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执念
回到崇光殿，慕容冲仍独自坐在席上，支着头，闭着眼睛假寐。沐弘本来恼火他对公主的态度，姐弟重逢，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丝关心，冷淡疏离，还口出恶言，怀疑公主是说客，这家伙怎会变得如此冷酷？但看到他这么一付疲倦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
火锅里“咕咕”冒着气泡，汤汁已经不多了。沐弘这才发觉忙了半天，自己一口都没吃到，就把剩下肉卷蔬菜全倒进锅里，煮开了，盛了两碗，推了一碗到慕容冲面前。
“小王爷再吃一点吧。”
慕容冲睁开眼，眼球上布满血丝，捧起碗小口啜饮，比刚才斯文多了。
“小王爷今天和谁交战，人马折损得多吗？”沐弘小心翼翼地问道。
“窦冲、李辩冒雨来攻。本以为是一次偷袭，哪知苻宏带着大军从后掩来，被他打了个猝手不及。偏巧慕容永擅自离阵，副将顶不住，左翼损失惨重。”
“太子都亲自出马了？”沐弘吃惊。
“苻坚手下没人了。”慕容冲嘿嘿一笑，“苻宏这个太子也当不了几天了。”
“臣昨夜带公主出城，在工厂留宿一晚，谁知第二天就有秦兵闯入，幸亏慕容永来得及时，否则公主就危险了。”
“看在他救了阿姊的份上，我就饶他这回。”
“臣让公主身陷险境，罪该万死，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算了，能把阿姊带来，就很不容易了。”慕容冲显得宽宏大量，“城外处处都是危险，你就不该夜里出城，在外停留。”
“臣连夜出逃也是无奈，只因新兴侯计划在今日刺杀陛下……”
“哦……”
“不论成功与否，城里的鲜卑都难逃一死。”
“皇兄有这样的魄力？”
“新兴侯也是拼死一搏，鲜卑大军压城，死伤无数，城中人人怨恨，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难逃一死。”
“你是在指责我害了皇兄？”慕容冲血红的眼睛瞪着沐弘。
“臣不敢……”
“那是皇兄在怨恨我？”
“新兴侯没有怨恨你们，新兴侯说，复国大业总要有人牺牲，他愿意当这个牺牲品。”
慕容冲沉默片刻，问道：“皇兄还说了什么吗？”
“昨日，新兴侯召见臣，把诏书交付给臣，另有几句话要臣带给王爷：新兴侯希望王爷和吴王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共同复兴燕国。”
“皇兄太天真了，”慕容冲笑着摇头，“慕容垂把我们一家恨之入骨，怎么肯与我合作？他现在忙着打邺城，暂时不会干扰到这里。”
“如果没有吴王支援，小王爷这支部队岂不是孤军深入，倘若别处有秦军赶来救援，与城中人马合围，王爷就麻烦了。”
“确实如此，我已打退了好几拨援军。现在的问题是长安城墙坚固，靠人力攻打不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包围，等待城中粮食耗尽，无力防守。这就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
“长安是中原腹地，众矢之的，就算王爷把它占领了，也会有众多势力前来争夺，不得安宁。”
“那又怎样！”慕容冲傲然冷笑，“有本事就来抢，本王要他有来无回。”
“小王爷一人对抗多方势力，独木难支，说不定也会陷入陛下如今的困局……”
“你拐弯抹角，是要劝我放弃长安吗？”慕容冲一拍桌子站起身，嘴角挑出狰狞的纹路，“长安我是一定要拿下的，你不肯帮我，就立刻滚。”
沐弘呆了呆，心里直冒凉气。看对方那凶狠的样子，硬顶只怕没好果子吃，勉强笑笑：“忠言逆耳，王爷不想听，臣就不说了。”
“你听好了，”慕容冲俯身对沐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复国报仇，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敢挡我道的，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他一脚踢开。”说完，转身走进卧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沐弘把桌子收拾了，取了条羊皮被褥，在火炉旁打个地铺，临时睡一夜。隔了这些年再见面，慕容冲的变化太大了，他没法把这个冷漠、粗鲁、蛮不讲理的丘八和他心底里那个娇柔明媚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不是外表的问题，艰苦的军旅生涯并没有减损他的容颜，还给他增添了一层冷峻果敢的气质。但沐弘凭直觉，感觉到他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使他和从前判若两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难道是留在这里帮慕容冲攻打长安？沐弘打心眼里不想看到长安陷落，不忍见到昔日威仪赫赫的帝王被逼得走投无路，但离开慕容冲，他又能去哪里呢？
然而这一天下来他实在是太累了，脑袋里昏昏沉沉，没想出个道道来，就在炉火的微光里沉沉睡去。
一大早沐弘就被冻醒，火炉已经熄灭，冷风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厅堂冷得像个冰窟。沐弘冻得睡不着，索性起来，把炉子拎到院子里，找了些木柴过来生火。他这边弄出点响动，叶玄听到就从偏殿出来帮忙，打来一大锅冷水放在炉子上烧热。
没过多久，慕容冲也起床了，披了件外袍走到门口。叶玄把热水倒进盆里，送进去伺候他漱洗。天色亮起来，殿外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不一会，亲兵送来早饭，不过是些面糊、煎饼、咸菜之类。沐弘在桌上摆开碗筷，忽然眼前一亮，慕容冲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见他身穿金铠锁子甲，腰系红缨，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庞熠熠生辉。休息了一夜，他的精神面貌有所恢复，脸色也不像昨晚那么紧绷，还对沐弘笑了笑。沐弘顿时如沐春风，欢欣鼓舞，把对他的不满全部丢到爪哇国去了。
“小王爷今天要去攻城？”沐弘问，边伺候他吃早餐。
“嗯，高盖韩延两路大军已连夜调拨过来，计划攻下南城外城。”
沐弘心想，慕容暐若昨天动手的话，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了，但再一想，苻坚经验老到，这么重要的筹码应该会留在手里，而不是轻易丢弃。虽这么想，他还是不放心，问道：“城里受逼，不会对新兴侯不利吧？”
“不把苻坚打趴下，他怎么肯交出皇兄？”
沐弘想想，确实没别的办法。
叶玄把早饭端去给公主，不一会儿慌慌张张跑来禀道：“不好了，公主殿下生病了。”
两人听闻，忙赶去偏殿，见公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颊通红。沐弘摸了摸公主额头，热得烫手，连说不妙，“公主昨天淋雨吹风，只怕感染了风寒。”
慕容冲忙命人传唤军医过来诊治。
他们在屋内说话，吵醒了公主。公主睁开眼，看到慕容冲，突然伸手拉住他叫道：“阿弟，你又要出去打仗啦……”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阿姊，你别担心，我去把皇兄接回来。”
“我不想让你上战场……”公主在病中，意志力变得薄弱，握着慕容冲的手淌下泪珠。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慕容冲给她拭去眼泪，柔声安慰：“我厉害着呢，谁都打不过我……”
军医匆匆赶来，请了脉象，问了缘由，诊断为风寒之症，留下两包草药，嘱咐病人卧床休息，不能吹风受冻。
慕容冲让沐弘留下照顾公主，沐弘却坚持上阵。公主有叶玄照料，出不了大事，而攻城却风险极大，不跟在慕容冲身边他不放心。两人把公主好生抚慰一番，让她安心养病，方才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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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里“咕咕”冒着气泡，汤汁已经不多了。沐弘这才发觉忙了半天，自己一口都没吃到，就把剩下肉卷蔬菜全倒进锅里，煮开了，盛了两碗，推了一碗到慕容冲面前。
“小王爷再吃一点吧。”
慕容冲睁开眼，眼球上布满血丝，捧起碗小口啜饮，比刚才斯文多了。
“小王爷今天和谁交战，人马折损得多吗？”沐弘小心翼翼地问道。
“窦冲、李辩冒雨来攻。本以为是一次偷袭，哪知苻宏带着大军从后掩来，被他打了个猝手不及。偏巧慕容永擅自离阵，副将顶不住，左翼损失惨重。”
“太子都亲自出马了？”沐弘吃惊。
“苻坚手下没人了。”慕容冲嘿嘿一笑，“苻宏这个太子也当不了几天了。”
“臣昨夜带公主出城，在工厂留宿一晚，谁知第二天就有秦兵闯入，幸亏慕容永来得及时，否则公主就危险了。”
“看在他救了阿姊的份上，我就饶他这回。”
“臣让公主身陷险境，罪该万死，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算了，能把阿姊带来，就很不容易了。”慕容冲显得宽宏大量，“城外处处都是危险，你就不该夜里出城，在外停留。”
“臣连夜出逃也是无奈，只因新兴侯计划在今日刺杀陛下……”
“哦……”
“不论成功与否，城里的鲜卑都难逃一死。”
“皇兄有这样的魄力？”
“新兴侯也是拼死一搏，鲜卑大军压城，死伤无数，城中人人怨恨，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难逃一死。”
“你是在指责我害了皇兄？”慕容冲血红的眼睛瞪着沐弘。
“臣不敢……”
“那是皇兄在怨恨我？”
“新兴侯没有怨恨你们，新兴侯说，复国大业总要有人牺牲，他愿意当这个牺牲品。”
慕容冲沉默片刻，问道：“皇兄还说了什么吗？”
“昨日，新兴侯召见臣，把诏书交付给臣，另有几句话要臣带给王爷：新兴侯希望王爷和吴王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共同复兴燕国。”
“皇兄太天真了，”慕容冲笑着摇头，“慕容垂把我们一家恨之入骨，怎么肯与我合作？他现在忙着打邺城，暂时不会干扰到这里。”
“如果没有吴王支援，小王爷这支部队岂不是孤军深入，倘若别处有秦军赶来救援，与城中人马合围，王爷就麻烦了。”
“确实如此，我已打退了好几拨援军。现在的问题是长安城墙坚固，靠人力攻打不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包围，等待城中粮食耗尽，无力防守。这就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
“长安是中原腹地，众矢之的，就算王爷把它占领了，也会有众多势力前来争夺，不得安宁。”
“那又怎样！”慕容冲傲然冷笑，“有本事就来抢，本王要他有来无回。”
“小王爷一人对抗多方势力，独木难支，说不定也会陷入陛下如今的困局……”
“你拐弯抹角，是要劝我放弃长安吗？”慕容冲一拍桌子站起身，嘴角挑出狰狞的纹路，“长安我是一定要拿下的，你不肯帮我，就立刻滚。”
沐弘呆了呆，心里直冒凉气。看对方那凶狠的样子，硬顶只怕没好果子吃，勉强笑笑：“忠言逆耳，王爷不想听，臣就不说了。”
“你听好了，”慕容冲俯身对沐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复国报仇，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敢挡我道的，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他一脚踢开。”说完，转身走进卧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沐弘把桌子收拾了，取了条羊皮被褥，在火炉旁打个地铺，临时睡一夜。隔了这些年再见面，慕容冲的变化太大了，他没法把这个冷漠、粗鲁、蛮不讲理的丘八和他心底里那个娇柔明媚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不是外表的问题，艰苦的军旅生涯并没有减损他的容颜，还给他增添了一层冷峻果敢的气质。但沐弘凭直觉，感觉到他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使他和从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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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沐弘就被冻醒，火炉已经熄灭，冷风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厅堂冷得像个冰窟。沐弘冻得睡不着，索性起来，把炉子拎到院子里，找了些木柴过来生火。他这边弄出点响动，叶玄听到就从偏殿出来帮忙，打来一大锅冷水放在炉子上烧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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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今天要去攻城？”沐弘问，边伺候他吃早餐。
“嗯，高盖韩延两路大军已连夜调拨过来，计划攻下南城外城。”
沐弘心想，慕容暐若昨天动手的话，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了，但再一想，苻坚经验老到，这么重要的筹码应该会留在手里，而不是轻易丢弃。虽这么想，他还是不放心，问道：“城里受逼，不会对新兴侯不利吧？”
“不把苻坚打趴下，他怎么肯交出皇兄？”
沐弘想想，确实没别的办法。
叶玄把早饭端去给公主，不一会儿慌慌张张跑来禀道：“不好了，公主殿下生病了。”
两人听闻，忙赶去偏殿，见公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颊通红。沐弘摸了摸公主额头，热得烫手，连说不妙，“公主昨天淋雨吹风，只怕感染了风寒。”
慕容冲忙命人传唤军医过来诊治。
他们在屋内说话，吵醒了公主。公主睁开眼，看到慕容冲，突然伸手拉住他叫道：“阿弟，你又要出去打仗啦……”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阿姊，你别担心，我去把皇兄接回来。”
“我不想让你上战场……”公主在病中，意志力变得薄弱，握着慕容冲的手淌下泪珠。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慕容冲给她拭去眼泪，柔声安慰：“我厉害着呢，谁都打不过我……”
军医匆匆赶来，请了脉象，问了缘由，诊断为风寒之症，留下两包草药，嘱咐病人卧床休息，不能吹风受冻。
慕容冲让沐弘留下照顾公主，沐弘却坚持上阵。公主有叶玄照料，出不了大事，而攻城却风险极大，不跟在慕容冲身边他不放心。两人把公主好生抚慰一番，让她安心养病，方才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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