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似乎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轻易地挡下攻击，那只巨大的龙爪顿了片刻，然后迅收回，撕裂空气又从另一个方向猛拍过来。
再一次不声不响地用拳头接住，陈安心站在原地，看着埼玉一脸轻松地接住对方狂风骤雨的攻击，头一次地，身处战场中央，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种程度的敌人虽然对比其他英雄来说足以称得上是毁天灭地，但对于这个奇装异服的光头来说——
好像无论什么方式的进攻都会变得很轻松，倒不如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过家家一样。
——好强！
身后层层叠叠过两米的高灌木丛里隐隐传来窃窃私语：“族、族老没有说过，这个人有这么强啊！”
接着是低沉的女声：“冷静，刚才你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了吗？会被保护在后面，肯定是这个队伍的短板，你现在只要出去挟持住他，那个秃头肯定会乖乖就范。”
“好！”
高灌木地蓦地冲出一个身影，人身鹿尾，萝卜色短，一张娃娃脸，耳朵耷拉着，角还是未成年的乳白色。鹿妖手上拿着一把弯刀，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凌冽寒光，。刚冲出草丛，就看见那个刚才还背对着他们的青年忽然偏过头，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鹿妖心里大惊，前面两只蹄子猛地往地上一踩，在地上刹出两道泥印子。那轮弯刀恰恰停在了陈安心的脖颈边上，陈安心垂眸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伸出手，在弯刀上轻轻一掰。
嘎嘣。弯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鹿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它伸出手——
就在陈安心以为它还有后招并抬起手打算防备的时候。
鹿妖一抹脸，表情惊慌中还带着点小委屈，转身撒蹄子往回跑：“小林，我不干了，人类太可怕了我要回家呜呜呜——”
陈安心：“......”
等等。“小林？”
藏在高灌木后面的人刚好探出头，熟悉的脸和金丝边眼镜以及稀薄的单马尾，赫然就是陈安心在和平市的同事小林。随访在看到逆光站着的陈安心时也愣了一下：“安心？”
陈安心：“是我。”
小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冲旁边那只一挥就要砸秃十几棵银杏树的绿色爪子喊，“托尔，停下停下！”
那只爪子应声停下动作，下一刻，头顶茂密的参天树冠里弯下一个巨大的，绿油油的龙头：“怎么了小林？”
“别打了，都是误会。”小林从灌木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黏上的叶片，走到陈安心旁边，“刚刚鹿族老说有人闯进了小鹿森林，我还以为是祝由镇的那些人呢，没想到是你。你为什么会来小鹿森林？”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安心偏头，现是埼玉以后，又重新看向小林，淡淡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被绑架了，过来看看。”
小林心里一暖：“谢谢啊，不过我没事。”她指了指祠堂，“外面风大，去祠堂里说吧？”
陈安心刚要抬脚的时候，旁边光芒一闪，接着一名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性从他身边跑过，殷切地往小林旁边跟了上去。
金黄色的头扎着双马尾，蓬松的裙摆后面还甩着一根巨大的龙尾，如果不是头上那一对跟刚才那只龙一模一样的龙角，谁也不会把这个面容俏丽的女仆跟刚才那个长满坚硬疙瘩的绿色龙头联系在一起。
“我刚来茅山市的时候，车队碰上了沿海的变异昆虫。一只长着人脸的蚊子劫走了我们这辆客运车，我想被她带回老巢也是死，就在半空中踹开了车门跳了下来，刚好落到小鹿森林，是鹿族老现然后救了我。”小林简略地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小鹿森林的过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人，“她叫托尔，目前来说是我的——咳，女仆。”
托尔适时凑过来，像宣示主权一样抱住小林的胳膊：“你好，我叫小林·托尔，是每天都和小林住在一起的女仆。”
陈安心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总觉得说起笑容那个表情更像是在暗示什么的威胁。
小林笑着看向埼玉：“这位是？”
埼玉愣了一下，看了陈安心一眼，现对方只是后脑勺对着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自我介绍道：“哦，埼玉，目前来说是安心的朋——”他顿了一下，睁着一双散漫的死鱼眼改口，“室友。”
“这样啊，你也很厉害呢。”小林说着，带着两人进了祠堂，然后冲里面喊道，“族老，我们回来了。”
昏暗的祠堂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嗯，没遇到危险吧？”
小林：“没有，来的两个是我的朋友，没有恶意，您不用担心。”
托尔打了个响指，油灯亮起照亮整个祠堂。祠堂内部空间很大，中间摆的人身鹿尾的石像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石像前整齐排列了六十四个蒲团，鹿族老就坐在蒲团中央，旁边是刚才那只长了乳白色角的鹿妖，怀里则坐着刚刚跑进去的小鹿男。
陈安心单脚刚踏进祠堂，就听见族老说：“那个就是救你的家伙吗？”长满皱纹但利落清明的眼睛看了陈安心一眼，然后不屑地撇过头去，“哼，人类。”
“哈哈族老你别这样嘛，我也是人类啊。”小林笑着打圆场，一边拍拍身边的蒲团，“你们别站着了，过来坐。”
陈安心和埼玉找了个并排的蒲团，刚一坐下，小鹿男就从鹿族老怀里跳出来蹦到陈安心身边，短短的手抱住他的腿，肉呼呼的小脸在他膝盖上蹭了蹭，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话。
小林在旁边翻译道：“他在感谢你，安心。”说完看着小鹿男心疼道，“被偷走了这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陈安心闻言皱了皱眉：“被偷走？”
“嗯。”小林叹了口气，“之前小鹿森林还没开启护山大阵的时候，曾经夜里攻上来一个道士，似乎想强抢什么东西，没有成功，就偷走了小鹿一族的少主，似乎想借此来威胁族老。如果不是后来碰到了你，真不知道会生什么。”
鹿族老在这时忽然开口：“跟我来吧。”
说着站起身，不同于其他鹿妖的人身鹿尾，族老是完全人类的样子，只是驼着背，体型矮小大概只有他手上那根枯木手杖的一般高。
小林意外道：“族老？”
“他们救了小鹿一族的少主，就算是人类，也理应感谢他。”鹿族老手中枯木杖点在石像上，人身鹿尾的石像立刻隆隆地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的路来。
“跟上。”
四人起身，小林招呼了陈安心一声，和托尔先走进地道。
地道是四四方方的，沿着台阶往下，周围没有一盏灯。陈安心停在地道入口，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抗拒。
身后传来埼玉的声音：“怎么了？”
陈安心咬了咬牙：“没什么。”
说完硬着头皮抬起脚，脚尖往前试探着，在没人能看得见的黑暗中点了点，确定落到台阶的实地上后，他松了口气。
就在他要完全走下台阶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抓住。
陈安心：“诶——”
埼玉抓着陈安心的手腕，从身后走到他的面前，踏进地道里，脚步慢而平稳：“注意台阶，下面很黑的。”
陈安心被牵引着一级一级往下。地道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乌漆墨黑，只能勉强看得清近处的东西。耳边是重叠的脚步声，陈安心忍不住低下头，在黑暗中看向那只抓在他手腕上，即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得出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有些怔，任由埼玉拉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地到尽头，感受到微弱光源以后才反应过来。
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印记。鹿族老拿着手中的枯木杖在印记周围划着写下咒语。最后一划落笔，石门开始颤抖并向两边缓缓推开，露出石门里面的——
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是仅容一人通行的石板小路，小路两边是清澈冷冽的小型瀑布。走过小路踏上绿地，鸟语花香，繁枝茂叶，粗壮古树的树冠遮天蔽日，枝丫被熟透的红色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腰。头上顶着一轮橘红色如太阳般散着光热的圆球物体，就像藏在深山老林里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藏在树后小鹿们纷纷探出头，有人身鹿尾的妖怪，也有普通的小梅花鹿。它们抖着耳朵，看向小林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表情充满警惕。它们窃窃私语着什么，用的是小鹿族的语言，让陈安心有一种自己正身处动物园的错觉。不过差别是，这次他们是被看的那一个。
鹿族老沉默着在前面带着路，陈安心看着依旧抓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刚想开口，埼玉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瀑布的方向。
“怎么了？”陈安心跟着停下，朝同样的方向看去。
湍急的瀑布旁边站着一只鹿妖幼崽，它低头抹着眼泪，小声的啜泣被瀑布声掩盖，以至于他们都没有觉。鹿妖旁边站着的似乎是它的姐姐，也是一只幼崽，正抬头看着天上，一脸愁容。
陈安心也抬头，看到头顶的树冠枝丫间，最顶的山壁上浮着一颗气球。
“之前的哪个游客送的吧？”他听见埼玉这么说。
陈安心又看了那个小声哭泣的幼崽一眼，刚想说什么，抓在手腕上的手一松，眼前的秃头双脚往下一蹬，就像火箭一样冲了上去，方向正好是气球的地方。
然后，咚地一声，锃光瓦亮的光头撞上头顶的石壁，整个嵌进了里面，只剩身体挂在外面左右晃荡。
周围传来吸气的声音，鹿族老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一眼，看到挂在头顶白披风迎风招展的大秃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陈安心：“......”
轻巧地踏上树干，抓到气球的线，青年落回地上，面无表情地把气球递给那个幼崽：“喏。”
幼崽打了个哭嗝，伸手想去接，立刻被姐姐护在了身后。它警惕地看着陈安心，长长的耳朵一动一动。
陈安心也不再说什么，随手把气球绑在树干上，转身跟刚把自己□□跳回地上的埼玉继续往前。
埼玉脸上还沾着石壁上的碎屑，表情散漫仿佛刚才丢脸的人根本不是他。他跟在陈安心后面，忽然道：“肚子饿了。”他一副刚想起来的口气，“我们好像还没吃饭啊，那锅海带汤可惜了，我放了一整块排骨呢。”
一串红色的果子在这时递到了埼玉面前。那只幼崽另一只手拿着气球，怯怯地看着他。
幼崽的姐姐阻拦不及，大惊，想上前拉幼崽回去，却又不敢靠近埼玉。
埼玉接过那串果子，笑了一声：“谢谢，帮大忙了。”说完看了幼崽的姐姐一眼，不再逗留，追上陈安心，“安心，这个给你。”
手上被放了那串果子里最饱满的三颗，陈安心看了埼玉一眼，对方已经毫无防备地吃完了一整串果子，还打了个饱嗝。
虽说也没什么带毒的东西能伤到他们的脾脏......陈安心没说什么，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爆开，香滑的浆汁流进喉咙，周围听不懂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变成了——
“是新抓起来的人类吗？森林不是已经开了大阵了，怎么还有人类会上来。”
“族老要去的是祭台的方向吧？”
“看那个人的样子，是和尚？”
“跟那群可恶的道士是一伙的吗？”
身后的衣服被拉了拉：“安心。”
陈安心：“什么？”
埼玉掏了掏耳朵，看向那几头鹿妖：“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和尚？”
陈安心：“......”
这是一个完全建在山体里的森林，之后是小林告诉他，是托尔用了他们家乡的方法，让这个原本什么都没有仅容避难的山洞自我拟态出日升月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巨大的山洞尽头是一个充满浓厚小鹿一族族群风格的祭台，由一整块石头雕凿出的圆形祭台古朴厚重，祭台上方，是一个跟祠堂一模一样的石像，但更为精致，更为巨大，也更加富有灵力。
鹿族老拜倒在祭台前：“鹿神爱由莎，今次，您最忠心的奴仆在此祈求，恳求您的宽恕，恳求您的谅解，恳求您的恩赐，感谢他们，能把少主再次送还我们身边。”
一直窝在鹿族老袍子里的小鹿男探出头，看着石像一脸懵懂。周围的鹿妖们在看到小鹿男那一刻骚动起来。
“少主，是少主！”
“他们找到少主了？”
“鹿神保佑，少主终于回来了！”
鹿妖们热泪盈眶，跟着鹿族老一同面朝石像，波浪般纷纷跪倒在地。埼玉看着这一幕，搓了搓下巴：“看来那只幼崽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呢。”
托尔站在两人旁边，难得主动开口解释道：“这是鹿族的传承。传说鹿神爱由莎爱重族人，在族群即将面临巨大危难的时候，鹿族救星将会伴着额间的红色印记出生。他会给族群带来希望，带领族群走出困境，迎接新生。”
说完，托尔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陈安心和埼玉，皱了皱眉。
鹿族老高声道：“奈里夫，呈鹿神之环！”
祭台边上紧闭的库门被打开，金黄色的高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健壮的成年鹿妖。鹿妖双手捧着托盘，经过两人身边时，深深地看了陈安心一眼。
他停在鹿族老面前，单手交叠在胸口，诚心至意地弯下腰，看到祭台上探头探脑的小鹿幼崽，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眼眶一红。
鹿族老从托盘上拿起两枚一模一样的黑色手环，手环外貌普通，由黑色藤蔓粗粗编就，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就是这两个手环，鹿族老捧起的时候满脸虔诚凝重。他停在陈安心的埼玉面前，缓缓舒了口气：“人类，伸手吧。”
陈安心和埼玉对视了一眼，埼玉挠了挠下巴：“那头幼崽是安心救的，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鹿族老就像没听到一样，不容置喙地又说了一遍：“伸手。”
两人只好伸出手，鹿族老郑重地将手环分别套在两人的左手和右手上，然后面向两人，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于是，陈安心和埼玉莫名其妙地从最开始的被警惕，在一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的祭典后，成为了小鹿一族的座上宾。
他们跟在鹿族老后面，沿途是鹿妖们感激的笑脸。无数的花和果子砸在身上，几乎铺满了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小林一边扒拉着头上的花瓣一边无奈道：“我来小鹿森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们这么开心热闹。”
托尔也笑道：“找回了救世主，是应该这么开心的吧。”
鹿族老带着他们重新出了森林，回到那条地道。石门重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鹿族老的枯木杖敲在台阶上，在前头带路，脚步颤颤巍巍的，一边走一边用苍老的声音碎碎念着：“你们这群人类，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又不想付出代价。欲壑难平，善变又利己——”
陈安心和埼玉满身都是花瓣和红色的果子被砸烂后沾上的果汁，安安静静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地道尽头的出口在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小鹿族人的脑袋从四四方方的出口冒了出来。
他满脸焦急道：“族老，不好了，上次抓来的那个人类幼崽，他！”
族老表情一变：“他怎么了？！”
族人：“他感冒了！一直在咳嗽！”
族老一挥手杖：“不可能！我们给他穿得都是最好的天草绒，吃的都是甜果树脂，怎么可能生病。”
族人：“我也不清楚，族老您快过去看看吧！”
族老拿着枯木杖烦躁地在地上敲了敲，他转身瞪了陈安心两人一眼：“哼，讨厌的人类。”
说完，急忙跟上前面的族人，两条老腿跑得飞快。
埼玉站在族老身后，一脸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他是真的讨厌人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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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不声不响地用拳头接住，陈安心站在原地，看着埼玉一脸轻松地接住对方狂风骤雨的攻击，头一次地，身处战场中央，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种程度的敌人虽然对比其他英雄来说足以称得上是毁天灭地，但对于这个奇装异服的光头来说——
好像无论什么方式的进攻都会变得很轻松，倒不如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过家家一样。
——好强！
身后层层叠叠过两米的高灌木丛里隐隐传来窃窃私语：“族、族老没有说过，这个人有这么强啊！”
接着是低沉的女声：“冷静，刚才你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了吗？会被保护在后面，肯定是这个队伍的短板，你现在只要出去挟持住他，那个秃头肯定会乖乖就范。”
“好！”
高灌木地蓦地冲出一个身影，人身鹿尾，萝卜色短，一张娃娃脸，耳朵耷拉着，角还是未成年的乳白色。鹿妖手上拿着一把弯刀，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凌冽寒光，。刚冲出草丛，就看见那个刚才还背对着他们的青年忽然偏过头，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鹿妖心里大惊，前面两只蹄子猛地往地上一踩，在地上刹出两道泥印子。那轮弯刀恰恰停在了陈安心的脖颈边上，陈安心垂眸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伸出手，在弯刀上轻轻一掰。
嘎嘣。弯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鹿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它伸出手——
就在陈安心以为它还有后招并抬起手打算防备的时候。
鹿妖一抹脸，表情惊慌中还带着点小委屈，转身撒蹄子往回跑：“小林，我不干了，人类太可怕了我要回家呜呜呜——”
陈安心：“......”
等等。“小林？”
藏在高灌木后面的人刚好探出头，熟悉的脸和金丝边眼镜以及稀薄的单马尾，赫然就是陈安心在和平市的同事小林。随访在看到逆光站着的陈安心时也愣了一下：“安心？”
陈安心：“是我。”
小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冲旁边那只一挥就要砸秃十几棵银杏树的绿色爪子喊，“托尔，停下停下！”
那只爪子应声停下动作，下一刻，头顶茂密的参天树冠里弯下一个巨大的，绿油油的龙头：“怎么了小林？”
“别打了，都是误会。”小林从灌木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黏上的叶片，走到陈安心旁边，“刚刚鹿族老说有人闯进了小鹿森林，我还以为是祝由镇的那些人呢，没想到是你。你为什么会来小鹿森林？”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安心偏头，现是埼玉以后，又重新看向小林，淡淡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被绑架了，过来看看。”
小林心里一暖：“谢谢啊，不过我没事。”她指了指祠堂，“外面风大，去祠堂里说吧？”
陈安心刚要抬脚的时候，旁边光芒一闪，接着一名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性从他身边跑过，殷切地往小林旁边跟了上去。
金黄色的头扎着双马尾，蓬松的裙摆后面还甩着一根巨大的龙尾，如果不是头上那一对跟刚才那只龙一模一样的龙角，谁也不会把这个面容俏丽的女仆跟刚才那个长满坚硬疙瘩的绿色龙头联系在一起。
“我刚来茅山市的时候，车队碰上了沿海的变异昆虫。一只长着人脸的蚊子劫走了我们这辆客运车，我想被她带回老巢也是死，就在半空中踹开了车门跳了下来，刚好落到小鹿森林，是鹿族老现然后救了我。”小林简略地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小鹿森林的过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人，“她叫托尔，目前来说是我的——咳，女仆。”
托尔适时凑过来，像宣示主权一样抱住小林的胳膊：“你好，我叫小林·托尔，是每天都和小林住在一起的女仆。”
陈安心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总觉得说起笑容那个表情更像是在暗示什么的威胁。
小林笑着看向埼玉：“这位是？”
埼玉愣了一下，看了陈安心一眼，现对方只是后脑勺对着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自我介绍道：“哦，埼玉，目前来说是安心的朋——”他顿了一下，睁着一双散漫的死鱼眼改口，“室友。”
“这样啊，你也很厉害呢。”小林说着，带着两人进了祠堂，然后冲里面喊道，“族老，我们回来了。”
昏暗的祠堂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嗯，没遇到危险吧？”
小林：“没有，来的两个是我的朋友，没有恶意，您不用担心。”
托尔打了个响指，油灯亮起照亮整个祠堂。祠堂内部空间很大，中间摆的人身鹿尾的石像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石像前整齐排列了六十四个蒲团，鹿族老就坐在蒲团中央，旁边是刚才那只长了乳白色角的鹿妖，怀里则坐着刚刚跑进去的小鹿男。
陈安心单脚刚踏进祠堂，就听见族老说：“那个就是救你的家伙吗？”长满皱纹但利落清明的眼睛看了陈安心一眼，然后不屑地撇过头去，“哼，人类。”
“哈哈族老你别这样嘛，我也是人类啊。”小林笑着打圆场，一边拍拍身边的蒲团，“你们别站着了，过来坐。”
陈安心和埼玉找了个并排的蒲团，刚一坐下，小鹿男就从鹿族老怀里跳出来蹦到陈安心身边，短短的手抱住他的腿，肉呼呼的小脸在他膝盖上蹭了蹭，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话。
小林在旁边翻译道：“他在感谢你，安心。”说完看着小鹿男心疼道，“被偷走了这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陈安心闻言皱了皱眉：“被偷走？”
“嗯。”小林叹了口气，“之前小鹿森林还没开启护山大阵的时候，曾经夜里攻上来一个道士，似乎想强抢什么东西，没有成功，就偷走了小鹿一族的少主，似乎想借此来威胁族老。如果不是后来碰到了你，真不知道会生什么。”
鹿族老在这时忽然开口：“跟我来吧。”
说着站起身，不同于其他鹿妖的人身鹿尾，族老是完全人类的样子，只是驼着背，体型矮小大概只有他手上那根枯木手杖的一般高。
小林意外道：“族老？”
“他们救了小鹿一族的少主，就算是人类，也理应感谢他。”鹿族老手中枯木杖点在石像上，人身鹿尾的石像立刻隆隆地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的路来。
“跟上。”
四人起身，小林招呼了陈安心一声，和托尔先走进地道。
地道是四四方方的，沿着台阶往下，周围没有一盏灯。陈安心停在地道入口，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抗拒。
身后传来埼玉的声音：“怎么了？”
陈安心咬了咬牙：“没什么。”
说完硬着头皮抬起脚，脚尖往前试探着，在没人能看得见的黑暗中点了点，确定落到台阶的实地上后，他松了口气。
就在他要完全走下台阶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抓住。
陈安心：“诶——”
埼玉抓着陈安心的手腕，从身后走到他的面前，踏进地道里，脚步慢而平稳：“注意台阶，下面很黑的。”
陈安心被牵引着一级一级往下。地道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乌漆墨黑，只能勉强看得清近处的东西。耳边是重叠的脚步声，陈安心忍不住低下头，在黑暗中看向那只抓在他手腕上，即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得出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有些怔，任由埼玉拉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地到尽头，感受到微弱光源以后才反应过来。
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印记。鹿族老拿着手中的枯木杖在印记周围划着写下咒语。最后一划落笔，石门开始颤抖并向两边缓缓推开，露出石门里面的——
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是仅容一人通行的石板小路，小路两边是清澈冷冽的小型瀑布。走过小路踏上绿地，鸟语花香，繁枝茂叶，粗壮古树的树冠遮天蔽日，枝丫被熟透的红色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腰。头上顶着一轮橘红色如太阳般散着光热的圆球物体，就像藏在深山老林里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藏在树后小鹿们纷纷探出头，有人身鹿尾的妖怪，也有普通的小梅花鹿。它们抖着耳朵，看向小林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表情充满警惕。它们窃窃私语着什么，用的是小鹿族的语言，让陈安心有一种自己正身处动物园的错觉。不过差别是，这次他们是被看的那一个。
鹿族老沉默着在前面带着路，陈安心看着依旧抓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刚想开口，埼玉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瀑布的方向。
“怎么了？”陈安心跟着停下，朝同样的方向看去。
湍急的瀑布旁边站着一只鹿妖幼崽，它低头抹着眼泪，小声的啜泣被瀑布声掩盖，以至于他们都没有觉。鹿妖旁边站着的似乎是它的姐姐，也是一只幼崽，正抬头看着天上，一脸愁容。
陈安心也抬头，看到头顶的树冠枝丫间，最顶的山壁上浮着一颗气球。
“之前的哪个游客送的吧？”他听见埼玉这么说。
陈安心又看了那个小声哭泣的幼崽一眼，刚想说什么，抓在手腕上的手一松，眼前的秃头双脚往下一蹬，就像火箭一样冲了上去，方向正好是气球的地方。
然后，咚地一声，锃光瓦亮的光头撞上头顶的石壁，整个嵌进了里面，只剩身体挂在外面左右晃荡。
周围传来吸气的声音，鹿族老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一眼，看到挂在头顶白披风迎风招展的大秃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陈安心：“......”
轻巧地踏上树干，抓到气球的线，青年落回地上，面无表情地把气球递给那个幼崽：“喏。”
幼崽打了个哭嗝，伸手想去接，立刻被姐姐护在了身后。它警惕地看着陈安心，长长的耳朵一动一动。
陈安心也不再说什么，随手把气球绑在树干上，转身跟刚把自己□□跳回地上的埼玉继续往前。
埼玉脸上还沾着石壁上的碎屑，表情散漫仿佛刚才丢脸的人根本不是他。他跟在陈安心后面，忽然道：“肚子饿了。”他一副刚想起来的口气，“我们好像还没吃饭啊，那锅海带汤可惜了，我放了一整块排骨呢。”
一串红色的果子在这时递到了埼玉面前。那只幼崽另一只手拿着气球，怯怯地看着他。
幼崽的姐姐阻拦不及，大惊，想上前拉幼崽回去，却又不敢靠近埼玉。
埼玉接过那串果子，笑了一声：“谢谢，帮大忙了。”说完看了幼崽的姐姐一眼，不再逗留，追上陈安心，“安心，这个给你。”
手上被放了那串果子里最饱满的三颗，陈安心看了埼玉一眼，对方已经毫无防备地吃完了一整串果子，还打了个饱嗝。
虽说也没什么带毒的东西能伤到他们的脾脏......陈安心没说什么，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爆开，香滑的浆汁流进喉咙，周围听不懂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变成了——
“是新抓起来的人类吗？森林不是已经开了大阵了，怎么还有人类会上来。”
“族老要去的是祭台的方向吧？”
“看那个人的样子，是和尚？”
“跟那群可恶的道士是一伙的吗？”
身后的衣服被拉了拉：“安心。”
陈安心：“什么？”
埼玉掏了掏耳朵，看向那几头鹿妖：“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和尚？”
陈安心：“......”
这是一个完全建在山体里的森林，之后是小林告诉他，是托尔用了他们家乡的方法，让这个原本什么都没有仅容避难的山洞自我拟态出日升月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巨大的山洞尽头是一个充满浓厚小鹿一族族群风格的祭台，由一整块石头雕凿出的圆形祭台古朴厚重，祭台上方，是一个跟祠堂一模一样的石像，但更为精致，更为巨大，也更加富有灵力。
鹿族老拜倒在祭台前：“鹿神爱由莎，今次，您最忠心的奴仆在此祈求，恳求您的宽恕，恳求您的谅解，恳求您的恩赐，感谢他们，能把少主再次送还我们身边。”
一直窝在鹿族老袍子里的小鹿男探出头，看着石像一脸懵懂。周围的鹿妖们在看到小鹿男那一刻骚动起来。
“少主，是少主！”
“他们找到少主了？”
“鹿神保佑，少主终于回来了！”
鹿妖们热泪盈眶，跟着鹿族老一同面朝石像，波浪般纷纷跪倒在地。埼玉看着这一幕，搓了搓下巴：“看来那只幼崽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呢。”
托尔站在两人旁边，难得主动开口解释道：“这是鹿族的传承。传说鹿神爱由莎爱重族人，在族群即将面临巨大危难的时候，鹿族救星将会伴着额间的红色印记出生。他会给族群带来希望，带领族群走出困境，迎接新生。”
说完，托尔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陈安心和埼玉，皱了皱眉。
鹿族老高声道：“奈里夫，呈鹿神之环！”
祭台边上紧闭的库门被打开，金黄色的高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健壮的成年鹿妖。鹿妖双手捧着托盘，经过两人身边时，深深地看了陈安心一眼。
他停在鹿族老面前，单手交叠在胸口，诚心至意地弯下腰，看到祭台上探头探脑的小鹿幼崽，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眼眶一红。
鹿族老从托盘上拿起两枚一模一样的黑色手环，手环外貌普通，由黑色藤蔓粗粗编就，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就是这两个手环，鹿族老捧起的时候满脸虔诚凝重。他停在陈安心的埼玉面前，缓缓舒了口气：“人类，伸手吧。”
陈安心和埼玉对视了一眼，埼玉挠了挠下巴：“那头幼崽是安心救的，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鹿族老就像没听到一样，不容置喙地又说了一遍：“伸手。”
两人只好伸出手，鹿族老郑重地将手环分别套在两人的左手和右手上，然后面向两人，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于是，陈安心和埼玉莫名其妙地从最开始的被警惕，在一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的祭典后，成为了小鹿一族的座上宾。
他们跟在鹿族老后面，沿途是鹿妖们感激的笑脸。无数的花和果子砸在身上，几乎铺满了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小林一边扒拉着头上的花瓣一边无奈道：“我来小鹿森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们这么开心热闹。”
托尔也笑道：“找回了救世主，是应该这么开心的吧。”
鹿族老带着他们重新出了森林，回到那条地道。石门重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鹿族老的枯木杖敲在台阶上，在前头带路，脚步颤颤巍巍的，一边走一边用苍老的声音碎碎念着：“你们这群人类，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又不想付出代价。欲壑难平，善变又利己——”
陈安心和埼玉满身都是花瓣和红色的果子被砸烂后沾上的果汁，安安静静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地道尽头的出口在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小鹿族人的脑袋从四四方方的出口冒了出来。
他满脸焦急道：“族老，不好了，上次抓来的那个人类幼崽，他！”
族老表情一变：“他怎么了？！”
族人：“他感冒了！一直在咳嗽！”
族老一挥手杖：“不可能！我们给他穿得都是最好的天草绒，吃的都是甜果树脂，怎么可能生病。”
族人：“我也不清楚，族老您快过去看看吧！”
族老拿着枯木杖烦躁地在地上敲了敲，他转身瞪了陈安心两人一眼：“哼，讨厌的人类。”
说完，急忙跟上前面的族人，两条老腿跑得飞快。
埼玉站在族老身后，一脸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他是真的讨厌人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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