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日 求过——“本来就是无穷无尽的”

　　
有些人重生的时候，有些人死去的时候。
当看到苏成再次穿着囚服面无表情出现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来释放苏仁的，却不得不目睹另一条生命的流逝。
苏成本就罪不可赦，即使能辩解的理由有一千条，身居地狱的亡魂不依不休。
典狱长出来见我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一眼也没有看苏成，只是笑容满面地带出了苏仁。
苏仁的目光懵懂如初生，却早已是个挺拔的少年了，和苏成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却是完全放空的，苏成马上就要被带走，颤着声音说：“苏仁！”
我感觉到傅容卿握着我的手渐渐变紧，我看向他，他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苏仁转过头去，脸上依旧迷茫，惯性地向他哥哥的地方跑去。
苏成被两三只手抓着，音响一遍遍响彻，他还是挣扎地喊出了：“照顾好自己，仁仁。”
仁与忍同音，不知道是不是阴差阳错，苏仁不用忍，苏成却忍了一辈子。
苏仁嘴里咿呀地叫着，眼睁睁望着他哥哥被押走，转过头来朝着我和傅容卿，又叫着什么，我听不清，身旁的傅容卿却叹了一口气。
他说，苏仁喊的是哥哥。
我猛然想起上一次见面时，苏成跟我提过一句，好像是无心的一句，他当时说：“什么时候仁仁能叫我一句哥哥就好了，也不枉我等了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求”，但苏成除了这件事，大概从没有过“求”吧。
不，大概是有过，在苏仁头破血流的那个晚上，他一定求过。
我眼眶一酸，傅容卿将我揽入怀里，旁边立着呆呆的苏仁。
我想起，姐姐纵身跃入无限寥落的那个夜晚，我也求过，因为求过，所以知道无望的祈祷是什么滋味。
天理伦常，竟容不下一个念想。
我几乎都能想到苏成此刻的眼睛里，平静和死寂纠缠在一起，还有一点心碎的不甘。
正是因为想到，所以情难自禁，就这样流出泪来。
我以为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我早就把泪流干，现在却知道，人的悲伤，本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哪里有停止的时候呢。
可笑的是，天边这时候划过流星，苏仁跑过去仰头像个孩子似的蹦跳起来。
在泪光里，流星的尾巴扭曲成一团，像不稳定的光线。
我哑着声拉住傅容卿的手，说道：“走吧。”
傅容卿点点头，拉上了苏仁，一起回家。
犹记得天上看不到一点云，却早已飘起雪花了，苏仁贴着玻璃哈气。
我靠在温暖的靠椅上，却好像埋在深深的雪地里，听不到一点声音，只知道自己一点一点被掩盖，只知道没入头顶的寒冷。
在这样仿佛恒久的安静里，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我睁开眼看到傅容卿平静的侧脸，像是忽然醒过来。
后面的苏仁一无所知，还在盯着乱飞的雪花看。
我突然有些羡慕他，人要是不那么聪明就好了，也突然有些恨从前读过的书。
总叫我多愁善感，令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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