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交代
一个白发苍苍的毒师站出来，朝魔獠行礼道：“他灵脉本来就比别人单薄，这么一来就全断了，虽然后来我为他续上了，但是这灵力恐怕要堵塞，一时流通不来。”
逸子自小跟在各位长辈身后，表现得乖巧懂事，自然深受长辈们喜欢。毒师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没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一年已经是最急的了。
但是毒师并不能亲自护理他。君王有别的事交代，这次毒师也是突发情况临时跑回来的，就是心里一万个不舍不放心，也要离开魔都。
魔獠在手指上转着飞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时间让人看不出喜怒。
“大概需要一年，起码这一年里他不可以强行突破，万一经脉寸断，后果堪忧。”
“你看你！被你这样带，他怎么活到明年？”石沫眉头一皱，埋怨他，“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能收收性子，还有什么你没看过的！还到处沾花惹草！女人很稀罕哪，犯得着这么饥渴？汛儿才走一年，看你树的都是什么榜样！这是作风问题，你得虚心，虚心接纳一下我，啊不，是大家的意见。”
一年365天有364天不是在外面吃喝玩乐，就是在决定出外面吃什么玩什么喝什么乐什么的人，有什么资格吱声？
魔獠指尖一顿，一抹寒光划过刀锋，不耐烦地看了石沫一眼。
“滚。”魔獠言简意赅。
整天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唠唠叨叨，烦透了！
毒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了，识相地拿出一张城南美食劵子递给石沫：“前辈，请。”
石沫一手拿过劵子，隔空指了指魔獠：“让你狂！等孩子跟你一样，看你怎么收场。”
魔獠淡定，用刀子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毒师只得自己去把石沫架走了。
此时，逸子在自己书房。
“摩克学院送了邀请帖。”近卫弥尔上呈了一张烫金硬皮帖，“殿下可凭此帖参观学院，或者免试入学。”
逸子点点头：“这考试不容易。”说着，将帖子放到一边，“近来岚州饥荒，户部可发粮？”
“是。”近卫应道，“只是，不能平息民怨。”
“也是，”逸子说，“活人祭一事举国震惊，人心惶惶，父皇兴徭役……这样吧，传令下去，荒区免赋税，轻劳役。”
“殿下这样做恐怕……”
“只管说是我下的令。”殿下说，接着拿起下一张奏折，“我的书信可送到赤漠？首领回音如何？”
“首领先是自谦罪责一番，说对麦奂管教不力，以致她……”
“闯入列车私自逃离，”殿下接过话，“说重要的。”
“他谢过殿下好意，并希望殿下将麦奂送回赤漠。”近卫赶忙道。
“拟书信。”逸子说。侍从忙将笔研纸墨递到桌上，逸子刚刚蘸了笔，近卫又说：“南方最近也不平安。”
殿下举着笔，出神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恍若未闻，过了片刻便运笔。
“李光，陈翟，吴五等西南数郡刺史，上报巫蛊之风又起。”近卫顿了顿。
殿下并不理会他，只管低头运笔。随后出来的流阳看着，就拦了这位新来的近卫：“很快就好，你急什么？”
新来的近卫显得经验不足，不是因为紧张说快了，就是因为找不到禀告的重点而跟不上逸子的速度。
果然，殿下落了笔便是一气呵成，把书信给了一边的侍从，叮嘱了几句，才搭话：“怎么个巫蛊之风？”
“信中描绘有巫女以舞姿为表，实则混杂在舞女之中，配蛊惑之音，行巫术魅惑人心，身在其中的人又不能自知，慢慢起身附和，不知怎的陆续有人丢了性命。”
殿下凝望着桌前，自言自语般：“江南水乡好音乐，美女子，假若是真的，怕是会引起恐慌。”
“是的，小霸王正追查此事，以庆生为名，曾派人云集舞女行舞，也派了杀手在门外，听到门内坠地声即刻抓捕，可推门的杀手失控了，一连丢了些手下的性命。”
逸子皱起眉头，看了流阳一眼，挥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
“说了活人祭一事，我以为你不敢再来了。”逸子笑道，看着流阳摊开一个名单。
流阳白了他一眼：“什么话。妖界的事，我已经让人去看了，现在在客房里等候召见，不过需要你拟些奖赏。”
逸子收敛笑容，端详着名单：“身家，见识，实力，忠诚，是否都试探过？”
“听你说怀疑有恶妖横行，自己身居显贵之地，不能看到魔、妖两界的真实景象，我就找了修为高强但不识文字的哑巴来，与一通究古书与手语的谋士作伴，潜入市井之间，一，关注我朝气象面貌；二，前往妖界探其动静。并下令不可声张，一旦出发，带着使命，独立于我朝行动，没有资源，没有保障，流为商人最好，商人流动最广。当然，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可。每年书写十二张情报上报。”
“有这样的人才？”逸子半信半疑。
“只要你有所求，便有所应。”流阳看着他，“就看你能不能留住了。”
逸子微微一笑：“拟我口令。”
流阳见没有其他侍从了，只能自己拿起笔来。
“受命之人，十二年之后，携底稿与印章来见，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地房屋，奴隶美人。倘若身死，葬于皇陵侧陵，子孙受赏。”逸子下令，“将口令一式两份，一份给君王过目。”
“你很久没有征求过君王意见了，长此以往不妥。”流阳一面写着一面说。
“父皇正希望我有些主见，不愿看我奏折。”逸子说，“父皇常常看歌舞，给他再写一张巫蛊的事，提醒他平日小心留意。”
“活人祭的事，我希望你抗颜直谏。”流阳头也不抬。
逸子听着他的话——拿着最硬的态度，说着建议的话，就知道他是打算和自己扛到底了，就笑笑说：“那样，活人祭基本没我什么事了，只管看着好了。”
流阳把笔一搁：“少淌些浑水！安生些不好？”
“写完了？”逸子往前探了探身。
流阳忍着口怒气，又捡回笔：“不过……”
逸子眼里有亮光闪过。
“人们总是更难想到，眼前的风暴是远在千里的哪只蝴蝶挥动了翅膀。”流阳说，“你倒可以用一个金蝉脱壳。”
逸子默默地点头。
“还有巫蛊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流阳从袖里拿出一封加急信封来，“与此同时，凤凰谷的十二神笔失窃了。”
逸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仿佛有一行无形的蚂蚁顺着他脸颊爬上头顶，引起股股寒意。
“我和小霸王的军师师出同门，今天他写信来求助，”流阳将信慢慢推到逸子面前，却不肯放手，“他希望我不要声张，而我，希望你不要声张，尽管你就是殿下。”
逸子淡淡说：“你让我包庇手下？”
“是让你不要打草惊蛇。”流阳笑道。
两人的目光各含深机。逸子的威严，流阳的从容，在空气里剑拔弩张。
逸子缩回信封上的手，肃颜道：“神器关乎春秋大业，不可隐瞒。唯有召集天下有义志士，才是上上策。”
“哪里的话，越少人知道，麻烦越少，私下了了更好，连一点点恐慌都不会蔓延，甚至还少了责罚。”
逸子摇摇头，正色道：“这样的问题一旦暴露，往往难以挽回！”
“好！”流阳站起身，差点带翻了面前的茶水，“这是你自己说的话！给我记住了！”
逸子一愣。
“打开看看吧。”
逸子把信展开。
流阳看到他的脸色慢慢复杂，在案前踱开步来。
“不错，神器之事应该要公告天下，这才是他的意思。我已经给他回信了，”流阳低头看他，“你既然知道关乎春秋大业的事不该隐瞒，那身为殿下，你的前程就可以私自冒险？！”
尽管他不说，流阳也能猜到他在做危险的事。
自从皇后去世，妖婴出生，各种事务都需要逸子亲自打点，他隐隐觉得逸子也一天天变得偏执起来，只顾一昧往前冲。
与此同时逸子也陷入沉思，自己要两界和平，就与桑联合；要寻回皇妹，就顶撞父皇，就去黑市；要救两万人，就动用点睛术……
每一条都足以让自己身陷囹圄！
殿下看着手里的加急信件，缓缓地，深深地点了头。
“逸子愚昧，多谢军师点醒，救我于无知矣。”
（25）
窗口的风芳香清冷，呼呼然如沙场上万马奔腾，又戚戚然如孤舟之嫠妇。偏偏就刮不断那铿锵的乐声，那乐声如一把刚出鞘的剑，横扫淫风，豪气冲天，飘得极远。
有人拨开了那里的垂帘，滚圆的玛瑙珠索索发响。
逸子按住琴弦，睁开眼。
皇弟小心地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
端坐在上面的他凝眉静思，气势又盛，皇弟也不敢造次。
“过来。”逸子朝他招手。
皇弟听话地坐到他身边来：“听说，你找我呢。”
“嗯，是啊。”逸子微笑道，“我们有些时候没坐在一块了。”说着收了琴，“正好让父皇禁了足，也好偷个浮生半日闲。”
“你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奏请活人祭的事呢？明知道他不肯放人的，你还同他争。”逸风喃喃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回被贬去荒区抚民了。”
“乖，长大就明白了。”逸子说。
“不呢，我还是知得少一点就少一点吧。”皇弟赶紧说。
逸子笑笑：“对了，你说我现在教你什么好呢？你渐渐长大了，该学武艺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就让父皇教，会被罚的。”
“好奇怪，就是不会才让他教嘛！有什么好罚的，让他教就教呗！哪里有那么多要求！”
“你真是大胆得很，当时母后□□了我好些时候，才敢把我交到父皇手里，还是逃不了责骂重罚。”逸子慈爱地摸摸皇弟的脑袋，“父皇下手没个轻重，如今母后不在世了，皇兄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
“好啊！”逸风眼睛一亮，“那样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你去很多很多地方啦？”
逸子犹豫了。
是啊，武艺哪里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能学到的？可自己接下来也不仅仅是抚民那么简单……他还太小，适不适合带在身边了呢？又有多少事是可以让他知道了呢？
逸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只见皇兄不明显地点了点头，他欢呼起来：“好啊好啊！那我学！”
逸子的手摸了摸袖里的帖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等等，假如将皇弟送到摩克学院去，能不能先准备些力量，再回来接受或者直接不接受父皇的□□？
逸子想起父皇严厉的脸色，皱起眉头，把皇弟抱到膝上。
这真是份厚礼，对……对，这样不更好？只是，父皇这边怎么交代？魔界的贵族到摩克学院去……如果有成功的先例，理由会充分些。
“皇兄，我们来玩游戏吧。”皇弟打断了他的思考，“我拿个骰子，你猜猜它在那只手上好不好？”
逸子把下颌轻轻放在他头上：“既然你想玩，就玩吧。”
“在我准备好之前，你要唱歌哦。”他把手藏到桌下，神秘地笑笑，“啊，不，绕口令。”
“三二一，开始！”
“车上有个盆，盆里有个瓶，乒乒乒乓乓乓，不知瓶碰盆，还是盘碰盆。左边！”
逸风表情无辜地摊开左手，露出骰子。
“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奶，牛奶奶给刘奶奶拿牛奶，刘奶奶说牛奶奶的牛奶不如柳奶奶的牛艾…….”逸子不留神绕了口。
逸风雀跃起来：“我来我来！”
“别闹别闹，”逸子故意拖着，不让他来，“刘奶奶…….”
“牛奶奶刘姥姥…….”逸风打岔。
逸子笑起来：“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
“是是是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逸风捣鼓着腮帮子，“略略略略略略…….”
皇后的寝室亮着暖色调的灯光，里面越较量越大声，时不时爆发出一串串爽朗的笑声，抑或传来砰砰的脚步声。
逸风神秘兮兮，“你别闹得那么欢哦，要给母后……”
逸风避讳地别开了脸，低头看向了别处。
逸子看着他，静默下来。
四周的声音竟就这样停消了，像徒然折断骨架的风筝，只有失落的线条在风里飘扬，想抓住什么，面对它的只是没有结果的未来。
逸风偷偷瞟了他一眼，皇兄的眼睛像一盏烧得疲惫的灯火。
“逸风，想不想离开父皇？”皇兄沉声说，眼里忽然明亮起来。
“你是生气了吗？我以后不提母后了。”逸风看到这样的皇兄，忽然有些害怕。
皇兄僵住了：“你说什么？”
他没敢接话。
皇兄顿了顿，解释道：“逝者已矣，皇兄自然要看开些。是父皇训练苛刻，皇兄担心你吃不了苦。有皇兄在，你只管做个闲散的公子，不必吃那些苦头。”
逸子一直以为他还小，这是自己第一次跟他分析他的未来。
“何况，摩克学院的学生也是一等一的优秀，那里的学识足够你一生受用，不必在父皇这里求独领风头……你能明白皇兄的意思吗？”
逸风摇了摇头。
逸子笑笑：“那就先记住了，慢慢度量清楚。”
“不是……那我们学的东西不就不一样了吗？”
“我已经先受教于母后，即使你跟随父皇学习，那也不会一样的。”逸子感觉他还是明白的，翻起一个茶杯给他倒了茶。
“那怎么可以呢？”
“即使我们师出同门，学的东西也会不一样。”
“起码有一样的机会啊。”皇弟失望地说。
逸子愣了愣：“你这么执着地，为什么？”
“要不我怎么知道，面对选择的时候。我能不能想你一样义无反顾呢？”
逸子看着他：“什么选择？”
逸风笑起来。
有一次，他远远看到皇兄站在贵宾厅里准备出发，皇兄就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开灯，可玻璃那么明净……外面的剑光一道道地掠过，就像要砍在皇兄身上一样。他看得心惊胆战，宝剑在皇兄眼前发光……皇兄一身高贵，皇兄是殿下啊！外面的刀光剑影算得了什么呢？”
逸子默默地看着他。
那么自信而强大的人，谁不相信呢？
“所以说，弟弟是希望和我一样，做个了不起的人。”逸子微笑着说。
逸风点了点头。
“那么，皇兄可以告诉你，很多命运都是一次性的，你将来不可能遇到和皇兄一样的人生轨迹。”
逸风愣住了。
“但你依旧可以了不起。”逸子掷地有声地说。
“在大家眼里皇兄天不怕地不怕，可皇兄就是没有办法在父皇那里保你周全，就像皇妹一样，那将是皇兄一生的遗憾。”逸子语重心长，希望他能够明白。
逸风想了想：“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如果你愿意，皇兄会亲自去一趟，给你了解那里的具体安排。”逸子道，“如果回来的机会很少，那么皇兄会准时去探望你，也可以把你带出来。”
逸风点头：“好啊。”
“要征求父皇意见。”逸子说，“毕竟，我是从他眼皮底下挖人。”
逸风睁大眼，他已经忘了要过父皇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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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子自小跟在各位长辈身后，表现得乖巧懂事，自然深受长辈们喜欢。毒师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没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一年已经是最急的了。
但是毒师并不能亲自护理他。君王有别的事交代，这次毒师也是突发情况临时跑回来的，就是心里一万个不舍不放心，也要离开魔都。
魔獠在手指上转着飞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时间让人看不出喜怒。
“大概需要一年，起码这一年里他不可以强行突破，万一经脉寸断，后果堪忧。”
“你看你！被你这样带，他怎么活到明年？”石沫眉头一皱，埋怨他，“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就不能收收性子，还有什么你没看过的！还到处沾花惹草！女人很稀罕哪，犯得着这么饥渴？汛儿才走一年，看你树的都是什么榜样！这是作风问题，你得虚心，虚心接纳一下我，啊不，是大家的意见。”
一年365天有364天不是在外面吃喝玩乐，就是在决定出外面吃什么玩什么喝什么乐什么的人，有什么资格吱声？
魔獠指尖一顿，一抹寒光划过刀锋，不耐烦地看了石沫一眼。
“滚。”魔獠言简意赅。
整天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唠唠叨叨，烦透了！
毒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了，识相地拿出一张城南美食劵子递给石沫：“前辈，请。”
石沫一手拿过劵子，隔空指了指魔獠：“让你狂！等孩子跟你一样，看你怎么收场。”
魔獠淡定，用刀子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毒师只得自己去把石沫架走了。
此时，逸子在自己书房。
“摩克学院送了邀请帖。”近卫弥尔上呈了一张烫金硬皮帖，“殿下可凭此帖参观学院，或者免试入学。”
逸子点点头：“这考试不容易。”说着，将帖子放到一边，“近来岚州饥荒，户部可发粮？”
“是。”近卫应道，“只是，不能平息民怨。”
“也是，”逸子说，“活人祭一事举国震惊，人心惶惶，父皇兴徭役……这样吧，传令下去，荒区免赋税，轻劳役。”
“殿下这样做恐怕……”
“只管说是我下的令。”殿下说，接着拿起下一张奏折，“我的书信可送到赤漠？首领回音如何？”
“首领先是自谦罪责一番，说对麦奂管教不力，以致她……”
“闯入列车私自逃离，”殿下接过话，“说重要的。”
“他谢过殿下好意，并希望殿下将麦奂送回赤漠。”近卫赶忙道。
“拟书信。”逸子说。侍从忙将笔研纸墨递到桌上，逸子刚刚蘸了笔，近卫又说：“南方最近也不平安。”
殿下举着笔，出神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恍若未闻，过了片刻便运笔。
“李光，陈翟，吴五等西南数郡刺史，上报巫蛊之风又起。”近卫顿了顿。
殿下并不理会他，只管低头运笔。随后出来的流阳看着，就拦了这位新来的近卫：“很快就好，你急什么？”
新来的近卫显得经验不足，不是因为紧张说快了，就是因为找不到禀告的重点而跟不上逸子的速度。
果然，殿下落了笔便是一气呵成，把书信给了一边的侍从，叮嘱了几句，才搭话：“怎么个巫蛊之风？”
“信中描绘有巫女以舞姿为表，实则混杂在舞女之中，配蛊惑之音，行巫术魅惑人心，身在其中的人又不能自知，慢慢起身附和，不知怎的陆续有人丢了性命。”
殿下凝望着桌前，自言自语般：“江南水乡好音乐，美女子，假若是真的，怕是会引起恐慌。”
“是的，小霸王正追查此事，以庆生为名，曾派人云集舞女行舞，也派了杀手在门外，听到门内坠地声即刻抓捕，可推门的杀手失控了，一连丢了些手下的性命。”
逸子皱起眉头，看了流阳一眼，挥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
“说了活人祭一事，我以为你不敢再来了。”逸子笑道，看着流阳摊开一个名单。
流阳白了他一眼：“什么话。妖界的事，我已经让人去看了，现在在客房里等候召见，不过需要你拟些奖赏。”
逸子收敛笑容，端详着名单：“身家，见识，实力，忠诚，是否都试探过？”
“听你说怀疑有恶妖横行，自己身居显贵之地，不能看到魔、妖两界的真实景象，我就找了修为高强但不识文字的哑巴来，与一通究古书与手语的谋士作伴，潜入市井之间，一，关注我朝气象面貌；二，前往妖界探其动静。并下令不可声张，一旦出发，带着使命，独立于我朝行动，没有资源，没有保障，流为商人最好，商人流动最广。当然，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可。每年书写十二张情报上报。”
“有这样的人才？”逸子半信半疑。
“只要你有所求，便有所应。”流阳看着他，“就看你能不能留住了。”
逸子微微一笑：“拟我口令。”
流阳见没有其他侍从了，只能自己拿起笔来。
“受命之人，十二年之后，携底稿与印章来见，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地房屋，奴隶美人。倘若身死，葬于皇陵侧陵，子孙受赏。”逸子下令，“将口令一式两份，一份给君王过目。”
“你很久没有征求过君王意见了，长此以往不妥。”流阳一面写着一面说。
“父皇正希望我有些主见，不愿看我奏折。”逸子说，“父皇常常看歌舞，给他再写一张巫蛊的事，提醒他平日小心留意。”
“活人祭的事，我希望你抗颜直谏。”流阳头也不抬。
逸子听着他的话——拿着最硬的态度，说着建议的话，就知道他是打算和自己扛到底了，就笑笑说：“那样，活人祭基本没我什么事了，只管看着好了。”
流阳把笔一搁：“少淌些浑水！安生些不好？”
“写完了？”逸子往前探了探身。
流阳忍着口怒气，又捡回笔：“不过……”
逸子眼里有亮光闪过。
“人们总是更难想到，眼前的风暴是远在千里的哪只蝴蝶挥动了翅膀。”流阳说，“你倒可以用一个金蝉脱壳。”
逸子默默地点头。
“还有巫蛊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流阳从袖里拿出一封加急信封来，“与此同时，凤凰谷的十二神笔失窃了。”
逸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仿佛有一行无形的蚂蚁顺着他脸颊爬上头顶，引起股股寒意。
“我和小霸王的军师师出同门，今天他写信来求助，”流阳将信慢慢推到逸子面前，却不肯放手，“他希望我不要声张，而我，希望你不要声张，尽管你就是殿下。”
逸子淡淡说：“你让我包庇手下？”
“是让你不要打草惊蛇。”流阳笑道。
两人的目光各含深机。逸子的威严，流阳的从容，在空气里剑拔弩张。
逸子缩回信封上的手，肃颜道：“神器关乎春秋大业，不可隐瞒。唯有召集天下有义志士，才是上上策。”
“哪里的话，越少人知道，麻烦越少，私下了了更好，连一点点恐慌都不会蔓延，甚至还少了责罚。”
逸子摇摇头，正色道：“这样的问题一旦暴露，往往难以挽回！”
“好！”流阳站起身，差点带翻了面前的茶水，“这是你自己说的话！给我记住了！”
逸子一愣。
“打开看看吧。”
逸子把信展开。
流阳看到他的脸色慢慢复杂，在案前踱开步来。
“不错，神器之事应该要公告天下，这才是他的意思。我已经给他回信了，”流阳低头看他，“你既然知道关乎春秋大业的事不该隐瞒，那身为殿下，你的前程就可以私自冒险？！”
尽管他不说，流阳也能猜到他在做危险的事。
自从皇后去世，妖婴出生，各种事务都需要逸子亲自打点，他隐隐觉得逸子也一天天变得偏执起来，只顾一昧往前冲。
与此同时逸子也陷入沉思，自己要两界和平，就与桑联合；要寻回皇妹，就顶撞父皇，就去黑市；要救两万人，就动用点睛术……
每一条都足以让自己身陷囹圄！
殿下看着手里的加急信件，缓缓地，深深地点了头。
“逸子愚昧，多谢军师点醒，救我于无知矣。”
（25）
窗口的风芳香清冷，呼呼然如沙场上万马奔腾，又戚戚然如孤舟之嫠妇。偏偏就刮不断那铿锵的乐声，那乐声如一把刚出鞘的剑，横扫淫风，豪气冲天，飘得极远。
有人拨开了那里的垂帘，滚圆的玛瑙珠索索发响。
逸子按住琴弦，睁开眼。
皇弟小心地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
端坐在上面的他凝眉静思，气势又盛，皇弟也不敢造次。
“过来。”逸子朝他招手。
皇弟听话地坐到他身边来：“听说，你找我呢。”
“嗯，是啊。”逸子微笑道，“我们有些时候没坐在一块了。”说着收了琴，“正好让父皇禁了足，也好偷个浮生半日闲。”
“你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奏请活人祭的事呢？明知道他不肯放人的，你还同他争。”逸风喃喃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回被贬去荒区抚民了。”
“乖，长大就明白了。”逸子说。
“不呢，我还是知得少一点就少一点吧。”皇弟赶紧说。
逸子笑笑：“对了，你说我现在教你什么好呢？你渐渐长大了，该学武艺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就让父皇教，会被罚的。”
“好奇怪，就是不会才让他教嘛！有什么好罚的，让他教就教呗！哪里有那么多要求！”
“你真是大胆得很，当时母后□□了我好些时候，才敢把我交到父皇手里，还是逃不了责骂重罚。”逸子慈爱地摸摸皇弟的脑袋，“父皇下手没个轻重，如今母后不在世了，皇兄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
“好啊！”逸风眼睛一亮，“那样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你去很多很多地方啦？”
逸子犹豫了。
是啊，武艺哪里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能学到的？可自己接下来也不仅仅是抚民那么简单……他还太小，适不适合带在身边了呢？又有多少事是可以让他知道了呢？
逸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只见皇兄不明显地点了点头，他欢呼起来：“好啊好啊！那我学！”
逸子的手摸了摸袖里的帖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等等，假如将皇弟送到摩克学院去，能不能先准备些力量，再回来接受或者直接不接受父皇的□□？
逸子想起父皇严厉的脸色，皱起眉头，把皇弟抱到膝上。
这真是份厚礼，对……对，这样不更好？只是，父皇这边怎么交代？魔界的贵族到摩克学院去……如果有成功的先例，理由会充分些。
“皇兄，我们来玩游戏吧。”皇弟打断了他的思考，“我拿个骰子，你猜猜它在那只手上好不好？”
逸子把下颌轻轻放在他头上：“既然你想玩，就玩吧。”
“在我准备好之前，你要唱歌哦。”他把手藏到桌下，神秘地笑笑，“啊，不，绕口令。”
“三二一，开始！”
“车上有个盆，盆里有个瓶，乒乒乒乓乓乓，不知瓶碰盆，还是盘碰盆。左边！”
逸风表情无辜地摊开左手，露出骰子。
“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奶，牛奶奶给刘奶奶拿牛奶，刘奶奶说牛奶奶的牛奶不如柳奶奶的牛艾…….”逸子不留神绕了口。
逸风雀跃起来：“我来我来！”
“别闹别闹，”逸子故意拖着，不让他来，“刘奶奶…….”
“牛奶奶刘姥姥…….”逸风打岔。
逸子笑起来：“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
“是是是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逸风捣鼓着腮帮子，“略略略略略略…….”
皇后的寝室亮着暖色调的灯光，里面越较量越大声，时不时爆发出一串串爽朗的笑声，抑或传来砰砰的脚步声。
逸风神秘兮兮，“你别闹得那么欢哦，要给母后……”
逸风避讳地别开了脸，低头看向了别处。
逸子看着他，静默下来。
四周的声音竟就这样停消了，像徒然折断骨架的风筝，只有失落的线条在风里飘扬，想抓住什么，面对它的只是没有结果的未来。
逸风偷偷瞟了他一眼，皇兄的眼睛像一盏烧得疲惫的灯火。
“逸风，想不想离开父皇？”皇兄沉声说，眼里忽然明亮起来。
“你是生气了吗？我以后不提母后了。”逸风看到这样的皇兄，忽然有些害怕。
皇兄僵住了：“你说什么？”
他没敢接话。
皇兄顿了顿，解释道：“逝者已矣，皇兄自然要看开些。是父皇训练苛刻，皇兄担心你吃不了苦。有皇兄在，你只管做个闲散的公子，不必吃那些苦头。”
逸子一直以为他还小，这是自己第一次跟他分析他的未来。
“何况，摩克学院的学生也是一等一的优秀，那里的学识足够你一生受用，不必在父皇这里求独领风头……你能明白皇兄的意思吗？”
逸风摇了摇头。
逸子笑笑：“那就先记住了，慢慢度量清楚。”
“不是……那我们学的东西不就不一样了吗？”
“我已经先受教于母后，即使你跟随父皇学习，那也不会一样的。”逸子感觉他还是明白的，翻起一个茶杯给他倒了茶。
“那怎么可以呢？”
“即使我们师出同门，学的东西也会不一样。”
“起码有一样的机会啊。”皇弟失望地说。
逸子愣了愣：“你这么执着地，为什么？”
“要不我怎么知道，面对选择的时候。我能不能想你一样义无反顾呢？”
逸子看着他：“什么选择？”
逸风笑起来。
有一次，他远远看到皇兄站在贵宾厅里准备出发，皇兄就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开灯，可玻璃那么明净……外面的剑光一道道地掠过，就像要砍在皇兄身上一样。他看得心惊胆战，宝剑在皇兄眼前发光……皇兄一身高贵，皇兄是殿下啊！外面的刀光剑影算得了什么呢？”
逸子默默地看着他。
那么自信而强大的人，谁不相信呢？
“所以说，弟弟是希望和我一样，做个了不起的人。”逸子微笑着说。
逸风点了点头。
“那么，皇兄可以告诉你，很多命运都是一次性的，你将来不可能遇到和皇兄一样的人生轨迹。”
逸风愣住了。
“但你依旧可以了不起。”逸子掷地有声地说。
“在大家眼里皇兄天不怕地不怕，可皇兄就是没有办法在父皇那里保你周全，就像皇妹一样，那将是皇兄一生的遗憾。”逸子语重心长，希望他能够明白。
逸风想了想：“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如果你愿意，皇兄会亲自去一趟，给你了解那里的具体安排。”逸子道，“如果回来的机会很少，那么皇兄会准时去探望你，也可以把你带出来。”
逸风点头：“好啊。”
“要征求父皇意见。”逸子说，“毕竟，我是从他眼皮底下挖人。”
逸风睁大眼，他已经忘了要过父皇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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