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勾心斗角

　　
背对楚枫的男子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嘴角虽然盈满笑意，双眸之中却带着不易觉察的疏离：“小楚大人，你来了？”
此人三十余岁年纪，虽然坐着，却肩背挺拔，身姿如松。
一双吊梢狐狸眼，看人时总是似笑非笑。
相貌俊美中又带着几分阴柔，一望便知是个在官场上浸淫许多年，老奸巨猾之人。
这人就是北镇抚司镇抚史于归野，昭平帝心中第一得力臣子。
品阶虽然没有楚枫大，实权却一点都不逊色于他。
揣摩圣心的本事，于归野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北镇抚司和锦衣卫一向不对付。
楚枫脚步顿了顿。
怪不得敢坐着跟昭平帝下棋，原来是他呀。
这厮不是跑去渝州办案了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枫客气回礼：“于大人，你不也在这里吗？”
于归野笑了笑，转回头继续和昭平帝下棋。
王公公领着宫女太监放下花厅四周的帐幔，在角落里搁置冰釜，捧上茶点和井水镇过的瓜果，行礼后全部退下。
楚枫刚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就见昭平帝用手掩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于爱卿，你陪朕下了这么久的棋，朕心里舒畅多了。现在，你就和朕说说渝州案吧。”
陪帝王下棋可是个技术活。
既要输，还要输得不动声色。
于归野显然是个中高手，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让昭平帝的心情由阴转晴，确实不容小觑。
楚枫急忙说道：“陛下和于大人谈案子，微臣待在这里不合适，这就暂且告退。一会儿再来觐见陛下。”
昭平帝笑眯眯拦住他：“这案子举国皆知，有什么可避让的？枫儿，你就坐在这里安安心心的听着。”
昭平帝宠爱楚贵妃，自然爱屋及乌，对楚枫也很和颜悦色。
私下里一般都是称呼他的小名。
楚枫只好又坐回去。
于归野站起身，先是恭恭敬敬对着昭平帝应了一声：“是。”
然后说起了案件的始末。
原来，大齐自建国以来，一直沿用旧制，即实行盐引开中法。
所谓盐引开中法，其实就是用盐引换取粮食。
大戊国有几处边防要隘，地理环境比较恶劣，靠当地驻军屯田根本无法满足军粮需求。
而官府运粮供应前线又消耗巨大，不仅要集结大量物资，还要承担规模巨大的运粮部队的人力物力消耗。
因此，就有大臣提出，由政府动员民间力量，鼓励民间私人运粮到边疆交给军库。
然后领取一张与交纳粮食数额相符的取盐凭证，去官府控制的产盐区领取相应数额的食盐，并给予贩卖许可凭证。
由于大戊国和前代一样实行食盐专卖，因此贩盐利润巨大。
盐引开中发其实就是政府将盐业专卖利润让利一部分给民间，换取民间对边疆军粮的供应。
自打实施以来，为边关将士输送了不少粮食，切切实实解决了边境官兵吃粮难的大难题。
然而半年前，却有一个渝州盐商不远万里逃进京来投奔右佥都御史温之善。
几天后，温之善便上奏，言道有人在渝州打着用粮食换盐引的幌子，实则官民勾结，将大批精良兵器贩卖给草原外夷，以谋取暴利。
渝州盐商无意中发现这件事后，就被人追杀，一路逃至京城，阖府二十余人，死的只剩他一个了。
此奏一出，举朝哗然，昭平帝当时就下令严查，并任命温之善为钦差大臣，前往渝州。
温之善自然是没命活着到渝州的，半路上就被“咔嚓”了。
昭平帝震怒，于是派于归野前去调查此案。
于归野现在要回禀的就是案子结果：“臣已经查明，这件案子乃是已薨的先太后伙同娘家侄儿，魏国公贾浩，假做盐商，私下勾结离国守将哈奴儿，倒卖兵器，以谋私利。”
“现臣已把所有涉案人员共五十六人全部羁押。因此事涉及先太后，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示陛下，该如何结案？这是供词，请陛下御览。”
语毕，掏出几张纸递上去。
站在亭子外侍立的王公公，快走几步接过纸，双手捧着递给昭平帝。
昭平帝展开，只略略看了几眼，面色就阴沉下来。
他长叹一声，痛心疾首：“母后糊涂啊！她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想拿什么补贴娘家不可以？为什么偏偏要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做出这种事情来！”
楚枫和于归野都垂眸敛目，束手恭立，谁都不敢接茬。
昭平帝愤怒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身为帝王，他其实过的也挺憋屈。
先太后，也就是昭平帝的母妃，在先皇尚且在世时，贵为四妃之首。
按道理来说，他的日子应该过的很滋润。
实际上却是因为生他的时候，他哥哥大病一场，差点死了。
那可是他母妃的心肝肉儿。
于是倒霉催的娃生下来没多久，就被认定是衰星转世，没一个人喜欢。
小时候的昭平帝被他的哥哥欺压过几百遍，每一遍都生不如死。
偏偏先帝眼睛就跟瞎了似的，从来都当看不见，于是导致他对名叫哥哥的这种生物深恶痛绝。
处于皇宫这种地方，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昭平帝自然不想做待宰的羔羊。
经过一番惨烈的明争暗斗，骨肉相残，他竟然奇迹般的捡了个漏。
五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兄弟死了一对半，剩下那个还是半死不活。
先帝无奈，临终前只好把皇位传给了他。
此时，对他一直采取放任不管的母家，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处处指手画脚，时时拿捏挟持。逼得他不得不用暴力手段，幽闭母妃，贬黜舅舅，才算完事儿。
按说这一下子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吧？
但是别忘了，大戊国有数十位言官，整天都想着找点事做，以彰示自己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可怜的昭平帝，本来就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面对言官们死贱死贱的死谏，昭平帝恨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因为大戊国从来不杀言官。
于是有一段时间，每次上朝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位言官被脱光了裤子廷杖，然后被廷杖的言官更加激烈的上谏。
如此恶性循环，昭平帝终于败了，干脆一头扎进声色场里做起了庸君。
昭平帝的帝位是经历了腥风血雨，九死一生才夺来的，最怕有人篡位。
举凡被他老人家怀疑上的，全部尸骨无存。
他把剩下的幼弟们几乎斩尽杀绝之后，未免天下人骂他没有人性只有兽性，终于高抬贵手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瘸腿弟弟，封做湘王。
成为大戊硕果仅存的一位亲王，重点是，没有任何兵权，没有任何藩地。
但是这些当年他引以为豪的铁血手腕，现在看来全都成了弊端。
昭平帝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传朕旨意，魏国公贾浩，勾结外夷，倒卖兵器，为谋私利不择手段，其罪行等同于卖国，按律当斩。朕身为一国之君，当公平公正，绝对不徇私舞弊。”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念在贾浩毕竟是母后亲侄儿的份上，朕也不能做得太绝。只赐相关等人的死罪，用不着牵连无辜。”
太后过世三年，终于熬出来孝期，陛下这是打算开始清算太后的娘家人了。
于归野恭恭敬敬回答：“谨遵陛下圣谕。微臣现在就让翰林院草拟圣旨吗？”
“嗯，你去吧。”
昭平帝早就看着那些美人儿们心痒难耐，准备把两位臣子都打发走，他好流连花丛，左拥右抱。
楚枫和于归野行了礼正准备离开，就闻得远处娇滴滴一声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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