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表哥
夜风送来缕缕醉人的花香,屋内的烛火在风中颤动一瞬,又越发明亮起来。
鬼使神差地,沈若皎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我真的可以相信你?”
樱桃般的朱唇上下掀动,看得白禛又是一阵心猿意马,他克制住心底疯狂想要占有的冲动,郑重地看向她冰雪般的眼眸:“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你是我唯一珍而重之的至宝。”
这是白禛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心迹,白禛少见的有些紧张。
沈若皎心头颤动,他的话太令人震撼。
她以为他对她的好,只是一时玩心,她的声音都带着难以平复的战栗:“为什么?你之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在此之前,白禛忽视她,甚至当众嘲弄她,往事历历在目。
她很难相信这颗太过突然的真心。
“那不一样。”白禛深知覆水难收,为了安抚她,只能全盘托出,“之前,我一个人和柳坚之流恶斗,随时会被拉下地狱,我不想牵连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你被太多人虎视眈眈,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他们动不起的人。”
保护。
这是沈若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语。
白禛的疏远和亲近,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瞪圆了眼,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
白禛漆黑的眸子幽暗深沉,但沈若皎并未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
“你不记得我了?”
沈若皎面露困惑。
“十二年前,先帝和沈相亲征西北,在千木关外遇袭,生死不明。印离国主以为帝相身死,想一举攻入关内,镇关将士人心惶惶,就在此时,大将军收到了先帝的御笔亲书,奉命死守千木关,印离国主气急,千里传书,让岐京城内的细作绑架了两个小孩。”
说到这里,白禛就停住了,后面的事情,是沈若皎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不想在她面前重提。
沈若皎怔住了:“十二年前的另一个孩子,是你?”
这件事是她一生的阴影,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只是过程中经历了太多,那些阴森可怖的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可我记得,和我一起被绑的,是朝中另一个重臣的孩子。”
白禛顿了下,勾起唇角:“你一向聪慧,我以为这个说辞骗得了印离人,却是骗不了你的,没想到你这个小傻瓜竟真的信了这么多年。”
沈若皎哑然地张了下嘴,当时她年纪尚小,没有现在的玲珑心思,哪里会考虑那么多。
旧事重提,沈若皎刻意想要忘记的许多记忆,都逐渐清晰起来。
往常想起或梦见这段往事,她都浑身颤抖,惊慌无措。
然而当下,许是得知当年和自己一起被绑架的人就好端端地站在眼前,那种恐惧感荡然无存,记忆里面目可憎的印离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个谎言,却差点要了你的命。”沈若皎想起来了。
白禛眼眸晶亮:“是你,救了我两次。”
千木关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漠,穿过这片大漠,就能到达大漠中的帝国——印离国。
在那里,生活着彪悍的大漠儿女,他们拥有天底下最精锐的铁骑,在和岐国开战前,这支铁骑战无不胜。
两国开战已经四五年了,一直僵持焦灼,继续拖下去,对两国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这次岐国的帝相失踪,本是他们扫平岐国的最佳时机。谁知,那两个奸诈的中原人,竟然躲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在暗中下达命令。
还好国主英明,派遣他们把两人的孩子给抓了回来。
有人质在手,岐国帝相不就得乖乖送上门来?
大队长都蒙站在高高的的沙丘上,眺望着远处的千木关,豪迈地扬起水囊,大喝特喝,水囊里面,装满了印离的烈酒。
都蒙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地将水囊挂回腰间。
远处,一个小黑点快速移动过来,都蒙定睛一看,是他的手下阿尔察。
阿尔察一路小跑,手里举着一封信,嘴里高声喊着:“岐国来信了,岐国来信了!”
都蒙大喜,一跃而起跳下沙丘,迎向阿尔察:“他们交代帝相的下落了?”
阿尔察挠挠脑袋,将信递给都蒙:“我不认字,看不懂。”
都蒙接过信件,也难住了,懊恼道:“这是中原字,这群中原人,真是狡猾。”
阿尔察灵机一动:“要不拿去给那两个小孩看看?”
沈若皎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木门被推开的刺耳声音将她惊醒。
忽如其来的光线让沈若皎不适地闭了闭眼,只听到一个印离人用粗犷的嗓音说着别扭的中原话:“喂,小鬼头,识不识字?”
沈若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偏头看向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男孩。
有人进来,他连眼睛也没睁。
一个月了,她也没见他说过一句话,沈若皎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都蒙不耐烦地吼道。
沈若皎惊得收回视线,低着头小声答了句:“识字。”
都蒙黑着脸,将信扔给沈若皎:“上面写了什么?”
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地上的信件,半晌,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将信捡了起来,拆开来看。
“快点!”都蒙急吼吼地催她。
沈若皎被吓得抖了抖,信件掉落在地上,她快速说道:“信里说,你们绑走的不是太子,只是一个重臣的儿子。”
“什么?”都蒙勃然大怒,疾步冲向角落,一把将男孩拎起来,“你不是说你是白禛?”
白禛这时才睁开眼,不咸不淡道:“你信了不就行。”
沈若皎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他不是哑巴。
都蒙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一把将人扔回地上:“既然你不是太子,那我就杀了你。”
“不行!”沈若皎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出声阻拦,见几人都望向她,她结结巴巴道,“信里还,还说了,要换帝相的下落,得用两个活着的孩子去换。”
年少的沈若皎并不知道,这封信意味着要牺牲掉她和白禛,换取边关战事的胜利,天真地想要力挽狂澜。
好在她运气不错,这支队伍的其他人都混入关内刺探消息了,留下的都蒙和阿尔察都不识字。
都蒙一时被唬住了,如狼似虎的眼神犀利地扫了一圈,落到沈若皎身上:“别想耍什么花招。”
说完,都蒙和阿尔察转身出去,哐啷一声重重关上了木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都蒙没有带走地上的信件,微皱的纸张静静躺在那里。
角落里的白禛忽然挪动,拾起信件,凑到门前,透过门缝的光,眯着一双桃花眼,快速读完了信。
沈若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虽然沈若皎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能猜到,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软糯的声线在黑暗中格外清甜:“你不要伤心了,写信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杀人。”
白禛嗤笑一声,语带嘲讽:“只有你会傻得这么单纯。”
他眼带疏离,将信纸捏作一团。
从他记事开始,就不曾见过父皇的笑颜,父皇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严厉冷酷,动辄打罚。
母后又整日吃斋念佛,对他不闻不问。
他早就该知道,自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人。
年幼的白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残酷。
他又缩回了角落,在一点光亮也没有的地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可是,那个原本在另一角的少女忽然向他跑了过来,才八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珠圆玉润的小身体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一把拉过他的手:“你不要哭,皇上和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白禛想要抽回手,也不知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死死攥着不撒手。他有些不耐烦:“我没哭。”
沈若皎哦了一声,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白禛嫌弃地偏头,躲开那只魔爪的蹂躏:“别傻了,撒这种轻易就会被拆穿的谎,能瞒的过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总之把他们都拖住,才能有得救的机会呀。”沈若皎想得很是理所当然,她又拍了拍白禛的脑袋,“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白禛愣了一下,别扭地偏过头,低声嘟嚷:“谁需要你保护。”
这次他没有再反驳。
沈若皎就当他是和自己达成共识了,开心地咧嘴笑。
“我比你高喔,大的保护小的,所以当然是我保护你啦。”沈若皎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有一个哥哥,还没有弟弟,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白禛不再搭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挪动,想要离她远一点。
然而他一挪开,沈若皎就又凑过来,他从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沈若皎紧跟不放。
白禛终于放弃了,紧闭着眼睛,恨不得也能将耳朵闭上,把那喋喋不休的软糯声音摒弃在外。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沈若皎握着小拳头,又重复了一遍。
白禛长睫颤了颤,没有睁眼。
沈若皎以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噤声。
白禛僵直着身体,闭目养神。不多时,肩上忽然一重,白禛偏头看,紧紧挨着他的沈若皎歪着头睡着了。
无情的大手落在沈若皎脸上,白禛想将她一把推开。
“我会保护你。”
脑海中回响起少女柔弱却坚定的声音。
默默放下了手。
算了,随她去吧。
也许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了,就让她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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