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倩兮

　　
伊祁婉兮独自在阁院觉得无聊，于是想出府去买些胭脂水粉。
刚出门，却遇上二夫人李氏。她着一袭合身的碎花九分袖旗袍，身段甚窈窕。手中拿着精致的手包，眉眼含笑，满是优雅。黑色高跟鞋踩在脚上，可谓是风情万种。
李氏见她，忙笑着向她打招呼：“三小姐。”
伊祁婉兮微微俯身朝她行了个礼，然后抬头看她，浅笑问道：“您是要去哪？”
“我约了几个太太一起去南京路。”李氏说着，又问伊祁婉兮，“三小姐是打算出去？”
“我也打算去南京路。”伊祁婉兮浅笑回答，“去买些胭脂水粉。”
闻言，李氏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哟，那真是巧了，不如一起？”
“您还约了别的太太，我一起……”伊祁婉兮有些犹豫。
“咳。”李氏说着，牵过伊祁婉兮规矩放在身前的手，笑道，“无碍无碍，反正都是逛逛街聊聊天，三小姐不嫌我们老了无趣就好。”
伊祁婉兮浅浅一笑，道：“二娘说笑了，二娘这如花般的年纪，怎么会老。”
李氏闻言，笑道：“就你嘴甜。”然后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走。”
伊祁婉兮看着李氏油亮的发丝，眸不由得沉了沉。
李氏确实不老，不过二十六七岁。只是这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人，却是自己的二娘。
李氏初入伊祁府，不过十五六岁。那时伊祁婉兮也有了七八岁，对美丑也有一定的概念。她第一次见到李氏的面容，便被她的容貌所震惊，于是问身旁的侍女：“那个漂亮姐姐是谁？”
侍女却弯下腰告诉她：“那是老爷纳的小妾，您得叫姨娘。”
伊祁婉兮不大明白，只看着不远处那个亭亭玉立、翩若惊鸿的娇弱倩影，又问出声：“那样漂亮的姐姐，是我的二娘？”
“三小姐可断不要再叫二姨太漂亮姐姐了，老爷听了该生气三小姐没规矩了。”侍女道。
那娇弱女子许是感受到伊祁婉兮炽热的目光，回头，看见伊祁婉兮，缓缓开嗓，问她：“你是……”一腔吴侬软语，让人甚是舒心。
“我叫伊祁婉兮。”伊祁婉兮抬头看着眼前美丽的人，微微有些出神，疑惑着开口，“听说，你是我的二娘？”
她闻言，愣了一愣，然后盈盈一笑：“是。”
直到现在，伊祁婉兮也不明白，为何眼前如此漂亮的女人会是自己的姨娘。
伊祁婉兮正回想着往事，二人已至黄包车前。李氏回头对伊祁婉兮笑道：“三小姐，先上车罢。”
伊祁婉兮闻言，含了笑轻一点头，弯腰上了车，而后李氏也上了车。
车上，车夫不断与李氏谈话，李氏不时转头与伊祁婉兮说说话，伊祁婉兮会浅笑回答。
听李氏说话，会觉得很舒服。那样美的人，一腔吴侬软语，让人想到莺转的昆曲，甚是舒心。
伊祁婉兮以前听人说，自己这个姨娘，本是梨园的戏子，因为一曲《惊梦》被自己的父亲看上，而后娶回了家。
侍女告诉伊祁婉兮，二姨太喜欢唱戏，时常会听见她的院子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戏腔。
可那是她刚来伊祁府那几个月。后来，便再没有听见李氏唱戏。
伊祁婉兮不时听侍女说起李氏。二姨太怀孕了，却小产了，大夫说二姨太此后再不能生育，二姨太不再得宠，也不再唱戏了。
有段时间，伊祁婉兮看见李氏，觉得她确实比之前更消瘦了不少。只是她看见伊祁婉兮，还是会盈盈一笑，唤她一声：“三小姐。”
“太太，小姐，南京路到了。”车夫的声音响起，将伊祁婉兮从回忆中拉出来。
二人先后下了车，李氏付了钱，车夫道了谢，二人便离开了。
李氏始终挽着伊祁婉兮的手臂，与她说话：“你回来，还没有到这边来过吧？”
“还没有。”伊祁婉兮浅笑答道。
“那可得好好逛逛，这些年，这的变化，可有些大哩。”李氏的声音含着笑。
“嗯。”伊祁婉兮轻应一声，没有多言。
说话间，二人遇上几个面容年轻、衣着旗袍的气质贵太太。李氏拉了伊祁婉兮走到几个倩影面前，带了几分歉意向几人笑道：“聂夫人，严夫人，潘夫人，让几位久等了，真是抱歉。”
伊祁婉兮打量了一番那几人，发现几位与李氏年龄相仿，看上去都甚是优雅。
“没有的事。”其中一个着一袭暗红色碎花旗袍的女子莞尔一笑，开嗓竟也甚是温柔。
“不过倩倩，都说了多少遍了，几个人在一起就不要夫人夫人的称了，多见外。”说话的，是另一个穿浅青色旗袍的女人。
听见那女人对李氏的称呼，伊祁婉兮微微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李氏的名字，于是不由得看一眼身旁眉眼含笑的李氏。心下想着，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如此。
李氏含笑回答：“是是，瞧我这记性，总是管不住嘴，见到各位漂亮太太，就忍不住称夫人。”
音落，惹得几人一阵轻笑。
却是其中穿妃色旗袍的女人先注意到李氏身旁的伊祁婉兮，问李氏道：“这位是？”
“啊，见到几位太太过于高兴，我一时忘了介绍了。”李氏说着，看一眼身旁的伊祁婉兮，笑着向几位介绍道，“这是婉兮，伊祁府上三千金。”然后又转头看伊祁婉兮，指着手边那个穿暗红色碎花旗袍的对伊祁婉兮说，“这位是严夫人。”又指着中间那个穿浅青色旗袍的女人，“这位是聂夫人。”最后指了离自己最远的那个穿妃色旗袍的女人，“这位是潘夫人。”
李氏每介绍一个人，伊祁婉兮便会向其行个礼，唤一声：“夫人好。”而对方也会含笑回她一礼。
最后潘夫人说：“婉兮小姐，早有耳闻，今日得以相见，深感荣幸。”
伊祁婉兮只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一一打过照面，几人便商量着开始逛街。
上午的上海，天空果真如伊祁婉兮此前所想的那样，隐隐开始放晴。空气不再似清晨那般冰凉，却仍是带着凉意。
人群熙攘，甚是热闹。李氏一直挽着伊祁婉兮的手臂，与几位太太谈笑。
与那几位夫人并不熟悉，伊祁婉兮自是融不进她们的谈话。融不进去，主要是不想融。几位夫人都很亲切，若是伊祁婉兮愿意，便很容易与几位聊起来。只听着李氏等人谈笑，伊祁婉兮心里隐隐有些失落。热闹与自己无关，快乐也是别人的。
如此想着，目光不自觉看向身旁的店铺。
伊祁婉兮本是不经意一瞥，却被店里的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旗袍店里挑选旗袍的女人，让伊祁婉兮想到在南京的莫墨。那侧颜，那笑容，那举止，与莫墨如出一辙。直到她抬起头来看身旁的男人，问他些什么，伊祁婉兮看清了那女人的面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伊祁婉兮收回目光，低头，忽地思念起莫墨来。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待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又甚是温柔。
不知道她在南京怎么样了。
如此想着，伊祁婉兮又抬起头来看一眼微微放晴的天空，不由得微眯了眸。
“诶，婉兮。”李氏的声音将伊祁婉兮从思考中拉出来。
“嗯？”伊祁婉兮转头看李氏，“怎么了二娘？”
“你不是要买些胭脂水粉？”李氏脸上带了笑，声音一如既往让人觉得舒心，“这一段路，胭脂水粉种类最多，也最好，看看？”
“嗯好。”伊祁婉兮浅笑答道。而后，五人便一起进了最近的一家胭脂铺。
一进店，一股脂粉的香味扑鼻而来，香而不腻，很是好闻。
见几位进来，便有店员忙迎上来，问道：“几位有什么需要？”
“可有新进的胭脂？”李氏问。
“有有。”店员笑着，便引了几人进去，拿出新款向几位介绍。
几位细细挑选着，只伊祁婉兮有些心不在焉。
见状，李氏拿了一盒到伊祁婉兮眼前，问：“三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伊祁婉兮垂眸看一眼，然后笑道：“可以。”
伊祁婉兮笑得淡然，看上去却让人觉得她并不大开心。李氏看她一眼，没有过问，与其余几位太太继续挑选着。
反复比较，精挑细选，最后算是选了满意的。
出了胭脂铺来，几人便又去逛了别的。感觉也就随便逛了逛，聊了聊天，一上午便就这样过去了。
临近午时，那位聂夫人提议：“一起吃个午饭？”
一行人觉得甚好，于是纷纷表示赞同。伊祁婉兮觉得她问的人中该是没有自己的，于是没有回答，只在李氏旁看着聂夫人，心里想着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聂夫人顺着伊祁婉兮的目光看向她，见她面无表情，没有回应，于是带笑问她：“婉兮，可是有什么事？”
听见聂夫人与自己说话，伊祁婉兮回过神，浅笑答道：“没有。”
于是，几人便一起到了一家餐馆就餐。餐后，几位太太约着一起去茶馆打牌。李氏回头看伊祁婉兮，问她：“三小姐下午没什么安排的话，与我们一起罢？”
“我……”伊祁婉兮有些犹豫，“我不会打牌。”
闻言，几位夫人皆是轻笑出声，其中的潘夫人摆了摆手，道：“哎，没什么事，我们教你就是。就随便玩玩，娱乐消遣而已。”
潘夫人虽这样说，伊祁婉兮到底还是有些迟疑。见状，李氏挽了她的手臂，笑道：“一起罢。”
闻言，伊祁婉兮便也没有拒绝，随着几位去了。
阳光渗出云层，空气渐暖。这样暖的空气，却有些催人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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