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离开

　　
巫族并不像四海八荒里的其他村镇。它骄傲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巫族巫山中央山丘的顶端。这里从五百年前融入现世后，就清楚的明白，如今它已风光不再，但是骄傲的东西却始终没有丢掉。
巫族通往四海八荒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这石门之径。
这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主要商队暂住前来交易，以及大部份工匠、手工艺品制造者和估价买卖者必经之路。巫族与其他地方的商业往来，除了一些山货，就是一些巫族草药。在整个四海八荒，巫族只是一小块的补充，可以说是可有可无。没有人会记得，五千年前，那个作为天帝参谋的种族，当年发生过什么，还有那高不可及的地位。
如今，巫族，根本比不了其他地方和世家。无论是生产力，还是缉妖力，都比不了。
巫山十二峰围绕着巫村古落，在阻挡寒风的同时也阻止了其他人类的入侵。在里面的建筑物和这一带其他村镇的都很相似：低矮的木造建筑居多，稀疏的有些石头建筑物。只不过巫村古落的房子是紧靠在一起，并且通常会有好几个家庭挤在同一院子里。虽然这里很拥挤，但是城里还是有某种程度的舒适和安全，这是渺无人烟的四百里地之内最大的文明之处。
当巫景天穿过院子北墙那镶着铁边的木门时，他总是很享受这院子里传来的阵阵夜来香的香气，无奈此刻正是隆冬，夜来香早已隐去。虽然这座巫村古落比南方那些大城市小了许多，但是巫族市场上的喧嚣声以及群集的小贩还是让他对这样的日子很不舍。
打从巫景天有记忆起，他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在十八岁起到外面历练后，记忆里仅有五年的时光与这里无关。不管是好的、差的、平淡的，在这里他度过了差不多三十多年的日子。此刻，他就要背上行囊，带上儿子夜辰，离开这里。
巫族的公审，以驱逐他和夜辰为公审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谈不上伤心，却也开心不起来。
小时候，曾有过与巫毓生活的畅快，后来也有过与妻子阿夜的美好，再后来就只剩下无奈和隐忍了。
如今，他就要背上行囊，踏上另一场未知的旅程。
他踏着轻快步伐走过狭窄街道时闭上眼睛，他似乎就重拾了这么多年来在巫村古落尝过的生活滋味。
巫景天和夜辰离开了吵闹的聚居区域，经过了巫族巫祖庙宫殿般的庙宇前。这是巫村古落中最大最奢华的房子，正面有许多柱子，四面墙上装饰以浮雕。这是建造给巫族祖先使用的，巫族的一切大事都在这里举行。包括大大小小的巫族祭祀，还有巫族的许多重要决定，比如审判谁家起房子占了多少邻居的地，或者是谁家的羊群吃了谁家的青菜，又或者谁家在出去猎兽时没有出力却领到了多少兽肉……等等。
还有，这里也是历任巫族族长，摆权威和利用族人情绪的地方。他这一辈子，经历了两次公审，都是在这里举行，两次都没有好结果。第一次是阿夜生下辰儿的时候，因辰儿出生没有巫力，被视为巫族灾星；另一次则是昨天，为了他多宰了几只深林小兽，要将他驱逐，不过如果那些族人知道这深林小兽并不那么简单，或许他们会杀了他吧。而两次的公审，都因为族长的关系，让他尝到了人生的苦楚。
“阿爸，怎么了？”夜辰看到阿爸巫景天驻足在祖巫庙前愣在那儿，不禁关切地问道。
“辰儿，害怕吗？”巫景天没有回答夜辰的问题，他反问夜辰道。
“不怕，只要跟这阿爸，去哪里都不怕。”夜辰回答道。
“说实在的，阿爸有些担忧。”巫景天确实是担忧，当初夜辰的阿妈去了之后，他也试过去外面生活的念头，却因为夜辰的体质而打住了。
只要离开这巫族之地，外面的任何一个地方，夜辰总能招惹许多妖邪。且不说那些普通的伥鬼、海蜘蛛，就连许多如鸣蛇的大妖怪也都喜欢趋之若鹜，所以巫景天才忍痛与夜辰一道留在巫族，并潜心研究如何破解夜辰的体质之法。
“阿爸你担心什么？”夜辰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沿着祖巫庙前面的小道走在前往石门之径的路上。此刻，正是隆冬的早晨，一切都沉浸在静谧地晨光中。因着是隆冬，这地面有野草的地方，都散布着一层寒露。太阳还没出来，对面的菌人湖白雾蒙蒙，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是，夜辰和巫景天就要踏上这远行的路。
当夜辰问起巫景天担心什么的时候，巫景天正好对着这菌人湖发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巫族远去的先灵，最终的埋葬地点都是这菌人湖。这里沉睡着夜辰的阿姆、阿公，还有阿妈。当年都是巫景天亲手将他们的骨灰撒在这菌人湖的，撒夜辰的阿姆骨灰的时候，正值夏季台风天，风一阵阵呼啸着吹来，似有不同的鼓风机在天空中争抢着吹着风，不断卷走着巫景天手中的骨灰，风太大，吹得巫景天的脸都似乎要皱成了一团，就连眼泪都是干的。
到了夜辰的阿公的时候，没有风。一切都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夜辰阿公的骨灰伴着阳光，一阵阵洒进了这菌人湖，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时与巫景天一起的，还有夜辰的阿妈。
巫景天这辈子，最不愿的就是这一次，洒夜辰阿妈的骨灰。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就要下大暴雨一般。黑云压境，一丝风都没有。夜辰就这样躺在他怀中的背带中，沉睡着。那一天，巫景天根本看不清任何的东西，眼泪汩汩而下，新旧交替，他的心就像被地狱的妖魔撕扯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本想就这样随着自己爱的人一走了之的，却不想，腿刚迈进菌人湖的时候，夜辰的几声哭声，让他清醒开来，就这般苟延残喘于世至今。
传说，菌人湖住着菌人，他们都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传递着天神的神谕。但是，几千年来，没有任何的一个巫族人看到过菌人。菌人湖中，白鱼倒是不少。只是，巫族“族规”的第一禁令，就是禁止捕捉菌人湖的白鱼。
巫族人都说，菌人湖中的白鱼，是祖先和逝去的巫族人化成的。所以，没有人敢吃，也就没有人愿意捕。
就算是巫族与外界互通商贸后，外族人多番想要重金购买，也都被巫族人给拒绝了。
“辰儿，跪下来。”巫景天对着菌人湖，说道。“给你阿姆、阿公和阿妈磕下头。”
“嗯，”夜辰点了点头，他缓缓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又磕了三个，最后再磕了三个，才又缓缓地起了身。虽然他都没见过他们，但是也挡不住他内心的离别之绪。眼泪，刷一下的就流了下来，他看着菌人湖面的白雾，一层又一层，忽明忽暗地，一阵又一阵，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走吧。”巫景天不忍再看菌人湖一眼，他拉上夜辰，就往这石门之径走去。
巫族的石门之径，是一个由巨石组成的石门。门的两侧有巫族的守灵石看守，主要功能是阻挡外来邪灵的入侵，历经五千年依然实力不减。
自打五百年前，巫族与外族互通商贸以来，这里也是在白天的时候会开启，每到夜晚，这里依然是由巫族族长以玄天符开启灵阵，封闭住这唯一通往外界的路。
此刻，石门之径，已解开了封印。
不过即便如此，因着是隆冬时节，没有了山货和草药的收获，这里还是人烟稀少。
巫景天和夜辰，一前一后的穿过了这石门之径。
最后，巫景天却还是忍不住的，回过头来，再看了一眼巫族，这生他养他的地方，还有他所爱之人沉睡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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