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又是一个梦。
白堕是知道的,因她又看见了那时的他们。
她一袭粉衣,跪坐在地上,术华站在她的面前,俊朗的面容如夜色沉默,长袍上月白的祥云纹晃得她双眼生疼。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让她依恋的宠溺,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如同冬日寒冰一般冻人的嫌恶。
“本君对你不够好么?”他冷冷开口,低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术华,你怎么了?”她愣了愣,不懂他在说什么。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揉着刚刚被他抓疼了的手, 伸到他面前,“你弄疼我了。”
说着说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很快包了两包眼泪。
他从未在她面前自称本君,也是最舍不得她哭的。
术华眸光晦暗不明,紧紧盯着白堕泫然欲泣的小脸,又落到了她露出的手腕处的红痕上。
他的目光含着迟疑、探究,以及一闪而过的动摇,但有些画面刺入脑海,所有的情绪便都被敛入了深处,化成不屑的冷笑和愤怒。
“嗤”地一声,他移开目光,讽刺地笑了,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她看着此时的他,莫名有些害怕。
“术华,你...”他到底怎么了?
“本君倒从未想过会是你,哈哈...”他兀自笑着,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他捧腹大笑的事情,但白堕却听出了他笑声里掩藏的凄凉。
“阿华,我......”白堕从未见过他这副癫狂的模样,他在难过,她很担心他。
双手下意识地去扯他的衣袖。
“放开!”他长袖一甩,似乎十分厌恶她的靠近,这一下竟是用了十足十的气力,她躲闪不及,被狠狠地摔坐在地上。
“又是这一脸无辜的模样,可你以为,本君还会被你欺骗么?”他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的她,俊朗的眉目染上了阴鸷,“若日后,再敢唤本君一次阿华,本君让你生不如死。”
她目光一震,看着此时陌生的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却见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从袖中拿出了一枝颜色古朴沉郁的簪子,中间似有刻字,簪尾只简单地刻了一个小孔。
她瞳孔一缩,脸色一下白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好一个人面桃花相映红。今日,我以仙界帝君之名起誓,我术华此生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咔嚓”一声,古朴的簪子被折成两段。
“不!”白堕慌了神,下意识地想要去阻止,却只看到两段被折断的桃木,断口处整整齐齐,一如他话语中的决绝和冷漠。
泪水不知不觉滑落,青石板上便绽出了一朵朵灰色的花。顾不上疼,她扑过去,试着用修补术将它拼凑完整,可也许是过于颤抖,她竟无论如何接不起来这小小的桃木。
“不......”
这是她送给他唯一的礼物,第一眼看到,便想象着某一天,可以将他的墨发缠绕在这桃木簪上,悄悄系上一根白色发带。
那一定是极好看的。
可今日,他将它断了,嫌弃地将它摒弃,一如对她。
心痛得无法呼吸,白堕泪眼朦胧间看到那袭垂直长袍远去,越来越远,就好像他和她的心。
“为什么?”
记不清多少次,梦里梦外,她都问了。那么久那么久,午夜梦回,她从未明白他突然的远离和决绝是为了什么。明明那日缱绻缠绵,他让她给她三个月。
明明,只剩一个月了......
远处的白衣身影似乎一顿,而后,缓慢而坚定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白堕看着那个慢慢蜷缩在地上的自己,眸光几番明灭,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抱抱当初的自己,可画面一转,发现自己已置身于茫茫白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她突然觉得累极。
“白堕,白堕...回来......”
缥缈云烟处似乎传来男子低柔的呼唤,带着期盼和心疼,夹杂着像是远古时期的歌声,听不太真切。
白堕皱了皱眉,只觉那声音像是有魔力般,抚慰了她低落的心情。她莫名地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于是循着声音的来处慢慢走去。
可是走啊走,她却仍是在白雾间徘徊,那个声音忽远忽近,很多次她以为已经能见到他了,却又发现离得更远。
眼皮重得睁不开了,双腿也疲软得不听使唤,她很想就这样睡去,却又记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是什么事情呢?
她努力回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皮越来越重,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习惯性地蜷缩起来,漫天的白雾很快将她吞噬。
就一会儿,她就睡一会儿就好......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座朴素的院子,院门处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寻香阁”三个大字。院内人声鼎沸,不时有仙婢捧着玉盘鱼贯而出,热闹得很。
“殿下总算回来了,他可是许久不曾回仙界了呢。”一个圆脸仙婢眉眼弯弯,利落地捧着物什在她身旁走过,与旁边一个高瘦的仙婢说话,粉嫩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小女儿心思。
“是啊是啊,”同伴显然一样兴奋,“若不是这仙界大会,术华殿下还不知道要跟帝君闹多久脾气呢?都怪那魔女,若不是她,帝君和殿下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言语间的不忿十分明显。
“姐姐小点声,”圆脸仙婢似乎十分害怕,撞了撞她,“这件事可不能随便说,让人听到了可不好。”
那高瘦的仙婢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很快被同伴拉走了。
白堕停留在原地,术华殿下?他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会有点闷闷的?
一阵酒香从院内飘出,她从思量中回过神来。被勾起了酒虫,思忖片刻,便一跃而上,站立在院墙处。
院内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只见不大的院内站了大大小小数十人,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大大小小的物什。离得近了,酒香更浓郁了些,白堕睁圆了眼睛,看到院内角落处一个酒坛子,顿时大喜,想也不想便飞身而下。
总归,这些人似乎看不见她。
未及酒坛,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灰衣女子,螓首黛眉,未施粉黛,一头乌发随意地卷起,簪在脑后,腰间系一块深灰色布块,直奔酒坛子而来。
白堕愣了愣,觉得这个女子有点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怎的长了一副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较她年轻些,眼里藏着怎么也掩不去的狡黠和调皮。
她默默地退了开去,想看这个女子要做什么。
只见女子搬了酒坛,利索地走到一个着灰衣,发须皆白的老者面前:“师傅,您要的酒。”
酒坛子递得欢快,女子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酒坛子。
老者正和一个管事仙官说着什么,看了她一眼,道:“拿进去吧。”
“是。”女子似乎很是开心,右脚一抬便王院内一处居所而去。
“不许偷喝。”
行至半路,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堕看到女子欢脱的笑容明显滞了滞,亮晶晶的眸子也染上了些许委屈。
“知道了。”女子不情不愿地开口,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手里的酒坛子像是千斤重。
老者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
白堕看着他慈祥的面容,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划过,她心里莫名泛酸,像是温暖,又像是难过。
她刚想问问他是谁,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气宇恢弘的宫殿里。偌大的宫殿里人身鼎沸,男男女女,或清隽或明艳,尤其是女眷,看得出都是花了一番心思打扮的。
殿上正中一个着龙袍的男子,冷峻的面容,不怒自威,身旁的仙婢不时替他添酒。他的目光在殿中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殿中之人的交谈里,白堕知道,这个人正是仙界的主宰,寻渊帝君。这个宴席,是仙界一千年一举的仙界大会,是以,大大小小的仙,能来的都来了。殿中坐不下的,都去了偏殿。
“术华殿下到。”殿外远远地传来管事仙官的声音,方才喧哗的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殿门。寻渊帝君眸光似有松动,却也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气度。
白堕学着众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像殿门处张望。片刻,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眼前。
他一袭月白云纹的长袍,很好地展现出他颀长的身材,腰间系一块血玉,玉佩随着他的走动,似乎幻化出千万种不同的光。
但所有的光,都不及他俊朗面容半分摄人心目。剑眉星目,乌木般的瞳孔透着一种桀骜不驯,嘴唇轻抿,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他就是术华?
白堕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一瞬间,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和眼前的那个男子。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面容,张张嘴,却反应过来他们看不到她。看着他的面容久了,内心深处,缓缓地泛起一丝丝疼。
真是奇怪。
“参见殿下。”殿中男男女女恭敬地向他俯首。
术华似乎对那些或钦慕或嫉妒的目光习以为常,看也不看,步履坚定地从她面前走过,离得近了,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儿臣参见父君。”他目光淡漠,对着高位上的男子拱手参拜。
寻渊帝君肃穆的脸上未见半分波动,不悦道:“仙界大会也迟到,你还知道回来。”
殿中瞬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众仙纷纷低了头,因为那个魔女,帝君与殿下不和已久,原想着借此机会能消弭些不快,如今看来,却是难了。
“儿臣忙着在外剿灭妖鬼,自是没有父君这赏酒吟诗的好兴致。”术华不卑不亢,讽刺地看了眼寻渊和殿中众仙,眉目间一片清冷高傲。
“放肆!”寻渊龙颜震怒,大掌瞬间将身侧的龙纹石桌震碎,“那魔女竟是惑得你连先祖定下的规矩都不认了!来人!术华出言不逊,即日起在寻龙山思过,不得本君手谕,不得出入!”
此话一出,术华眼里的讽刺意味更浓,他慵懒地伸了伸脖子,似乎即将被惩罚的另有他人。
“帝君,不可呀!”众仙皆是慌了,纷纷跪下替术华求情,一个蓝衣仙官说道:“帝君,殿下游历在外已久,冲撞了帝君,想必也是无心之失。帝君与殿下久未团聚,多事之秋,惩戒殿下事小,传下去扰乱人心事大。东流斗胆,还望帝君三思,”
“还望帝君三思。”众仙纷纷相劝。
寻渊帝君眸中怒火稍息,半晌,挥手道:“既是如此,本君便饶你一次,还不快快坐下!”
术华拱了拱手,显然对这些礼节十分厌倦。一坐下来,便拿起酒壶独饮起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风流倜傥之姿不知夺了殿中多少女仙的芳心,却因周身冷漠的气息,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只能偷偷观望他略显清冷的背影。
相安无事,冲突暂缓,众仙都松了一口气,很快,殿内复又喧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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