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扬镳
“喂喂喂靠不靠谱啊喂!”
“明明是你自己搞出来的问题好不好啊!”
“不要随便叫人家‘明明’啦,这么亲切人家会害羞啦!”
“不要这么恶心地转移话题啊喂!”
“弹射!弹射!”
“无人驾驶的运输机啊大哥!驾驶位都是你自己硬改的,哪来的弹射逃生装置!”
一架黑色的军部运输机在天玑星低空飞行着,宛如一头被饿了三天,又被蒙住了眼睛,只能凭借嗅觉奔向食物的野猪。
猪撞树上了,飞船撞一群树上了。
韩风咳嗽着从已经裂开的仓壁中爬了出来,从储物手镯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台宛如几百年前某种叫“大哥大”的通讯器。
“大哥大”上只有一个按键,韩风按下它之后说道:“2227年3月2日,到达天玑星。飞船彻底报废了,北冥明全责。”“大哥大”是七星之间用于通讯的最简单的设备,信息自“大哥大”发出之后会以短波的形式慢悠悠地晃荡在大气层中。如果运气好这片区域正好被星球上的民用网络覆盖,那么信息就会被民用网络对应的应用程序接收。
但这种最便宜最简单的跨星球通讯应用,每天只有一次集体的信息打包传输,而且只能传输到相邻星球的民用网络中。也就是说,相邻星球用这种方式通讯,一来一回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完成一次双向对话。
而天玑星与摇光星之间隔着三颗卫星,韩风想要与留在摇光星上的萧離谢灵策完成一次双向对话,需要八天。
“嘭”。飞行器的出入口被人从里面一脚踹了开来。一个披头散发,手中握着半截操纵杆的人影咳嗽着从飞行器中跳了下来。
这段描述有点眼熟,因为韩风感觉眼前的画面就是这么眼熟。北冥明在摇光星降落在月狼山上时,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唯一不同的是,摇光星上北冥明的飞船多少还保持了一个飞船的模样;而眼前的飞船,北冥明踹门的一脚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严重形变所造成的应力集中在北冥明的脚丫子下迅速爆发成了应变,本就在撞击中裂开一条大缝的飞船,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铁撕裂声,在北冥明的左右两边断成了相互依靠着的两截。
北冥明扭了扭脖子,施施然从还微妙矗立的飞船门框中走了出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重新关上了门。
“各位乘客,航班已安全降落天玑星,室外温度大概零下一二三四十度,感谢乘坐本次航班,期待下次再会!”北冥明跳到韩风面前,撩起长衫前摆,向韩风鞠了个躬。
“滚蛋!”韩风收起“大哥大”,毫无形象地一口吐沫吐在北冥明的靴子上。
“喂喂,真特么的恶心!你就不能像我一样有特么点素质么?”北冥明从地面上挖出一团积雪,一边清理靴子一边说道。
“跟你在一起我的素质真的越发得不到体现了。”韩风懒得理北冥明,从格天系统中调出刚刚从天玑星公共网络上找到的地图。
“运气不错,正好迫降在信号覆盖区的边缘。话说这地图上怎么显示天玑星80%的地方没有信号啊!”一边说着,韩风一边将地图通过右眼投影到了面前平整的雪地上。
哦,并不平整,北冥明挖出了一团雪擦鞋来着。
“天玑星是最后一颗地球联邦占据优势的星球了。这颗卫星上三成空间被地球联邦所占领,一成被镜花星各国联军占领。”
“剩下六成呢?”
“战场,以及战场的遗迹。”
“好吧,打成这样竟然还保留了20%的地域有民用网络信号,不容易了。”
北冥明从自己长衫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纸质地图。与韩风投影在雪地上的地图对比了一下之后,用手在雪地上戳了一个洞。“我们在这里,维勒之森。失去了飞船的话,我们可以一路向东南,凭借地球联邦佣兵身份,在地球联邦控制的辛吉城乘飞船前往下一站天璇星。”
韩风看着地图上星落分布的城市,不得不承认带着北冥明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如果是他和萧離谢灵策一起到达天玑星,仅靠周尽尘与张成明留下的时钟魂晶中的信息,他们是怎么也不知道在没有飞船的情况下如何前往下一站的。
但转念一想,韩风气得从地上抓起一团积雪,团成雪球砸在了北冥明的脑门上。
“没有飞船?要不是你,我们能落到没有飞船的境地么!”
北冥明也很委屈。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扣着手指说道:“我哪知道军部大气层守备军那么严格啊!我只当过陆军特战团的团长,又没混过太空军。”
“大哥!我们混在无人驾驶运输船的队伍里过的星球安检!无人驾驶什么意思知道不?就是没有人开啊!你突然跳出来跟岗哨的人打招呼,被当成抢船的星际海盗不对么?不对么不对么?”
“我寻思无人驾驶飞船有时候也运人呐,卡洛斯城重建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运送的居民?不然我还偷不到这艘船呢。”
说到这,北冥明突然神气了起来。他站起身,跳着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对啊对啊!这艘船本来就是小爷我特么的偷来的,那我弄坏你凭什么怪我!”
“哦?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弄坏的咯?”
“呃……是岗哨的防御巨炮打坏的,不关我事。”
“那你干什么跟岗哨发问候讯息?”
“喂!检查无人飞船的队伍,他们非要把岗哨里负责检查的军官的实时影像投影出来!你也看到了那个小脸蛋,那个大长腿,那两个白……咳咳,总之,这谁顶得住啊!再说我们这不是安全迫降了么!”
韩风无语仰面望天。一群类似于麻雀的鸟从头顶飞过。飞船破裂的能源泄露的电解液在失去冷却的电池表面被汽化,蒸起一片淡绿色的云。
“噼里啪啦”,飞过绿云的鸟群吸入了莫名的有毒物质,一个一个从天上掉了下来。
“这个降落得……真安全呐……”韩风淡淡道。
“这个不重要!”北冥明歪着头眯着眼,大手一挥说道:“总之我们要先想办法去辛吉城。”
韩风看看地图,发现了重要的问题。“这里离辛吉城……直线距离也得一千多公里吧?跑着去?”
“那不然开飞船去?”
“飞船坏了哥!”
“坏了那去辛吉城修啊!”
“辛吉城好远啊哥!”
“好远你开飞船啊!”
“飞船坏……我特么的!”韩风捂着脸放弃了。
北冥明一脸吵架赢了的嘚瑟,一手叉腰一手拍着韩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伙纸,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大哥你饶了我吧,带着你不是让你耍嘴皮子的。”
北冥明指着地图,一脸无辜道:“那你看,要么我们跑个一千多里路地球联邦的辛吉城;要么就只能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镜花星联军控制的区域碰碰运气。”
韩风捂着脸的手分开了一条缝,看着地图上北冥明指着的方向,无力道:“涸光城?好吧,不到一百公里的路,跑快点今天晚上还有机会不用露宿风雪。”。
北冥明说道:“确定了?那里可全都是镜花星的军队和这颗卫星的原住民。我们两个地球联邦的人跑去,一不小心就是送上两颗大好头颅。”
“别,我是地球联邦人没错,您老可是间谍您老可还记得?”韩风说道。
北冥明面露纠结,两条如剑的眉毛在眉心交错出了郁闷的火星:“我是镜花星人没错,但镜花星那么多国家,我是昆仑神国的间谍,其他国家可不认我啊。”
“而且我知道,涸光城作为天玑星的前线城市,联军的星球本地最高指挥官就驻扎在那里。” 北冥明无奈地摊摊手。“巧了,他是一个亚特兰蒂斯人。没错,就是那个恐惧战争开打前,和昆仑神国已经干了几千年仗的亚特兰蒂斯帝国。”
韩风叹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口气,说道:“其实我倒是不介意慢悠悠走去辛吉城,但是你好像只剩下二十天左右就要挂了吧?”说着,韩风拿起一团雪球砸在了北冥明的腹部,于是他的长衫就那么轻易地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凹陷。
“卧槽,我特么的忘了!”北冥明毫无形象地撩起大褂,把手从身前的洞口伸进去,从身后透了出来。“还挺好玩。”北冥明另一只手在身后抓住了从身前伸过去的手,两只手抓在一起在贯穿身体的大洞中进进出出着。
“忘了可还行……行了别玩了,时间不多,只能去涸光城赌一把了。大不了你认个怂,说不定人家亚特兰蒂斯人会把你遣送回昆仑神国。”韩风转过身不去看北冥明恶心的恶趣味。
北冥明抽回了手,耸耸肩道:“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亚特兰蒂斯人最多也就是把我杀了,但要是把我送到昆仑神国的人手里……你知道昆仑神国有多少人想让我死么?我原来是仙级,他们不敢动手,但现在……”
韩风想想也对,以北冥明这个性格,有意无意得罪的人肯定不会少。
决定了目标,两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由北冥明选定了一条他认为安全的路线,两人就出发了。
维勒之森正处天玑星的冬天。零下二十多度的寒风夹杂着半个巴掌大的雪花自天空旋落,慢慢将二人身后的足迹掩埋。
北冥明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条扭曲的线。他仿佛贪玩的孩子一样非要让韩风去踩他留下的脚印,韩风不踩他就抱着胳膊赌气地不走了。
韩风也并不抗拒。生活在亚欧大陆的东部,维度上处于温带。两百年间全球迅速变暖,使得韩风很少见到雪。
更别说雪中的森林了。
于是追逐着前方的脚印就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
春夏的维勒之森不知道生活着什么样的动物,但冬季的维勒之森,仿佛被从不停止的落雪镀上了一层厚厚的塑封膜。除去偶尔飞过的稀疏鸟群,森林安静得宛如一块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化石。
与化石不同的是,银白色的塑封膜之下,总有着不屈的生命倔强地昭显着自己活力。
或是一片探出雪层的草尖,或是一丛深褐中带着隐约绿色的灌木,或是一湾不冻的温泉边还未被雪覆盖的,小动物们新鲜的脚印。
“真美啊。”韩风说出了他自逃亡生活后再也没有说过的台词。
跟一个肚子上带着个大洞的家伙一起,在漫天炮火中坠落在名为战场的星球上,身后留下的是四个星球外已成废墟的城中的朋友,以及七万三千光年外无法回去的家乡。
哦,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到自己身后的亚当与军部,以及前路与地球开战了一百年的星球。
以前从未思考过什么是生命,直到自己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遍又一遍。身后有那么多想要夺去自己生命,想要抓自己搞研究的人,而韩风只能一路向前,不惜杀尽一城的人。
火与血染遍的卡洛斯城中,韩风不禁想过,如果生命的存在就是这么残酷、弱小、丑陋,那自己的目标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想要最终成为的“真正的人类”,也只是这些残酷、弱小、丑陋的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
但雪下的草总要钻破积雪,冰封的森林中总有不冻的温泉。
甚至就连身边这个抠着鼻孔,满嘴“特么的”抱怨天太冷的二货,在肚子都被开出一个大洞的情况下不也都要努力活着,努力对世间一切骂着“特么的”么?
“真美啊。”于是韩风再次感叹。
北冥明弹掉了指尖从鼻子里抠出来的黑坨坨,好奇地问道:“什么真美啊?”
“生命。”韩风说道。
北冥明蹙着眉左右转头看了看白茫茫一大片,回头关心地问道:“冻发烧了?”
“你不觉得雪下勃勃的生机真的很美么?亏你这种心境怎么修到仙级的。”韩风指着白茫茫一片中的点缀:“你看这草,这树,这温泉……这就是生命的美丽啊!”
“切。”北冥明冷哼了一声,用力一脚在露出的草尖旁踢了一脚,不屑道:“现在呢?”
韩风站住了。
小草不该突破厚厚的雪层,但它依然做到了,因为它有着茁壮的根系。
睁着空洞双眼仰面朝天的修士,在雪层下保持了生前最后一刻张嘴欲呼的神态。不知苦修多少年的一颗金丹沉默在主人的尸体中,慢慢地将从天地中汲取积累的能量,重新流逝回了天地间。
异常粗壮的草根深深扎在修士的丹田中。草茎在雪下追寻着温暖的能量,于是从胸口处的弹孔中重新扎入了修士的身体。
汲取了足够能量的小草,带着蓬勃的力量从修士洞开的嘴中钻了出来,仿佛他临死前不甘的呐喊,穿破了雪层,最终碰触到了只有活着的生命才能享受的冬日残阳。
韩风茫然地散发出了精神力,在格天系统的波动中覆盖了身周的森林。
温泉下,一颗被黑暗魔法腐蚀的**壳上残留着黑黄相间的核能标记。泄露的核燃料与魔法的余烬发生了缓慢的反应,辐射出温暖的热量,将盖在它上面的黑石烤得炽热。
穿透了黑石的热量与辐射使这方小泉冬日不冻,吸引了许多未曾冬眠的小兽,在泉边留下了串串足迹。
顺着足迹而去的树洞中,刚刚沐浴了温泉的小兽回到了家。它毛发暗淡,肢体扭曲,浑身的脓包是在辐射中变异的基因链疯狂的嘲笑。
远处还未被风雪彻底掩盖的来路足迹曲折蜿蜒,仿佛白色雪面上一条小心游动的蛇。
在精神力的扫描下,蛇的周围雪下,一具具或新或旧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生前生死相向的仇敌在死后零落在同一片雪下,只待被时间碾作尘土。
**与魔法陷阱在战斗结束后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许多未被激活的可怕存在被双方留在了这片被雪覆盖的战场遗迹上。
蛇在小心翼翼地游动,只是因为北冥明小心翼翼地选择了路线。
是啊,这里可不是什么银装素裹的旅游胜地。这里,是战场!
“你问我的心境是如何达到仙级的。那么我告诉你,我这一生在战场上修炼来的心境只能指向一个方向:生命的花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死亡的土无比肥沃。死生之外,万事都只是一句‘特么的’。”
北冥明的身上散出了黑白二色的气流。丹田被毁的北冥明不足以支持能量实体化,但这两道气流就这么从他身体各处弥散而出,在他的头顶简单几笔勾勒出一朵黑茎白花的牡丹。
韩风似有所悟,身周的精神力逐渐变得更加灵动而缥缈了起来。
远处突然顺风传来了枪声,随后是一声清亮而惊恐的女子尖叫。
北冥明头顶的牡丹骤然崩解,如烟的黑白气流竟然组成了一颗噗通跳动的心。
“哇,连尖叫都这么好听,肯定特么的是个绝世大美妞!”北冥明拉着还没回过劲的韩风,蹦蹦跳跳向前跑去。“走啦走啦,英雄救美去啊!我逼都装完了,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
风雪如旧,天玑如昨,生死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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