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雪落时分

　　
咻！咻！咻！
密林王庭的城墙上，箭如雨下。这些精灵羽箭撞击在精钢的挡板上，然后徒劳的滑落，在地上被驼兽的四蹄踩进泥土。
格瑞第之吻，绝非人力可以移动。整整四百头驼兽，拖动着它缓缓向城门靠近。
只有攻击这些驼兽，才能让这座可怕的攻城锤停下来。但是，这些驼兽披挂着精钢挡板，甚至连眼睛都被遮住。
在以往，足够的破甲箭，或是强大的法术可以造成这些驼兽的死亡。但是别忘了，密林王庭早已弹尽粮绝。哪怕在精灵法师最充裕的过去，想解决这些驼兽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法师大多战死，生还者普遍魔力不足的现在。
十二年的战争，辛格精灵已经几乎流干了血。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凭借精灵高超的箭术，射击驼兽的四蹄，那个地方没有挡板的保护。
但这谈何容易。
而且，人类的弩手早已就位，他们远远的抛射弩箭，压得城头的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还有不停抛投燃烧油罐的投石机，在城墙几里外一字排开。它们的准头很差，但是威胁很大。王庭内许多建筑被点着。偶尔一发正中城墙，就会造成惨烈的牺牲。
凯瑞本凝神静气，一只羽箭自指尖飞出。在飞出四百码后，准确的射进了一头驼兽的踝关节。
这头驼兽发出了一阵悲鸣，歪歪扭扭的倒下。遗憾的是，很少有精灵拥有凯瑞本这样神乎其技的箭术，依旧有三百多头驼兽毫发无伤。
它们拖动着攻城锤，连带着同伴的尸体，已经快要接近城墙。
凯瑞本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他向挚友承诺了二十个小时，现在只过去不到五个小时，王庭就将破城。一旦格瑞第之吻冲击城门，就是辛格精灵的末日。
他没有料到这座攻城锤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就算料到了，又如何防备呢。辛格精灵困守孤城，人类帝国有的是办法灭亡他们，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
他多么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子民，为克瑞玛尔争取到这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传令下去，不要继续射击驼兽。向人类弩手阵地反击。”凯瑞本低下头，避开一支羽箭，“另外，抽两队人，在城门后集合。”
他抽出弯刀，现在，只能孤注一掷。
巨大的攻城锤下方，又一个金属挡板组成的小小空间，一百多个人类士兵聚集其中。因为严密的保护，他们不虞精灵的箭矢攻击。一会抵达城门，需要这些士兵利用绞轮，摇动巨大的攻城锤，破坏精灵的城门。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城头可能会倒下火油。金属挡板可以防的住落石，可防不住火焰。不过士兵们大多背了水袋，如果火焰不是太剧烈，也不是不能扑灭。
为首的军官透过前方的小格，看到近在眼前的城门。
“做好准备！”他向后喊了声，“还有五十码！”
接着，又继续回头盯着城门。
他已经开始幻想这扇巨大厚实的城门倒塌后，皇帝给他的赏赐和提拔。多么的美妙啊！只要这扇门能打开……打开。
门开了一条缝。
凯瑞本率领着两队精灵战士，挥舞着弯刀，几息就冲到了攻城锤下。
这时，背后的大门又缓缓关闭。
原来，凯瑞本在城墙上注意到，尽管格瑞第之吻无法撼动，但是或许因为担心精灵的箭矢，人类其他的军队，靠的并不是很近。他们大概是希望攻城锤破坏了大门后，再一股脑的冲进去。
反正精灵奈何不了格瑞第之吻，就让这座攻城锤好好的打头阵吧。
没想到凯瑞本反其道而行之，在攻城锤非常接近的距离上，忽然进行冲击。五十码的距离，周遭的人类部队还没有反应过来，城门已经再度关闭。
而此时凯瑞本带着两个精灵小队三十多人，已经开始对付那些被挡板保护的驼兽。
精灵们用弓箭奈何不了它们，用弯刀可是轻而易举。
一名精灵纵身一跃，在地上翻滚一圈，手中的弯刀随着他的动作贴地划过。一缕血线飞过，遭重的驼兽瞬间失去了四蹄。它悲鸣一声，栽倒在地上。
就这么一会，大量驼兽遭到了击杀。藏在攻城锤下方的人类士兵闹哄哄的冲了出来，但他们为了背负水袋，都没有着甲，根本不是精灵弯刀的一合之将。
格瑞第之吻的速度显著的慢了下来。
凯瑞本有信心在人类军队合围之前，杀掉大部分的驼兽，让攻城锤失去作用。然后利用城门上投下的绳索，再度返回城内。
帝国军本阵，皇帝贝利萨留轻笑一声。他放下精致的水晶望远镜，对一旁笑道：
“布拉班特卿果然神机妙算，你挖好了坑，辛格之王还真的往下跳。”
“陛下前天说过缺个护林官，我等臣属自然要替陛下分忧，设法活捉辛格之王。”布拉班特矜持的端起酒杯，“这就是围猎的原理，三面合围，只留一条生路，野兽哪怕明知有埋伏，也只能往下跳。
辛格之王凯瑞本已经穷途末路，无法组织任何有效的反击。当他发现格瑞第之吻有些冒进时，就只剩下冒险出击这一条路。”
“看来这个法子对付野兽百试百灵，如果辛格之王弃城钻进深山里，想把他再挖出来可不容易。我的猎苑可急需有人打理。”贝利萨留和爱卿虚碰了一杯，“不过爱卿怎么就认定凯瑞本会亲自出马？”
“陛下说笑了，辛格之王哪次不是身先士卒。严格的说，这是一种高贵的骑士精神。”
“吾……加尔斯文缺乏这样的精神。”
“如果不算陛下，那加尔斯文确实缺少骑士精神，但是加上陛下，骑士精神又显得太过富余。”
“哈哈哈”
君臣相视，开怀大笑。
在贝利萨留享受臣属的马屁时，凯瑞本，已经陷入绝境。
一队原本离得较远的轻骑兵，趁精灵砍杀驼兽的当口，直插精灵的退路。凯瑞本砍翻了大部分驼兽，回头想撤离时，却发现退路上已经塞满了敌人。
原本离得有些距离的敌军方阵，忽然露出了獠牙，他们分工有序目标明确。
弩手覆盖射击城门上掩护的精灵弓手，刀盾手迅速插进轻骑兵和精灵之间，把精灵的部队节节逼退，越来越远离城墙。
一队原本远离战场的胸甲骑兵早已开始加速，片刻之后，凯瑞本的这两个小队就会遭到毁灭性的冲击。
辛格之王知道自己上当了，原来战场上露出的少许破绽，根本就是贝利萨留设好的圈套。
他们用格瑞第之吻这个香饵，钓到了一条大鱼。原因可不止因为贝利萨留缺少护林官，而是战争双方都清楚的一件事。
辛格之王凯瑞本，是精灵一族还能抵抗下去的唯一信心。只要能在战场上杀死凯瑞本，战争就会立刻结束。
当然，如果能够生擒，那就更美妙了。
人类的刀盾手挤压着精灵小队的空间，他们沉默不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盾牌牢牢的护住身前，战友护住侧方。如果有绝望的精灵战士试图跳进战阵打开缺口，就会被第二列的长刀迅速砍翻。
甚至胸甲骑兵的冲击还未抵达，凯瑞本身边就只剩下五个人了，其他的精灵战士，要么死于流矢的偷袭，要么是被长刀杀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庭，城墙上，精灵守军们绝望的大叫。有的战士奋不顾身的抽出弯刀跳下城墙，急迫的想来救援王者。但是城墙下游弋的轻骑兵们用马刀一个个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城门更是死路，门廊下堵满了人类士兵，贸然开门救援，还得先杀穿这些敌人，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凯瑞本脸上的汗水，混着鲜血滴滴落下，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大声的喘着气，感觉肺部像火一样燃烧。
敌人沉默的进逼，而精灵的王者，已是孤身一人。他的武器破碎，力量耗尽，本能的攥紧了手中残破的弯刀。
也许下一瞬间，他就会倒下。
但是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王庭里，一阵白光冲天而起。
“凯瑞本！”
克瑞玛尔周身闪烁着耀眼的奥术灵光，头顶的艾恩石已经被完全激发。他化作流星坠落在凯瑞本的身边，紧接着，两道连锁闪电横扫四周。
大队的刀盾手和轻骑兵被电成了焦炭。
弩手方阵赶紧调转火力，克瑞玛尔双手十指张开，五颗爆裂火球飞了出去，将一百多人的人类弩手方阵彻底炸翻。
胸甲骑兵的冲锋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排成一堵墙，排山倒海的压过来，气势惊人。
白袍法师克瑞玛尔张开嘴，一发超魔的惊惧之音从口中咆哮而出。骑士们的战马受到惊吓，猛然嘶叫着扬起前蹄。整个墙式冲锋瞬间崩溃，胸甲骑兵们被摔下马去，混乱中的践踏，一时间造成了大量死伤。
强大的法师，竟然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战局。
砰！
本阵中的贝利萨留气的摔碎了杯子。
“法师呢？”他怒喝，“我们的法师呢？！”
法师们当然都在，实际上，在克瑞玛尔化作流星升空的时候，帝国军本阵后方的法师部队也都拿起了魔杖。
不少掌握了舞空术的高阶法师也同样升上天空，准备在这个法师的战场上大显身手。
然后他们看到了克瑞玛尔头顶的艾恩石，完全激发的艾恩石，一个个立刻怂了。
艾恩石是真正的奇迹造物，它不仅可以为法师提供近乎无限的魔力，还可以强行突破法术位的限制，让施法者在一定时间内无限施法。
法师们通常都很惜命，可不会去碰这种真正的**。飞天的大法师们缓缓后移，摆出了防御阵势，围绕在贝利萨留的周围。
“为什么不上去阻止他！”
皇帝陛下对抗命的法师怒不可遏。
施法者的首领，硬着头皮向贝利萨留解释了一番艾恩石的强大。
施法者是高贵的职业，即使帝国皇帝也不能命令他们去送死——皇太后还差不多。
“怎么？那么说白袍克瑞玛尔现在就是无敌的存在？”皇帝怒极反笑，“那他现在过来杀了朕，你们只能干看着？”
“呃，那倒不会。”施法者首领尴尬的说道，“他再强大也无法突破几百名施法者的防御。”
“说到底还是怕死！”
贝利萨留算是听明白了，没人愿意打头阵送死。
施法者首领低头，算是默认了这一点，不过为了将功补过，他再次说道。
“陛下也不用着急，这样强行激发艾恩石，代价非常大。强大的魔力会彻底摧毁他体内的魔力通道，如果不出意外，他最多还能支持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结束之后就会永远失去施法的能力。”
“哼！”
贝利萨留从鼻孔冷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银冠密林底蕴深厚，绝境中拿出一枚传说中的艾恩石，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前线部队损失惨重，克瑞玛尔以一己之力造成了近五百人的死亡。但是这并不会伤筋动骨，人类整个精灵王庭的包围部队，高达三十万，再来一打克瑞玛尔他也不在乎。
只是到手的护林官飞了，令皇帝非常不快。
克瑞玛尔的情况，比帝国施法者们想象中的还要糟。
庞大汹涌的魔力在他的体内激荡，疯狂的破坏着他的身体，他的双眼双耳中，流淌出淡淡乳白色的液体，那是被魔力烧毁的血液。
克瑞玛尔像是感受不到这样的痛苦，他拉起脱力栽倒的凯瑞本。
“跟我回去。”他温和的说，“人民需要你。”
凯瑞本看着挚友的凄惨模样，两眼泛着泪花。
“你不该来！克瑞玛尔，你不该来！”他当然知道强行使用艾恩石的副作用，“迷锁怎么办？”
他现在虽然在这里得救，但是没有迷锁，辛格精灵就真的没有了一点希望。克瑞玛尔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引导迷锁的施法者。
“没有迷锁，还可以有别的。”克瑞玛尔态度非常强硬，他中途放弃引导施法，甚至冒着自毁的风险激活艾恩石，可不止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没有你，辛格精灵就真的完了！”
在这个被神遗弃的国度中，凯瑞本才是辛格精灵抵抗下去的唯一原因。
凯瑞本悲伤的点点头，将手交给挚友。
战场上，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度上，一只手自虚空中出现，毫无征兆。
这只手握着匕首，刺穿了克瑞玛尔的身体，然后拿走了他头顶的艾恩石。
克瑞玛尔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快走！”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就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这瞬间的变故惊呆了战场上的双方，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飞在天上的施法者们，他们可都是头脑灵活的家伙。
刚才贪生怕死，恐怕已经被皇帝陛下记恨住了，现在最大的威胁消失了，还不赶紧抢功劳！
至于那只诡异出现的手……神明站在人类这边，这太鼓舞士气了。
“哦哦哦，布拉班特卿，你猜我在想什么？”本阵中，贝利萨留甚至兴奋的直搓手。
“我猜是那颗艾恩石？”布拉班特故作不知。
“我会为伟大的马斯克猊下再建一座神殿！要用纯金打造神像！”贝利萨留大声宣示。无论如何，神明公然相助，都是一件令凡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就算他是盗贼之神，就算他的目的可能仅仅是那一颗艾恩石。
战场上，精灵王庭的城门大开，焦急的守军们放弃了防御，拼命向不远处的辛格之王冲过去。他们哪怕全部牺牲，也要把自己的王带回来。
帝国军阵中，呜呜的号角声吹起。皇帝已经下了总攻的命令。他们将以排山倒海的钢铁洪流，彻底淹没辛格精灵的反抗。
天空中，飞行的法师高举着魔杖，他们近在咫尺，片刻之后就会将辛格之王生擒活捉。
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凯瑞本是孤独的。
克瑞玛尔紧闭双眼，生死不知。凯瑞本把挚友的头枕在自己的双膝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天地之间。
雪终于落下了。
飘飘摇摇的雪花，轻盈的飞舞，无论大地上的生灵怎样厮杀，丝毫不会影响这些冬季的精灵。
它们悠悠飞舞，簌簌落下，漫漫堆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命运，如同这些无法停止下坠的雪花。
辛格之王凯瑞本，觉得很疲倦。
“这就是结局吧？”他摸了摸挚友的脸，然后将手中的断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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