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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失之东隅(三)

小说:倾城帝姬作者:容潇翛字数:0更新时间 : 2019-05-07 05:29:00
“即便如此,凉鸿也断不会派遣得力干将。”桓恪慢慢悠悠,面色无异:“韦子护若胜,凉鸿可纳入饶鲁版图,自然乐见其成;可其失败可能却大,何况这般心神已乱之臣,国难用也。凉鸿便无理由为其投入大量兵力与胡汝对峙。眼下三国局势彼此制衡,轻易不可生变,这等一触即,却难得平稳之态于凉鸿展再有利不过。此前接受韦子护称臣,也只因是有利无弊,何乐不为。我军攻破饶鲁斩杀韦子护,不过早晚之事。”

        桓恪近来总易出冷汗,体温也似比从前高,更令我害怕的是庄就庸诊脉道桓恪脉搏频微,纵开了药方,我也时刻督促他按时按量饮服,此症状也总不见缓解。桓恪反来安慰我,道是因近期攻打饶鲁,心思紧切难免焦虑,待此战解决立时便会健康无虞。他面容上确是一副无碍模样,常日间与人交谈,在军营中指点兵卒与之过招时也似乎一如往常,但眉间疲惫却日渐难掩。那双总是盈满星辰的眼眸,银河也不再璀璨流动。

        我如何能够放心,劝桓恪莫要再用空迹,他只是骄傲道自己不曾娇弱至此,更何况此剑是我所赠,定要时刻将这心意佩在身边。劝他可适当分配些事务交由铸丰等一并处理,他却道此战重要,郭川尚且事必躬亲,他必得身先士卒,方可向桓钧烈与桓评,及一众归桑朝臣表露诚意,以便日后便宜行事。他是为我未来铺垫准备,心中自有一股倔强,我劝勉不得,更无法生硬阻止,只得希冀能或多或少帮他些许,捧着兵书勉强阅读,日日常伴于他身侧,为他聊抒心怀,排解压力。

        因情势特殊,桓恪生辰再无去年那般热闹。若非我红着脸主动亲吻,他自己甚至都已忘记此事,倒是比上回更添惊喜,只是我瞧着却有些心酸。

        以后的每个生辰,都这样陪着他吧。

        三月,凉鸿荀州刺史郎羡受命前来救助韦子护,却在行至广固边城时临阵退缩,畏惧胡汝不敢前进。恰逢段昂带军攻打饶鲁县城鹃南,郎羡遂于半路伏击,砍杀段昂,将其级带回凉鸿复命。韦子护自此沦为凉鸿弃子,再无路可走。不久饶鲁城内路人相食,无以为守。韦子护全军出战,被桓恪围攻击败,单骑逃回城中。五月,韦子护计穷,只得出降。至此,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落幕终结。

        当夜桓恪便修书一封,向胡汝朝廷回报战事结果,歇息时辰稍晚,次日晨起我见他未醒,便吩咐旁人勿搅他难得安眠。随铸丰步入主帅营帐,正见韦子护跪于地上,双手平放于膝,平静自然。心头莫名一阵不安,此刻犹疑更甚,我甫欲问,郭川却先行开口,厉声呵斥:“韦子护!你既自愿请降,为何不抬头看着本将!是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饶鲁百姓,还是仍旧心有怨忿,心怀鬼胎!”

        韦子护仍未动弹。我几乎要怀疑他是耳聋才听不到郭川这般高声呼喝,耳边却突兀响起隐忍呜咽。

        是韦子护。他极小幅度的颤抖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忍耐。心间忽地腾起一丝不忍。走到如今,他也算众叛亲离,待向百姓请罪后便再无活命可能。我敛了目光听郭川冷哼不屑:“现下自怨自艾所作所为,可知为时已晚!你若不重蹈你父亲覆辙,在定山中安安分分关押几年,说不定还有赦命机会。可此情此景……你哭什么?!”

        垂着头抽噎声更甚,我望着韦子护起伏背脊,猛然醒悟,也不顾掀翻了茶盏,几步奔到韦子护身前掰起他头颅,见到他脸庞那一刻几乎要失控:“你笑什么?!韦子护你笑什么?!”

        他不是在哭,而是在尽力忍住狂笑。

        铸丰忙拉开我,拧眉冲他呵止。郭川起身走近,同样不解其意。勉强停住笑意,韦子护抬头,眼眸充血,得意非凡:“怎不见平州王,神勇将军桓恪啊?”

        我脑中嗡然一声,冷汗直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呼吸不顺,力量不足,回房歇息去了?哈哈哈——”韦子护癫狂大笑:“再不回去看看恐怕就只能见到一具死尸了!同我父亲一般,慢慢冷却的温热死尸……”

        “……是你,是你做的……是因为你!”最畏惧的噩梦成真,我猛然扑将上去,恨不得将韦子护生吞活剥。郭川等忙用力制住我,怒问道:“你又不在军中,如何……有奸细!”

        “庄就庸……”我浑浑噩噩,自言自语:“是庄就庸,不然澄廓不会……”一阵心痛入骨,我捂住胸口不支倒地。铸丰慌张扶住我,韦子护仰天大笑,片刻狠毒道:“只可惜桓恪不听庄就庸所言,仍瞒着你用那破剑出战。否则厮杀时他骤一拔剑并不趁手,普通剑器又不抵那剑一分,我当场便能将他斩杀马下!然后告诉你——”他嗜血般望着我轻蔑一笑,“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夫君,是你亲手害了他!如同当年,是因我之故,父亲才被俘被杀……”

        身遭郭川与铸丰的怒意,韦子护的心如死灰的嘲笑,还有不知谁抽出的尖刀寒光刺目……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缓缓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充耳不闻韦子护的惨呼,满是恶意与快感的一句“你们救不了他”却直刺耳膜。

        “救不了……不可能……”癫狂的那个成了我,置之不理铸丰的呼喊,我疾奔到帐外却直撞上庄就庸,罪魁祸如韦子护一般平静。

        “是什么毒,你给澄廓下了什么毒!”我扯住庄就庸衣襟,眼眸充血,旋即奇异的冷静下来,渐勾起一抹陌生残忍的笑:“你自然可守口如瓶。可庄就庸,你咬死一分,我便折磨你一分,你硬气一刻,我便成全你一刻。我会惜时如金的跟你死磕到底。即便你死,我也要你永世不得生,寻野狗秃鹫食你尸骨,命孤魂野鬼敲骨吸髓!”

        我语中大有同归于尽之意,这副决绝狠辣模样惊镇住郭川等,良久无人言语。许久,庄就庸噗的呕出一大口黑血,粘浓稠密。铸丰忙将我护于身后,我推下他胳膊上前一步,惊疑难安,看着庄就庸捂住心口苦笑:“王妃所言着实令微臣惶恐,只是为时已晚……微臣不得不先行一步。”他颤颤巍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张了张嘴却无言,猝然倒地。

        “庄就庸!”我惊呼,欲俯身去摇他却被铸丰拉开:“王妃当心有诈。”他警惕蹲身去探鼻息,片刻收手,咬牙道:“服毒自尽,已然毙命。”

        庄就庸临死前的绝望歉意眼神,一观便知他是受韦子护胁迫而为此事。韦野既可蒙骗利用董闰好些时日,有其父必有其子,韦子护必然耳濡目染,也对要挟欺凌之举熟能生巧。既是不得不听命于韦子护,则庄就庸递来的那张纸上便极有可能是解毒之方,只是不会明言告之……

        双手不自觉扯住手中物,待撕拉一声才回过神来。我手足无措,惴惴不安将纸张拼起,心随着内容一点点沉下去。

        “无皮无骨,无生无死。前言皆错,怜悔莫迟。”

        “什么鬼东西!”铸丰大怒,却无从泄,面容胀的紫红:“分明就是在咒将军……我将他二人碎尸万段!”

        他瞠目拔剑冲向堂内韦子护所在,我手中纸张控制不住的裂成两半。头痛欲裂,我再难继续思索,恍惚间不知怎生跌跌撞撞入了桓恪房内,踉跄倒伏在他身前。待他勉力睁开双目,虚弱唤出一声拂檀,平州王中毒病重的消息已在军营传开。屋外哄哄闹闹聚拢起所有将士,我似溺水般愈加喘不上气,只知紧紧攥住桓恪双手,明知彼此俱是痛楚也不愿放松分毫。

        胸口噎着千言万语,临到唇边却半句也说不出。我用尽全力问出一声“你觉得如何”,桓恪在榻上沉沉一笑,眉目感怀:“从前杀伐决断,沙场血洒,不过是为母妃与皇姐日子好过些,责无旁贷。即便战死,也无可怨悔。而今母妃逝世,皇姐安然,本该一身轻松,却命中注定,遇上牵绊如你。我非帝皇,非重臣,苟且偷生之念原不应存,却因你胆怯畏死,惜命如金。拂檀,”他抬手拂去我满面泪痕,眸中繁星柔光,信任宽慰,“我害怕离开,因此断不会不辞而别。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我哀哀含泪,不住点头,想牵出一个笑容,却连牵强苦笑都不可得。桓恪柔和浅笑,勉力展开双臂,我小心翼翼的扑进去,此时此刻,天地间唯此一处能予我心安静然。

        待心绪终于稍宁,我欲离身,桓恪却不知何时已然睡去。若要脱身定会惊扰到他,我犹豫片刻,轻缓蹬掉鞋履,卧到桓恪身侧。左右这十数年我的存在便是不合礼数,此刻包容我的这个怀抱,面前这张即便沉睡也在隐忍伤痛的脸,既是属于澄廓,世间便再无旁事能与他相提并论。今昔来日,我只愿陪在他身边,我只盼望……他在梦中能因我少些忧楚难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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