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唐谨和京兆尹进了宫，两人刚走到安仁殿门口，便听见茶碗砸在地上的声音。
唐谨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进去，让门口的侍从进去通报，自己则和京兆尹一起等在门外。
不久，通报的人出来，对唐谨道：“皇上让唐侍卫进去。”
唐谨点头，抬脚往里走，京兆尹刚要跟上，侍从又对京兆尹道：“皇上今天没空见京兆尹。”
京兆尹道：“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皇上。”
侍从道：“来见皇上的哪个没有急事。”
京兆尹道：“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向皇上禀报，烦请再通报一次。”
侍从道：“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皇上的事情重要，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不珍惜自己，也不要连累了我们。”
京兆尹愕然，他与李复书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得到礼待，侍从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安仁殿内，柳弗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脚边散着碎瓷片，连衣服上也粘着茶叶末。李复书坐案前，满脸怒气，一双阴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柳弗愠，显然这满地的碎瓷片便是他的杰作。
唐谨目不斜视地走到李复书身旁，轻声道：“皇上，圣旨传到，赵大公子已经回家了。”
李复书道：“你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唐谨道：“柳大将军和京兆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复书道：“她带了多少人。”
唐谨道：“约一百人。”
又一盏瓷碗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伤了柳弗愠的脸颊。李复书踩着碎瓷片走到柳弗愠跟前，脚尖几乎挨着柳弗愠的头，等看够了柳弗愠的狼狈模样，才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竟然也可以调兵遣将了。”
柳弗愠道：“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但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臣擅自所为，皇后并不知情。”
李复书冷笑道：“你对皇后倒是忠心，到死也如此维护她。”
柳弗愠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当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李复书道：“擅自调兵，带兵劫囚，这就是你的忠心？”
柳弗愠道：“臣曾经和皇上提过，十年前臣的父母亲被奸臣张厚所害，为了抵御朔方，保护国家，臣非但不能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反而还要受杀父仇人驱使。是皇后设计杀了张厚，活捉盛金，才能平定朔方之乱，为父母报仇，让父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们兄妹因此欠下皇后的恩情，也因此以己度人，不忍心皇后和我们一样经历亲人离殇之痛。如今大仇得报，恩情也已经还清，臣死而无憾，只是臣的妹妹尚且年轻，皇上仁慈，还请饶她一命。”
柳弗愠泣不成声，没有半点仪态，此刻他不再是权高位重的兵部尚书，而是一个为父母尽孝的儿子，和一个想要保护妹妹的哥哥。
如果柳弗愠有半点推诿之词，又或者再晚来半刻，李复书根本不会有兴趣听这种离奇的报仇和报恩的故事。偏偏柳弗愠比京兆尹提前进宫，又主动交代了所有的罪行，打消了李复书所有的怀疑、忌惮和愤怒。
李复书道：“如此说来，你们兄妹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我若是降罪于你们，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柳弗愠不敢回话。
李复书又道：“如果皇后用这个人情让你带兵谋反，你也会答应？”
柳弗愠惊道：“臣万万不敢。”
李复书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柳弗愠道：“皇后深明大义，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倘若当真忠义不能两全，臣便以死尽忠还义。”这是他的承诺，今日之事便是印证。
李复书听了，再没有不满意的，嗔道：“什么死死死的，我可没让你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自柳弗思离开以后，赵学尔便一直在等消息，不久有人来报，柳弗愠和柳弗思被下诏狱。诏狱通常关押的是犯了重罪被皇帝亲自下旨系狱的高官，但凡进去了，能出来的没几个。赵学尔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向李复书坦白自己的罪行，求他放了柳弗愠和柳弗思。但她最终还是没去，柳弗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她担心，她不能辜负了柳弗思的苦心。
赵学尔不去找李复书，李复书却来找她。夜已经很深，如鱼和不为正在劝赵学尔休息，李复书突然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柳弗愠擅自调兵，柳弗思带兵劫囚，我已经将他们关入诏狱，等候发落。”
赵学尔默不作声。
李复书道：“皇后以为我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学尔道：“官员犯了错，自有国法和皇上处置，何必问我？”
李复书道：“但他们是为了救赵学时犯的错，我总该问问皇后，免得皇后又是懿旨又是调兵遣将的大费周章。”
赵学尔道：“我只让人传旨京兆尹重审案件，从来没有皇上所谓的调兵遣将。”
李复书道：“若非皇后有命，柳家兄妹怎么会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带兵劫囚？”
赵学尔道：“哥哥不明不白地被抓，父母亲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人在京兆府外打听消息。父亲得知哥哥被判了斩立决，想进宫向皇上求情，却连宫门也进不了，母亲想来找我，也被拦在了门外，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请柳尚书帮忙。柳家兄妹曾经欠我一个人情，不得不答应父亲的请求。”
赵同和沈方人被拦在宫门口的事情还是如鱼告诉她的，她当时只觉得难过，现在却正好用作借口应对李复书的提问。
李复书道：“既然如此，我赦免赵学时以后，柳弗思为什么不去向我请罪，倒先来见皇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在串通口供。”
赵学尔道：“弗思来见我，是为了帮柳尚书传两句话。”
李复书面色阴沉道：“什么话？”
赵学尔道：“他说经此事后，他与我恩义两清。还说‘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他为了个人恩义辜负了君臣之义，无论皇上怎么处罚他，他都无怨无悔，让我不要为他求情。”
没有任何迟疑，李复书便选择了相信赵学尔的话，因为她和柳弗愠刚才说的话几乎一摸一样。
将柳弗愠和柳弗思打入诏狱以后，他一直在等赵学尔，他以为赵学尔会为柳家兄妹求情，但直到夜深也没有见到赵学尔的身影。赵学尔的突然懂事并没有让他高兴，他怀疑赵学尔在故意避嫌，柳弗思进宫加剧了他的疑心，他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最终忍耐不住来向赵学尔求证。求证的结果没有证明他的怀疑，反而更加证明了柳弗愠对他的忠心。
李复书终于释怀，也终于能回去睡个好觉，临行前他问赵学尔：“你真的不为他们求情吗？”
赵学尔道：“如果我向皇上求情，皇上依然不肯原谅他们，求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皇上因为我求情而放了他们，柳尚书又必定会因为欠了我的人情而愧对皇上。既然他想要一颗纯粹的忠心，我成全他便是。”
至此，李复书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的背影走远，眼中不复刚才的冷漠，而是深深的担忧。
不为靠近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皇上笑了一下。”
如鱼道：“柳尚书和柳大将军应该会没事吧。”
赵学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皇上肯原谅他们，御史谏官们也不会放过，只怕明日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李复书在试探她，她也在观察李复书，刚才谈完之后，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李复书对她的态度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差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她希望能够对柳弗愠和柳弗思起到帮助，但她也不能确定李复书最终会如何判决，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李复书需要考量的方面很多。
如鱼道：“您现在知道担心了，先前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说了一句，想着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又道：“大臣们也得听皇上的，只要皇上不追究，他们又能如何？”
赵学尔心想但愿如此，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为政殿外等消息。
李复书显然也与赵学尔有同样的担忧，清早一起来就吩咐唐谨：“带柳弗思去为政殿，给她准备一套干净的朝服。今日早朝肯定不会太平，告诉她好好说话。”昨晚从赵学尔那里回来之后，他便不打算追究柳家兄妹的责任了，不过为了以示惩戒，还是将他们关了一夜，直到现在才放出来。
唐谨道：“那柳尚书呢？”
李复书道：“打五十板子，送回柳府。”
“啊？”唐谨不太明白，明明柳弗思才是主犯，怎么李复书看起来似乎更加痛恨柳弗愠。
李复书道：“啊什么？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板子，已经是给他留了体面了。”
比起空有官衔却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一天官的柳弗思，他更加在意的是重用多年并且抱有诸多期待的柳弗愠。无论柳弗愠有多少不得已，也无论柳弗愠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都改变不了柳弗愠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可以原谅柳弗愠的不得已，却不能轻易原谅柳弗愠对他的背叛。五十大板是他对柳弗愠的惩罚，不当众行刑是他对柳弗愠的情分。
早朝伊始，果然有不少御史言官弹劾柳弗思带兵劫囚，部分人指控柳弗愠擅自调兵，还有人说他们是受了赵学尔的指使，一时之间，声讨柳家兄妹和赵学尔的声音层出不穷。
李复书问京兆尹劫囚之事是否属实。
京兆尹昨日求见李复书被拒，本想着唐谨也看见了柳弗思带兵劫囚，回旨的时候应该会向李复书提及，届时李复书会再召见他，但他昨天等了一下午，李复书都没有召见他。他不知道是唐谨没有告诉李复书，还是李复书根本不在意，想到昨日安仁殿侍从对他的态度，他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真话。
李复书看了一圈，问：“柳弗愠呢？”
诏狱为李复书亲自监管，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机密，若非李复书允许，外人绝不可能知道里面关押了什么人。昨日李复书为了试探赵学尔，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外人却不知道柳家兄妹昨晚被关了一夜。
唐谨抽搐着嘴角道：“柳尚书病了，柳大将军在外面等候传召。”
底下有人道：“柳尚书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病了，该不是畏罪不敢上朝吧。”
几个弹劾过柳弗愠的大臣纷纷应和。
李复书自然知道柳弗愠是怎么回事，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命传柳弗思。
柳弗思进殿，身上穿着二品大员的朝服，恭恭敬敬地向李复书行礼，姿态如同柳弗愠昨日一般。
李复书道：“听说柳大将军好大的威风，竟敢带兵劫囚，此事是否属实？”
柳弗思道：“臣冤枉。”
李复书道：“京兆尹作证，附近的百姓也都看见了，你还敢喊冤？”
柳弗思道：“臣昨日确实和京兆府的人有些肢体冲突，但臣并非为了劫囚，而是因为京兆尹对皇后不敬。”
京兆尹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皇后不敬？”
柳弗思道：“不为持皇后令牌传旨，田老三案尚有疑点，命京兆尹重审此案。京兆尹非但抗旨不遵，还让衙役围攻不为。且不说不为是皇后的女官，官员们见着她都应当恭敬些，单说不为当时手持皇后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后，京兆尹让衙役将刀锋对着皇后，岂非大逆之罪？”
京兆尹大惊失色，忙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京兆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柳弗思道：“京兆尹素有名声，臣到京都才不过两日就已经听闻，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臣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臣仰慕京兆尹的为人，又和不为是旧识，便想从中调和，以免京兆尹犯下大错。却不想京兆尹不顾劝阻，竟下令当场斩杀赵学时。见令如见皇后，京兆尹在皇后面前举刀，已经是大不敬，何况还在皇后面前斩杀皇后的兄长，知道的说京兆尹不惧权贵，大公无私，不知道还以为京兆尹故意挑衅皇后。”
京兆尹急辩道：“皇上，臣万万不敢。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拦截囚车，阻碍京兆府执刑，且多次劝告不听，未免耽误行刑的时辰，臣才不得不下令就地行刑。”
柳弗思道：“不为哪里能容忍此等冒犯皇后之行径，一时情急上前阻拦，臣担心不为和皇后令牌有恙，才不得不出手相护。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劫囚，还请皇上明察。”
京兆尹道：“臣为让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知难而退，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绝不敢对皇后不敬，请皇上明察。”
李复书虽然知道柳弗思故意拦截囚车拖延时间，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自古便有官员为了衬出自己的清高，而陷君主于不义，今日之事传出，民间必会骂赵学尔而赞京兆尹。李复书这番一思量，看京兆尹的目光渐渐不同，冷声道：“皇后乃国母，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也不得对皇后令牌和女官无礼。”
京兆尹当即跪倒在地，道：“京兆府执法行刑，不容任何人阻拦，臣虽处置不妥当，但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践踏司法尊严。”
柳弗思道：“京兆尹若真的在乎司法尊严，便不应该在案件尚有疑点的情况下匆忙定案，更不应该因为皇后的身份而对冤情置之不理。为了自己的名声造成冤假错案，这不是维护司法正义，这是假清高。”
京兆尹的脸色比刚才被指对赵学尔大不敬的时候更加难看，铁青着脸道：“皇后说此案存疑，却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如何叫人信服？”
柳弗思道：“找证据难道不需要时间吗？”
京兆尹道：“狡辩之词，此案早已经人证物证俱全，哪里还有疑点，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柳弗思道：“赵学时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杀人夺宝，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京兆尹道：“承认了便必死无疑，不想死的哪个不喊冤。”
柳弗思还要再辩。
李复书道：“好了，我已经将赵学时赦免释放，现在再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至于你们两个，我也听明白了，京兆尹不是存心对皇后不敬，柳弗思也不是有心劫囚，不过是误会一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赵学尔连连称是。
京兆尹纵然不甘，也不得不答应。
就当柳弗思以为事情结束皆大欢喜的时候，刑部尚书傅卫道：“如果是误会，柳大将军怎么会刚好带着上百士兵出现在菜市呢？”
已经退下的京兆尹突然反应过来，这本是他早就想好的问题，却叫柳弗思几句话将他的思绪打乱，根本没有来得及发难。不过也没所谓了，刚才柳弗思说他假清高，虽然他当时反驳了，却始终耿耿于怀，或许他真的做错了。
柳弗思道：“因为我昨日本打算去西郊练兵，途中经过菜市撞见京兆尹和不为对峙，才稀里糊涂地闹了一场误会。”这是她昨天编来应付京兆尹和其他无关人员的说辞，虽然京兆尹不相信，却不妨碍她再次拿出来使用。
傅卫道：“就算是练兵，也轮不到一介散官。柳尚书让在军中没有实职的外人练兵，可见失职，”
柳弗思道：”十年前，太上皇称赞我巾帼豪杰，堪称军中表率。我虽然没有实职，但蒙受太上皇和皇上的恩典，有个镇军大将军的官衔在身，不敢不为朝廷出力，因此常常在军中练兵，希望所有的将士上了战场之后，都能像我一样勇猛杀敌，夺得敌首。如果傅尚书认为我做错了，那我这就向皇上请罪，不过如果没有我这个外人常常犯错，恐怕就没有二擒盛金的盛事了。”
唐谨和京兆尹进了宫，两人刚走到安仁殿门口，便听见茶碗砸在地上的声音。
唐谨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进去，让门口的侍从进去通报，自己则和京兆尹一起等在门外。
不久，通报的人出来，对唐谨道：“皇上让唐侍卫进去。”
唐谨点头，抬脚往里走，京兆尹刚要跟上，侍从又对京兆尹道：“皇上今天没空见京兆尹。”
京兆尹道：“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皇上。”
侍从道：“来见皇上的哪个没有急事。”
京兆尹道：“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向皇上禀报，烦请再通报一次。”
侍从道：“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皇上的事情重要，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不珍惜自己，也不要连累了我们。”
京兆尹愕然，他与李复书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得到礼待，侍从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安仁殿内，柳弗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脚边散着碎瓷片，连衣服上也粘着茶叶末。李复书坐案前，满脸怒气，一双阴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柳弗愠，显然这满地的碎瓷片便是他的杰作。
唐谨目不斜视地走到李复书身旁，轻声道：“皇上，圣旨传到，赵大公子已经回家了。”
李复书道：“你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唐谨道：“柳大将军和京兆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复书道：“她带了多少人。”
唐谨道：“约一百人。”
又一盏瓷碗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伤了柳弗愠的脸颊。李复书踩着碎瓷片走到柳弗愠跟前，脚尖几乎挨着柳弗愠的头，等看够了柳弗愠的狼狈模样，才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竟然也可以调兵遣将了。”
柳弗愠道：“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但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臣擅自所为，皇后并不知情。”
李复书冷笑道：“你对皇后倒是忠心，到死也如此维护她。”
柳弗愠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当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李复书道：“擅自调兵，带兵劫囚，这就是你的忠心？”
柳弗愠道：“臣曾经和皇上提过，十年前臣的父母亲被奸臣张厚所害，为了抵御朔方，保护国家，臣非但不能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反而还要受杀父仇人驱使。是皇后设计杀了张厚，活捉盛金，才能平定朔方之乱，为父母报仇，让父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们兄妹因此欠下皇后的恩情，也因此以己度人，不忍心皇后和我们一样经历亲人离殇之痛。如今大仇得报，恩情也已经还清，臣死而无憾，只是臣的妹妹尚且年轻，皇上仁慈，还请饶她一命。”
柳弗愠泣不成声，没有半点仪态，此刻他不再是权高位重的兵部尚书，而是一个为父母尽孝的儿子，和一个想要保护妹妹的哥哥。
如果柳弗愠有半点推诿之词，又或者再晚来半刻，李复书根本不会有兴趣听这种离奇的报仇和报恩的故事。偏偏柳弗愠比京兆尹提前进宫，又主动交代了所有的罪行，打消了李复书所有的怀疑、忌惮和愤怒。
李复书道：“如此说来，你们兄妹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我若是降罪于你们，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柳弗愠不敢回话。
李复书又道：“如果皇后用这个人情让你带兵谋反，你也会答应？”
柳弗愠惊道：“臣万万不敢。”
李复书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柳弗愠道：“皇后深明大义，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倘若当真忠义不能两全，臣便以死尽忠还义。”这是他的承诺，今日之事便是印证。
李复书听了，再没有不满意的，嗔道：“什么死死死的，我可没让你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自柳弗思离开以后，赵学尔便一直在等消息，不久有人来报，柳弗愠和柳弗思被下诏狱。诏狱通常关押的是犯了重罪被皇帝亲自下旨系狱的高官，但凡进去了，能出来的没几个。赵学尔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向李复书坦白自己的罪行，求他放了柳弗愠和柳弗思。但她最终还是没去，柳弗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她担心，她不能辜负了柳弗思的苦心。
赵学尔不去找李复书，李复书却来找她。夜已经很深，如鱼和不为正在劝赵学尔休息，李复书突然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柳弗愠擅自调兵，柳弗思带兵劫囚，我已经将他们关入诏狱，等候发落。”
赵学尔默不作声。
李复书道：“皇后以为我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学尔道：“官员犯了错，自有国法和皇上处置，何必问我？”
李复书道：“但他们是为了救赵学时犯的错，我总该问问皇后，免得皇后又是懿旨又是调兵遣将的大费周章。”
赵学尔道：“我只让人传旨京兆尹重审案件，从来没有皇上所谓的调兵遣将。”
李复书道：“若非皇后有命，柳家兄妹怎么会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带兵劫囚？”
赵学尔道：“哥哥不明不白地被抓，父母亲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人在京兆府外打听消息。父亲得知哥哥被判了斩立决，想进宫向皇上求情，却连宫门也进不了，母亲想来找我，也被拦在了门外，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请柳尚书帮忙。柳家兄妹曾经欠我一个人情，不得不答应父亲的请求。”
赵同和沈方人被拦在宫门口的事情还是如鱼告诉她的，她当时只觉得难过，现在却正好用作借口应对李复书的提问。
李复书道：“既然如此，我赦免赵学时以后，柳弗思为什么不去向我请罪，倒先来见皇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在串通口供。”
赵学尔道：“弗思来见我，是为了帮柳尚书传两句话。”
李复书面色阴沉道：“什么话？”
赵学尔道：“他说经此事后，他与我恩义两清。还说‘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他为了个人恩义辜负了君臣之义，无论皇上怎么处罚他，他都无怨无悔，让我不要为他求情。”
没有任何迟疑，李复书便选择了相信赵学尔的话，因为她和柳弗愠刚才说的话几乎一摸一样。
将柳弗愠和柳弗思打入诏狱以后，他一直在等赵学尔，他以为赵学尔会为柳家兄妹求情，但直到夜深也没有见到赵学尔的身影。赵学尔的突然懂事并没有让他高兴，他怀疑赵学尔在故意避嫌，柳弗思进宫加剧了他的疑心，他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最终忍耐不住来向赵学尔求证。求证的结果没有证明他的怀疑，反而更加证明了柳弗愠对他的忠心。
李复书终于释怀，也终于能回去睡个好觉，临行前他问赵学尔：“你真的不为他们求情吗？”
赵学尔道：“如果我向皇上求情，皇上依然不肯原谅他们，求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皇上因为我求情而放了他们，柳尚书又必定会因为欠了我的人情而愧对皇上。既然他想要一颗纯粹的忠心，我成全他便是。”
至此，李复书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的背影走远，眼中不复刚才的冷漠，而是深深的担忧。
不为靠近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皇上笑了一下。”
如鱼道：“柳尚书和柳大将军应该会没事吧。”
赵学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皇上肯原谅他们，御史谏官们也不会放过，只怕明日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李复书在试探她，她也在观察李复书，刚才谈完之后，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李复书对她的态度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差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她希望能够对柳弗愠和柳弗思起到帮助，但她也不能确定李复书最终会如何判决，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李复书需要考量的方面很多。
如鱼道：“您现在知道担心了，先前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说了一句，想着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又道：“大臣们也得听皇上的，只要皇上不追究，他们又能如何？”
赵学尔心想但愿如此，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为政殿外等消息。
李复书显然也与赵学尔有同样的担忧，清早一起来就吩咐唐谨：“带柳弗思去为政殿，给她准备一套干净的朝服。今日早朝肯定不会太平，告诉她好好说话。”昨晚从赵学尔那里回来之后，他便不打算追究柳家兄妹的责任了，不过为了以示惩戒，还是将他们关了一夜，直到现在才放出来。
唐谨道：“那柳尚书呢？”
李复书道：“打五十板子，送回柳府。”
“啊？”唐谨不太明白，明明柳弗思才是主犯，怎么李复书看起来似乎更加痛恨柳弗愠。
李复书道：“啊什么？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板子，已经是给他留了体面了。”
比起空有官衔却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一天官的柳弗思，他更加在意的是重用多年并且抱有诸多期待的柳弗愠。无论柳弗愠有多少不得已，也无论柳弗愠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都改变不了柳弗愠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可以原谅柳弗愠的不得已，却不能轻易原谅柳弗愠对他的背叛。五十大板是他对柳弗愠的惩罚，不当众行刑是他对柳弗愠的情分。
早朝伊始，果然有不少御史言官弹劾柳弗思带兵劫囚，部分人指控柳弗愠擅自调兵，还有人说他们是受了赵学尔的指使，一时之间，声讨柳家兄妹和赵学尔的声音层出不穷。
李复书问京兆尹劫囚之事是否属实。
京兆尹昨日求见李复书被拒，本想着唐谨也看见了柳弗思带兵劫囚，回旨的时候应该会向李复书提及，届时李复书会再召见他，但他昨天等了一下午，李复书都没有召见他。他不知道是唐谨没有告诉李复书，还是李复书根本不在意，想到昨日安仁殿侍从对他的态度，他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真话。
李复书看了一圈，问：“柳弗愠呢？”
诏狱为李复书亲自监管，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机密，若非李复书允许，外人绝不可能知道里面关押了什么人。昨日李复书为了试探赵学尔，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外人却不知道柳家兄妹昨晚被关了一夜。
唐谨抽搐着嘴角道：“柳尚书病了，柳大将军在外面等候传召。”
底下有人道：“柳尚书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病了，该不是畏罪不敢上朝吧。”
几个弹劾过柳弗愠的大臣纷纷应和。
李复书自然知道柳弗愠是怎么回事，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命传柳弗思。
柳弗思进殿，身上穿着二品大员的朝服，恭恭敬敬地向李复书行礼，姿态如同柳弗愠昨日一般。
李复书道：“听说柳大将军好大的威风，竟敢带兵劫囚，此事是否属实？”
柳弗思道：“臣冤枉。”
李复书道：“京兆尹作证，附近的百姓也都看见了，你还敢喊冤？”
柳弗思道：“臣昨日确实和京兆府的人有些肢体冲突，但臣并非为了劫囚，而是因为京兆尹对皇后不敬。”
京兆尹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皇后不敬？”
柳弗思道：“不为持皇后令牌传旨，田老三案尚有疑点，命京兆尹重审此案。京兆尹非但抗旨不遵，还让衙役围攻不为。且不说不为是皇后的女官，官员们见着她都应当恭敬些，单说不为当时手持皇后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后，京兆尹让衙役将刀锋对着皇后，岂非大逆之罪？”
京兆尹大惊失色，忙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京兆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柳弗思道：“京兆尹素有名声，臣到京都才不过两日就已经听闻，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臣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臣仰慕京兆尹的为人，又和不为是旧识，便想从中调和，以免京兆尹犯下大错。却不想京兆尹不顾劝阻，竟下令当场斩杀赵学时。见令如见皇后，京兆尹在皇后面前举刀，已经是大不敬，何况还在皇后面前斩杀皇后的兄长，知道的说京兆尹不惧权贵，大公无私，不知道还以为京兆尹故意挑衅皇后。”
京兆尹急辩道：“皇上，臣万万不敢。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拦截囚车，阻碍京兆府执刑，且多次劝告不听，未免耽误行刑的时辰，臣才不得不下令就地行刑。”
柳弗思道：“不为哪里能容忍此等冒犯皇后之行径，一时情急上前阻拦，臣担心不为和皇后令牌有恙，才不得不出手相护。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劫囚，还请皇上明察。”
京兆尹道：“臣为让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知难而退，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绝不敢对皇后不敬，请皇上明察。”
李复书虽然知道柳弗思故意拦截囚车拖延时间，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自古便有官员为了衬出自己的清高，而陷君主于不义，今日之事传出，民间必会骂赵学尔而赞京兆尹。李复书这番一思量，看京兆尹的目光渐渐不同，冷声道：“皇后乃国母，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也不得对皇后令牌和女官无礼。”
京兆尹当即跪倒在地，道：“京兆府执法行刑，不容任何人阻拦，臣虽处置不妥当，但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践踏司法尊严。”
柳弗思道：“京兆尹若真的在乎司法尊严，便不应该在案件尚有疑点的情况下匆忙定案，更不应该因为皇后的身份而对冤情置之不理。为了自己的名声造成冤假错案，这不是维护司法正义，这是假清高。”
京兆尹的脸色比刚才被指对赵学尔大不敬的时候更加难看，铁青着脸道：“皇后说此案存疑，却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如何叫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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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谨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进去，让门口的侍从进去通报，自己则和京兆尹一起等在门外。
不久，通报的人出来，对唐谨道：“皇上让唐侍卫进去。”
唐谨点头，抬脚往里走，京兆尹刚要跟上，侍从又对京兆尹道：“皇上今天没空见京兆尹。”
京兆尹道：“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皇上。”
侍从道：“来见皇上的哪个没有急事。”
京兆尹道：“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向皇上禀报，烦请再通报一次。”
侍从道：“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皇上的事情重要，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不珍惜自己，也不要连累了我们。”
京兆尹愕然，他与李复书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得到礼待，侍从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安仁殿内，柳弗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脚边散着碎瓷片，连衣服上也粘着茶叶末。李复书坐案前，满脸怒气，一双阴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柳弗愠，显然这满地的碎瓷片便是他的杰作。
唐谨目不斜视地走到李复书身旁，轻声道：“皇上，圣旨传到，赵大公子已经回家了。”
李复书道：“你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唐谨道：“柳大将军和京兆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复书道：“她带了多少人。”
唐谨道：“约一百人。”
又一盏瓷碗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伤了柳弗愠的脸颊。李复书踩着碎瓷片走到柳弗愠跟前，脚尖几乎挨着柳弗愠的头，等看够了柳弗愠的狼狈模样，才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竟然也可以调兵遣将了。”
柳弗愠道：“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但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臣擅自所为，皇后并不知情。”
李复书冷笑道：“你对皇后倒是忠心，到死也如此维护她。”
柳弗愠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当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李复书道：“擅自调兵，带兵劫囚，这就是你的忠心？”
柳弗愠道：“臣曾经和皇上提过，十年前臣的父母亲被奸臣张厚所害，为了抵御朔方，保护国家，臣非但不能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反而还要受杀父仇人驱使。是皇后设计杀了张厚，活捉盛金，才能平定朔方之乱，为父母报仇，让父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们兄妹因此欠下皇后的恩情，也因此以己度人，不忍心皇后和我们一样经历亲人离殇之痛。如今大仇得报，恩情也已经还清，臣死而无憾，只是臣的妹妹尚且年轻，皇上仁慈，还请饶她一命。”
柳弗愠泣不成声，没有半点仪态，此刻他不再是权高位重的兵部尚书，而是一个为父母尽孝的儿子，和一个想要保护妹妹的哥哥。
如果柳弗愠有半点推诿之词，又或者再晚来半刻，李复书根本不会有兴趣听这种离奇的报仇和报恩的故事。偏偏柳弗愠比京兆尹提前进宫，又主动交代了所有的罪行，打消了李复书所有的怀疑、忌惮和愤怒。
李复书道：“如此说来，你们兄妹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我若是降罪于你们，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柳弗愠不敢回话。
李复书又道：“如果皇后用这个人情让你带兵谋反，你也会答应？”
柳弗愠惊道：“臣万万不敢。”
李复书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柳弗愠道：“皇后深明大义，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倘若当真忠义不能两全，臣便以死尽忠还义。”这是他的承诺，今日之事便是印证。
李复书听了，再没有不满意的，嗔道：“什么死死死的，我可没让你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自柳弗思离开以后，赵学尔便一直在等消息，不久有人来报，柳弗愠和柳弗思被下诏狱。诏狱通常关押的是犯了重罪被皇帝亲自下旨系狱的高官，但凡进去了，能出来的没几个。赵学尔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向李复书坦白自己的罪行，求他放了柳弗愠和柳弗思。但她最终还是没去，柳弗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她担心，她不能辜负了柳弗思的苦心。
赵学尔不去找李复书，李复书却来找她。夜已经很深，如鱼和不为正在劝赵学尔休息，李复书突然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柳弗愠擅自调兵，柳弗思带兵劫囚，我已经将他们关入诏狱，等候发落。”
赵学尔默不作声。
李复书道：“皇后以为我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学尔道：“官员犯了错，自有国法和皇上处置，何必问我？”
李复书道：“但他们是为了救赵学时犯的错，我总该问问皇后，免得皇后又是懿旨又是调兵遣将的大费周章。”
赵学尔道：“我只让人传旨京兆尹重审案件，从来没有皇上所谓的调兵遣将。”
李复书道：“若非皇后有命，柳家兄妹怎么会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带兵劫囚？”
赵学尔道：“哥哥不明不白地被抓，父母亲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人在京兆府外打听消息。父亲得知哥哥被判了斩立决，想进宫向皇上求情，却连宫门也进不了，母亲想来找我，也被拦在了门外，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请柳尚书帮忙。柳家兄妹曾经欠我一个人情，不得不答应父亲的请求。”
赵同和沈方人被拦在宫门口的事情还是如鱼告诉她的，她当时只觉得难过，现在却正好用作借口应对李复书的提问。
李复书道：“既然如此，我赦免赵学时以后，柳弗思为什么不去向我请罪，倒先来见皇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在串通口供。”
赵学尔道：“弗思来见我，是为了帮柳尚书传两句话。”
李复书面色阴沉道：“什么话？”
赵学尔道：“他说经此事后，他与我恩义两清。还说‘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他为了个人恩义辜负了君臣之义，无论皇上怎么处罚他，他都无怨无悔，让我不要为他求情。”
没有任何迟疑，李复书便选择了相信赵学尔的话，因为她和柳弗愠刚才说的话几乎一摸一样。
将柳弗愠和柳弗思打入诏狱以后，他一直在等赵学尔，他以为赵学尔会为柳家兄妹求情，但直到夜深也没有见到赵学尔的身影。赵学尔的突然懂事并没有让他高兴，他怀疑赵学尔在故意避嫌，柳弗思进宫加剧了他的疑心，他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最终忍耐不住来向赵学尔求证。求证的结果没有证明他的怀疑，反而更加证明了柳弗愠对他的忠心。
李复书终于释怀，也终于能回去睡个好觉，临行前他问赵学尔：“你真的不为他们求情吗？”
赵学尔道：“如果我向皇上求情，皇上依然不肯原谅他们，求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皇上因为我求情而放了他们，柳尚书又必定会因为欠了我的人情而愧对皇上。既然他想要一颗纯粹的忠心，我成全他便是。”
至此，李复书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的背影走远，眼中不复刚才的冷漠，而是深深的担忧。
不为靠近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皇上笑了一下。”
如鱼道：“柳尚书和柳大将军应该会没事吧。”
赵学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皇上肯原谅他们，御史谏官们也不会放过，只怕明日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李复书在试探她，她也在观察李复书，刚才谈完之后，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李复书对她的态度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差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她希望能够对柳弗愠和柳弗思起到帮助，但她也不能确定李复书最终会如何判决，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李复书需要考量的方面很多。
如鱼道：“您现在知道担心了，先前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说了一句，想着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又道：“大臣们也得听皇上的，只要皇上不追究，他们又能如何？”
赵学尔心想但愿如此，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为政殿外等消息。
李复书显然也与赵学尔有同样的担忧，清早一起来就吩咐唐谨：“带柳弗思去为政殿，给她准备一套干净的朝服。今日早朝肯定不会太平，告诉她好好说话。”昨晚从赵学尔那里回来之后，他便不打算追究柳家兄妹的责任了，不过为了以示惩戒，还是将他们关了一夜，直到现在才放出来。
唐谨道：“那柳尚书呢？”
李复书道：“打五十板子，送回柳府。”
“啊？”唐谨不太明白，明明柳弗思才是主犯，怎么李复书看起来似乎更加痛恨柳弗愠。
李复书道：“啊什么？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板子，已经是给他留了体面了。”
比起空有官衔却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一天官的柳弗思，他更加在意的是重用多年并且抱有诸多期待的柳弗愠。无论柳弗愠有多少不得已，也无论柳弗愠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都改变不了柳弗愠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可以原谅柳弗愠的不得已，却不能轻易原谅柳弗愠对他的背叛。五十大板是他对柳弗愠的惩罚，不当众行刑是他对柳弗愠的情分。
早朝伊始，果然有不少御史言官弹劾柳弗思带兵劫囚，部分人指控柳弗愠擅自调兵，还有人说他们是受了赵学尔的指使，一时之间，声讨柳家兄妹和赵学尔的声音层出不穷。
李复书问京兆尹劫囚之事是否属实。
京兆尹昨日求见李复书被拒，本想着唐谨也看见了柳弗思带兵劫囚，回旨的时候应该会向李复书提及，届时李复书会再召见他，但他昨天等了一下午，李复书都没有召见他。他不知道是唐谨没有告诉李复书，还是李复书根本不在意，想到昨日安仁殿侍从对他的态度，他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真话。
李复书看了一圈，问：“柳弗愠呢？”
诏狱为李复书亲自监管，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机密，若非李复书允许，外人绝不可能知道里面关押了什么人。昨日李复书为了试探赵学尔，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外人却不知道柳家兄妹昨晚被关了一夜。
唐谨抽搐着嘴角道：“柳尚书病了，柳大将军在外面等候传召。”
底下有人道：“柳尚书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病了，该不是畏罪不敢上朝吧。”
几个弹劾过柳弗愠的大臣纷纷应和。
李复书自然知道柳弗愠是怎么回事，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命传柳弗思。
柳弗思进殿，身上穿着二品大员的朝服，恭恭敬敬地向李复书行礼，姿态如同柳弗愠昨日一般。
李复书道：“听说柳大将军好大的威风，竟敢带兵劫囚，此事是否属实？”
柳弗思道：“臣冤枉。”
李复书道：“京兆尹作证，附近的百姓也都看见了，你还敢喊冤？”
柳弗思道：“臣昨日确实和京兆府的人有些肢体冲突，但臣并非为了劫囚，而是因为京兆尹对皇后不敬。”
京兆尹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皇后不敬？”
柳弗思道：“不为持皇后令牌传旨，田老三案尚有疑点，命京兆尹重审此案。京兆尹非但抗旨不遵，还让衙役围攻不为。且不说不为是皇后的女官，官员们见着她都应当恭敬些，单说不为当时手持皇后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后，京兆尹让衙役将刀锋对着皇后，岂非大逆之罪？”
京兆尹大惊失色，忙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京兆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柳弗思道：“京兆尹素有名声，臣到京都才不过两日就已经听闻，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臣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臣仰慕京兆尹的为人，又和不为是旧识，便想从中调和，以免京兆尹犯下大错。却不想京兆尹不顾劝阻，竟下令当场斩杀赵学时。见令如见皇后，京兆尹在皇后面前举刀，已经是大不敬，何况还在皇后面前斩杀皇后的兄长，知道的说京兆尹不惧权贵，大公无私，不知道还以为京兆尹故意挑衅皇后。”
京兆尹急辩道：“皇上，臣万万不敢。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拦截囚车，阻碍京兆府执刑，且多次劝告不听，未免耽误行刑的时辰，臣才不得不下令就地行刑。”
柳弗思道：“不为哪里能容忍此等冒犯皇后之行径，一时情急上前阻拦，臣担心不为和皇后令牌有恙，才不得不出手相护。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劫囚，还请皇上明察。”
京兆尹道：“臣为让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知难而退，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绝不敢对皇后不敬，请皇上明察。”
李复书虽然知道柳弗思故意拦截囚车拖延时间，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自古便有官员为了衬出自己的清高，而陷君主于不义，今日之事传出，民间必会骂赵学尔而赞京兆尹。李复书这番一思量，看京兆尹的目光渐渐不同，冷声道：“皇后乃国母，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也不得对皇后令牌和女官无礼。”
京兆尹当即跪倒在地，道：“京兆府执法行刑，不容任何人阻拦，臣虽处置不妥当，但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践踏司法尊严。”
柳弗思道：“京兆尹若真的在乎司法尊严，便不应该在案件尚有疑点的情况下匆忙定案，更不应该因为皇后的身份而对冤情置之不理。为了自己的名声造成冤假错案，这不是维护司法正义，这是假清高。”
京兆尹的脸色比刚才被指对赵学尔大不敬的时候更加难看，铁青着脸道：“皇后说此案存疑，却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如何叫人信服？”
柳弗思道：“找证据难道不需要时间吗？”
京兆尹道：“狡辩之词，此案早已经人证物证俱全，哪里还有疑点，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柳弗思道：“赵学时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杀人夺宝，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京兆尹道：“承认了便必死无疑，不想死的哪个不喊冤。”
柳弗思还要再辩。
李复书道：“好了，我已经将赵学时赦免释放，现在再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至于你们两个，我也听明白了，京兆尹不是存心对皇后不敬，柳弗思也不是有心劫囚，不过是误会一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赵学尔连连称是。
京兆尹纵然不甘，也不得不答应。
就当柳弗思以为事情结束皆大欢喜的时候，刑部尚书傅卫道：“如果是误会，柳大将军怎么会刚好带着上百士兵出现在菜市呢？”
已经退下的京兆尹突然反应过来，这本是他早就想好的问题，却叫柳弗思几句话将他的思绪打乱，根本没有来得及发难。不过也没所谓了，刚才柳弗思说他假清高，虽然他当时反驳了，却始终耿耿于怀，或许他真的做错了。
柳弗思道：“因为我昨日本打算去西郊练兵，途中经过菜市撞见京兆尹和不为对峙，才稀里糊涂地闹了一场误会。”这是她昨天编来应付京兆尹和其他无关人员的说辞，虽然京兆尹不相信，却不妨碍她再次拿出来使用。
傅卫道：“就算是练兵，也轮不到一介散官。柳尚书让在军中没有实职的外人练兵，可见失职，”
柳弗思道：”十年前，太上皇称赞我巾帼豪杰，堪称军中表率。我虽然没有实职，但蒙受太上皇和皇上的恩典，有个镇军大将军的官衔在身，不敢不为朝廷出力，因此常常在军中练兵，希望所有的将士上了战场之后，都能像我一样勇猛杀敌，夺得敌首。如果傅尚书认为我做错了，那我这就向皇上请罪，不过如果没有我这个外人常常犯错，恐怕就没有二擒盛金的盛事了。”
唐谨和京兆尹进了宫，两人刚走到安仁殿门口，便听见茶碗砸在地上的声音。
唐谨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进去，让门口的侍从进去通报，自己则和京兆尹一起等在门外。
不久，通报的人出来，对唐谨道：“皇上让唐侍卫进去。”
唐谨点头，抬脚往里走，京兆尹刚要跟上，侍从又对京兆尹道：“皇上今天没空见京兆尹。”
京兆尹道：“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皇上。”
侍从道：“来见皇上的哪个没有急事。”
京兆尹道：“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向皇上禀报，烦请再通报一次。”
侍从道：“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皇上的事情重要，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不珍惜自己，也不要连累了我们。”
京兆尹愕然，他与李复书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得到礼待，侍从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安仁殿内，柳弗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脚边散着碎瓷片，连衣服上也粘着茶叶末。李复书坐案前，满脸怒气，一双阴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柳弗愠，显然这满地的碎瓷片便是他的杰作。
唐谨目不斜视地走到李复书身旁，轻声道：“皇上，圣旨传到，赵大公子已经回家了。”
李复书道：“你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唐谨道：“柳大将军和京兆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复书道：“她带了多少人。”
唐谨道：“约一百人。”
又一盏瓷碗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伤了柳弗愠的脸颊。李复书踩着碎瓷片走到柳弗愠跟前，脚尖几乎挨着柳弗愠的头，等看够了柳弗愠的狼狈模样，才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竟然也可以调兵遣将了。”
柳弗愠道：“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但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臣擅自所为，皇后并不知情。”
李复书冷笑道：“你对皇后倒是忠心，到死也如此维护她。”
柳弗愠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当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李复书道：“擅自调兵，带兵劫囚，这就是你的忠心？”
柳弗愠道：“臣曾经和皇上提过，十年前臣的父母亲被奸臣张厚所害，为了抵御朔方，保护国家，臣非但不能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反而还要受杀父仇人驱使。是皇后设计杀了张厚，活捉盛金，才能平定朔方之乱，为父母报仇，让父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们兄妹因此欠下皇后的恩情，也因此以己度人，不忍心皇后和我们一样经历亲人离殇之痛。如今大仇得报，恩情也已经还清，臣死而无憾，只是臣的妹妹尚且年轻，皇上仁慈，还请饶她一命。”
柳弗愠泣不成声，没有半点仪态，此刻他不再是权高位重的兵部尚书，而是一个为父母尽孝的儿子，和一个想要保护妹妹的哥哥。
如果柳弗愠有半点推诿之词，又或者再晚来半刻，李复书根本不会有兴趣听这种离奇的报仇和报恩的故事。偏偏柳弗愠比京兆尹提前进宫，又主动交代了所有的罪行，打消了李复书所有的怀疑、忌惮和愤怒。
李复书道：“如此说来，你们兄妹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我若是降罪于你们，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柳弗愠不敢回话。
李复书又道：“如果皇后用这个人情让你带兵谋反，你也会答应？”
柳弗愠惊道：“臣万万不敢。”
李复书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柳弗愠道：“皇后深明大义，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倘若当真忠义不能两全，臣便以死尽忠还义。”这是他的承诺，今日之事便是印证。
李复书听了，再没有不满意的，嗔道：“什么死死死的，我可没让你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自柳弗思离开以后，赵学尔便一直在等消息，不久有人来报，柳弗愠和柳弗思被下诏狱。诏狱通常关押的是犯了重罪被皇帝亲自下旨系狱的高官，但凡进去了，能出来的没几个。赵学尔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向李复书坦白自己的罪行，求他放了柳弗愠和柳弗思。但她最终还是没去，柳弗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她担心，她不能辜负了柳弗思的苦心。
赵学尔不去找李复书，李复书却来找她。夜已经很深，如鱼和不为正在劝赵学尔休息，李复书突然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柳弗愠擅自调兵，柳弗思带兵劫囚，我已经将他们关入诏狱，等候发落。”
赵学尔默不作声。
李复书道：“皇后以为我应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学尔道：“官员犯了错，自有国法和皇上处置，何必问我？”
李复书道：“但他们是为了救赵学时犯的错，我总该问问皇后，免得皇后又是懿旨又是调兵遣将的大费周章。”
赵学尔道：“我只让人传旨京兆尹重审案件，从来没有皇上所谓的调兵遣将。”
李复书道：“若非皇后有命，柳家兄妹怎么会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带兵劫囚？”
赵学尔道：“哥哥不明不白地被抓，父母亲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人在京兆府外打听消息。父亲得知哥哥被判了斩立决，想进宫向皇上求情，却连宫门也进不了，母亲想来找我，也被拦在了门外，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请柳尚书帮忙。柳家兄妹曾经欠我一个人情，不得不答应父亲的请求。”
赵同和沈方人被拦在宫门口的事情还是如鱼告诉她的，她当时只觉得难过，现在却正好用作借口应对李复书的提问。
李复书道：“既然如此，我赦免赵学时以后，柳弗思为什么不去向我请罪，倒先来见皇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在串通口供。”
赵学尔道：“弗思来见我，是为了帮柳尚书传两句话。”
李复书面色阴沉道：“什么话？”
赵学尔道：“他说经此事后，他与我恩义两清。还说‘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他为了个人恩义辜负了君臣之义，无论皇上怎么处罚他，他都无怨无悔，让我不要为他求情。”
没有任何迟疑，李复书便选择了相信赵学尔的话，因为她和柳弗愠刚才说的话几乎一摸一样。
将柳弗愠和柳弗思打入诏狱以后，他一直在等赵学尔，他以为赵学尔会为柳家兄妹求情，但直到夜深也没有见到赵学尔的身影。赵学尔的突然懂事并没有让他高兴，他怀疑赵学尔在故意避嫌，柳弗思进宫加剧了他的疑心，他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最终忍耐不住来向赵学尔求证。求证的结果没有证明他的怀疑，反而更加证明了柳弗愠对他的忠心。
李复书终于释怀，也终于能回去睡个好觉，临行前他问赵学尔：“你真的不为他们求情吗？”
赵学尔道：“如果我向皇上求情，皇上依然不肯原谅他们，求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皇上因为我求情而放了他们，柳尚书又必定会因为欠了我的人情而愧对皇上。既然他想要一颗纯粹的忠心，我成全他便是。”
至此，李复书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的背影走远，眼中不复刚才的冷漠，而是深深的担忧。
不为靠近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皇上笑了一下。”
如鱼道：“柳尚书和柳大将军应该会没事吧。”
赵学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皇上肯原谅他们，御史谏官们也不会放过，只怕明日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李复书在试探她，她也在观察李复书，刚才谈完之后，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李复书对她的态度没有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差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她希望能够对柳弗愠和柳弗思起到帮助，但她也不能确定李复书最终会如何判决，毕竟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李复书需要考量的方面很多。
如鱼道：“您现在知道担心了，先前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说了一句，想着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又道：“大臣们也得听皇上的，只要皇上不追究，他们又能如何？”
赵学尔心想但愿如此，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为政殿外等消息。
李复书显然也与赵学尔有同样的担忧，清早一起来就吩咐唐谨：“带柳弗思去为政殿，给她准备一套干净的朝服。今日早朝肯定不会太平，告诉她好好说话。”昨晚从赵学尔那里回来之后，他便不打算追究柳家兄妹的责任了，不过为了以示惩戒，还是将他们关了一夜，直到现在才放出来。
唐谨道：“那柳尚书呢？”
李复书道：“打五十板子，送回柳府。”
“啊？”唐谨不太明白，明明柳弗思才是主犯，怎么李复书看起来似乎更加痛恨柳弗愠。
李复书道：“啊什么？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板子，已经是给他留了体面了。”
比起空有官衔却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一天官的柳弗思，他更加在意的是重用多年并且抱有诸多期待的柳弗愠。无论柳弗愠有多少不得已，也无论柳弗愠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都改变不了柳弗愠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可以原谅柳弗愠的不得已，却不能轻易原谅柳弗愠对他的背叛。五十大板是他对柳弗愠的惩罚，不当众行刑是他对柳弗愠的情分。
早朝伊始，果然有不少御史言官弹劾柳弗思带兵劫囚，部分人指控柳弗愠擅自调兵，还有人说他们是受了赵学尔的指使，一时之间，声讨柳家兄妹和赵学尔的声音层出不穷。
李复书问京兆尹劫囚之事是否属实。
京兆尹昨日求见李复书被拒，本想着唐谨也看见了柳弗思带兵劫囚，回旨的时候应该会向李复书提及，届时李复书会再召见他，但他昨天等了一下午，李复书都没有召见他。他不知道是唐谨没有告诉李复书，还是李复书根本不在意，想到昨日安仁殿侍从对他的态度，他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真话。
李复书看了一圈，问：“柳弗愠呢？”
诏狱为李复书亲自监管，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机密，若非李复书允许，外人绝不可能知道里面关押了什么人。昨日李复书为了试探赵学尔，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外人却不知道柳家兄妹昨晚被关了一夜。
唐谨抽搐着嘴角道：“柳尚书病了，柳大将军在外面等候传召。”
底下有人道：“柳尚书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病了，该不是畏罪不敢上朝吧。”
几个弹劾过柳弗愠的大臣纷纷应和。
李复书自然知道柳弗愠是怎么回事，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命传柳弗思。
柳弗思进殿，身上穿着二品大员的朝服，恭恭敬敬地向李复书行礼，姿态如同柳弗愠昨日一般。
李复书道：“听说柳大将军好大的威风，竟敢带兵劫囚，此事是否属实？”
柳弗思道：“臣冤枉。”
李复书道：“京兆尹作证，附近的百姓也都看见了，你还敢喊冤？”
柳弗思道：“臣昨日确实和京兆府的人有些肢体冲突，但臣并非为了劫囚，而是因为京兆尹对皇后不敬。”
京兆尹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对皇后不敬？”
柳弗思道：“不为持皇后令牌传旨，田老三案尚有疑点，命京兆尹重审此案。京兆尹非但抗旨不遵，还让衙役围攻不为。且不说不为是皇后的女官，官员们见着她都应当恭敬些，单说不为当时手持皇后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后，京兆尹让衙役将刀锋对着皇后，岂非大逆之罪？”
京兆尹大惊失色，忙道：“皇上，臣绝无此意……”
“京兆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柳弗思道：“京兆尹素有名声，臣到京都才不过两日就已经听闻，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臣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臣仰慕京兆尹的为人，又和不为是旧识，便想从中调和，以免京兆尹犯下大错。却不想京兆尹不顾劝阻，竟下令当场斩杀赵学时。见令如见皇后，京兆尹在皇后面前举刀，已经是大不敬，何况还在皇后面前斩杀皇后的兄长，知道的说京兆尹不惧权贵，大公无私，不知道还以为京兆尹故意挑衅皇后。”
京兆尹急辩道：“皇上，臣万万不敢。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拦截囚车，阻碍京兆府执刑，且多次劝告不听，未免耽误行刑的时辰，臣才不得不下令就地行刑。”
柳弗思道：“不为哪里能容忍此等冒犯皇后之行径，一时情急上前阻拦，臣担心不为和皇后令牌有恙，才不得不出手相护。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劫囚，还请皇上明察。”
京兆尹道：“臣为让皇后女官和柳大将军知难而退，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绝不敢对皇后不敬，请皇上明察。”
李复书虽然知道柳弗思故意拦截囚车拖延时间，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自古便有官员为了衬出自己的清高，而陷君主于不义，今日之事传出，民间必会骂赵学尔而赞京兆尹。李复书这番一思量，看京兆尹的目光渐渐不同，冷声道：“皇后乃国母，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也不得对皇后令牌和女官无礼。”
京兆尹当即跪倒在地，道：“京兆府执法行刑，不容任何人阻拦，臣虽处置不妥当，但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践踏司法尊严。”
柳弗思道：“京兆尹若真的在乎司法尊严，便不应该在案件尚有疑点的情况下匆忙定案，更不应该因为皇后的身份而对冤情置之不理。为了自己的名声造成冤假错案，这不是维护司法正义，这是假清高。”
京兆尹的脸色比刚才被指对赵学尔大不敬的时候更加难看，铁青着脸道：“皇后说此案存疑，却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如何叫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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