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郓兖之战
李茂贞他们想做这个事情,但是没有能力;朱温肯定也想做这个事情,但是现在还不具备条件(还在跟鲁西军阀朱氏兄弟较劲呢)。李克用现在是既有能力,又有条件,长安近在咫尺,手握十万雄兵,向前一步,也许就是人生巅峰。
现实太有诱惑力了,李克用想着往前走一步,但是他还有自己的顾虑。
这个顾虑就是自己的姓氏,或者说是朝廷发给他的那个证书。如果领证书的人把发证书的人给挟持住了,这个证书还有什么效力呢,别人会不会认为你手中的证书是抢来的?抢来的证书又能证明什么呢?
李克用姓朱邪,是沙陀族,别人做的事情他不能做,别人可以欺负皇帝,他必须保皇帝;别人造反,他必须平叛;别人挟天子令诸侯是奸雄本色,他如果这样做就是外族入侵。在接受国姓“李”氏的那一瞬间,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汉人资格,同时也戴上了忠臣孝子的紧箍咒,他必须做忠臣,别无选择。
李克用十分明白以上的这些道理,但是现在的局面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长安就在眼前,反对的力量都被肃清了,通向权力顶层的道路畅通无阻,为什么就不能再前进一步呢,他想要搏一把!
这时候手下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武将们一拥而上,劝说李克用:“进城吧,我们大老远地赶过来,又打了胜仗,理应入城觐见皇上啊,这是人臣之礼,不能少了礼数嘛!”
此话一出,文臣们坐不住了,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深知武将们口中所说的“觐见”只不过是入主长安的托词而已,这些人对李克用说道:“大军出征多日,战士们都想家了,见不见皇帝都无所谓啦,只要心意到了就行,谁还敢挑我们的错不成!”
李克用犹疑不决,大军在渭北屯扎了六十日,天降大雨,士兵开始有怨言,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克用向谋士盖寓问计。
盖寓这么长时间一直保持沉默,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什么时候发言最有效果。
现在,发言效果最佳的时刻到来了。
盖寓对李克用说:“大王犹疑这么长时间,最大的顾忌是什么?”
李克用:“天下民心。”
盖寓:“怎么讲?”
李克用:“大唐天下,朝廷暗弱不堪,四海征战不断,吾有心匡扶社稷,为大唐荡平这无尽的人间炼狱,但恐天下人不信!”
盖寓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天下人信,天下归心,四海可平;天下人不信,群起而攻之,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确实难决啊!”
李克用话锋一转,问道:“先生您信吗?您认为本王该不该进城?”
盖寓知道关键的时刻到来了,他凛然起身,向李克用拜道:“人臣尽忠,在于勤王,不在于觐见,城不可进。”
李克用大笑:“盖寓尚且不信我,更何况天下人呢!”
李克用决定回师晋阳。在回去之前,他向李晔上了一道奏表,奏表的内容很长,写尽了李克用的忠心,也道出了他的无奈。乱世中英雄难做,忠臣难当啊!
李克用所表达的意思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陛下有难,微臣召之即来;叛乱已平,臣军旅事多,怕惊扰百姓,不敢入朝觐见,这就回去了,陛下保重!
这次李克用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李晔总算松了一口气,以手加额,庆幸道:“总算走了,吓煞朕也!”
昭宗皇帝李晔开始收拾长安的乱摊子,他很可怜,虽说现在皇权所及,也就京兆府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但是该搭建的班子还要搭建起来啊,毕竟朝廷也要有朝廷的规格。
现在宰相们被杀光了,先找个人把宰相的位置补上吧。文武百官看得很明白,现在的大唐宰相是高危职业,谁也不想当。
李晔正犯难呢,张浚跑过来了,这个人虽然之前吃过败仗,但忠于大唐,和朱温的关系也很好,李晔很信赖他,心想别再挑了,宰相的位子就给他吧。
这件事让李克用给知道了,他就想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浚可是刚和我打过架的呀,难道现在就让他光复原职啦?这不是在啪啪打我的脸吗,不好意思,这个我真心忍不了,于是给昭宗皇帝传话:陛下如果白天任命张浚为宰相,微臣晚上就打到长安来。
一句话如泰山压顶,李晔立马打消了主意。
解决完这些事,李克用开始向郓兖用兵,因为他收到了朱宣的求救信。
朱氏兄弟
郓兖的朱氏兄弟控制着鲁西,被朱温视为心腹大患,连年向他们用兵,双方前前后后、零零散散地打了十几年,最终结局是朱温胜出,朱氏兄弟一死一逃。
下面,我们来简单地了解一下朱氏兄弟。
朱氏兄弟中朱宣是哥哥,朱瑾是弟弟,这两人战斗力都很强,尤其是弟弟朱瑾,在逃跑后依附了淮南的杨行密,成为后者手中的头号战将,在清口战役中全歼庞师古大军。
现在朱宣守着郓州,朱瑾占着兖州。大家如果有心去看看地图,可以知道这两个地方离的很近,可以互成犄角之势,受敌攻击后可以相互支援,这也是两兄弟可以和朱温长期周旋的原因之一。
兖州本来是齐克让的地盘,齐克让又是谁呢?他是泰宁(治所在兖州)节度使,黄巢起义的时候曾经在潼关之下抵抗过黄巢主力军的进攻,苦战不支后弃寨而走,回到兖州。
齐克让是个实在人,感觉乱世到了实在人容易被欺负,所以想要找人帮忙,而郓州离兖州比较近,可以相互照应,天平军(治所在郓州)节度使朱宣的弟弟朱瑾又是个英雄好汉,可以召来做自己的女婿,这样一来亲戚有了,军事同盟也有了,一举两得呀。
朱宣一听,这感情好啊,我弟弟刚好在打光棍儿呢,娶个千金小姐也是挺不错的嘛!可是弟弟到兖州去做上门女婿,这话好说不好听啊,英雄好汉怎么能做上门女婿呢,这件事情要好好谋划谋划,最好能找出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来。
两兄弟商量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举两得的办法,那就是:千金小姐要娶,嫁妆也要,而且要很多,具体有多多呢,一个兖州城就不错。
娶亲当天,朱瑾穿上新郎官的大红衣服,带了一车队的彩礼去迎亲,这支车队的随行人员有很多,车上装的内容也很多,里面塞满了刀枪剑戟。
车队赶到兖州时正好是晚上,齐克让见了女婿很开心,大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并置办酒席招待他们。酒喝得差不多了,朱瑾就把齐克让给逮住了,打着酒嗝笑道:“岳丈大人,小婿先把彩礼收下了!”
第二天,齐克让被逐出兖州,朱瑾威服辖区大小将校,领了泰宁节度使的位子。
可怜的齐克让本来是想着依靠女儿女婿安度晚年呢,没想到最后女儿给弄丢了,大本营也丢了,这可找谁说理去!
从此之后,朱宣、朱瑾两兄弟以郓、兖两大藩镇为中心,开始了逐鹿中原的步伐,然后他们很不幸地遇到了朱温。
朱温在攻打郓兖的时候还在同时打时浦,后来朱宣、朱瑾与时溥结成“攻守同盟铁三角”,想要和朱温一较高下。
朱温就想啊,我朱阿三怕过谁,你们三个绑到一块儿就能打得过我了吗,告诉你们,老朱我一打三,不带喘气的!
朱温想要一战定输赢,所以和儿子朱友裕一同上阵,朱友裕我们前文提到过,是朱温诸子之中最能打的一个,战力不在任何名将之下,所以这是一个强强组合。
友裕为先锋,朱温押后,大军浩浩荡荡向郓州杀去。
前锋行进到衢南,就地扎营。当晚,朱宣率领一万步骑前来袭营,友裕军大乱,退至斗门。朱宣得理不饶人,尾随直追,双方在斗门再战,友裕再败,带兵向南撤退。
朱温听说斗门战斗打得很激烈,派兵前去支援,援兵去得晚了一些,当时朱友裕已经败走,援兵又被朱宣围住一阵猛打,全军覆没。
朱温大怒,打我儿子不说,还杀我援军,老虎不发威,真拿我当病猫了啊。朱宣是吧,你等着,老朱我亲自来会会你!
朱温率汴州兵主力进击斗门,朱宣退走,朱温急追,没追上。
没追上就没追上吧,去打郓州!打着打着,一时半会又没打下来,然后师老兵疲,士气低落。朱宣一看,有戏,这时候不出击更待何时?率领着以逸待劳的精锐大兵向朱温猛攻。
朱温和对方打了一阵,没打过,那就跑呗,被捉住了连青山都没有了,还怎么砍柴烧火呢,所以单人独骑向南猛跑。
朱宣在后面追得很急,前面又有一道深沟,标准的绝境啊。朱温心想,这回彻底凉凉了,三国时刘备遇难有的卢救主,我这次有没有这么好运呢?关键时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扬手一鞭,双眼一闭,向前闯吧!
然后还真闯过来了,原来深沟里有一些积柴,战马踏柴而过,朱温因此走脱。此次大战,朱温损失将领十余人,士兵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朱温回到了汴州,见到了儿子朱友裕,父子两个都灰头土脸的,谁也不好说谁,相顾无言,整军再战吧。
再战的对象不是朱宣,而是时溥。
朱温对朱友裕说:“这次好好打啊,再输了,仔细你的皮!”
可怜的朱友裕
朱友裕一鼓作气,攻下濮州,围时溥于徐州(当时时溥还没有败亡)。时溥向兖州的朱瑾求救,朱瑾也不含糊,点起两万大兵来救。
朱友裕围点打援,在石佛山设伏,大败朱瑾,朱瑾败走,友裕不追。
为什么不追呢,因为他不想被敌军牵着鼻子走,想要先解决掉时溥,再与朱氏兄弟决战。这一战略思维是十分正确的,但有人认为不正确,这个人是朱友恭。
看到这个名字大家可能认为他和朱友裕有点关系,说不定还是兄弟。两人确实是兄弟,但不是亲兄弟,朱友恭原名李彦威,是朱温的养子。
这个养子很不自觉,竟然和朱友裕闹矛盾,还向朱温进谗言:“友裕打败朱瑾后竟然不乘胜追击,显然跟对方有默契,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俗话说疏不间亲,试问你个养子在人家亲生父子之间挑拨离间,能成功吗?
在常人那里应该不会成功,但在朱温这里可以,朱温这个人不是常人,他秉持一个原则: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人。
友裕这个儿子文武双全,造反不是没有可能啊,因此朱温起了疑心,起了疑心的朱温,亲生儿子也照杀不误。
朱温下令把朱友裕的部队交给庞师古统帅,让庞师古带兵去朱友裕那里搞交接。
送信的人是个迷糊虫,误打误撞竟然把朱温写给庞师古的信送到朱友裕那里去了,朱友裕一看,大恐,心想这下完了,父亲他老人家又起疑心了,我还是到山里去躲躲吧,于是带了几个随从到山里去做野人了。
朱温一看,好小子,果然心里有鬼,要不然你跑什么!你等着,老子抓到后把你碎尸万段!
这件事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女中豪杰,也是位伟大的母亲,她就是张惠,朱温既敬且怕的一个人。
张惠心想,朱温疯起来没人敢管,但儿子我不能不救啊,父子两个还是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了才好,于是派人给朱友裕送信,把对方召到了汴州。
第二天一早,朱友裕拜见朱温,跪地大哭,边哭边磕头请罪。朱温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也不和朱友裕答话,呵斥左右道:“快,快,快,拉出去砍了!”
张惠在幕后一听,朱温这个挨千刀的要动真格儿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一双玉足就跑出来了,抱住儿子大哭:“你个傻孩子,千里迢迢赶回来不就是想说明自己不想造反吗,怎么不向你父亲说呢!”
说完拿一双泪眼死盯着朱温,意思是你杀他试试,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朱温没脾气了,老婆大人都出面了,这个逆子肯定是杀不成了,杀不成就杀不成吧,虽然自己儿子很多,但这一个是最成器的,杀了也挺可惜的。
朱友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随后被朱温派到许州去主持工作,许州离蔡州很近,当时秦宗权被平定后没多久,乱匪四出,贼寇横行,百姓们苦不堪言。
朱友裕是个人才,他在许州招抚流散,鼓励耕种,安抚百姓,一段时间后许州常住人口增加了三万多户,政绩斐然。
朱温是个记仇的人,处理完家事之后立刻找朱氏兄弟算账。
本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精神,朱温先打朱宣。朱宣毫不示弱,出兵迎战,双方在渔山展开激战,朱宣大败,损兵一万多人,退走到清河城。
朱温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很高兴,然后开始搞行为艺术,他把敌军的尸体垒成一座小山,来标榜自己的战功,如果当时有相机的话,这家伙肯定还会拍张合影(够恐怖吧)。
在朱温攻打朱宣的同时,另一部汴州军在大将庞师古的带领下攻击朱瑾,庞师古手下有个狠人,就是被称为“山东一条葛”的葛从周。
葛从周带兵打头阵,进军到新泰县,与朱瑾手下大将张约等人遭遇,双方看对方都不怎么爽,开打。打着打着庞师古带着援军赶到了,张约见大势不好,开溜,没溜成,全军覆没,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几十名将领全都做了俘虏。
两边战场全都取得开门红,朱温很高兴,命令庞师古、葛从周等人乘胜进军,攻入梁山。朱宣大怒,阻敌于梁山,战败,退屯巨野。庞师古再进,大战朱宣于巨野,拔之。此时朱瑾率军来援,庞师古于清河击之,朱瑾败走。
汴州兵通过一系列的胜利展现出强大的威慑力,朱宣、朱瑾兄弟不敢再战,开始消极防守。
庞师古乘胜进军,围困兖州。兖州是朱瑾的大本营,不容有失,双方在战场上都下了血本,陷入苦战。
事实证明,一座城池如果第一时间没有被攻下来,那么它就很难再被攻下来。庞师古派葛从周每天都去叫战,朱瑾就是不出来,若是去强攻吧,守军手里的弓箭、擂木炮石多得很,一齐向城下招呼,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庞师古郁闷了,对葛从周说:“咋办?”
葛从周说:“要不,退兵?”
庞师古:“这句话你去给朱温说去,我做不了主!”
葛从周:“我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办法还真就被想出来了。
葛从周让士兵散布谣言,说并州、郓州的军队来救援兖州了,他要带人去阻击援军,所以要抽调大部队离开。然后葛从周真的把大军主力撤走了,只留下少部分军队围城。
城里边朱瑾一看,机会来了,这时候不出城破敌,更待何时!当晚就出城发动奇袭。
可惜葛从周并没有走远,他走到半路就抄小道回来了,此时正布好了一个口袋阵等着朱瑾呢,然后朱瑾就很顺利地钻到口袋里去了,被对方逮住一顿胖揍,损兵一千多人,逃回城去了。
如此一来,朱瑾再也不敢出城了。
庞师古、葛从周二人在城外深挖战壕,实行囚笼政策,等着对方憋不住了出城投降。
朱瑾是不可能投降的,为了破局,他向李克用求援。
这时候李克用刚收拾完以李茂贞为首的三贱客,正想着四处找点事情做呢,这时候朱瑾、朱宣的求救信到了。
李克用一听要打朱温,二话不说,出兵!
这时候李克用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他解决了北方的隐患赫连铎,夺取了幽州,威服了定州、镇州(王镕因为失去了幽州的外援,向李克用臣服),魏博的罗弘信也是自己的盟友,前段时间他又打到关中地区教训了一下当地的三大军阀,威震唐庭,一时风光无限。
可以说现在的李克用已经把周边的威胁全部解决掉了,他取得了河朔地区的控制权,现在可以找朱温算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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