藏和沙僧，悟空的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庆幸和放松，像是终于找到了为自己证明清白的铁证。一旁捂着半边脸的蓝瑾月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大家都相信了。
八戒看着周围的一切，却是说出了一句让这师徒二人都感到心寒的话：“算了吧猴哥，我可再也不上你障眼法的当了。”
“这些又是猴哥的障眼法？”沙僧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不敢相信八戒所说的话。八戒想自以为是地摊了摊手一脸得意：“那还用说？”
“这是障眼法？”三藏看向八戒，眼神中没有疑惑，只有惊讶。他当然相信能强忍紧箍咒带来的痛苦豁出性命保护他的悟空绝对不会有这种害人之心。只是他不敢相信八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先前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在场，除了他背对着悟空，其他人可以说都是有目共睹。
难以置信。目睹过悟空那般痛苦却还是拼命从白骨精手下保护自己的八戒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从上了白骨岭开始就一直在对着自己歪曲事实。三藏相信八戒本性并不坏，会这么认为完全是被妖精迷惑，但没想到事到如今就连向来木讷的沙僧都看透了，八戒竟然还会如此执迷不悟。
三藏闭上了眼睛。他对八戒感到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纠结：现在白骨精已死，但是白骨岭还没过，为了悟空和瑾月的性命，他还必须演戏演到底，把这个恶人当到底。可是悟空为了保护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又怎么忍心继续伤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可是不这么做，未来不知道他和自己的俗家小徒孙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想到昨晚那个噩梦中蓝瑾月倒在血泊中惨死的模样，再看到现在眼前虽然受了伤却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瑾月，三藏最终还是强迫自己维持理智。现在还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唉！”三藏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自己只能用这种伤人的方式保全两人的现实感到遗憾和不甘。他背过身去翻身上马，神情沉痛地看着悟空，嘴里却是继续说出伤人的话语：“悟空啊悟空，我本以为可以教化你，谁知道你却变本加厉！走吧走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你走吧！”
说完，三藏别过头去不忍去看悟空脸上的表情。先前说着番话时他完全不敢正视悟空，这在徒弟们眼中被解读成不愿继续看他一眼。之后硬着心肠说出这些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的狠心话，都让自己备受煎熬，他便深呼吸一口气说完，却也被视作是对悟空感到厌恶和不耐烦。
悟空难以置信地看着对自己如此冷漠的三藏，立刻软下语气苦苦哀求道：“师父，您再念一百遍紧箍咒都行，别赶我走！”
三藏明白悟空定然不会轻易离开自己，不然之前几次他早就走了。想到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噩梦，他咬着牙颤着声继续恶语伤人：“……这样看来，当初在五行山下我真不该救你，你走吧！”
悟空的心里十分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也有悲伤。他想好好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说清所有的事情只求三藏能留下他，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终究化作了一句苦苦的哀求：“师父！别赶我走！我要保护您去西天取经师父！”
“……没有你更好。我绝不要你。”三藏一挥手，不敢再去看悟空脸上的神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大徒弟露出这样小心翼翼又脆弱的神情。他怕再继续看下去自己就会心软把他留下然后按捺不住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不能，为了保护好大徒弟和小徒孙，他还不能这么做。
悟空……对不起……
“……师父既然已经铁了心，那就请把我头上的金箍褪下来吧。”悟空走投无路，只好试着故技重施——若是在平日里他可不会这样。
“……哼，你别来这一套。”三藏强迫自己不转移视线去看悟空，强迫自己继续用语言逼迫他离开，“反正我不再念咒，金箍等于没有，我们师徒也就没有关系了。”
三藏的执意最终还是让悟空沉默下来。他看了看两位师弟又看了看一旁受伤捂着半边脸的瑾月，终于选择的退让，不知道是依旧视三藏为师父而本能对他的话表示服从，还是因为自知无可奈何做出的妥协退让。
“……好，我走。师父，我总算跟了您一场。请再受我一拜。”说完，悟空便走上前去单膝跪拜三藏。三藏心知若是受了，等同于在这个时候给了悟空继续留下来的希望，便硬下心肠拒不接受，也因愧疚不敢正眼看着他。
悟空见此情景，以为是师父不愿再理睬自己，心中一片悲凉。他伸手从脑后拔下三根毫毛，一吹，变出了三个自己，连同本尊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三藏见状内心五味杂陈，也治只好受了这一拜，却是始终不敢再看一眼悟空——他怕自己忍不住就把应该离开一段时日的大徒弟留下，在未来的某个时候酿成无法挽回的灾祸。
悟空给三藏叩了三个头后，站起身来，看着两位师弟还有蓝瑾月，郑重其事地叮嘱：“我走以后，好好照顾师父。倘若碰上妖精，就说我是他的大徒弟。妖精就不敢伤害了。”
这孩子……被我伤得这么深居然还是想着我日后路上的安危。三藏感叹着摇了摇头，内心触动颇深，却必须继续冷眼相待：“我们是好和尚，才不提你这恶人！”
“……师父体弱，别让他吃生的东西。他晚上打坐，当心别着凉了。”悟空装作没有听见三藏的冷言冷语，继续事无巨细地叮嘱两位师弟，“还有，我不在了替我照顾好月儿。她年纪小小的而且跟我们取经，难免有些人会闲言碎语，我不在你们可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受欺负了。”
他停顿片刻后看了看一脸血的瑾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领巾裹住小丫头脸上的伤口，然后扎紧固定。虽然那一身的血看着依旧骇人，但是至少比刚才好些。
悟空转头看向两位师弟，继续道：“月儿的脸被妖怪伤了，若是之后你们经过有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记得替她找个好郎中，把她脸上的伤治好。最好不要让她脸上留下疤痕，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去找各路神仙菩萨，想办法把她的脸治好。万一毁容了，小姑娘该怎么办？”
陪伴着三藏取经的这些年，行走人间的悟空自然是懂得了不少人世间的规矩。他自然也是知道对于女子们来说，脸是相当重要的。而毁容这件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巨大的灾难和痛苦，尤其是及笄的年轻女子，还有尚处于豆蔻年华的少女。
他的小徒弟才十五六岁。已经是及笄的年龄了。但在悟空眼里她就是个小小年纪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蓝瑾月的长相虽说还比不上那些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也是俊俏清秀，耐看而讨喜。虽然从不见她嘴上说些什么，但是从每天她整理自己的衣着仪容的样子来看，小家伙肯定还是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可是现在，白骨精留在她脸上的这些狰狞的伤口，无疑会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会有心理上的。这些伤口流出的血糊了小家伙一脸，看着的确很可怕，但还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只要好好治疗调养就能痊愈。
但是这些伤口，一道道一条条都是深可见骨。
悟空看着这些伤口患处外翻的皮肉，内心笃定这些伤口就算是日后痊愈了，也肯定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丑陋疤痕。小丫头怕是逃不过毁容的命运了。
沙僧看着一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大师兄，听着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他们大小事项。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这样关心他们的大师兄是个草菅人命的恶人。但是现在什么劝说都没用了，沙僧能做的也只有郑重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
眼前的情景让八戒顿时有些慌了，赶紧解释：“猴哥，我是开玩笑，没想到师父当真赶你走。你别恨我。”
悟空也没继续在意这些了，他只是看着八戒语重心长道：“八戒，我走之后你可千万不许懒惰。”
“……哎。”八戒张了张嘴也只是吐出了这句话。
他无话可说。一开始的确是自己看白骨精变成年轻貌美的姑娘，见色起意，又被白骨精用癞蛤/蟆变成的米饭勾起了馋虫，迷了心窍。所以在白骨精用了解尸术留下了姑娘皮囊的“尸体”后，失了饭食的他才会一气之下说出障眼法的言论。
八戒不似悟空那般有火眼金睛，分辨不出是人是妖，接连被骗，也接连认为是障眼法。只是最后在白骨精露出真面目时才认清楚自己一直被骗，然而虚荣心作祟他不愿承认自己被骗，便嬉笑怒骂着一句障眼法开玩笑。然而没想到自己脑子糊涂，一句意气用事的不信任的话，竟然真的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说辞站不住脚跟。悟空没有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是真的很容忍他这个不懂事的师弟了。
蓝瑾月看着眼前一切，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也还是没让悟空被众人所信任。她试着开口，然而却在看到悟空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手偷偷地抹着眼泪的时候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听得很清楚，悟空发出了一声抽泣。
现在无论是挽留还是赶走他的话语，都只会让他更难过吧。蓝瑾月如此想着，默默的收了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印象中的挺拔巍然和意气风发，只有压在心底不轻易外露的脆弱和委屈。
昔日的齐天大圣，在这条西行取经的人间路上，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小时候她还不明白这些，只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到底有多威风凛凛有多自在逍遥，却不曾想过当他化身孙行者走上这条漫漫长路时，背负了多少。
其实褪去了齐天大圣的光环，没有了那些神通，他或许也只是个普通人。会笑，会哭，会痛，会因为误解和委屈而难过伤感，也会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而奋不顾身。
虽从顽石中诞生，却并非无情草木。
临走之际，悟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哦……刚才我没有采到桃子，只找到几个野果，放在师父的包袱里了……”
悟空的嗓音渐渐染上哭腔。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番脆弱不堪的模样，扭头便腾云驾雾离开了。
接下来的路程，师徒一行一路无话。三藏低头看着沙僧给自己递来的悟空采摘的野果，摇了摇头继续低头赶路。
他知道悟空一直没走，在跟着他们看着他们，护送他们离开着危机四伏的白骨岭。即使他没有看到，但是师徒之间的默契还是能让他感受到。待一行人离开白骨岭后，三藏方才抬起头望向远处天边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隐忍了许久的两行清泪还是溢出了眼角滑下面庞。
悟空……对不起……不要怪为师……为师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你和瑾月日后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现在……只能委屈你一时了。
三藏不知道悟空以后还会不会想要回来，但是，等这件事平息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请悟空回来，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这么绝情的真相。
或许在白骨岭上发生的一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修复大徒弟那颗被自己刺得遍体鳞伤的内心，但没关系。他是他的师父，这是他为了救他造下的罪业。只要悟空能得救，哪怕日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他也不会后悔今天为了救下他所做的这些。
而自己造下的这份罪业，身为师父，他会用余生来偿还赎罪。
只要，等悟空回来时，他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孙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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