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铜锣大灯笼
却说距离山神祠庙三十里外的一处高崖崖畔，有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小精怪，一手提铜锣，一手拿鼓棒，“当啷”一声，它高声喊道：“大王叫我来巡山喲~”
小精怪高高抬起下巴，满脸都是开心神采，它的嗓音模糊不清，像个市井稚童呀呀学语。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小精怪哎呀一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在它身后有个粗犷嗓音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的，挡本大将军道了知道不？还有你这喊的什么玩意儿？回去之后好好改改，再怎么说你也是我虎奔大将军麾下第一猛将，口号啥的要响亮些，不然其他山头精怪还得被笑话死。”
小精怪抬头时已是满面尘土，慌忙起身，没去捡掉在地上的铜锣鼓棒，也顾不得拍去尘土，双手抱拳，躬身弯腰再转头，一气呵成。
长满细毛的面容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谄媚，“大…大…大王，小的知…知错，回去之后马上改，马…马…马上改。”
树荫中缓缓走出个半人半妖的魁梧身形，身穿一件破烂甲胄，最引人瞩目的是，在它额头处还绑着条红色头巾，上书一大字——‘燕’，只不过时日太久加上又不是什么仙家器物，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不知是小精怪身材矮小，还是后者身材太过高大，哪怕是小精怪踮起脚尖也才堪堪与后者膝盖平齐，一条等人高的尾巴卷曲于身后，模样很是不乱不类。
自称为虎贲大将军的魁梧妖怪，有着人形身体，头颅却是虎型，说话间獠牙外露，面目狰狞。
一身破旧甲胄起初并不显眼，不过细看之下有淡淡流光溢彩如水波流淌，是件品级不高的仙家法宝。
虎贲大将军双手负后，斜眼瞅天上渐渐下沉的黑云，一双淡金色眼眸轻轻眯起。
“ 小旋风，你说今晚会有宝贝出世，哪呢？本将军怎么就没看见？”
虎贲一手摁住小精怪脑袋，咧嘴一笑，缓缓蹲下，将自己脑袋凑到后者面前，一口雪白獠牙看上去额外渗人。
“回...回禀大王，小...小...小的祖...祖上出自噬金鼠一脉，噬金鼠晓...晓...晓不晓得？就...就是天...天地下对宝贝都...能产生心灵感...感应的灵兽，堪...勘称寻宝小...小...能手。虽...虽然都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事..儿，到小的这就...就只剩下一点微...微...微末血脉传..传承，但这...这感应天材地..地...地宝的本命神...神通还...在。”
“别看咱们山...山头是个鸟不拉...拉屎的地儿，小...小的敢...用脑袋担...担保，今晚必...必有宝贝出..出世。”
“ 大王您....看，小的连...连庆祝用的铜...铜锣都..准备好了，就...就...就等着大王得此天...天宝，到...时候小...的肯定敲...敲得方圆十里外都能听...到动静，眼馋死其...其他山头的小...妖怪。”
名叫小旋风的妖族精怪本体是一只迷迷糊糊踏上修行的山间松鼠，好不容易学会人类语言，却成了个结巴，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挺难为它的。
每次自己这手下开始长篇大论，虎贲大将军就会黑着脸，使劲揉太阳穴，没法子，脑袋疼。
虎贲大将军冷哼一声，喉咙间响起一阵类似于野兽低吼的声响，片刻之后这才停歇，它语气无奈道，“小旋风啊，以后本将军问你什么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你知道本将军脾气向来不太好，万一没忍住直接把你给吞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还有，叫我大将军知道不？”
话语最后，虎贲大将军赏了小旋风后脑勺一巴掌。
小旋风脚下一软差点又是脸着地，不敢有丝毫恼怒，始终陪着笑忙不迭连连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处山脉名诵果山，为位于朱雀王朝与大燕王朝偏远交界地带，荒无人烟已有百年，多峭崖沼泽，不适合安营扎寨，也无珍贵草药与奇特宝材，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类踏足此地。
方圆百里之内天地灵气稀薄，几近于修士口中的无法之地，所以千百年来山魈精怪都很难开窍，更别提什么大妖现世或者有门派建立。
这两位虽说化形不全，依旧保留着一般野兽形态，但在此山中也实属难得。而虎贲大将军身上那件铠甲，放眼百里之内的妖物之中，更是难得的一分仙家机缘。
虎贲大将军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你能不能分辨出到底是怎样的仙家机缘？”
“嗯...这个说不准，有...有可能是山根水脉汲取天地灵气多年而形成的灵..灵草，也有可能是某...个大修士坐...化后遗留下的法宝，或...者仙矿，都..是好...好宝贝。”小精怪挠挠头，估计这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大机缘了。
虎贲一拍额头，得，问了等于白问。
两妖在山崖之上抬头望天，驻足许久，天上乌云翻滚下垂，其中隐隐有雷光闪烁不定，似有神灵低吼怒斥。
山崖之外大地静谧黑暗，树影婆娑。萧杀秋风呼啸而过带起落叶无数。
两刻钟后，并无没任何异象发生。
小旋风心中有些焦急又有些失落，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嗓音颤抖道：“不应该呀，明明就是上次那种感觉，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咋个回事嘛？”
这样玄之又玄的天生感应，小旋风从出生起到现在也只两次，头一次是一百多年前刚化形时，在大山之中感应到一块灵气浓郁的山窟石精，用这种石精所打造出的兵甲虽然品级不高，但胜在承载天地灵气极多，加快灵力流转速度，同时还能裨益修士体魄，可谓妙处极多。
而虎贲身上的黑色甲胄，便是山窟石所铸之物。
虎贲一手按住小精怪脑袋，浑不在意道：“再等等，再等等。”
小精怪嗯了一声，点点头，抬手抹去眼中泪水，再次望向天幕。
.........
离山神祠庙三十里之外的幽暗山谷之中，一行四人缓缓沿山路而行，
为首一人是位少女，面若凝脂白玉，眉间有一枚枣红印记，身穿碧绿长裙，两侧丝带随着山风起伏飘摇。
最为出彩儿的还是少女那高挑身材，如果不是胸前太平光景，任谁都不会 想到这才是年芳十五的姑娘。
她手提大红灯笼，烛火摇曳，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若有修行之人仔细端详，就会发现那火焰之中夹杂有一缕金色丝线，丝线表面更是有那符箓铭文熠熠生辉，随着烛火暗淡四周稀薄的天地灵气就会被被金色丝线所吸纳，再次大放光明。
在他身后，是位背剑的清瘦少年，与少女相比，他的穿着则要寒酸太多，麻衣麻裤外加一双草鞋，还有一柄古朴长剑，这便是少年的全部家当。
他们身后还有两人，把玩折扇的青衫公子哥，与被背剑少年所牵着的年幼稚童。
“狐桐姑娘，累不累？要不让我来开路，你先歇会儿？”原本进山之后就沉默无言的一行人中，把玩折扇的公子哥此时快步走到前方，与面若娇好的少女并肩问道。
那少女没回答，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不用。
借助微弱烛光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有细密汗珠缓缓滑落，提着灯笼的左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显然，所谓的‘开路’并不轻松。
被拒绝的青衫公子哥笑了笑，伸出手递到少女面前。
名为狐桐的少女想了想，还是将大红灯笼递给了青衫公子哥，自己则退到背剑少年身边，擦去额头汗水。
接过灯笼，青衫公子哥绣袍微微一荡，体内灵力随着右手传入灯内金色丝线之中，原本昏暗烛火也越发明亮，而且不再受山风吹拂所影响。
这灯笼本就是件法器，能够隐藏藏均境以下的炼气士所带来的气息，还能驱散普通鬼物阴灵以及夜风煞气，如果再配合上驱煞符，或者是开山符之类的道家符箓，则效果更为明显。虽然品级不高，但胜在妙用不俗。
灯笼的灯芯便是一张开山符，由少女亲手所绘，符胆品级一般，故而消耗持有此物的炼气士灵气颇多。如果符胆品级再高些，就能凭借天地灵气为蜡，刚才少女也会轻松几分。
青衫公子哥抖了抖手中灯笼笑道：“不亏是天生符师，这一手符箓造诣确实不俗。看来狐桐姑娘这一路修为又精进几分，恭喜。”
“多谢孙公子夸奖。”马尾辫的少女轻轻一笑，表示感谢之意。
此后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无声。
一直被背剑少年牵着手的年幼稚童眼神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他猛然间抬起头，扯了扯背剑少年袖口，轻声道：“王朔锋，有些不对劲。”
稚童的嗓音虽小，但在静谧的山谷之中，其余三人清晰可闻。一时间同时转头看向稚童。
被称为狐桐的少女率先开口道：“不对劲？”
稚童皱起疏黄眉毛想了想，“好像是有什么地方要开启了，里面的气息让我很不安。”
“很强？”一直未出声的背剑魁梧少年此时也开口问道，他嗓音沙哑，吐字缓慢，像是长时间没与人交流过一般。
稚童点点头，“很强，贸然闯入，你会死的。”
前方开路的青衫公子哥，名为狐桐的少女，还有一直神色严肃的稚童，三人一起注视着背剑少年，似乎是在等一个确切答案。
四人当中谁的地位最高显而易见。
黑夜之中，背剑少年眼眸精光一闪，背后长剑微微颤鸣，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在什么地方？”
稚童从袖子里摸出七枚铜钱，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晦涩难明的口诀，再次张开手掌，七枚铜钱依次掉落地面，稚童蹲下身仔细盯着看了许久。
上吉之卦，稚童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指向西边一处山头道：“那，你确定要去？”
这稚童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级，神态举止却似成年男子一般无二，说不出的怪异。
或许是觉得自己话语说服不了对方，他补充道：“要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背剑的清瘦少年嘴角翘起，不由分说，一手拎起稚童开始向西边大山狂奔而去。
“我就知道。”稚童也不挣扎，反正是无用功，何必白费力气。只是自顾自叹息一声，再无任何表情。
公子哥耸耸肩，对着同样青衣的少女说道：“狐桐姑娘，我们走吧。”
少女点点头，脚尖轻点地面，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跟随背剑少年狂奔的方向追去，窈窕轻灵的背影渐渐被淹没与黑暗之中。
而青衫公子哥微微一笑，手中那盏灯笼忽然消失，被他收入芥子物之中。
山风呼啸，他却轻摇折扇，心底暗道：“王朔锋，王狐桐，兄妹俩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一个天才剑修，一个符阵双修，要是真正成长起来，那王家还不得能鼻孔朝天横着走。啧啧啧，不得不说王狐桐这丫头也就是年级小了点，不然等完全长开了，指不定有多少男子为之动心呢。不过就可怜了我那侄儿，年级这么小，太聪明也不好。”
驻足许久，青衫公子哥依旧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妩媚嗓音对他斥责道：“孙烨，别忘了你为何会站在这。”
被称为孙烨的青衫公子哥微微皱眉，语气不善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然呢？你的条件我们答应了，但你所要付出的代价你也该履行才是。”黑暗中的嗓音主人显然对他的不满根本不在乎。最后一句似乎是在提醒，也似乎是在讥讽。
孙烨道：“也就是现在我脾气好，若是以前，你现在就应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黑暗中，嗓音主人妩媚一笑，清脆悦耳，开口语气却冰冷，“你可以试试看。”
也许是迫于无奈，也许是身着青衫的公子哥根本不计较对方挑衅，只是合拢折扇答道：“行，我去就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一闪而逝，只有被带动的阵阵微风吹落秋时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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