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送钟

　　
素布一点点被揭开，露出里面的金属物。完全展露出来的，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时钟。
“这是送你的哦，三姐。”伊祁蔓草抬起手用手指轻抚上那时钟，回头看一眼床上安睡的伊祁婉兮，笑靥如花，“你一定会喜欢的。”
“从此刻开始，记录你生命最后时。”伊祁蔓草说着，将时钟从桌上拿起，走到床边，俯身看着伊祁婉兮，又说，“我会认真记住三姐在世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我真的希望，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你所珍惜的东西，我会替你珍惜。断然不会像你一样，将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视为玩物。”
“可是……”秒针一点一点转动，伊祁蔓草的脸上多了些许忧郁，“三姐总是不会如我所愿。”继而脸上又露出微笑来，“不过没关系，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三姐妨碍我了。”
“我想要的东西，不会再让三姐抢走了。”
伊祁蔓草的声音轻轻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亦带了几分不甘心。
将时钟放在伊祁婉兮房间靠窗的桌上后，目光落在桌上用毛笔写了字的宣纸上，微微弯腰去看纸上的内容，而后微眯了眼，轻念出声：“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伊祁蔓草微挑了眉，眸中满是讥笑和不屑，轻叹一口气，道：“邂逅相遇，就能与子偕臧么？”
伊祁蔓草说得不屑，却一直盯着宣纸上那隽秀的字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慢慢就变得通红。
良久，伊祁蔓草像是疯了般，突然将宣纸一把扯起，撕成了碎片，猛地洒落下去。
纸屑在空中散落，伊祁蔓草的呼吸声变得沉重。直到她抬眸，看见窗外站在院中的女婢，才平缓了情绪，出门去了。
见伊祁蔓草出来，婢女忙向她行了个礼，偷偷抬眸瞥见她满眼通红，不由得有些担心，于是怯然唤她一声：“四小姐？”
伊祁蔓草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大步往院子的大门走去。
婢女直起身，不解地看着伊祁蔓草的背影，又往伊祁婉兮的房内看去，忽地想到什么，忙迈着小碎步迅速往屋内走去。
刚刚伊祁蔓草那副神情，婢女以为伊祁婉兮出了什么事，于是慌忙进屋来。轻步走到伊祁婉兮床边，跪在榻前，握住伊祁婉兮的手，轻唤一声：“三小姐？”
没有回声，伊祁婉兮的手依旧冰凉。
空气安静，时钟的秒针嘀嗒走过的声音甚是显耳。
听着突然出现的钟声，婢女微皱了眉，竖起耳朵去听。然后缓缓起身，慢步走近声源。首先看见的是满地的纸屑，不由得一惊，继而抬头看见桌上的时钟。
“这……”婢女走到桌前，微微皱了眉思索，“这什么时候多了个钟？”
很快婢女想到刚刚伊祁蔓草是抱了个什么东西进来的，又想到伊祁蔓草离开时悲伤中带着幽怨的神情，不由得睁大了眼，后背直冒冷汗。
心中虽觉得恐惧，还是在脑海里捋着思绪：
四小姐给三小姐送了一个钟？为什么？四小姐和三小姐平时的关系并不差，四小姐不应该咒三小姐死才对。可是到过这屋里的，除了去大夫，就只有老爷夫人二姨太，和四小姐。在四小姐来之前，屋里是没有钟的，钟确实是四小姐拿来的。
“我要不要告诉老爷？”婢女回头看着伊祁婉兮，紧咬了唇，手不自觉紧紧握住袄裙，“告诉老爷的话，四小姐会被责罚吧？可是万一三小姐一直不醒来，四小姐再对三小姐做什么……”
想到这，婢女已不敢想。她一直以为，伊祁婉兮和伊祁蔓草两姐妹的关系是很好的。可在伊祁婉兮生病之际，伊祁蔓草却送了一个钟给她。
这不由得让婢女开始思考她二人的关系到底是不是表面所看上去的那般融洽。
婢女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事告诉伊祁明志。
毕竟，若是伊祁蔓草真对伊祁婉兮做了什么，如今的伊祁婉兮也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伊祁婉兮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自己的小命也难以保住。
于是，婢女拿了钟，急急地轻步离开了。
婢女把钟呈到伊祁明志眼前，将伊祁蔓草送钟给伊祁婉兮的事告诉了伊祁明志。
伊祁明志大怒，却压了内心的怒火，冷然向身旁的落梅吩咐道：“叫四小姐过来。”
落梅应一声，便低着头出去了。
看着面色阴沉的伊祁明志，告状的婢女暗自捏了一把汗，低了头不敢看伊祁明志。
不多时，落梅带了伊祁蔓草来。
伊祁蔓草不知伊祁明志找她所为何事，进屋后还甜甜地唤了声：“爹爹。“
伊祁明志没有回答，只目光犀利地看她，厉声道：“跪下。”
有些不明所以，伊祁蔓草的笑容在一瞬僵硬，将目光移到旁边的王氏身上，王氏却没有看她。于是她又看向李氏，李氏见她看自己，忙躲开了目光。
王氏和李氏的反应，使得伊祁蔓草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于是看着坐在椅上的伊祁明志。
伊祁蔓草实在想不到伊祁明志为何直接让自己跪下，直到她看见伊祁明志手边桌上的时钟，脸色在一瞬变得惨白，看一眼身旁跪着的婢女。
知道了伊祁明志找自己来的理由，伊祁蔓草决定装作不懂。只要自己不承认，那么那件事就与自己无关，实在不行，就将责任推到报信的婢女身上。
她不信，自己的父亲，会选择相信一个婢女而不相信自己。
于是伊祁蔓草镇定了不少，带了浅笑，试探性地问伊祁明志：“爹爹为何生女儿的气？”
“跪下！”伊祁明志没有多言，只冷声道。
见伊祁明志的怒火更升了几分，伊祁蔓草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情愿地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伊祁明志的声音依旧冷冷的，语气甚是严厉。
伊祁蔓草莫名觉得鼻头一酸，却道：“女儿不知。”
“死性不改！”伊祁明志说着，一把拿起手边的时钟，猛地扔到伊祁蔓草面前。
时钟被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继而玻璃碎裂，零件溅起，从伊祁蔓草脸边划过。伊祁蔓草在一瞬红了眼，缓缓低下头去。
“你三姐尚在病中，你给她送钟？”伊祁明志紧锁了眉头，冷冷地看着伊祁蔓草，“你是何居心？是想给你三姐送终？”
伊祁蔓草也不抬头，带着哭嗓轻道：“我没有！”
她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屋内却甚是清晰。
“你没有？”伊祁明志沉沉地冷哼一声，又道，“从前你捉弄你三姐，我只当你不懂事，任性，调皮！可你……”伊祁明志说着，抬起手指着伊祁蔓草。由于生气，唇和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指了伊祁蔓草半晌，伊祁明志终是不忍说太难听的话，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伊祁蔓草却冷笑两声，道：“我不懂事？我任性？我调皮？”说着，缓缓抬起头来看伊祁明志，眼眶通红，目光中带着不屑与不甘，“在爹爹心里，怕是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
“你！”伊祁明志的眉˙皱得更紧了些，抬手指着伊祁蔓草想说什么，被伊祁蔓草打断。
“在爹爹看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上三姐，所以我从来只配在三姐身后。”伊祁蔓草低下身去，臀部坐到腿上，无力地轻笑一声，垂下的眸中满是无所谓，“在爹爹看来，伊祁府上只有伊祁婉兮。伊祁蔓草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伊祁蔓草自暴自弃，使得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伊祁明志更是如此，半眯了眼看伊祁蔓草。
“三姐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哪怕那东西，本该属于女儿。”伊祁蔓草说着，抬眸看着伊祁明志，“以前女儿尚且年幼，没有与她争夺的能力，便听了您的话，让给她。”
伊祁蔓草止了话，没有人接话，都只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伊祁蔓草。屋内一阵静谧。
“可您似乎以为，从来是女儿在抢三姐的东西？”伊祁蔓草自嘲般轻笑一声，“女儿哪有那个本事啊。女儿可是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的，又哪有能力去抢别人的东西？”
闻言，伊祁明志冷冷开口：“这就是你害你姐姐的理由？她可是你的亲生姐姐！”
“害她？不，我没有害她。”伊祁蔓草脸上含了一分浅笑，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既然你们都以为是我抢她伊祁婉兮的东西，那我就抢给你们看！”说着，表情狰狞了不少，“既然她轻易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又不珍惜，那我就让她也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伊祁蔓草！”伊祁明志也不再压制内心的怒火，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呵。”伊祁蔓草冷笑一声，语气轻松了不少，“可惜，她没什么福气。毕竟，她是一个将死之人，我不会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但是，只要她在世一天，一个时辰，哪怕只是一分钟，一秒钟，我也不会让她过得快乐。”
“怙顽不悛！”伊祁明志狠狠地开口，一字一句甚是清晰，也刺得伊祁蔓草的心一阵一阵地痛。
“我怙顽不悛？“伊祁蔓草强扯出平和的笑容来，“可我是爹爹您的亲生女儿，您又能拿我怎么样？”
说这话时，伊祁蔓草其实带了赌一把的心。她赌，自己的父亲不会对自己怎样。
伊祁明志目光犀利地盯着伊祁蔓草，唇不住微微颤抖：“我不能拿你怎么样。”然后坐到椅上，冷然开口，“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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