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姜缱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见萝儿和姜缗围着自己，季予眼睛红红的，陪在她身边。
她的脸色白透了，两道长长的泪痕未干，从眼睛延伸到下巴，割裂了她一贯清冷的外表。羽扇一般的睫毛不知因冷汗或是泪水全部打湿了，一绺一绺疲惫的低垂着，季予看一眼，心便狠狠的痛一次。
今日的危机让姜缱受了惊动，又因为孕初期中过巫毒，便早产了。
其实腹中的孩子很瘦小，且胎位不正。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本没有求生意志，却被季予一句话唤醒。
姜缗一直在对她说“用力”。
她听见季予在说：“大巫，求你救救她。”
悲剧一直在重复，姜缱想，她用尽了全力，却不能阻止。活着这么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可是她还有萝儿。她若死了，腹中的槐儿也会死。她不想让槐儿死，也不想季予难过。
她还应该再坚韧一点。
恍惚中姜缱似乎又看见了母亲，回到濮国覆灭的那一天。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只是温柔的看着自己。
姜缱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萝儿的小脸，渐渐有了力气。
她听见季予唤着自己的名字，听见婴儿的哭泣，微弱极了，仿佛在为死去的人们哀悼一般。
姜缱流了很多血，一直晕晕乎乎的，不知日夜更替，不知身在何处。她醒过来，又晕过去。
黑暗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搂着，抚着她的脸，和她说了好多话。
“缱，把这药喝了。”
“这些汤要趁热喝。”
“肉糜粥熬了很久了，你尝尝。”
她只想睡。
“缱，你瞧瞧槐儿，他虽然瘦小，却像你一样坚强。”
槐儿是什么样子？
“萝儿又哭又闹，怎么也哄不好。缱，快好起来吧。”
萝儿从小多病，极易受到惊吓，不时梦魇。若不好好照顾，便会吃不好睡不好，更加容易生病。姜缱着急了，萝儿的药一定没有了。
“萝儿！”姜缱挣扎着，极力让自己清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季予瘦得棱角分明的脸和青黑的胡茬。
他对着自己微笑，“缱，你醒了。”
姜缱昏昏沉沉，却想起大巫卜朔来看过自己。他在混战中侥幸活了下来，寨中其他人却都死了，宝源寨十室九空，变得和平湖一样了。
“这是何处？”
“登葆山。你身上有伤口，需要修养些日子。”
清醒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
姜缱浑身无力，眼中却酸涩极了。她问道：“予，阿媪真的死了吗？”
季予艰难的点点头，“寨民都送回宝源山安葬了。跌下山崖的人……也都收殓了。逝者已矣，你……莫要伤心。”
伤心？语言似乎失去了意义，姜缱躺在榻上，不敢相信阿媪和阿莎明已经离开她了。
季予端来水和食物，试图开解她：“缱，把粥和药吃了，好不好？待会儿我把槐儿和萝儿都抱过来，你看看他们可好？”
姜缱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屋子外有人在争执。
“缱儿如何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王子妇身体不适，不便让你进去。”
是高阳承和虞丙。
千头万绪，姜缱有很多问题想问高阳承。
“予，我有话和承说。”
季予静默了一瞬：“你不想先看看槐儿么？”
姜缱支起身子，一口气喝掉了汤药和粥。在她反反复复的噩梦中，她都选择陪在母亲身边。宝源山的寨民因她而死，濮人不知幸存几何。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迷茫了。
她记起卜朔告诉自己的那番话。
若见到了槐儿的脸，将来会更难过吧？
“予，让我想想。”
季予的表情陡然凝结。
“因为我来迟了，对么？”
“不……”姜缱想否认，又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予，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
她冷淡得仿佛第一天相遇。
季予心中堵得慌，“是我不好。你怪我是应该的。”
他转身推开门，留下一个极萧瑟的背影，姜缱不敢抬头去看。
登葆山上下了最后一场薄雪。天气放晴后，阳光一照，雪便化了。山上吹起了暖风，冬天似乎过去了。
姜缱慢慢恢复着生产后的身体，姜缗陪着她，两人时常一起哭一起笑。季予寻来鹿茸灵芝等补品给姜缱养身子，她却始终有气无力，似是这一场折腾让她伤了根本。
季予非常焦虑。巫咸的变故困扰着他，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姜缱差点被人推下山崖的那一幕。端沐氏之乱虽已瓦解，他心中的问题却扩大了。他亟须回纶邑去求证。
若回纶邑，季予想带姜缱回去，可是她的身体却不适合旅途周折。登葆山上的春花开了，季予的心情起起伏伏，看什么花都是惨淡的颜色。
因为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前几日姜缱对季予说，她不想去大夏了。
季予回想，她明明答应过自己的。彼时她刚刚有孕，槐儿坐胎不稳，她便说待孩子出生后她便与自己再也不分开。
孩子出生了，她却改变了想法。
还有槐儿，她甚至一眼都不肯看他。
季予落寞的想，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每每去找她，她总有许多借口将自己赶走。
或许是因为高阳承。
季予一拳打到松树上，松针落了一地。
那天高阳承和她待了很久，出来时眼眶是红的。他就是曾经姜缱醉酒时呼唤过的那个“承”。
他们都是濮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有共同的经历。他们这些年没在一起，不知经历了什么蹉跎。高阳承明显是爱着姜缱的，季予一眼就看出来了。
从前和姜缱在一起时，季予没想起过高阳承。现在他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失态了。
高阳承对姜缱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光想想就疯了。
就连虞丙都看出了异样。
“王子，”虞丙问季予：“不如下山，挪一处住所。在登葆山上住着，虎士们很不适应。”
虞丙竟然学会了委婉。不是虎士们不适应，这里是高阳承的寨子，他接近姜缱很方便。连他也看出了自己的心结，不知姜缱发觉没有。
也许是她不关心了。
季予考虑片刻，道：“再等几日。待她身子恢复得好一些，我们便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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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看见萝儿和姜缗围着自己，季予眼睛红红的，陪在她身边。
她的脸色白透了，两道长长的泪痕未干，从眼睛延伸到下巴，割裂了她一贯清冷的外表。羽扇一般的睫毛不知因冷汗或是泪水全部打湿了，一绺一绺疲惫的低垂着，季予看一眼，心便狠狠的痛一次。
今日的危机让姜缱受了惊动，又因为孕初期中过巫毒，便早产了。
其实腹中的孩子很瘦小，且胎位不正。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本没有求生意志，却被季予一句话唤醒。
姜缗一直在对她说“用力”。
她听见季予在说：“大巫，求你救救她。”
悲剧一直在重复，姜缱想，她用尽了全力，却不能阻止。活着这么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可是她还有萝儿。她若死了，腹中的槐儿也会死。她不想让槐儿死，也不想季予难过。
她还应该再坚韧一点。
恍惚中姜缱似乎又看见了母亲，回到濮国覆灭的那一天。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只是温柔的看着自己。
姜缱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萝儿的小脸，渐渐有了力气。
她听见季予唤着自己的名字，听见婴儿的哭泣，微弱极了，仿佛在为死去的人们哀悼一般。
姜缱流了很多血，一直晕晕乎乎的，不知日夜更替，不知身在何处。她醒过来，又晕过去。
黑暗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搂着，抚着她的脸，和她说了好多话。
“缱，把这药喝了。”
“这些汤要趁热喝。”
“肉糜粥熬了很久了，你尝尝。”
她只想睡。
“缱，你瞧瞧槐儿，他虽然瘦小，却像你一样坚强。”
槐儿是什么样子？
“萝儿又哭又闹，怎么也哄不好。缱，快好起来吧。”
萝儿从小多病，极易受到惊吓，不时梦魇。若不好好照顾，便会吃不好睡不好，更加容易生病。姜缱着急了，萝儿的药一定没有了。
“萝儿！”姜缱挣扎着，极力让自己清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季予瘦得棱角分明的脸和青黑的胡茬。
他对着自己微笑，“缱，你醒了。”
姜缱昏昏沉沉，却想起大巫卜朔来看过自己。他在混战中侥幸活了下来，寨中其他人却都死了，宝源寨十室九空，变得和平湖一样了。
“这是何处？”
“登葆山。你身上有伤口，需要修养些日子。”
清醒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
姜缱浑身无力，眼中却酸涩极了。她问道：“予，阿媪真的死了吗？”
季予艰难的点点头，“寨民都送回宝源山安葬了。跌下山崖的人……也都收殓了。逝者已矣，你……莫要伤心。”
伤心？语言似乎失去了意义，姜缱躺在榻上，不敢相信阿媪和阿莎明已经离开她了。
季予端来水和食物，试图开解她：“缱，把粥和药吃了，好不好？待会儿我把槐儿和萝儿都抱过来，你看看他们可好？”
姜缱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屋子外有人在争执。
“缱儿如何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王子妇身体不适，不便让你进去。”
是高阳承和虞丙。
千头万绪，姜缱有很多问题想问高阳承。
“予，我有话和承说。”
季予静默了一瞬：“你不想先看看槐儿么？”
姜缱支起身子，一口气喝掉了汤药和粥。在她反反复复的噩梦中，她都选择陪在母亲身边。宝源山的寨民因她而死，濮人不知幸存几何。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迷茫了。
她记起卜朔告诉自己的那番话。
若见到了槐儿的脸，将来会更难过吧？
“予，让我想想。”
季予的表情陡然凝结。
“因为我来迟了，对么？”
“不……”姜缱想否认，又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予，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
她冷淡得仿佛第一天相遇。
季予心中堵得慌，“是我不好。你怪我是应该的。”
他转身推开门，留下一个极萧瑟的背影，姜缱不敢抬头去看。
登葆山上下了最后一场薄雪。天气放晴后，阳光一照，雪便化了。山上吹起了暖风，冬天似乎过去了。
姜缱慢慢恢复着生产后的身体，姜缗陪着她，两人时常一起哭一起笑。季予寻来鹿茸灵芝等补品给姜缱养身子，她却始终有气无力，似是这一场折腾让她伤了根本。
季予非常焦虑。巫咸的变故困扰着他，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姜缱差点被人推下山崖的那一幕。端沐氏之乱虽已瓦解，他心中的问题却扩大了。他亟须回纶邑去求证。
若回纶邑，季予想带姜缱回去，可是她的身体却不适合旅途周折。登葆山上的春花开了，季予的心情起起伏伏，看什么花都是惨淡的颜色。
因为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前几日姜缱对季予说，她不想去大夏了。
季予回想，她明明答应过自己的。彼时她刚刚有孕，槐儿坐胎不稳，她便说待孩子出生后她便与自己再也不分开。
孩子出生了，她却改变了想法。
还有槐儿，她甚至一眼都不肯看他。
季予落寞的想，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每每去找她，她总有许多借口将自己赶走。
或许是因为高阳承。
季予一拳打到松树上，松针落了一地。
那天高阳承和她待了很久，出来时眼眶是红的。他就是曾经姜缱醉酒时呼唤过的那个“承”。
他们都是濮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有共同的经历。他们这些年没在一起，不知经历了什么蹉跎。高阳承明显是爱着姜缱的，季予一眼就看出来了。
从前和姜缱在一起时，季予没想起过高阳承。现在他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失态了。
高阳承对姜缱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光想想就疯了。
就连虞丙都看出了异样。
“王子，”虞丙问季予：“不如下山，挪一处住所。在登葆山上住着，虎士们很不适应。”
虞丙竟然学会了委婉。不是虎士们不适应，这里是高阳承的寨子，他接近姜缱很方便。连他也看出了自己的心结，不知姜缱发觉没有。
也许是她不关心了。
季予考虑片刻，道：“再等几日。待她身子恢复得好一些，我们便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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