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机
太宗至道年间，京都城内皇宫巍峨，朱红色的丽正门缀着闪闪金钉，屋顶是镌镂着龙凤天马的铜瓦，在冬日的阳光下璀璨夺目。
皇宫旁边是长长的潘楼街，街北面矗立着一处老宅，半旧的大门毫不起眼，只有门前的两只古旧的石狮子和门前无论何时都是规规矩矩垂手侍立的仆役，令人觉出这户人家与别处不同。
这是慕太师的府邸，但大多数人并不关心慕府的世代清名，祖上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台谏，被先帝亲赐丹书铁券的辉煌，只津津乐道的探问，“京都世家女，慕府双玉姝”的传闻是否属实？双玉之中哪位更姝？
太师两位姝色女儿深藏在阁闺，有缘见到的人很少，不过慕太师年青时金榜提名，作为圣上亲点的探花郎骑马游街时，京都百姓欢呼震天，跑得鞋履掉了满街，热辣的妇人们恨不能用鲜花把俊俏的探花郎砸晕，抢回家中赏玩的场面，至今无人能敌，当年的贵妇们虽是隐身茶楼包间里不好下手，但探花郎那长眉星目，清隽翩翩的模样却深深印在她们心中。
可惜探花郎经此一吓，迅速娶妻生子，如今慕夫人虽然年近四旬，仍容貌端丽，茶宴诗会上偶尔开口浅笑，那气韵、那风度，足令贵妇们午夜时分偷偷揣摩学习一番。
如今两强相遇，生出的女儿会是什么模样，咄咄。
京都无论朝臣，或是官妇们，凡是有适龄婚配儿女的，心里都有一本账簿，上面列着京都待嫁贵女郎君的官职、家世、财产，慕太师的女儿便名列在前三。
至于为什么不能排名第一，自是因为慕府家风极严，世代以两袖清风、不谓强权闻名朝野，到了慕太师这一代，更是风骨嶙嶙，对上遇礼敢明言，对下刚正不喜谄媚，结成如此亲家，岂不是如同请了尊玉面的包公镇宅一般？
权衡之下，自然有人知难而退；另有人不愿结亲的，则是因为慕太师官小。
太师为太子师傅，官居一品，仍被嫌弃官小的，只能是皇族之人了。
在皇后心中，才识与美色甚为虚幻飘渺，远远抵不过奉天之宝的御玺、金饰龙腾的帝王宝座，那些瑞气腾腾的才是硬通货。
此刻，皇后听到心腹宫人来报，太子与宁王大清早便去了慕府，便蹙起细长的娥眉，盘弄着手中的沉香佛珠思忖。
太子端凝持重，心计城府连她都试探不出来，但知太子志向高远，绝不会为美色所误，自是放心，最重要的是，太子已娶了当朝宰相之女为太子妃。
但小儿子宁王却是不省心的，风流多情的性子与他那父皇一模一样，想到皇帝身边莺莺燕燕，尤其是妖媚入骨，走路恨不得把腰扭得脱了骨头的丽妃，皇后脸上闪过不屑，勾人眼算什么？勾心才是最重要的，若没这项本事，只会落得过眼云烟的短命情缘。
皇后沉思片刻，命宫人到毓庆宫候着，待宁王回来后即刻请过来，她今天要探探宁王的底细，不能再由他的性子四处风流。
慕府姝色不符她的要求，慕太师虽然是当朝一品，为人却太过清高，清高之人则不宜合群、孤傲无援。她要的不是流芳于世的清名，而是能挟持众臣的利刃。
宁王年岁已到，却一直推脱婚事，至今仍未选妃，自己放在他宫中几个美貌的宫女碰也不碰，她暗中叫人询问，宁王被褥之上仍有情动之物，既然如此，更得加快动作，免得大胆无忌的儿子闹出先斩后奏的事。
按说宁王已经成年，领了官职，可以在宫外开府建邸，不住在皇宫禁地，但是当今皇帝偏爱宁王，认为七儿尚未成亲，不宜太早开府置属，特在东宫之侧拨了毓庆宫给他。
在十几个皇子之中，宁王生成最是俊美，性子率直大胆，皇帝十分疼爱，见宁王精于习武骑射，勤于修练兵法，将京都中央侍卫禁军的重权交给他历练，皇子们虽然妒恨，但宁王前有皇帝开道，后有精明的皇后虎视狼顾，皆不敢置喙。
宁王随着宫人来到坤宁宫，肃穆的坤宁宫殿上明黄色琉璃瓦光耀夺目，屋檐上七只神兽映雪而立，墙面饰着龙凤和玺的彩画。
暖阁内翡翠熏香炉里百濯香袅袅，如丝如缕，皇后穿了缕金雪缎直领对襟袄裙，腰间挂着白玉双佩及玉绶环，头上插了点翠的九龙花钗，正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之上，瞟眼宁王，仍然手持着青白釉的官窑茶盏慢慢品茶。
待宁王见礼问安后，皇后方展露出笑意，指了指檀木圈椅，令宁王坐下后叹息，“我昨夜为你父亲侍疾，他咳疾加重，整夜不得安睡，却还在着急你的婚事。”
“你过了年就是弱冠之年，可至今亲事未定，你平素百般孝顺，如今官家身在病中，怎能还让他担心？”皇后和煦如春风，向身边女官看了一眼，女官忙上前以漆花木盘呈上一本册子，皇后将册子轻轻推到宁王面前，“这册子里面，便是母亲给你相中的王妃人选，个个贤淑貌美，你可得好好看一看。”
“这第一位，是枢密使贾大人的嫡孙女，贾大人是朝中重臣，朝野之中颇有声望，可扶助你建功立业，你需多多留意。”皇后用护甲敲敲册子，嘴角含笑，“贾娘子才德兼备，美貌名动京都，你若看了必会喜欢。”
宁王皱着眉头，将册子推回去，“儿子说过，现不愿分心。我忙于京中事务，正在加紧多多历练，也好替父亲和大哥分扰，暂无心成家。”
皇后淡淡说：“你成了亲也可忙于朝庭事务，只不过多些个女人生子而已。皇族之中无子嗣乃是大忌。现在你的几个弟弟都已娶妃生子。”
宁王肃起面容，“我的王妃，绝不是只为了生子求娶的。”
“在这皇宫禁庭之中，哪里能随心所欲，你娶妻生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皇室大业的事。”见倔强小儿犯了性子，皇后不再笑语相劝，眉目间不怒之威。
拂了拂胸前绣着金凤的带绶，明黄色绦子微微晃动，“身为皇子，你享了这泼天的富贵，便得承住责任。”抬手挥退宫人，“虽然你父亲一共十一个儿子，但只有你大哥和你两个是真正的亲兄弟。有朝一日，你大哥登上宝座、终成大业，也只有你才能真心为他筹谋，稳住这至道的盛世。”
“若你在朝庭之中没有老臣支持，又怎能做你大哥臂膀？当储君可并非易事，你可知这些年来你大哥承受多少无奈？你又知我牺牲了多少？”说话之间，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宁王抬起眼与皇后对视，目光澄明却是坚决，“母亲，我知你的不易，我会倾尽一切帮助大哥。可儿子将来的妻子，不是一个工具。”
“莫非孩儿已有心上之人？你瞧瞧可在册内？若是不在也无妨，你告诉母亲是哪家贵女？我自会安排提拔其家族官职，或者可以纳为姬妾甚至侧妃。”皇后脸上慢慢闪出微笑。
宁王知道母亲从昭仪晋为皇后之路的手段，立即回道：“母亲不必费心，现在我心无旁念，待有朝一日寻到，再告诉母亲。”
皇后轻轻端起了茶盏吹吹，茶水上泛了涟漪，“罢了，凭我儿品貌，求娶哪家女子都能心愿达成，只要你愿意成亲，母亲都替你高兴，你退去吧。”宁王起身，也不看那册子便走。
这个孩子有了心上人，沉浸在男欢女爱、琴瑟和鸣的幻想之中，可是他的出身决定他的爱情不可能是男女之爱。长相厮守、举案齐眉在皇家联姻之中只是神话，他来自于权力的结合，便注定为权利而用，他的婚姻只是维护皇权的一把利刃。
宁王自小得宠，应无不求，现在虽然不是飞扬跋扈，却十分骄傲倔强，若是反对，只怕会愈管教、愈逆反，皇后静默半晌，暗自拿定主意。
宁王回到毓庆宫，仰面躺在榻上发呆，皇后赐来的司寝宫女款款走来，腰肢摆动如风吹细柳，立即警觉的翻身坐起，将柳枝一眼瞪住，不敢再摆。
想想今日去安阳寺的经历，不觉怅然，听着慕太师有板有眼的论儒家思想与黄老思想之杂糅，几乎昏昏欲睡，见太子道貌岸然的点头提问，心生佩服，兄长不亏是有道储君，修练得灭情绝欲。
趁太师指点着古籍讲完一段，换气的时机，宁王立即开口询问，“听说昨日两位妹妹从郓州探亲回来了，大家已经分别数月，现在何不请出来述旧？”
慕太师怔了一怔，太子在旁边点头，“太师论道如此精彩，思路纵横开阖，理应请妹妹们一同受教，多人辩论才更有进益。”
慕太师曾在皇宫资善堂给六岁至十岁皇幼子们授课解惑，奉圣命挑选伴读，两个乖巧的幼女也旁听伴读过，与皇子们自幼相熟，平时从无太多避讳，不过此时却抚须摇头，道此时慕夫人已带两个女儿去安阳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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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慕太师的府邸，但大多数人并不关心慕府的世代清名，祖上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台谏，被先帝亲赐丹书铁券的辉煌，只津津乐道的探问，“京都世家女，慕府双玉姝”的传闻是否属实？双玉之中哪位更姝？
太师两位姝色女儿深藏在阁闺，有缘见到的人很少，不过慕太师年青时金榜提名，作为圣上亲点的探花郎骑马游街时，京都百姓欢呼震天，跑得鞋履掉了满街，热辣的妇人们恨不能用鲜花把俊俏的探花郎砸晕，抢回家中赏玩的场面，至今无人能敌，当年的贵妇们虽是隐身茶楼包间里不好下手，但探花郎那长眉星目，清隽翩翩的模样却深深印在她们心中。
可惜探花郎经此一吓，迅速娶妻生子，如今慕夫人虽然年近四旬，仍容貌端丽，茶宴诗会上偶尔开口浅笑，那气韵、那风度，足令贵妇们午夜时分偷偷揣摩学习一番。
如今两强相遇，生出的女儿会是什么模样，咄咄。
京都无论朝臣，或是官妇们，凡是有适龄婚配儿女的，心里都有一本账簿，上面列着京都待嫁贵女郎君的官职、家世、财产，慕太师的女儿便名列在前三。
至于为什么不能排名第一，自是因为慕府家风极严，世代以两袖清风、不谓强权闻名朝野，到了慕太师这一代，更是风骨嶙嶙，对上遇礼敢明言，对下刚正不喜谄媚，结成如此亲家，岂不是如同请了尊玉面的包公镇宅一般？
权衡之下，自然有人知难而退；另有人不愿结亲的，则是因为慕太师官小。
太师为太子师傅，官居一品，仍被嫌弃官小的，只能是皇族之人了。
在皇后心中，才识与美色甚为虚幻飘渺，远远抵不过奉天之宝的御玺、金饰龙腾的帝王宝座，那些瑞气腾腾的才是硬通货。
此刻，皇后听到心腹宫人来报，太子与宁王大清早便去了慕府，便蹙起细长的娥眉，盘弄着手中的沉香佛珠思忖。
太子端凝持重，心计城府连她都试探不出来，但知太子志向高远，绝不会为美色所误，自是放心，最重要的是，太子已娶了当朝宰相之女为太子妃。
但小儿子宁王却是不省心的，风流多情的性子与他那父皇一模一样，想到皇帝身边莺莺燕燕，尤其是妖媚入骨，走路恨不得把腰扭得脱了骨头的丽妃，皇后脸上闪过不屑，勾人眼算什么？勾心才是最重要的，若没这项本事，只会落得过眼云烟的短命情缘。
皇后沉思片刻，命宫人到毓庆宫候着，待宁王回来后即刻请过来，她今天要探探宁王的底细，不能再由他的性子四处风流。
慕府姝色不符她的要求，慕太师虽然是当朝一品，为人却太过清高，清高之人则不宜合群、孤傲无援。她要的不是流芳于世的清名，而是能挟持众臣的利刃。
宁王年岁已到，却一直推脱婚事，至今仍未选妃，自己放在他宫中几个美貌的宫女碰也不碰，她暗中叫人询问，宁王被褥之上仍有情动之物，既然如此，更得加快动作，免得大胆无忌的儿子闹出先斩后奏的事。
按说宁王已经成年，领了官职，可以在宫外开府建邸，不住在皇宫禁地，但是当今皇帝偏爱宁王，认为七儿尚未成亲，不宜太早开府置属，特在东宫之侧拨了毓庆宫给他。
在十几个皇子之中，宁王生成最是俊美，性子率直大胆，皇帝十分疼爱，见宁王精于习武骑射，勤于修练兵法，将京都中央侍卫禁军的重权交给他历练，皇子们虽然妒恨，但宁王前有皇帝开道，后有精明的皇后虎视狼顾，皆不敢置喙。
宁王随着宫人来到坤宁宫，肃穆的坤宁宫殿上明黄色琉璃瓦光耀夺目，屋檐上七只神兽映雪而立，墙面饰着龙凤和玺的彩画。
暖阁内翡翠熏香炉里百濯香袅袅，如丝如缕，皇后穿了缕金雪缎直领对襟袄裙，腰间挂着白玉双佩及玉绶环，头上插了点翠的九龙花钗，正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之上，瞟眼宁王，仍然手持着青白釉的官窑茶盏慢慢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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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肃起面容，“我的王妃，绝不是只为了生子求娶的。”
“在这皇宫禁庭之中，哪里能随心所欲，你娶妻生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皇室大业的事。”见倔强小儿犯了性子，皇后不再笑语相劝，眉目间不怒之威。
拂了拂胸前绣着金凤的带绶，明黄色绦子微微晃动，“身为皇子，你享了这泼天的富贵，便得承住责任。”抬手挥退宫人，“虽然你父亲一共十一个儿子，但只有你大哥和你两个是真正的亲兄弟。有朝一日，你大哥登上宝座、终成大业，也只有你才能真心为他筹谋，稳住这至道的盛世。”
“若你在朝庭之中没有老臣支持，又怎能做你大哥臂膀？当储君可并非易事，你可知这些年来你大哥承受多少无奈？你又知我牺牲了多少？”说话之间，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宁王抬起眼与皇后对视，目光澄明却是坚决，“母亲，我知你的不易，我会倾尽一切帮助大哥。可儿子将来的妻子，不是一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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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轻轻端起了茶盏吹吹，茶水上泛了涟漪，“罢了，凭我儿品貌，求娶哪家女子都能心愿达成，只要你愿意成亲，母亲都替你高兴，你退去吧。”宁王起身，也不看那册子便走。
这个孩子有了心上人，沉浸在男欢女爱、琴瑟和鸣的幻想之中，可是他的出身决定他的爱情不可能是男女之爱。长相厮守、举案齐眉在皇家联姻之中只是神话，他来自于权力的结合，便注定为权利而用，他的婚姻只是维护皇权的一把利刃。
宁王自小得宠，应无不求，现在虽然不是飞扬跋扈，却十分骄傲倔强，若是反对，只怕会愈管教、愈逆反，皇后静默半晌，暗自拿定主意。
宁王回到毓庆宫，仰面躺在榻上发呆，皇后赐来的司寝宫女款款走来，腰肢摆动如风吹细柳，立即警觉的翻身坐起，将柳枝一眼瞪住，不敢再摆。
想想今日去安阳寺的经历，不觉怅然，听着慕太师有板有眼的论儒家思想与黄老思想之杂糅，几乎昏昏欲睡，见太子道貌岸然的点头提问，心生佩服，兄长不亏是有道储君，修练得灭情绝欲。
趁太师指点着古籍讲完一段，换气的时机，宁王立即开口询问，“听说昨日两位妹妹从郓州探亲回来了，大家已经分别数月，现在何不请出来述旧？”
慕太师怔了一怔，太子在旁边点头，“太师论道如此精彩，思路纵横开阖，理应请妹妹们一同受教，多人辩论才更有进益。”
慕太师曾在皇宫资善堂给六岁至十岁皇幼子们授课解惑，奉圣命挑选伴读，两个乖巧的幼女也旁听伴读过，与皇子们自幼相熟，平时从无太多避讳，不过此时却抚须摇头，道此时慕夫人已带两个女儿去安阳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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