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狐岐云涌
不知过了多久，应龙没有再摔脱少年，它像宣誓般，仰天连绵放声，振聋发聩，跟着巨翅运作起风，两边的树枝瞬时倒伏不起，终于，像支离弦的弩箭一般，应龙迅猛地飞向苍穹。
远远地，隔了重重云层，姐妹俩听到少年恣意的欢呼声，她们乐得击掌以贺。
少姝上下蹦跳，欢腾不止，她拼尽全力地挥动着臂膀，希冀龙背上的少年有所回应。
玖儿笑了，频频摇头：“妹子省省吧，他是看不到你的。”
“哦？”闻言，少姝动作僵住。
“虽得云涌之助，但你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你。”
“这又是为何？”少姝越发不解。
“自是因为，‘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的人。”玖儿冲少姝努努嘴，“如同此时此刻的你，也看不到‘后面’的自己。”
“前面，后面，”电光石火间，少姝反应过来，“莫非他是……”
见玖儿微笑，少姝惊觉自己头皮发麻。
她蓦地仰面，目光直追天际，对着那远去的身影，缓缓成诵:“上古有郭侯，夏禹有御手郭哀。”
（上古有郭侯，夏禹有御手郭哀。——出自《国名记》）
“为大禹御龙，岂是容易的事？无论御云御龙，都是要和云龙合为一体才行。你也看到啦，他几经试探，百折不挠，最终心守一处，意念归集，人龙合抱为一。”玖儿在旁点拨。
“玖姐姐这话，我想只是听着简单，”少姝犯难地摸摸脸颊，“心守一处，那就是守着一念而忘掉其他诸念的意思？”
“嗯，初始，可以告诉自己，只念一事，或念一语，直至别的事浑然忘却，进而达到空明之境，就连起先的一念一语也会无迹可寻。”
“无念空明之境，”少姝琢磨一番，仍不得要领。
玖儿眼珠骨碌一转：“你不是艳羡想做山上的云雾么？可以说，他们便已入得空明之境。”
“哈，那不就是懒懒地——什么都不想吗？”少姝觉得玖儿转着圈儿来笑话她。
“什么都不想，才会看得更明白，更能清楚地看见本心，这境界要紧，必得反复领会。”
玖儿转过头来，见少姝已双手交握，抱于胸前，嘴里默诵着，这是已然“领会”上了。
“倒是学得快！”玖儿忍俊不禁，又携起少姝，飞驰升空。
逾时不久，见少姝兀自闭目养神，玖儿轻轻用肘推搡了两下，逗她开口：“哎，在想什么？要不要你自己御云试试？”
“我行吗？”少姝眼中既有渴望也有害怕，听了玖儿的建议，不知所以。
“我说你呀，这不是在梦里么，”玖儿笑，“既是咱们的梦——”
“那就是咱们说了算！”少姝大声说，以壮胆色，“我一定要试试！”
“好样的！”玖儿在两人腰间系了根长长的红丝，“这是确保万无一失的，你放心。”
玖儿低眼一瞧，哑然失笑：“你还是害怕，对不对？”
“玖姐姐，我说敢飞就敢飞，你还不信我？”少姝忍不住翻翻眼。
玖儿俯下身，敲敲少姝硬邦邦的脚背：“我是不信你的脚，还没如何呢，脚先鼓得像起了个包！”
“哈哈，你不说还没注意，我惯常如此，不必在意。”少姝忽然难为情。
“脚丫子绷得这么紧，身上能松快吗，不放松下来，小心一会儿飞得时候，变成颗石头砸下去了。”
“你说得对，好，我来松一松。”少姝说着，有意慢慢放展开地脚底，“真神了，玖姐姐，我真觉得身上松软了不少。”
“对，从头到脚放松，才是名副其实的放松。”玖儿笑，“这回好了，去吧。”
倾刻间，少姝离了玖儿，没有犹疑地纵身一跃！
冲出那茜红色云雾，即时有股冰凉之气袭来，她呼啸着上下翻飞，四肢大大地伸展开，袖笼里、裤管里灌满了疾风，嘴巴也越张越大，不单是为了尽兴欢呼，只因一闭上，就有种迫人的窒息感。
飞移越久，腰间的红丝越扯越长，她不至于下坠，却始终无法像玖儿那样立起身来，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腾云驾雾之态，她却也顾不上这些，有那么一瞬间，忽而平静自忘，逍遥迷离，穷极目力触及那引人眩惑的天光，唔，这就是“空明”的境界吗？
来到后山，一条长长的杨榆林，杨树上的那些“大眼”也都在一眨一眨，冲她眯眼欢笑。
“我就说么，他们才不会白长那许多眼睛，一定什么都看得见！”
少姝穿行于树梢间隙，如同鸟雀移枝，高飞空阔，低飞趣致，她简直意犹未尽，兴奋地向上张望，想招呼玖儿过来并肩同游。
“咦，丝带哪去了？”
这才意识到丝带早不见了，玖儿亦踪影全无。
一口气几乎提到嗓子眼，少姝手脚不稳，直直向地面坠了下来。
“哇呀呀！救命呀！怎么成恶梦了呀！”她四肢乱抓乱蹬，徒劳地狂喊……
少姝的睫毛抖动得厉害，猛然双眼一睁，眼神惺忪无主，慢悠悠地顾盼前后。
“好长的一个梦。”她低声自语道，骐骐卧在身旁，远处，尹信苦练未止，回想梦境种种，少姝脸上浮现出难言的失落。
“什么呀，好重。”
少姝抬起手腕，银色的跳脱跃入视线，它正安然地轻晃着，于日光下映射出隐秘的光泽，灿灿的笑意，重又回到了少姝的小脸上。
“姑娘，已近日中了，咱们该回去了。”尹信脸上汗涔涔的，满面红光。
（日中，即正午。）
“好，回家。”少姝长吁口气，轻快地应了，站起身来。
一进院门，少姝廹不及待地找到在厨房，将收到的礼物拿给母亲看。
“呦，这不是玖儿的么，”思霓净手接过跳脱，转而嗔怪道，“你在山上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不妨事啊妈妈，就是打了个盹儿，真的，刚盹着，就听到了你说的‘淅沥’声，接着玖姐姐便入到我梦里来了。”
“嗯，那孩子当是在梦中也思乡情切，才用此法。”思霓轻叹一声，照旧将跳脱戴回到女儿手上。
“想是玖姐姐身在异乡，和我同时入梦喽？”少姝恍然大悟。
“是啊，这叫共梦，你们二人在两地分别入梦，且平日里彼此心中牵念，这两人的梦啊，便连在了一起。”
“玖姐姐可神了，她带着我飞在狐岐山上，我们一起看了云涌，对了妈妈，在云涌当中，人能看到很久远的事吗？”
“狐岐云涌着实可以，不过——”
“嗯，我已经知道了，只是看看，不能触碰。”
思霓点头：“去者如斯，好好珍藏起来，过好来日，才是正经。”
“妈妈，是不是别的姐妹，也能和我共梦？”少姝在郭家的兄弟姐妹可不少。
“傻闺女，也只有你同玖儿了，这种特殊的缘法，强求不来。”
“还有妈妈，在和玖姐姐的梦里，我还学会飞了呢！”少姝洋洋得意，可那最后四仰八叉地往下摔，便“忘了”给母亲透露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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