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白堕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北地城中最人声鼎沸的迎来客栈时,客栈中已经星星盏盏地点起了烛火,她黑发披肩,身上微微沾了些露水,客栈中嘈杂的人声将她拉回现实,冰冷的身体也有渐渐回暖的趋势。
客栈中坐着的客人有的扫了她一眼,很快又将眼光收了回去。
倒不怪他们像看不见她似的,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白堕早早就将自己的容貌隐去,凡人看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白姑娘。”客栈大堂靠角落的地方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唤,像是等待了许久。
白堕将在客栈中逡巡的目光收回,很快看到角落方桌里坐着的两男一女,还有一个看起来老气横秋的孩子。她朝手中呵了口气,隐藏了烦乱的心绪,嘴角弯弯地走了过去。
“回来得晚了些,怎么都在,等很久了么?”她歉意地笑了笑,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喝了杯热茶,总算真正暖和了些。
紫檀和凰女担心的面容在看到白堕的一刹那放松下来,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的紫檀拿起一只鸡腿,狠狠地咬起来,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我们几个刚刚从房上下来呢,帝君等得久些。”
白堕执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梵。茶水的热气在眼前绕成一缕缕白烟,那人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是好像不喜不悲地坐在那里,眼睛却从未离开过她。
望进他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白堕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倒无需这样的。”她缓缓开口,喃喃的话语不知说给谁听。
围坐着数人的桌子却冷冷清清,许久没人说话,与周围呼朋唤友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云梵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旁若无人地看着白堕,竟让她这个自诩脸皮厚的老上仙难得地有些不自在;凰女想问什么,看了看白堕的样子又作罢;一直没有说话的欢伯叫了壶酒,无视白堕不满的目光一口一口地喝着;倒是没心没肺的紫檀,仍专心地啃着手中美味的鸡腿,吞咽的声音不时传来。
白堕一开始倒没觉得有什么,心系着今天所遇到的一切,有些心不心不在焉。不过云梵的目光难得炙热而不顾忌,白堕自然敏感地感觉到了,一时又尴尬又紧张,心里竟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良久,像是喝够了,欢伯放下酒杯,满足地喟叹一声,淡淡的眉目不缓不慢地扫过桌上相对的白堕和云梵,温温吞吞道:“凰女,为师累了,陪我上去吧。”
他在凰女面前鲜少以师父自称,是以,虽然凰女有些奇怪,还是听话地准备陪欢伯上楼。
说实话,这气氛,着实令她难受得紧。
欢伯却没动,只是看着正埋头专心与第三个鸡腿奋斗的紫檀。
纵使粗心如紫檀,还是察觉到了有人在不善地盯着自己。触碰到欢伯似笑非笑的眼,紫檀认命地抹了抹油腻腻的嘴角,不满地上了楼。
唉,就连欢伯都给他使眼色了,此行艰难啊。他不忿地想。
小短腿将楼梯蹬得砰砰直响,惹得店掌柜不时探头出来看。
很快,桌子旁就只剩下了云梵和白堕相对而坐。
白堕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方才欢伯等人在,还能给她壮壮胆,现在只剩两个人,倒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云梵鲜少用这么严肃又诡异的眼神看她,那眼神太深,让她看不到底,像极了以前的术华,白堕本来就有些混乱的思绪更加如捋不直的线团。
就在白堕以为云梵是不是要这样一直诡异地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的时候,云梵终于做出了她自走进客栈来的第一个动作。
他修长的双手拿起筷子,不急不慢地夹了块肉到她碗里,自然得就像这个亲密的动作,他此前已经做了几万次。白堕茫然而奇怪地看着他,好看的双眼微微瞪圆。云梵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姿态,竟然一下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同冰冻千里的寒冰消融,又如同溪水叮咚坠入溪涧,带着冬去春来的温暖和煦,好看得晃了白堕的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云梵暗自好笑,故意揶揄她。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板着脸,只是故意在生今日白堕“嫌弃”他的闷气,本来还担心自己是不是小器了些,没成想倒看到了她平日一贯的淡然没了踪影,坐立难安的,有了难得的紧张和小女儿姿态。
她不知道,当他在看到她暗暗纠结,咬着唇拧着手指的时候是多么搞笑。那种可爱而自然的神态,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还气什么呢?他想,只有他自己知道,生气只是因为自己的担心和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早就在看到她湿了白衣一脸苍白地走进客栈时,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心疼。
不过,以她方才的表现,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有那么一点在乎他的?
他有些开心地想,带着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得意。
白堕看他总算笑了,俊秀的眉目好不容易有些往日的样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也不再去纠结他今日的反常举动。
“没...没什么眼神。”她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今天的云梵真是让她浑身不自在,看到碗里的鸡肉,她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悸动。
眼前好像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子,如玉的眉目与云梵的模样重叠。
她的眼神慢慢迷离,带着对过往的回忆,看着云梵,或者说,透过云梵,在看着什么。
云梵心内一窒。
她的脸上是那么依恋的神色,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云梵甚至觉得,他们真的亲密入骨,他就是她以心交付天荒地老的人。
可那眼神,那么迷恋,却又那么疏离。
这正是他最害怕的。
“上仙看够了吗?”总归忍不住,云梵压抑住喉间的苦涩,冷冷地开了口。
白堕一愣,云梵话中的不满和嘈杂的人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有些无措,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云梵复又冷得可怕的脸。
那样的怒气,那样的委屈,从云梵身上散发出来,她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她苍白了脸,有无措,有懊恼。
“对...对不起。”对不起将他看成了他。
“呵。”云梵有些嘲讽似地开口,若是以前,他不知道自己与术华之间渊源的时候,必定会为她这魅惑的眼神迷了眼昏了心,可是现在,却只有满满的无奈和心伤。
他不信,以白堕那般聪明的性子,会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心意。
只是她不想知道而已吧。
“上仙言重了。”他想想,还是无法真正冷下脸来,否则也过于莫名其妙,只能将苦涩自己慢慢品尝。
“上仙今日可是遇见什么难题了?”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不期然地看到白堕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心底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她的肩膀。
“你的肩上沾水了。”
白堕有些浑沌的脑子恍然大悟。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有些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不想让他知晓太多,双手无意思地拿着筷子,极快地思考着对策。
“上仙莫不是信不过我?”云梵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并没有太过惊讶,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以白堕处事细致入微的方法,哪里会放任这些零星小雨沾湿她的衣服,而且方才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云梵想着想着忽然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真真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不...不是......”白堕听他语气里掩藏不住的失落,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心一横,罢了罢了,让他知道便知道吧,自己平日里再多留心些他的安全就是。
“这城内确实不太平。”她面色沉重,也不再隐瞒,将今日所遇之事告诉了他,不过还是有所保留地隐瞒了炼妖塔在她身上的事情。
云梵听后面色不算太好,若有所思的样子。尽管白堕尽量将事情说得简短直白,故作轻松,他还是能从她的表现里看出事情的严重性,看来,他们这次,没准会有其他意外收获。
“那黑衣人然既说是上仙故人,上仙对他可有印象?”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地问。
果不其然,白堕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那人一看便不是善类,我想过了前前后后与我算得上故人的,与他根本对不上号。不过他的身上的气息倒令我觉得有些熟悉......也许以前见过也不一定。”
云梵了然,白堕以前是帝后,见过的人何止千千万万,跟那人有过接触,如今想不起来倒也不奇怪。只是这样,问题倒棘手许多了,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收集怨灵的动机便无法得知,而且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似敌非友的角色在城中,对他们来说绝不是好事。
“既然如此,上仙打算怎么办?”
白堕叹了口气,难得有些茫然:“倒还未想清楚。不过我观察过了,北地城内冤死之魂众多,鬼界的人又有意促成这一事,是一定不会来引渡它们的。那人炼化怨灵,想必是为了制造出一个鬼灵军队,有可能跟魔界鬼界的人有勾结。这城内死灵还有大半,他一定会再出现的,到时候我多注意些,没准能发现什么。”
云梵点点头,敌在明我在暗,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看白堕愁容不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只恨自己帮不了她,倒真真是个绣花枕头。
唉,暗影那小子,让他追查的事情,也不知道进展怎样了。
一时想不到其他的话题,他宽慰道:“上仙还是莫过于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怕他出现,就怕他不出现。早些歇息才是。”
“唉,我也知道急不来,就是有些烦心。”白堕喃喃道,精神全无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云梵道:“此时还是先不要让欢伯他们知道,免得他们担心。明日我们就去找覃川。”
云梵抽了抽鼻子,有些不满她喊覃川名字时的自然劲,但想到自己是她告知的唯一一个知道黑衣人存在的人,又不由得有些孩子般的得意。
他目光柔柔,望向了烛光下低头不语的白堕,内心闪过一丝愉悦,他们这样,倒像是有了个共同的小秘密一样呢。
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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