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兵临城下
<p>十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沐弘正要上床睡觉，叶玄匆匆跑进来说，西边的天空出现了异样。沐弘走到院子里，见夜空里隐隐发红，但视线被围墙挡住，看不到远处。他连忙裹了一条披风，直奔凤凰宫而去。</p>
<p>凤凰宫顶楼的阳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凭栏而立，衣襟在风里飞舞。黑沉沉的夜空边缘泛起奇异的红光，似乎早已落下的太阳又将从西边升起。</p>
<p>沐弘走到他身边，眺望了片刻，问道：“是潞川方向的火光？”</p>
<p>“嗯。”</p>
<p>“这么大的火，烧的一定是我方的粮草。”</p>
<p>“是么？”</p>
<p>“秦军远道而来，没那么多东西可烧。”</p>
<p>“哼。”</p>
<p>“上庸王败了，燕国就完了。”</p>
<p>“你凭什么说上庸王败了？”慕容冲扭头瞪着他，“不就是烧掉些粮草吗？我给他补上就是了。”</p>
<p>“烧掉的不仅是粮草，还有将士的信心和士气。上庸王根本不配当统帅，可怜这三十万生灵，一朝溃败，不知几人能逃出性命。”</p>
<p>“你胡说。”慕容冲大怒，挥拳打来，沐弘闪身躲过，跑进大殿里，慕容冲不依不饶，在后面追赶，嘴里骂道：“你这该死的混账东西，竟敢诅咒大燕军队，我要杀了你。”</p>
<p>靠墙的条形案桌上陈设了一把宝刀，慕容冲暴怒之下，拔刀砍向沐弘。沐弘侧身闪过，绕着庭柱跑，慕容冲追上去，又朝他挥了一刀。沐弘往下一蹲，刀刃擦过他头顶，砍进柱子里。慕容冲一下没拔出来，沐弘扑上去，死死扣住他握刀的手腕。</p>
<p>“小王爷，大燕这回是没救了。”</p>
<p>“胡说八道！我大燕铁骑，纵横四方，所向披靡。”</p>
<p>“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昔日荣光不再，现在有哪一仗是打赢了的？”</p>
<p>“我大燕帝国不会就此败亡的。”慕容冲跳着脚叫道。他右手挣脱不开，扬起左手扇了沐弘一记耳光。他左手的力气并不大，但手指上的戒指还是划破了沐弘的嘴角，鲜血涌出。</p>
<p>“我们打个赌吧。”沐弘说，“如果燕国败了，你就跟我走。”</p>
<p>“好，等赶走了贼寇，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剁成肉酱。”慕容冲声嘶力竭。</p>
<p>沐弘舔了舔嘴角的血渍：“成交。”</p>
<p>他松开手，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回头望去，慕容冲抱着头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宽敞的大堂里，他的身影单薄而渺小。</p>
<p>“小家伙，你嚣张跋扈的日子就要到头了。”沐弘喃喃自语。</p>
<p>两天后，消息传来，潞川决战，燕军土崩瓦解，被秦军斩杀、俘虏十多万人，上庸王单骑逃走，余下的人马全部溃散。</p>
<p>沐弘乘坐升降梯登上观星台。他已经很久没来了，观星台上的景物丝毫没变，庞大的浑天仪默默地耸立在天空下，似乎从开天辟地就在这里，并将一直存在下去。</p>
<p>“夜里望见潞川的火光了吗？你这里应该看得很清楚吧？”</p>
<p>“是。”封枢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p>
<p>“时间到了，你快走吧。”</p>
<p>“大人让奴婢去哪里？”</p>
<p>“逃到城外去呀。潞川溃败，秦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说不定会有一场血战，屠城都有可能。”</p>
<p>“奴婢不走。”</p>
<p>“你这老头，不想活了？”</p>
<p>“奴婢深受国恩，当以身相报。”</p>
<p>“你疯了么？”沐弘吃了一惊，“你是鲜卑人吗？看上去不像。”</p>
<p>“奴婢是汉人。”</p>
<p>“燕国是鲜卑人建的国，它被人灭了，跟你一个汉人有啥关系？”</p>
<p>“没有燕国，奴婢也活不到现在。”封枢叹道，“奴婢是汉人，祖父当过晋朝的官。晋朝衰落，胡马南下，皇帝都当了俘虏。豪门贵族乘着马车带着军队逃往南方，丢下中原大地几千万百姓颠沛流离，任人宰割？奴婢打记事起就一直在逃难，逃避盗寇，逃避军阀，逃避胡马，沿途尸横遍地，人烟灭绝。”</p>
<p>他望着高台下的皇城，目光寂寥，“奴婢小时候在邺城住过两年。那时邺城还是赵国的都城，皇帝石虎穷骄极侈，劳役繁兴，征发几十万人营造宫殿，宫墙下白骨累累。劳役之外还要征兵，每户三个男丁中征召两人，老百姓愁困不堪，求告无门，只能弃家逃跑。听说慕容氏在龙城建国，修明政事，任用人才，士大夫和民众纷纷归附，父亲也带着全家千里迢迢赶去。到龙城没多久，父亲就积劳成疾去世了。家里没了生计，**把哥哥送去当学徒，自己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婢女，我年纪小，没人要，只能进宫，净身为奴。”</p>
<p>沐弘听了感叹道：“所以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的老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了。”</p>
<p>封枢说：“我这么个低贱的奴隶，没有任何后台，居然能当上太史令，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的。我用俸禄帮**赎身，安养晚年，给哥哥做生意，开店买房，娶妻生子。慕容氏没有亏待我，我当然应该效忠皇室。”</p>
<p>沐弘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作为汉人，该不该帮外族人做事？现在有点明白了。”</p>
<p>“老百姓只盼有口饭吃，有条活路。谁来统治，岂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慕容氏的几位先祖，英明神武，打下大片江山，拥有万千子民。如今被秦国灭亡，老百姓又要受苦了。”</p>
<p>“秦王苻坚是位雄才大略的明主，日后他将一统中原，带给老百姓十几年的太平日子。” </p>
<p>“那就好。”封枢很是欣慰，对沐弘的预言丝毫没有怀疑，“我这一生，都在这观星台上，仰望星空，不理俗务，干了自己最想干的事。此生足矣，夫复何求。”</p>
<p>沐弘劝不动他，只能说：“你爱留就留吧，秦人来了就投降，不要自己找死。邬总管是你朋友，你也该提醒他一声，让他逃走。”</p>
<p>封枢摇摇头，“邬建和我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心思，不必讲了。”</p>
<p>面对这个倔老头，沐弘简直无话可说。</p>
<p>紧随战报而来的，便是秦人大军。潞川决战后，王猛不作修整，命令大军乘势东下，从滏口陉穿越太行山，长驱直入，杀向邺城。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到达邺城城下，将城池围住。沐弘在城墙上望见远处原野上层层叠叠的军帐，没有边际，但这回帐篷里的全都是敌人。</p>
<p>皇帝紧急召见文武百官，商讨对策，沐弘有幸列席。大臣们有主战的，有主降的，还有主张逃跑的。</p>
<p>慕容冲是主战派，他站出来说：“城里有两万禁军，城外，宜都王慕容桓率领一万人马正在赶来。到时候内外夹击，定可大破敌寇。”</p>
<p>主降派反驳道：“三十万大军都打没了，三万人能起什么作用？还不是给王猛送人头？”</p>
<p>慕容冲压抑这怒火说：“就算失败，邺城城池牢固，物资充足，坚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p>
<p>主降派说：“一座孤城，能坚持多久？燕国的家底都打没了，哪里再有兵马前来解救？”</p>
<p>主逃派说：“趁现在城门还没有完全封锁，大家赶紧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龙城收拾人马，再打回来，收复山河。”</p>
<p>皇帝听听这个有理，听听那个也有理，决断不下。</p>
<p>尚书令可足浑翼出列禀道：“秦人兵临城下已有五日，没有攻城的迹象。老臣觉得两国之间尚有和谈的余地。皇帝可派使臣面见秦国天王，带去我国的诚意，不外乎是割地赔款，让秦王满意了，他就会退兵。”</p>
<p>皇帝问：“若是秦王欲壑难填，该当如何？”</p>
<p>尚书令说：“眼下顾不得了，他要什么先答应了再说。”</p>
<p>这时，御座背后传出太后的声音：“尚书令言之有理，如今之计，让秦王退兵最为关键，割地赔款都不在话下。”珠帘拂动，太后从后面走到阶前，“若秦王同意讲和，我国还可以把清河公主嫁入秦宫。”</p>
<p>沐弘心想：“你们手里都没牌了，秦王凭什么同意讲和？太后你早些时候干嘛去了，被人打到门上，才把公主拿出来做个添头，自降身价，还起不到作用。”</p>
<p>大臣们见太后首肯，纷纷附和，商量使臣人选。梁琛多次出使秦国，能言善辩，守得住底线，但他现在还关在监牢里。最后派了李凤，带着求和书出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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