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乡
<p>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大队人马拔营启程，继续往南。沐弘骑马跟在慕容冲身后，只见大路上旌旗招展，严整有序，银甲营、金甲营、黑甲营约有上万人，前后望不到头。天王乘坐的辂车行驶在队伍中间，后面跟随着文武官员。</p>
<p>那辂车有一间屋子大小，由八匹白马拉动，两名车夫驾辕。车身装饰着黄金白玉，左边青龙旗，右边白虎旗，车厢上画着苣文鸟兽，黄缯的车盖飘飘荡荡，遮挡风尘。</p>
<p>苻坚不太喜欢乘车，陪着公主坐了一阵，就下了车，跃马扬鞭，走在前面。他命人把慕容冲召到身边，指点沿途风景，品评山河名胜。慕容冲到了外面也显得活泼了些，和天王有问有答，言谈相得。</p>
<p>苻坚身披黑色大氅，高大健壮，身材魁梧，犹如展翅云霄的大鹏鸟。慕容冲穿着白色外袍，身姿纤细，像一只娇小的金丝雀。大鹏鸟抓到这只美丽的小鸟，没有吃了他，反而颇为呵护，其中的原因旁人或许不知，沐弘却心知肚明。</p>
<p>沐弘在后面看着这两人，慕容冲的侧脸轮廓优美，微翘的鼻尖，秀丽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尖挑着一缕日光。每当苻坚转头望着他时，眼中的笑意加深。</p>
<p>这位天王陛下是个颜控呢。沐弘心里翻起乌云，这样的话就麻烦了。</p>
<p>傍晚到达枋头，太守带领大小官吏和众多百姓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苻坚的卫队率先进城接管防务，把下榻的驿馆彻底清查过后，迎接天王入内。</p>
<p>沐弘住进驿馆，得知枋头是此行的目的地，很是惊讶。</p>
<p>“天王为什么要来枋头？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p>
<p>“枋头是苻坚的出生地，他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呢。”慕容冲说，“就像邺城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住了十二年。他现在是衣锦荣归了，我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回故乡。”</p>
<p>“啊……这是怎么回事？”沐弘在枋头郊外打过恶仗，赶走了晋军，所以打心底里认为枋头属于燕国的地盘。</p>
<p>“你这人不学无术，一点都不懂历史。”慕容冲不屑。</p>
<p>“是……小王爷给我讲讲呗。”</p>
<p>“二十年前，赵国拥有大半个中原。苻坚的爷爷苻洪是赵国的大将军，驻守枋头，苻坚就出生在这里。”</p>
<p>“后来为什么离开了？”</p>
<p>“赵武帝石虎死后，赵国内讧，大都督冉闵杀光石氏子孙，灭了赵国，建立魏国。苻洪趁机反叛，举兵入关，他的儿子苻健攻占长安，瓜分赵国一半的领土，建立秦国。两年后父皇带兵攻杀冉闵，灭了魏国，占领了邺城和周边地区，把国都从龙城迁到了邺城。”</p>
<p>沐弘心想，这个时代国家的兴亡是如此短暂，燕国也是灭了人家的国，占了人家的地方。风水轮流转，如今燕国被别人灭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p>
<p>他问道：“所以天王一起去了长安，然后继承了王位。”</p>
<p>“说你不学无术一点都没错。”慕容冲说，“苻健是苻坚的伯父，王位当然要传给自己儿子，怎么会传给侄儿？”</p>
<p>“那他是怎么上位的？”</p>
<p>“谋反呗。”</p>
<p>“啊……”</p>
<p>“苻健的儿子苻生据说相当残暴，不管是大臣还是宗室，看谁不顺眼就杀。有一回他看苻坚也不顺眼，想要杀他。消息泄露出去，苻坚伙同他哥哥连夜带兵冲进王宫，把苻生杀了，自己当了天王。”</p>
<p>“原来是这样……”</p>
<p>“所以你也不用把他看得有多高大上，得位不正，是个乱臣贼子。”</p>
<p>“胜者为王，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是不错的。”</p>
<p>“你懂什么历史？”慕容冲说，“不过，你要当秦国的官，这些故事必须了解清楚，否则一旦说错话，就是死罪。”</p>
<p>“多谢小王爷指点。”沐弘真心佩服，不愧是皇族出身，小小年纪就对政治有极高的敏感度。再一想，这些皇族不干别的，每天就琢磨这档子事情，当然是这方面的行家。</p>
<p>天王苻坚在停留了数日，大摆筵席，宴请多年前的乡亲父老。</p>
<p>官衙外的广场上搭起凉棚，摆了上百桌酒席。有资格参加的人，除了官员和有名望的士绅，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请来了。席间，苻坚亲自走到酒桌旁，给老人们敬酒，畅谈往事，开怀大笑。酒过三巡，苻坚下旨，将枋头改名为永昌县，永久免除赋税。听到圣旨，酒席上的众人都喜笑颜开，匍匐在地山呼万岁，感谢天王恩德。</p>
<p>慕容冲也受命参加了宴会，沐弘随侍在旁。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阴郁的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垂头不语。</p>
<p>宴会一直进行到夕阳西下方才结束，慕容冲回到驿馆，闷闷不乐。</p>
<p>“小王爷累了吗？”沐弘问，“我去给你打热水来，漱洗了早点休息。”</p>
<p>“这些人一转身就当了秦国的顺民。你瞧他们那付谄媚的样子，令人恶心。才过了多久，燕国就被他们抛在脑后了。”慕容冲显得很气愤。</p>
<p>“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谁当王就跟谁，没得选。小王爷不要太在意。”沐弘劝道。 </p>
<p>“苻坚命我参加这场宴会，就是要让我看到，他不仅占了我的国，还收尽了民心。”</p>
<p>“你多心了。天王应该是怕你无聊，想让你一起去热闹热闹。”沐弘说，“天王对你是很关照的。”</p>
<p>“是吗？”慕容冲不以为然。</p>
<p>沐弘知道他从小众星捧月，唯我独尊惯了，别人的好意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p>
<p>“我觉得是。所以你要小心点。”沐弘提醒。</p>
<p>“小心什么？”慕容冲纳闷地抬起眼皮。</p>
<p>“这个……”沐弘接触到他惊讶的目光，不知该怎么说明，“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p>
<p>“他是看在阿姊的面上。”慕容冲说。</p>
<p>沐弘转换话题：“小王爷以后有什么打算？”</p>
<p>慕容冲愣了一会儿，“我是苻坚的俘虏，只能听任发落，自己还能有什么打算？”</p>
<p>沐弘说：“燕国的皇族都已押解到长安，另外迁徙了四万户慕容鲜卑过去。”</p>
<p>“苻坚是把我们慕容一族一网打尽了，全族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慕容冲叹道。</p>
<p>他捧着头想了好一阵，“为了族人，为了皇兄和母后，我是不是应该表现顺从，讨苻坚欢心，求得他的赦免。”</p>
<p>看到这个骄纵的孩子决定低下高傲的头颅，沐弘心里像针扎一样，劝道：“小王爷若能改变一下态度固然好，若不能，也不要勉强。”</p>
<p>“我试试看吧。”</p>
<p>虽然慕容冲下了决心，但做起来还是很困难的。</p>
<p>“我不行，一想到他就是造成我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抱怨道。</p>
<p>“小王爷还是按照本心来吧。”沐弘说，“天王目光如炬，你若是虚情假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p>
<p>“阿姊比我强多了。她就能表现的若无其事，我怎么就做不到呢？”</p>
<p>“公主是女人呀。天王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夫君。公主应该是真心爱慕天王吧。”</p>
<p>“也许……我记得你说过，阿姊的夫君是位盖世英雄，就是指的苻坚吧？”</p>
<p>“算命么，只能算个大概，要是算得出名字，那就是神仙了。不过，我算命还是挺准的，小王爷要不要算一算你的将来？”</p>
<p>“我还能有什么将来？”慕容冲眼神黯淡，“不必算了，睡觉。”</p>
<p>慕容冲的态度略有转变，苻坚就察觉到了。</p>
<p>他单独召见沐弘，说道：“你来了以后，慕容君果然就开朗起来。”</p>
<p>沐弘诚惶诚恐：“都是天王陛下宽厚仁慈，感化了慕容君，并非微臣的功劳。”</p>
<p>苻坚淡淡地说：“慕容君年幼，骤然失国，心里难免有怨气。你要开导他。”</p>
<p>沐弘背上冒汗，解释说：“慕容君不敢怨恨陛下，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将来。”</p>
<p>苻坚笑了笑：“不用担心。他的将来，朕自会为他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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