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战

　　
三月的雍城，虽然已进入春季，走在路上依然会感觉寒风刺骨。
刚下夜班的叶梅正费力地一步一停顿地迈步在织衣巷的台阶上，平日清丽却显得有些倔犟的脸庞，此刻不但苍白还写满了疲惫。即便如此，她还是执着地将包成粽子的女儿言言用双手紧紧拢在怀里，那神态无时无刻不在透漏着她内心的紧张。路过她身旁的人都被影响到忍不住会有一丝担忧，总觉得那孩子下一秒就会突然掉在地上。
“妹妹，妹妹……”，全身都累得有些发抖的叶梅，每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她感觉自己走得都有些绝望了，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身后隐约响起，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敢随意停下，当她最终挣扎着让自己努力挪到平台上，这才茫然地向身后扭头看去，直到看见不远处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儿，厚厚的棉衣让白白胖胖的他更像个圆球一般，向叶梅蹒跚着跑了过来。他身后那个年轻的父亲正别扭地伸着胳膊弓着腰紧紧护着，生怕儿子跑得太快摔伤了。
叶梅见过这对父子，是公公家邻居李大爷的儿孙，只不过平日里很少来看望罢了，所以顶多算得上点头之交。那李大爷倒是跟自己的公公肖爷爷这两个老小孩儿经常碰面坐在一起下棋，没事了还逗个嘴唠个嗑什么的。
那粉嫩的小娃儿走起路来还不算特别稳，一摇一晃像个小企鹅，一看叶梅停住了脚步，他便欢快地扑了上来，胖胖的小手紧紧抱住叶梅的腿，那雪白的小脸上似乎透着光，稚气的声音里也闪耀着惊喜：“阿姨阿姨，看妹妹，轩轩看妹妹……”叶梅看着眼前这个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疼爱的小萌娃，满身心疲惫一扫而空，柔声地问道：“你要看小妹妹啊？等阿姨抱给你看好不好？”说话间，她先将怀里的孩子倒了个手，抱着女儿缓缓蹲了下来。
那男孩儿猴急地凑了上来，绷着小嘴勾着头看那被子里包裹着粉雕玉琢般的小人，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那胖乎乎的手，用嘴对着手使劲嗬了几口热气，这才敢轻轻摸一下被子边露出的小手，仿佛他下手稍重一些，就会把妹妹疼哭似的。被子里的小人同样用自己那圆圆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儿，她似乎感受到了男孩儿那大大的善意，胖乎乎的小脸上突然露出甜美的笑容，嘴里还咿咿呀呀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小男孩儿得到小人的回应，他那张如满月般的脸上瞬间笑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小家伙们的互动令叶梅忍俊不禁，抬起空闲的手连着轻抚几下小男孩那刚修剪过的小平头。那年轻的父亲看到叶梅这个极其自然的动作，反而心里一阵莫名地烦躁，忍不住唤起自己儿子：“李昊轩，妹妹也看过了，可以跟爸爸回家了吧？”平日里，李昊轩很少会听到爸爸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他立刻紧张地扭头看着李星河，又回头看看可爱的小妹妹，见李星河不为所动，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不情愿地跑回李星河身旁，伸手去拽李星河的手央求道：“爸爸爸爸，妹妹，轩轩抱妹妹！”
瞧着儿子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李星河伸手捏捏儿子那肥肥的小脸说道：“那你跟阿姨说说，我们把妹妹抱回家。”话音刚落，懵懂无知的李昊轩就跑到叶梅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叶梅，还伸出小手轻轻扯扯叶梅的衣角，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透着满满地乞求：“阿姨……”
叶梅听着那可怜巴巴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可她又不忍心骗孩子，耐起性子跟李昊轩商量：“李昊轩，你乖乖听爸爸话先回家，以后天天来阿姨家看妹妹好不好？”被拒绝的李昊轩难过地低下了头，又偏着头偷眼去瞧自己的爸爸，他想让爸爸帮帮自己。
李星河装作全然没看见，戏谑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着，李昊轩见爸爸靠不住，只好不情愿地向叶梅说了声再见，垂头丧气地跟在李星河后面回家了。即便如此失望，他还是一步三回头不死心地瞧着叶梅怀中抱着的那小人，几次都想努力挣脱爸爸的手跑回来，硬是被李星河拽住拖回了家。
打这以后，李昊轩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往肖爷爷家跑，只为了和小妹妹玩耍。李大爷就为这气得在肖爷爷面前没少吹胡子瞪眼：“这皮猴以前几个月才来我这住一晚上，现在赖着不走了。”惹得肖爷爷总是哈哈大笑。
李昊轩只要一钻进肖爷爷家，准保在肖定邦亲手做的红木大床上爬上爬下，不但爱做些怪异的动作，还不停发出许多奇奇怪怪地声音。小言言虽然只有几个月大，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可每次一看到李昊轩来，就会兴奋地小手小脚动个不停，甚至还噗噜噗噜往外吐着口水泡。李昊轩玩得可就更起劲了，围着言言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也不管言言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讲东讲西地直到玩累了，抱着小言言就呼呼大睡。
李星河好几次跑到肖爷爷家接儿子，看到李昊轩这番自来熟的样子，苦笑不得地向肖定邦抱怨着：“你瞧把我儿子稀罕的，都快成你儿子了，干脆把你家这宝贝女儿给我当儿媳妇算了。”
叶梅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肖定邦可就老大不乐意了，先不说家里人跟着李昊轩“妹妹”“妹妹”地叫着，“肖谨言”这个熬尽肖定邦脑容量的名字除了他自己，倒没别人叫了，当初他可是翻烂字典挠破头皮，才给宝贝闺女起了一个自认为奇思妙想的名字。这李星河还恬不知耻不知道收敛，竟然打起让自己家小宝贝当儿媳妇的馊主意，光是想想肖定邦都感觉恼火，暗地里咬牙切齿好几回了，要不是碍于家里老人多年的邻里关系，他早把这个在自家跑进跑出完全不当外人的臭小子打出去了。
活蹦乱跳的李昊轩突然病倒了，长满水痘的脸烧得通红，就这样了还对小言言念念不忘，昏昏沉沉地跟李星河拜托着：“爸爸，你一定要答应我，等我病好了就回来看妹妹。”李星河一脸焦急地抱着李昊轩往医院跑，看儿子都烧得糊里糊涂了还忘不了妹妹，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他随口胡乱答应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肖爷爷悠哉悠哉地走出家门，一只小黄狗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一蹦一跳着。当他看到李大爷出来倒痰盂，赶紧上前故作关心地问了句：“你那大孙子病好点没？我等着他帮我哄妹妹呢。”李大爷跺跺脚翻了个白眼：“你个老小子，就知道使唤我孙子。”
两个老伙计和往常一样斗着嘴，突然身后响起一片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怒吼声，这些声音打破了织衣巷长久以来的平静。突如其来地变故惊扰地左邻右舍纷纷从各家门口探出头来一看究竟，“砰”的一声巨响，肖老爷子家的院门从里面被猛地打开，肖定邦那铁塔一般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脸涨得紫红冲屋里怒吼着：“叶梅你给我听着，今天你敢从这个门走出去，咱俩就离婚！”
话音未落，叶梅披头散发地抱着孩子从屋里冲了出来，带着哭腔抽噎着喊道：“离就离！谁怕谁！”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织衣巷巷口跑去，怀里的孩子也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小手还使劲冲肖定邦挣扎着，可那大门随即就被肖定邦从里面狠狠地甩上了。
这如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怒气，把围观邻居们惊地是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刚刚眼前看到的，会是那平日里出出进进总是成双入对，感情好似蜜里调油般恩爱的小夫妻。而呆愣在一旁的肖爷爷，这下也慢慢反应过来了，他低头跺跺脚叹了口气：“唉，做孽啊……”随即佝偻着腰走出了织衣巷口，那只小黄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病房里，李星河两口子忙着收拾东西，李昊轩的病已经有些好转正准备出院。小家伙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哼哼唧唧地，苦苦哀求着爸爸：“爸爸爸爸，你带我回爷爷家看妹妹吧？”李星河忙碌的手停顿了下来，瞅瞅一旁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叹了口气还是狠心跟李昊轩说了实话：“妹妹和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随即，李星河又非常紧张地看着儿子的反应。
李昊轩显然是听懂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爸爸，安宁被孩子的样子吓住了，赶紧抓着李昊轩的胳膊摇晃道：“轩儿啊你别吓妈妈，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啊！”妻子的担忧也影响到了李星河，他看着李昊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里不免有点发怵，手足无措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李昊轩依旧一句话也不说，那双圆圆的眼睛眨巴着，眨巴着，一连眨了好几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最终还是跌落在安宁的手臂上，安宁心里一酸，赶紧抽几张纸巾给李昊轩擦擦眼泪。
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和无理取闹，李星河松了口气，可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子自打住院以来，为了早点看好病回去看妹妹，打针吃药都特别配合，看见医生护士嘴都变甜了。这要是搁以前，恐怕刚到医院门口就哭得一塌糊涂了，更别提往医院里抱了，唉，算了算了哭吧，总比闷在心里哭不出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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