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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千年顽魂

小说:时之终尽作者:飞舟刻字数:5254更新时间 : 2020-10-31 23:10:00
  
藟,通蕾。
藟国,处于神国与帝国夹缝的混乱地域,在七王国十九公国中,是为数不多有名额将家族子弟送入书院学习的国家。
至于什么家族?那自然是藟国王族,靳氏。
靳氏一族发家于三千年前,以商行起家,统御七城。
后三千年烽火连天不休,靳家始终未倒。至七王国十九公国时期,已将三十六城纳于麾下。
藟国没有王城,没有王宫。
因为靳家从不自诩为国。
只有位于于勒城的靳家祖宅,传承三千年,始终是藟国的商业与政治中心。
哪怕平民百姓,只要有正当事务,皆可自由出入靳家祖宅。
其中靳贵楼高三层六丈,乃大臣议事、群臣欢宴、以及国主起居之所。
其中最后一项功能与前两项摆在一栋楼中很是违和。但三千年来,始终如此。
靳家组织,亭台楼宇九十九,其形如花,靳贵为蕾,故得混乱地域“藟国”之称。
国主姓靳,名青。
自三千年前囿于靳贵楼三层,至今未出,至今未死。
以至于在追求修炼长生之法的混乱地域,靳家国主被民众视为活神仙。
但靳家国主长寿,是因为其身中剧毒。
其名溯寒!
自靳家当政,三十六城以商为本,奉行“和光同尘,诚以为信”八字。在混乱地域,竟是为三十六城在乱世中谋了一分太平。
混乱地域之所以有“混乱”二字,自然没有真正的太平。但藟国有法,且执法,与其他二十五国相比,太平得许多。
所以本国民众,以及自其他国家而来的民众,心甘情愿为藟国缴纳赋税。
藟国的赋税很有意思。除了与其他国家相同的按比例缴税之外,还有第二种选择。
每月每户上缴一斤鲜血,可抵本月税收。
不得使用十八岁以下居民鲜血;不得连续两个月用鲜血抵税;不得使用他人或动物血液……
一连串完整的规定,保证了三十六城的几百万居民既可以用血抵扣税务,又不会使得人们因过渡出卖鲜血而引发社会问题。
人们都知道这些鲜血的作用。
……
不管是在故事之中的耳闻,还是在现实中的眼见,韩风第一次知道了靳贵楼的第三层是什么。
二层没有通向三层的门,想要上来只能通过靳家祖宅某个隐秘处的传送阵。
韩风以鬼骇的身份,替癸亥班接取了又一个甲级红线任务。
任务要求帮助藟国国主,靳家当代家主,靳青。
就这么一句话,没有更多的解释。
但韩风看着任务发布时间一栏写着的“三分钟前”,知道只可能是一种帮助。
靳贵楼的三层十分空旷。
到不是因为整个空间有多大。不仅不大,这里还使用空间法术折叠了一部分空间,使得整体的面积比下方的一二楼要小了四分之三。
但三层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桌,一椅,一人。
再无他物。
桌子是一张普普通通,大理石制成的实心长墩。没有丝毫设计感,仿佛制造之初就只有一个目的——耐用。
椅子是一张普普通通,黑桐木制成的实心竖墩。这种镜花星特产的木材没有丝毫特殊,仿佛生长之初就只有一个特性——结实。
人是一个普普通通,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看着书的人。可以自动清洁的道袍一尘不染,没有丝毫特色的中年面孔中透露着一丝慵懒与淡然,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写着三个字——不想动。
但韩风知道他不是不想动。
十几根拇指粗细的血色管子自天花板垂下,深深刺入他的天灵、涌泉、风池、神门等重要穴位。
他不是不想动,他动不了。
所以也真的只是需要一桌一椅而已。
韩风与鬼骇上来时,椅背上扶着一只手,一人单手扶椅,与坐在椅上之人淡淡说着什么。
之所以在说房间布局时是“一人”而不是“两人”,是因为韩风从鬼骇向椅旁那身躬身行礼的动作中,判断出那人是书院的老师。
韩风跟着鬼骇行了一礼,同时耳边响起鬼骇的传音:“牧云,书院老师,负责法师团无距。”
牧云看到韩风与鬼骇行礼,对两人点头致意。
“牧老师怎么来这里了?”鬼骇问道,声音没什么恭敬,也没什么不敬,就是很正常的一句发问。
书院是个很讲规矩的地方,但不管多大的规矩,都要遵守最根本最关键的那条规矩。
拳头大的人就是规矩,功劳高的人就是王法。
至于拳头大的和功劳高的起了冲突怎么办?
拳头不够大你拿什么有的功劳!
鬼骇是仙级,又是癸亥班的老大,战功显赫。所以她对这些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的老师,只是保持了对师长的尊敬,远远谈不上恭敬。
牧云也很习惯鬼骇的态度,说道:“我在直播上看到了你们的战斗。院长想着毕竟是联邦外敌,派我来看着点。”
韩风挑眉,默默将领口的黑色眼状石头取了下来,收到了储物手镯中。
于是远在学院正为这种叫“直播”的东西感到新奇的学生们纷纷发出了惋惜的声音。
韩风透过靳贵楼三楼的窗户,也听到了城市中隐约传来的,由众多声音汇聚在一起的惋惜感叹。
于是他的脸色黑了下来。他没想到,北冥明竟然是搞了场直播,而且竟然在混乱地域也有这么多人看。
而且好像大家看得还很开心。
“戴上吧。”
房间中有声音传来。
韩风抬起头,与坐在座椅上的中年人对视。
平静如水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如果说韩风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什么的话,那便只有慵懒。
慵懒是一个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很放松很享受的词,所以在想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份后,韩风知道了那不是慵懒。
是疲惫。
二者展现出的行为很是接近,只不过一者主动,一者被动,但都有着一种懒得动弹的意味在其中——一如面前这人身上散发的气质。
但不同的是,疲惫这个词,没办法让人放松且享受。听到这个词,人们往往想到的是导致这个词出现的辛苦与苦痛。
“戴上吧。人们太久没见过我,不知道还是否记得我的英姿。”中间人笑了起来,竟是说了句俏皮话。
但依然带着疲惫。
虽然早有猜测,但知道看到这个任务开始,韩风才知道,原来故事中的主人公并没有死。
他中了溯寒毒,却又活了三千年。
没有杀一人。
没有服一花。
所以韩风重新拿出了眼状石头,戴在了领口,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万声汇聚起来的隐约欢呼声。
他向靳青鞠了一躬。
如他一贯的想法,无关什么正邪善恶,只是对面前这个中年人模样的老人的尊敬。
牧云说道:“任务是我在你们回到于勒城时发布的。”
韩风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说:“如果是我,这个任务可能已经挂了三千年了。”
牧云笑而不语,看向了靳青。
靳青放下手中书,捋了捋有些纠缠在一起的红色管子,说道:“听说你刚刚来到书院?”
韩风点头。
靳青说道:“你对溯寒花了解多少?”
韩风回答:“不多,就算听故事也只听到了您上靳贵二楼,后面的故事还都是我猜的。”
顿了顿,韩风接着说道:“虽然了解不多,但我能解溯寒毒。”
靳青点头,然后对韩风讲述了后面的故事。
直到讲到他那日如何走出靳贵楼。
韩风再次点头:“跟我猜测的故事差不多。”
靳青说道:“所以我没有挂跟我相关的任务。”
在确定了那个故事的后续之后,韩风便想明白了为何没有一个挂了三千年的解毒任务,于是没有多问。
韩风没问,鬼骇却是没有想明白。她看了看韩风,没有憋着,直接问了出来。
韩风看向靳青。
靳青看向了韩风领口的眼状石头。
好一会儿,仿佛三千年那么久的沉默。
靳青笑了起来,说道:“其实这个故事,在混乱地域生活过的人都多少听过。”
鬼骇点头。
靳青说道:“但现在还活着的人,没多少人知道后面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根据修行路线的不同,丹级修士能有几百到千年的寿命;虚级能有两三千年;仙级就说不清楚了。
三千年,对修士也已是漫长的一段时间,何况是对凡人占大多数的世界。
靳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那天我从靳贵楼出来,安葬了于勒,就已经准备自断经脉,就此结束这一切。”
“但靳桐缠着一身的绷带,让人把他抬到了于勒的墓前。”
“他对我说,靳家剩下的族人已经不多了,你吸收了家主与我父亲的血液,已是虚级巅峰的高手,靳家现在需要你。”
“那时我已被溯寒毒逼到发疯,一心只想求死。但靳桐挣扎着从担架上爬了下来,叫了我一声叔叔。”
“你也听过之前的故事,知道靳桐这混小子之前都是怎么叫我的。”
“我想这声叔叔不能让他白叫,当然后来想起来其实只是舍不得死,所以我答应了他。”
“他为我找来了溯寒花,为想办法弄来了血液,并保证不会杀人。这一切,只愿我能多活几年,活到靳家重新稳定。”
靳青伸手,拍了一下桌子的角落。
那张桌子被靳青用了三千年,他身前的部分已是有了一个明显的凹陷。
但他右手边的桌子角落不是经常用到的地方,却也有着一定的凹陷
“我把溯寒花都放在了这里。”随着靳青的拍动,那韩风一直以为是实心的大理石桌子,竟在右侧向外弹出了一截。
韩风用精神力辨认了一下,意识到那的确是实心的桌子,只不过是随着靳青的拍动,桌子上打开了一段折叠起来的空间。
那被折叠起来的空间中,是密密麻麻的溯寒花!
密密麻麻的,枯萎的溯寒花!
靳青呵呵笑了两声,扬起脸,以骄傲的神情说道:“但我一朵都没吃过!”
窗外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不知何时,靳家祖宅外聚集了大量了民众。
或许透过韩风领口那黑色眼状石头的直播看不清靳青的眼神,但近在咫尺韩风却清晰地看到,再如何骄傲的神态,也难掩靳青眼神中愈发坠入沉寂的疲惫。
那被拍到凹陷的桌角,见证了靳青在三千年中,多少个痛苦难耐的时刻,重重拍下了那个开关。
但是每一次,他都又收起了颤抖的手,重重折叠起了那片空间。
靳青又拍了一下桌角,枯萎的溯寒花消失在空间中。他继续说道:“我坐在这里,把自己的血抽干以遏制痛苦;当家族需要我时,靳桐会过来为我注入鲜血,将我唤醒。”
“最开始的一百年,我时不时就会被唤醒,跟随靳桐去斩杀各种各样的敌人。我不会问他我杀的人都是谁。因为每次我被唤醒时,都会看到靳家比我上次被唤醒时要强大几分,这就够了。”
“第二个一百年,靳桐每隔几年来唤醒我一次,只是来请教我一些案件、治国、修行方面的问题,然后我便再度抽干自己的鲜血。”
“第三个一百年,靳桐每十年才会来唤醒我一次。他不再带我出去杀人,不再问我问题,只是坐在石桌的那一头,与我喝一喝茶,聊一聊靳家的变化。”
“第四个一百年,靳桐没有来。靳芒为我输入了鲜血,告诉我,靳桐死了,死在一场保卫于勒城的战争中。他的尸体,是被千万奋身冲进战场的普通百姓抢回来的。”
“第五个一百年,我杀光了靳桐战死那一战中的所有敌人。”
“靳家欣欣向荣,民众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抢靳桐的尸体。如今我将杀死靳桐的那些人杀死,我想我可以坦然去找于勒和靳桐了。”
“第六个一百年,我自断了经脉,谁也没有通知。但是我又醒了过来。就在这张桌子的对面,站着耶勒聿大和尚。他救活了我——当然,用的不是溯寒花。”
“他的嘴巴依然被缝着。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如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微笑不言。”
“我跟着他,将于勒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遍。我以为我几百年也只出来几次,没有人会认识我。”
“但当我回到靳贵楼的时候,身后跟满了沉默的居民。”
“他们就那么静静跟着,当我回过头时,他们像一列列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
“我让靳芒给我送来了那几百年来靳家所有的卷宗,不管大小事件,不管什么方面,所有事情的卷宗。那些卷宗堆满了打开空间折叠后的靳贵楼三层,足足堆满了三次。”
“第七个一百年,我看完了截止到那时为止,不可计数且一直在继续增多的卷宗。”
“靳家不再是靳家的靳家,而是整个藟国的靳家。三十六城的居民,因靳家而过上了比混乱地域其他城市幸福安宁得多的日子。”
“而所有人都知道,靳家有一个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中了溯寒毒,却在没有服用一朵溯寒花,没有杀一个人的情况下活到了现在!”
“耶勒聿再次站在了桌子对面。他嘴上的线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消解。他对我唱了一声佛号,告诉我我不能死,因为我已经成了整个藟国的精神支柱。如果我死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民众都会认为我是终于无法忍受溯寒毒的痛苦,以死逃避。”
“所以我没有死。直到第三十个一百年,我都没有死。”
靳青说完了,窗外已是一片啜泣与经久不绝的掌声。
韩风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除了那十几根血色的管子,他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韩风看到了那幅画面。
时光伴随阳光温暖,伴随月光清冽,伴随冬雪而来,伴随流水而去。
只有一副枯骨,三千年如一日坐于小楼之中,等待着不知何时而来的唤醒。
他或是承受着全身没有半点血液的痛苦;或是与灵魂深处的欲望对战。止痛的药在手边,解脱的刀在心中。
但坚守的信念,在时间的尽头。
那么,对于靳青来说,时间的尽头,就是今天了。
韩风走上前,暗金色细管刺入这中年人的肩膀,暗金色的长剑将所有血红色软管斩断。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传送阵中走出。
靳芒面色带着些苍白,将手中木桶递到了靳青面前。
靳青哈哈一笑,已经开始逐渐干枯的双手举起面前木桶,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却饮出了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气势。
空木桶被稳稳放于地面,靳青慢慢站了起来,发出了长久未曾活动之后的骨节撞击声,一如欢庆的爆竹。
鬼骇很是激动,在黑雾中悄悄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淡淡欢喜。
但她马上就注意到了韩风静如无风之林的表情。
以及怅然与祝福的眼神。
靳青走到了窗边,回头看了看房间中的四人,坚定地推开了窗。
太阳斜挂,将镜花星北半球的秋初照耀的如火,如花。
靳青飞了起来,从靳贵楼的三楼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
终于有一刻,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身影。
民众就那么静静看着,当靳青低头时,他们像一列列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
“溯寒毒已解。”靳青轻声道,声震于勒城。
靳家祖宅中有人鼓起了掌,瞬间掌声与欢笑声传满了整座城市。
“愿诸君与我靳青一般,无论人祸天灾,无惧命运前程,无畏苦痛坎坷。哪怕时间到达尽头,生死由己,行止随魂,动念从心。”
红色的光雨自天空洒落,靳青的身形再无踪影。
红雨斜阳中的靳家祖宅,如于勒城中一朵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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