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自己亦是风景

　　
王子玥给怀宸联系到的业务，是续写两篇小说，也就是所谓的“接龙写作”。均为一人所托。有标题，有提纲。
第一篇标题暂定为《长兄为父》。内容大概就是讲述一家四兄弟从小失去双亲，父亲在弥留之际紧紧地握住长子的手，叮嘱他一定把兄弟们带大成人。长哥遵从严父遗嘱，千辛万苦，终将三个弟弟拉扯长大成人。故事虽然感人，但只写到一万多字，就再也写不下去。
第二篇题为《人间真情》。讲述某单位正副局长两人之间，平时因工作上存在分歧，导致两家人反目为仇。先是两夫人见面必吵，后来牵扯到孩子、父母、亲戚朋友之间的不和。
故事的起因，正当两人又为一件小事在办公室发生激烈争吵时，突然发生地震，两人同时被埋在废墟中，又同时埋在一个地方。
即便生命垂危，两人仍为各自观点争论不休，相持不下。
当救护人员把两人抬出废墟时，局长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而活着的副局长这才明白，原来是局长用他手中那一瓶矿泉水救活了自己，争吵只意在激发他生存的勇气。
局长完全可以用那瓶矿泉水保活自己，而他在关键时刻，却想到如何让别人活下去。这是何等的高尚道德情操？
副局长的良心突然被发现，悔恨自己的自私，更痛恨自己的无知。至此，两家所有亲戚朋友得知真相后，都愧疚难当，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故事的中心思想，就是要反映人情世故的恩怨，提示读者要以和为贵，以善待他人为美为德。这篇小说与第一篇一样，只写到一万多字，就再也不知道如何继续写下去了。
怀宸认为，这两篇故事，应该是委托者偶然听到或者从哪篇报道中看到相关故事，突然来了灵感，想通过小说的方式来向读者传达某种情感，这种情感应该是正能量。只因缺乏生活体验，写作素材积累不足，才导致中途没有了思想，举笔维艰。
对方要求，负责接龙者，可以把故事情节自由放大，展开想象，内容越丰富越好，情节越曲折越妙，但必须与现实有关，且中心思想不能改变，总字数要求在十万字左右，三十天内必须完成。
怀宸感觉这两篇提示性的接龙故事，似曾发生在自己身边或就在自己身上。
第一个故事几乎是堂哥怀德人生经历的翻版。大伯和伯妈也是早年去世，怀德脚下的三个弟弟都是由他带大培养成人，给他们娶媳妇，扶助他们创业。三兄弟也懂得知恩图报，一家十多口人，关系融洽，和谐相处，相敬如宾。怀德堪称当地“长兄为父”之典范。
怀宸根据对方的提示，以发生在堂哥身上的真实故事为创作题材，再作进一步加工和提炼。随着指尖在键盘上如雨点般的敲击，大脑里的思潮如大江流水一样的奔涌。大故事里有小故事，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恩仇情恨，跌宕起伏，娓娓道来，扣人心弦。
同王子玥一起到外面吃早餐回来，从她离开家门的九点开始，怀宸就一直坐在电脑前，水不喝一滴，厕所没进一次，连屁股都不曾离开过椅子，直到晚上九点过十分收笔，十二个小时，不进食，不走动，一部十二万多字的小说就这样奇迹般完成了。
“好了。”
怀宸展开双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觉自言自语道。
“什么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吃晚饭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子玥已经站在背后。
“晚饭？怎么就吃晚饭了？”怀宸狐疑地望着她。
“九点过钟了，你以为还早啊？”王子玥笑道。
“才九点过钟，就吃晚饭了啊？”怀宸瞪着奇怪的双眼，好像还沉浸在故事情节中一样。
“是晚上九点过，不是早上九点过。呆子！”王子玥笑着娇声嗔骂。又道：“我和白菊下班后，七点钟回到家，见你还在打字，不好进来打乱你的思路，就一直等到现在。”
“这么快？”他转身低头看电脑上的时间。“还真是二十一点呢！从你离开家到现在，我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小时的感觉。”
“啊！”王子玥惊叫一声。“中午还没有吃饭吧？”
“忘了。”怀宸憨笑道。
“忘了？不要命啦！”她抡起绣花拳，真想打人。“中午给你打电话，关机。问白菊，她不知道，只好跑回家看，原来你手机却放在茶几上。看人，你却还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的打字。她怕打断你的思路，只好悄悄出门回公司给我打电话，我这才放心。开始，我还以为大哥又像在柳絮飞家一样，也跟我来一个不辞而别。可把我慌死了！”王子玥说得有些激动。又道：“这张业务单完成时间，不是一个月吗？谁叫你这么拼了？”
怀宸知道，王子玥这不是骂人，而是心疼自己。
“对不起啊！小妹。”怀宸先道歉，接着轻言细语道：“写作这个东西，一旦把情感投入进去，那就身不由己，即使发生地震，也是充耳不闻。真的对不起！”
“谁叫你说对不起了？”王子玥不好气的轻打他的手臂。“写这样一篇文章，高手也要花十五天以上的时间。何况人家给的时间是一个月，不要急。啊！”王子玥友爱的挽着他的手臂。“今晚就不要写了，吃晚饭，好好休息，明天再慢慢写。啊！”
“已经完成第一篇。”怀宸笑笑。“写文章就像打铁一样......”
“不可能。”王子玥打断他的话，她根本就不相信。
“真的。”他又补充道：“趁热打铁，一呵而就。”
见他那真诚的样子，王子玥只好凑近电脑，手掌鼠标，十行并下一二页，然后干脆把页面翻到最后，低头读着电脑左下方显示出来的数字。
“99页，129096个字。”说罢，她抬起头来，大声地叫道：“你还真的写成了啊！”
“我从来不骗人。”怀宸还是笑笑。
“白菊，白菊！快过来。”她大声地朝外面喊。
白菊腰系着围裙，手上还捏着炒菜锅铲，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姐，发生什么大事了？”
“发生地震了！”王子玥先吓唬她，然后一手把她拽到电脑前。“快看。12个小时，写出近13万字的文章，还不算标点符号在内。这是神马速度啊？我真想哭了。”说罢一头扑在怀宸的床上。
白菊低着头，凑近看了电脑上的数字，突然“哇塞”大叫一声。
“让我对着书本打字，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完成12万字。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白菊望着怀宸，一脸惊诧无比。
“这没什么了不起。”他朝扑在床上的王子玥担心地看去，感觉她没事，这才放心道：“写得不好，还请王老板和小白妹斧正。”
王子玥从床上倏地站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先吃饭了再说。”
“你怎么哭了？”怀宸担心的问。
“我没有哭啊！”她实际是梨花带雨。
白菊先看王子玥，然后认真地对怀宸说：“人家是激动加开心。哪里哭了嘛？真是不懂女人的心。”说罢把两人推出房间。“吃饭啰！”
三人刚举筷吃饭，王子玥的微信视频提示音骤然响起。
她低头一看，然后按免提。“是怀思宇啊，乖女儿下晚自习啦？”
“是啊。”怀思宇带着担心的声音问：“王阿姨，我爸爸在吗？”
“在啊。我们正在一起吃晚饭呢。”
“爸爸一天都是关机，好担心啊！”
“爸爸一直在上班工作。”王子玥狠狠地瞪了怀宸一眼。“有阿姨在，你爸爸不会有事！不要担心。啊！”
说罢把手机移到怀宸面前。“快跟女儿说话。”
“爸爸，你的宝贝女儿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你还不了解爸爸啊？只要写文章就关掉手机。”怀宸看了王子玥一眼，接着道：“这是爸爸的坏习惯，也是好习惯。”
“今天爸爸既好又坏的习惯，让我好担心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没了音讯。就像三年前爸爸突然失踪一样......”怀思宇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你干的好事。”王子玥娇嗔一句，赶紧挤上来，与怀宸共同视频。“怀思宇啊！爸爸在阿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让他过得好好的。放心。啊！”
“谢谢王阿姨！”怀思宇一手抹着眼泪，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怀宸忙抢着说：“我的宝贝女儿放心，爸爸不会再出那种事了。今后只要发现爸爸关机，那肯定是在工作，有事就直接给王阿姨打电话。啊！”怀宸说话也开始像北京人一样，在后面加一个“啊”字。
“知道了。”怀思宇把视频稍微放远一些，可以看到她胸口以上的半身，又道：“爸爸也不要太拼了，注意身体啊！”
“吃好饭，爸爸还要工作。宝贝早点休息啊！”
怀宸说罢就要点击屏幕关机，王子玥赶忙把他的手打开。“急什么嘛？我还要跟女儿说一句话。”
“怀思宇啊！想到北京来看你爸爸工作的地方吗？”王子玥问。
“很想。还想到天安门看升国旗！”
“放假就上来。等订好出发时间，我和你爸爸到飞机场接你。怎么样？”
“好好！”怀思宇激动得跳起来。“可是......”
王子玥应该听出怀思宇的顾虑。“没有什么可是，到时候你爸爸会有钱给你买飞机票。就这么定了。啊！”
“好嘛！”怀思宇明显是没有信心。因为听得出，她的应答声是软趴趴的。
到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是女儿梦寐以求的心愿，但要坐飞机来，对于懂事的怀思宇来说，根据目前的家境，那只是可望而不可求。
“好好学习，到时爸爸一定给你买飞机票。”怀宸要给女儿注入信心。
“谢谢爸爸！”怀思宇那没有信心的脸上，这才开朗起来。“那我挂了。爸爸再见！王阿姨再见！”
王子玥还想要说什么，怀思宇已经挂断电话，她还不满地白了怀宸一眼。白菊在一旁偷偷发笑。
怀宸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好，不跟王子玥打招呼，也不跟白菊说什么，就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卧室，那“噼里啪啦”手指击打键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王子玥来到房间门口，几度曾想跨进，但见他那忘我工作的劲头，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地把门关掉。
她知道，像怀宸这样文字功底深厚，有创作经验，生活经历丰富，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旦写作激情上来，那一颗颗文字，就像暴风雨一样，倾泻而下，不可阻拦。这时候，她不能去搅乱他的思想，更不能去打断他的创作思路。
王子玥和白菊一直在客厅说话到半夜十二点，见怀宸还一动不动的坐在电脑前，王子玥只好催白菊先回房间休息，她一个人又一直坐到凌晨两点钟，怀宸的手指依然在不停地击打着键盘，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她不得不先回自己卧室睡觉去了。可到清晨六点钟起来时，怀宸卧室仍然亮着灯，她还是不敢去打搅。
王子玥洗漱好，化妆完毕，上身是一件PORTS当季圆领长袖短外套，身下是一条同款前短后长白色小脚西裤，脚上踩着一双官方旗舰店简约浅口平底低帮白色真皮鞋，纤纤玉手提着Lancel裸粉色牛皮水桶包，优雅高贵地从卧室款款而出。
她轻轻地扬起一头秀发，然后拢起两条像玉柱一样的美腿，坐在沙发上，拿起怀宸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她这才发现，怀宸使用的手机原来是一部内存仅为2G双卡双待智能华为手机。她知道，这是一部价格还不到1000元的手机，她身上的这套着装加起来可以买30多部这样的手机。她心里正当责怪自己怎么一直不留意这部手机时，怀宸终于打开房门走出来。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不休息啊？”
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王子玥，怀宸口气温和、关怀备至的问。
就他这一问，王子玥差一点流出感动的眼泪。
她不能再说他，昨晚自己那两句“不要命啦”“谁叫你这么拼了”已经让他后悔了一晚上。
“你看看外面，天都大亮了。”王子玥微笑着指窗外，口气疼爱无比。“你又忘我不停地工作9个多小时，带加上昨天白天12个小时，一共连续工作21个小时。如果你再这样玩命下去，我可不敢要你了，只能把你交还给柳絮飞了。”
说罢，她还是控制不了激动的心情，一行泪水顽皮地奔流出来。
怀宸还把她的话当真来了，慌忙上前，好想抓住她的手，但又不好意思，只能站在她的面前，欠身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故事情节不能让我收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干了这么长时间。以前上班时，也常常是这样。这是我写作的坏习惯。请好妹妹高抬贵手，千万不要赶我走。你也知道，我曾经被人赶出公司，心中还有畏惧阴影。我说过，我已经铁定了心跟着你干。小妹大人大量，原谅大哥，今后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见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断地道歉，又是不停的点头哈腰，顿时把王子玥逗乐了。
“谁说我要把你赶走了？你这个笨蛋。”说罢挥起绣花拳，重重地击打在他壮实的胸肌上。
这时，白菊走过来，见两人这一闹，不由得噗呲一声笑，她也赶紧上前说：“姐会舍得赶你走吗？如果她不要你，就等于把机会让给我了。到时，我俩到其他地方去开创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
“你敢？”王子玥气得一拳狠狠地朝白菊挥过去。白菊眼快，一溜烟跑回卧室。卧室传来格格的笑声。
“只要不赶走我就好。刚才你那句话，可把我吓坏了。”怀宸如释重负般站在那里憨笑。
“吓唬你的。还把我说的，当真来了。”王子玥随即伸出手来揉着刚才打他胸上的地方。“对不起！下手太重了。”
怀宸抓来她的手，轻轻地捶打在自己的胸口上。“随便你打，随便你槌，没得事。”
“哎呀！疼死我了。”王子玥突然叫起来。
怀宸慌忙放下她的手，又神速抓回来，圆起嘴巴，对准她的玉手不停的呵着仙气。“对不起！疼得很吗？”
“谁说疼了？嘻嘻......”王子玥抽回手，羞赧低着头，低低发笑。
“不疼就好。”他也有些尴尬，接着问：“两篇都写好了，是不是打印出来，你和小白妹检查一下？”
“第二篇也写好了？”王子玥再次惊诧不已。“我还以为你是在修改第一篇呢。这么快又写成第二篇了？”
“不信你去看。”怀宸拉着她的手直接进房间来到电脑前。
王子玥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左下方显示的数字。
“90页，95040个字，平均一分钟输入176个字，不包含标点符号。”
她倏地站起来，突然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吻着他的两边脸颊。
“太让我震惊了！太不可思议了！”
她这一举动，顿时让怀宸难堪，因为白菊已经进到房间里来，正在傻呆地看着两人。
“王妹，你看是不是要打印出来？”怀宸这是提醒王子玥。
王子玥放开他，认真道：“肯定要打印出来，但不是由我们自己来检查，我想是直接交给客户，让他自己来评价这两部神速之作。”
“不然，通过电子邮箱传给客户。直接在电脑上修改，也方便。”怀宸建议。
“不行。”王子玥立即反对。“万一对方赖账，说是他自己写的，怎么办？这位客户是第一次跟我们合作。必须叫他按合同把一切费用付清后，才能通过电子邮箱传给他。人心难测，得提防”
怀宸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对，原来是要留一手。
白菊到厨房做早饭，两人在房间里打印稿子。
吃好饭，打印好稿子，王子玥不让怀宸去公司，也不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任务，还不准他关机，说他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睡觉休息。
王子玥这是担心自己过度劳累，是在关心自己，怀宸当然知道，但他精力旺盛的他，哪里一个人在家里闲得住？
王子玥和白菊出门后，怀宸穿上那双耐克运动鞋，到附近的北京国际雕塑公园跑了一圈，打一轮太极，再习练一套拳术，出了一身汗，回家里冲好澡，坐在电脑前，对两篇文章有关章节再行斟酌。
为了生活，为了找到一份适应自己发挥潜能的工作，怀宸一直在东奔西跑，还差点流落街头。虽然王子玥收留了他，而且对他一片真情真意真心，自己也说铁了心要在这家公司干，但是，他不敢确保还有那么一天，不知是哪种原因，自己还会被迫离开这里。
不过，今天是他到京城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这种开心，也许是两篇文章一气呵成的缘故，更也许是他终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但是，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你支配不了的，不必仰望别人，自己亦是风景。他下定决定，努力做一个幸福的人，而且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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