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胡搅蛮缠流
蓝月涯在京城是一个奇迹的存在。
他爹是前大内禁军统领蓝平，是皇帝的亲信。因救驾有功，伤了双腿，以致不能行走。蓝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早年间送他进宫，任内宫侍卫，深得皇上喜爱。
蓝月涯这个人，酒色财气，一样不沾，唯独一样，嗜棋如命。蓝家送他入宫，只是希望他将来能继承他爹的衣钵，为皇上效力。但他入宫区区三个月，便被皇帝赶了出来。
其间的因由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被赶出皇宫后，突然来了一道圣旨，封他为棋王，并赐棋王府。
蓝平气得坐着软轿追着他打了几条街。一怒之下，断了蓝月涯的金银，将他赶到了棋王府。蓝平本来借此逼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儿子就范，乖乖进宫当差。这却正合蓝月涯的意。
自他入了棋王府，整日以棋为乐，连挑京城十几个棋馆，各大高手纷纷斩落马下。他下棋，可谓来者不拒。不管高手新手，一样绝不留情，最惨的是有一位名士，被他逼得当场吐血，最后回家将养半年，并发下重誓，终身不再碰棋。各大棋馆不敢明着阻止他来胡闹，只好私下里每月给他一份例银，让他尽量不要来自己的棋馆找麻烦。
他棋艺很高，但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下棋。整个京城的，唯有一个人肯与他下棋的，就是皇上。
蓝月涯这些年生活无忧，很大原因便是因为皇上，皇上对他简直宠爱得没边了。隔三差五地，宫里就会传出皇上惨败，输了多少金银，多少宝贝的消息。虽然每每惨败，皇帝都会说他要下次敢来，必要打断他的腿，并发誓要拆了他的棋王府。可过不了几天，他又大摇大摆地跑到皇宫和皇帝赌棋，气得皇帝当场就掀了桌子。
蓝平被皇帝拆了台，敢怒不敢言，只得闭门不出，发誓不再管这个儿子。
蓝月涯真正的成名，是三年前，全国各地的棋道高手七十九人，齐集京师，参加当时由皇帝组织的棋艺大赛。
本来他是被皇帝禁止参赛的，怕他下起棋来，六亲不认，让一众高手颜面扫地，吐血而亡。
谁知就有那么些个不服气的硬骨头，居然说皇上不该太过保护蓝月涯，说他的名气都是吹出来的。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被气得没忍住，当场上去扇了那人两个耳光。
蓝月涯正求之不得，趁着皇帝气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提出下场，要替皇上正名。
结果他连下七十九盘，盘盘执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当时最历害的一个人在他手下手了八十六回合。四十回合内被斩落的，足有十九人。
自此一战，蓝月涯棋王之名，天下闻名。
几是下棋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的一些精典战例被编入名谱，流传天下。而他自创的胡搅蛮缠流，亦被称为围棋界古往今来，第一奇葩战法。
“什么叫胡搅蛮缠流？”陆小玖道，对围棋，她并不怎么了解。听杨瑞晴的说法，他仿佛有一种无敌的寂寞。
“我知道，所谓胡搅蛮缠流，就是明明可以五十回合便赢，他非得下到一百甚至两百回合。其实就是没人陪他下棋，他闷得慌，故意逗人家玩的。”杨瑞雪道。
“瑞雪，胡说什么？蓝公子是那样的人吗？”杨瑞晴轻斥道。
陆小玖想，他好像真是啊。他早上不还缠着自己一个新手陪他下棋吗？
“其实所谓胡搅蛮缠流，在瑞晴看来，是一种极锻炼技艺的战法。它是在大优之下，通过自己布子不断引导，转换局势，到大劣，甚至命悬一线，最后反戈一击，绝地求胜的战法。非棋手有超强的功底不能完成。”
陆小玖刚刚还有怀疑，杨瑞晴一解释，她就确定了，果然是闷得慌。她不忍心打破棋王在杨瑞晴心中神圣的形象，只好说道：“这战法果然有趣。”
“蓝月涯成亲了吗？”
陆小玖突然问道，刚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蓝月涯这样的人，看起来无权无势，但好歹与皇帝有些关系，想必想将女儿嫁入蓝家的人不少。就算加上他本人人品问题给减了分，估计至少也得有个三五家人愿意。
“定了，成郡王的长女。”说这话的时候，杨瑞晴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觉是笑她，又像是觉自己。
一个丫环匆匆地进来往内厅走去。没多久，便见老夫人领着那丫环急匆匆出来，老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陆小玖见过，叫长孙倩，是她的小女儿，如今嫁入威北将军府，是长孙家一众女眷中难得的豪爽之人。
那丫环跟着出来，却没有随老夫人离开，而是在人群中望了一眼，跟旁边另一个丫环说了几句话，便朝着陆小玖走了过来。
“云少夫人，公子请您出去一趟。”
以往，长孙绰若是叫她，她一定会拒绝。如今二人关系既然已经明白，刚刚老夫人那神态，又确像出了事，她便不犹豫，跟着那丫环一路穿过十几道七拐八绕的走廊，终于来到一道漆红大门之前。这里该是长孙家的侧门。
这道侧门远离大道，平日里除了长孙家的人，几乎不会有人来。这会虽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围观的人并不多。
陆小玖脚程快一些，老夫人刚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
门口，一队官差手里拿着铁锁，站在门口与长孙家的侍卫对峙着，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瘦长身材，浓眉大眼，很是干练的官员。陆小玖分不清朝庭的官服，自然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官居几品。但想敢上长孙家拿人的，必不会是什么芝麻小官。
那些官差个个握紧手里的刀柄，打起万分精神，如狼一样，盯着那些手持棍棒但气势稍差的杂役。
长孙绰站在最前排，与那领头的人僵持。大家都没有说话，像都在等着老夫人的到来。
老夫人一到，那些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杂役马上来了精神。大伙挺直腰板，给老夫人让开一条路来。
“杨大人，你这是想打进我长孙府拿人吗？”
老夫人这话已经很严重了。她说的是打。自长孙府建府以来，还没有人敢打进门去。那官表情严肃，不卑不亢，朝老夫人一拜，道：“老夫人言重了。杨某不过是奉律法办事，想进府缉拿人犯罢了。”
“你是说我长孙府窝藏人犯？”老夫人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了很多。最近几年已经很少这样语带杀气地质问他人。
那人仍是拜道：“不敢。长孙府一门忠烈，必然不会与贼人为伍。”
“既然如此，还不快退？”老夫人严斥道。
“职责所在，不拿住人犯，不敢退却。”
“好，你说你要拿的是谁？所犯何罪？若是无故为之，我老太婆就是拼着一条性命，也绝不容许有人在长孙家头上撒野。”
“云啸天。”
三个人，字字铿锵有力，陆小玖只听得耳朵一嗡，武林中人行事虽然不守约束，但很少有公然违背朝庭律法之事。云啸天来京城之后，很少出门，他能干什么事？值得官府冒着冲撞老夫人寿宴的事上门来拿人？
“你们拿我爹做什么？”陆小玖走到最前边，问那官员。
“云啸天指使云氏钱庄，私造谣言，私放借贷，扰乱京城秩序。”
“原来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杨大人堂堂建安府尹，何时也管起这般鸡毛算皮的小事了？”在老夫人看来，若真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倒还情有可原，这等小事，哪个大户没干过？平时放些谣言，打击对手，私放借贷，赚些小钱。朝庭虽有法度，却从来都是对一些小借小贷争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那些弄得人家破人亡的高利贷，一般不会有人去管。真的被人检举揭发，处理的也都是些掌柜伙计，人家堂堂一个家主，掌管着四方无数生意，怎么会因为区区小事便喊打喊杀？要知道商人地位虽然不高，但是朝庭不可或缺的助力。
平日赈个灾，打个仗，规模不一的商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摊派，所以在官员心中，除非真的是有过不去的事，一般不会与商人结恶，尤其是像云家这样的大商家。
在老夫人看来，杨砚以此为借口，在她大喜之日上门拿人，要拿的不是云啸天，要拿的是他长孙家的面子。
“的确是小事。不过牵涉两条命案，便是大事了。”
“杨大人，你所说的这些完全是无中生有，这绝不可能是我爹所为。众所周知，我云家的生意，大多由我二叔掌管，何时需要爹来拿主意？私放借贷，笑话，难道为了那区区利息？我云家的钱庄向来无扩张之意，否则不会这么多年，始终不过很小的规模。既然没有所求，又必耍这些手段？更稀罕的是还牵涉两条人命。我爹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杀人？杀的是谁？理由是什么？就是为了那区区银子？”若是普通的人，这样说定然会被误以为狡辩。但云家生意遍及天下，就是把钱庄拿掉，也不伤根本，的确不会为了区区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干谋害人命的事。
“本官断案数载，从未见过有犯人不喊冤的。”
“是吗？有的人指使手下强行索贿，不成便栽赃陷害，这事也不是没有的吧？杨大人。”
“笑话，本官为官清正，何时指使他人索贿？”他刚要发作，见长孙绰的笑意，马上明白她的用意，朗声斥道：“你以为你这样随口污蔑本官，本官便怕了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以诬告之罪，将你一并捉拿归案。”
陆小玖不慌不忙道：“大人您别误会。我说的有的人，可没说是杨大人您。您看，您说没有犯人不喊冤，照您这话的意思，喊冤的都是犯人？我不过是说了两句真话，您便觉得我是狡辩。难道官府不允许我们小老百姓禀明实情了吗？”
杨砚被她一噎，陆小玖又道：“拿人拿脏。不知杨大人是拿到我云家什么脏了？杀人的证据？还是见证人的口供？”
“此案详情，不足为外人道。本官既然前来拿人，自然有本官的证据。”
“您都要拿人了，却说不足为外人道。难道说，您根本没什么证据？”
“小玖，”长孙绰打断她道：“你刚来京城，或许有所不知。官府办案，的确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出示证据的必要，一来怕犯人有所准备，二来怕穷凶极恶之人狗急跳墙。”
“那请大人明示，死者为何人？何时何地为人所杀？这该不是秘密吧？”
“死者共有两名，一名叫孙二，是云氏钱庄的伙计，在钱庄里被烧死了。另有一名妇人何氏，于刚才被人发现浮尸于自家后院井中。据可靠证供，这二人都与云氏钱庄有关。”
“也就是说只是有关，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爹杀的人？”
杨砚知道她要偷换概念，与她交锋这几回合，打心里觉得眼前这人不好对付，小心说道：“你不必拐着弯替他脱罪。有罪无罪，待本官拿人回去，一审便知。”
“杨大人，若是有一天您衙门里死了一个人，刑部是不是需要把杨大人带回去，拷打一顿？”只她这一句话，给所有人一种印象，所谓的审问就是拷打，是曲打成招。若是将来只要证据有一丝不足，她今日这一句话，就会成为将来言官奏折上的理由。
“胡说八道。本官何时说过要拷打？本官方才所言乃是审问。”
“既然是要问，杨大人又何必兴师动众至此？我爹就在里面，大人大可直接去问一问。莫非大人是怕问不出什么来，折了您的颜面？”
陆小玖句句带刺，扎得他浑身难受。偏偏他给带着带着，竟带进了死胡同。他明明是觉得事态紧急，非拿住人不可的。这会大家说了这么多，如果他再强行拿人，就成了他以权打压平头百姓。这在其他地方不算什么，那里山高皇帝远，没人会知道。但在京城，今儿他这一动手，明天皇帝的案头就会堆着山一样参他的奏章。
“小玖说的是，不如由我作保，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若有真凭实据，那时再动手拿人。若是没有，大家也不伤和气，如何？”长孙绰适时地站出来，无疑打垮了杨砚强行拿人的最后一丝决心，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拿不了人了，只好冲老夫人道：“好，本官这就去见一见这位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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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是前大内禁军统领蓝平，是皇帝的亲信。因救驾有功，伤了双腿，以致不能行走。蓝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早年间送他进宫，任内宫侍卫，深得皇上喜爱。
蓝月涯这个人，酒色财气，一样不沾，唯独一样，嗜棋如命。蓝家送他入宫，只是希望他将来能继承他爹的衣钵，为皇上效力。但他入宫区区三个月，便被皇帝赶了出来。
其间的因由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被赶出皇宫后，突然来了一道圣旨，封他为棋王，并赐棋王府。
蓝平气得坐着软轿追着他打了几条街。一怒之下，断了蓝月涯的金银，将他赶到了棋王府。蓝平本来借此逼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儿子就范，乖乖进宫当差。这却正合蓝月涯的意。
自他入了棋王府，整日以棋为乐，连挑京城十几个棋馆，各大高手纷纷斩落马下。他下棋，可谓来者不拒。不管高手新手，一样绝不留情，最惨的是有一位名士，被他逼得当场吐血，最后回家将养半年，并发下重誓，终身不再碰棋。各大棋馆不敢明着阻止他来胡闹，只好私下里每月给他一份例银，让他尽量不要来自己的棋馆找麻烦。
他棋艺很高，但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下棋。整个京城的，唯有一个人肯与他下棋的，就是皇上。
蓝月涯这些年生活无忧，很大原因便是因为皇上，皇上对他简直宠爱得没边了。隔三差五地，宫里就会传出皇上惨败，输了多少金银，多少宝贝的消息。虽然每每惨败，皇帝都会说他要下次敢来，必要打断他的腿，并发誓要拆了他的棋王府。可过不了几天，他又大摇大摆地跑到皇宫和皇帝赌棋，气得皇帝当场就掀了桌子。
蓝平被皇帝拆了台，敢怒不敢言，只得闭门不出，发誓不再管这个儿子。
蓝月涯真正的成名，是三年前，全国各地的棋道高手七十九人，齐集京师，参加当时由皇帝组织的棋艺大赛。
本来他是被皇帝禁止参赛的，怕他下起棋来，六亲不认，让一众高手颜面扫地，吐血而亡。
谁知就有那么些个不服气的硬骨头，居然说皇上不该太过保护蓝月涯，说他的名气都是吹出来的。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被气得没忍住，当场上去扇了那人两个耳光。
蓝月涯正求之不得，趁着皇帝气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提出下场，要替皇上正名。
结果他连下七十九盘，盘盘执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当时最历害的一个人在他手下手了八十六回合。四十回合内被斩落的，足有十九人。
自此一战，蓝月涯棋王之名，天下闻名。
几是下棋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的一些精典战例被编入名谱，流传天下。而他自创的胡搅蛮缠流，亦被称为围棋界古往今来，第一奇葩战法。
“什么叫胡搅蛮缠流？”陆小玖道，对围棋，她并不怎么了解。听杨瑞晴的说法，他仿佛有一种无敌的寂寞。
“我知道，所谓胡搅蛮缠流，就是明明可以五十回合便赢，他非得下到一百甚至两百回合。其实就是没人陪他下棋，他闷得慌，故意逗人家玩的。”杨瑞雪道。
“瑞雪，胡说什么？蓝公子是那样的人吗？”杨瑞晴轻斥道。
陆小玖想，他好像真是啊。他早上不还缠着自己一个新手陪他下棋吗？
“其实所谓胡搅蛮缠流，在瑞晴看来，是一种极锻炼技艺的战法。它是在大优之下，通过自己布子不断引导，转换局势，到大劣，甚至命悬一线，最后反戈一击，绝地求胜的战法。非棋手有超强的功底不能完成。”
陆小玖刚刚还有怀疑，杨瑞晴一解释，她就确定了，果然是闷得慌。她不忍心打破棋王在杨瑞晴心中神圣的形象，只好说道：“这战法果然有趣。”
“蓝月涯成亲了吗？”
陆小玖突然问道，刚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蓝月涯这样的人，看起来无权无势，但好歹与皇帝有些关系，想必想将女儿嫁入蓝家的人不少。就算加上他本人人品问题给减了分，估计至少也得有个三五家人愿意。
“定了，成郡王的长女。”说这话的时候，杨瑞晴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觉是笑她，又像是觉自己。
一个丫环匆匆地进来往内厅走去。没多久，便见老夫人领着那丫环急匆匆出来，老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陆小玖见过，叫长孙倩，是她的小女儿，如今嫁入威北将军府，是长孙家一众女眷中难得的豪爽之人。
那丫环跟着出来，却没有随老夫人离开，而是在人群中望了一眼，跟旁边另一个丫环说了几句话，便朝着陆小玖走了过来。
“云少夫人，公子请您出去一趟。”
以往，长孙绰若是叫她，她一定会拒绝。如今二人关系既然已经明白，刚刚老夫人那神态，又确像出了事，她便不犹豫，跟着那丫环一路穿过十几道七拐八绕的走廊，终于来到一道漆红大门之前。这里该是长孙家的侧门。
这道侧门远离大道，平日里除了长孙家的人，几乎不会有人来。这会虽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围观的人并不多。
陆小玖脚程快一些，老夫人刚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
门口，一队官差手里拿着铁锁，站在门口与长孙家的侍卫对峙着，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瘦长身材，浓眉大眼，很是干练的官员。陆小玖分不清朝庭的官服，自然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官居几品。但想敢上长孙家拿人的，必不会是什么芝麻小官。
那些官差个个握紧手里的刀柄，打起万分精神，如狼一样，盯着那些手持棍棒但气势稍差的杂役。
长孙绰站在最前排，与那领头的人僵持。大家都没有说话，像都在等着老夫人的到来。
老夫人一到，那些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杂役马上来了精神。大伙挺直腰板，给老夫人让开一条路来。
“杨大人，你这是想打进我长孙府拿人吗？”
老夫人这话已经很严重了。她说的是打。自长孙府建府以来，还没有人敢打进门去。那官表情严肃，不卑不亢，朝老夫人一拜，道：“老夫人言重了。杨某不过是奉律法办事，想进府缉拿人犯罢了。”
“你是说我长孙府窝藏人犯？”老夫人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了很多。最近几年已经很少这样语带杀气地质问他人。
那人仍是拜道：“不敢。长孙府一门忠烈，必然不会与贼人为伍。”
“既然如此，还不快退？”老夫人严斥道。
“职责所在，不拿住人犯，不敢退却。”
“好，你说你要拿的是谁？所犯何罪？若是无故为之，我老太婆就是拼着一条性命，也绝不容许有人在长孙家头上撒野。”
“云啸天。”
三个人，字字铿锵有力，陆小玖只听得耳朵一嗡，武林中人行事虽然不守约束，但很少有公然违背朝庭律法之事。云啸天来京城之后，很少出门，他能干什么事？值得官府冒着冲撞老夫人寿宴的事上门来拿人？
“你们拿我爹做什么？”陆小玖走到最前边，问那官员。
“云啸天指使云氏钱庄，私造谣言，私放借贷，扰乱京城秩序。”
“原来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杨大人堂堂建安府尹，何时也管起这般鸡毛算皮的小事了？”在老夫人看来，若真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倒还情有可原，这等小事，哪个大户没干过？平时放些谣言，打击对手，私放借贷，赚些小钱。朝庭虽有法度，却从来都是对一些小借小贷争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那些弄得人家破人亡的高利贷，一般不会有人去管。真的被人检举揭发，处理的也都是些掌柜伙计，人家堂堂一个家主，掌管着四方无数生意，怎么会因为区区小事便喊打喊杀？要知道商人地位虽然不高，但是朝庭不可或缺的助力。
平日赈个灾，打个仗，规模不一的商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摊派，所以在官员心中，除非真的是有过不去的事，一般不会与商人结恶，尤其是像云家这样的大商家。
在老夫人看来，杨砚以此为借口，在她大喜之日上门拿人，要拿的不是云啸天，要拿的是他长孙家的面子。
“的确是小事。不过牵涉两条命案，便是大事了。”
“杨大人，你所说的这些完全是无中生有，这绝不可能是我爹所为。众所周知，我云家的生意，大多由我二叔掌管，何时需要爹来拿主意？私放借贷，笑话，难道为了那区区利息？我云家的钱庄向来无扩张之意，否则不会这么多年，始终不过很小的规模。既然没有所求，又必耍这些手段？更稀罕的是还牵涉两条人命。我爹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杀人？杀的是谁？理由是什么？就是为了那区区银子？”若是普通的人，这样说定然会被误以为狡辩。但云家生意遍及天下，就是把钱庄拿掉，也不伤根本，的确不会为了区区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干谋害人命的事。
“本官断案数载，从未见过有犯人不喊冤的。”
“是吗？有的人指使手下强行索贿，不成便栽赃陷害，这事也不是没有的吧？杨大人。”
“笑话，本官为官清正，何时指使他人索贿？”他刚要发作，见长孙绰的笑意，马上明白她的用意，朗声斥道：“你以为你这样随口污蔑本官，本官便怕了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以诬告之罪，将你一并捉拿归案。”
陆小玖不慌不忙道：“大人您别误会。我说的有的人，可没说是杨大人您。您看，您说没有犯人不喊冤，照您这话的意思，喊冤的都是犯人？我不过是说了两句真话，您便觉得我是狡辩。难道官府不允许我们小老百姓禀明实情了吗？”
杨砚被她一噎，陆小玖又道：“拿人拿脏。不知杨大人是拿到我云家什么脏了？杀人的证据？还是见证人的口供？”
“此案详情，不足为外人道。本官既然前来拿人，自然有本官的证据。”
“您都要拿人了，却说不足为外人道。难道说，您根本没什么证据？”
“小玖，”长孙绰打断她道：“你刚来京城，或许有所不知。官府办案，的确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出示证据的必要，一来怕犯人有所准备，二来怕穷凶极恶之人狗急跳墙。”
“那请大人明示，死者为何人？何时何地为人所杀？这该不是秘密吧？”
“死者共有两名，一名叫孙二，是云氏钱庄的伙计，在钱庄里被烧死了。另有一名妇人何氏，于刚才被人发现浮尸于自家后院井中。据可靠证供，这二人都与云氏钱庄有关。”
“也就是说只是有关，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爹杀的人？”
杨砚知道她要偷换概念，与她交锋这几回合，打心里觉得眼前这人不好对付，小心说道：“你不必拐着弯替他脱罪。有罪无罪，待本官拿人回去，一审便知。”
“杨大人，若是有一天您衙门里死了一个人，刑部是不是需要把杨大人带回去，拷打一顿？”只她这一句话，给所有人一种印象，所谓的审问就是拷打，是曲打成招。若是将来只要证据有一丝不足，她今日这一句话，就会成为将来言官奏折上的理由。
“胡说八道。本官何时说过要拷打？本官方才所言乃是审问。”
“既然是要问，杨大人又何必兴师动众至此？我爹就在里面，大人大可直接去问一问。莫非大人是怕问不出什么来，折了您的颜面？”
陆小玖句句带刺，扎得他浑身难受。偏偏他给带着带着，竟带进了死胡同。他明明是觉得事态紧急，非拿住人不可的。这会大家说了这么多，如果他再强行拿人，就成了他以权打压平头百姓。这在其他地方不算什么，那里山高皇帝远，没人会知道。但在京城，今儿他这一动手，明天皇帝的案头就会堆着山一样参他的奏章。
“小玖说的是，不如由我作保，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若有真凭实据，那时再动手拿人。若是没有，大家也不伤和气，如何？”长孙绰适时地站出来，无疑打垮了杨砚强行拿人的最后一丝决心，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拿不了人了，只好冲老夫人道：“好，本官这就去见一见这位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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