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成敛在哪?”
经夜半时的一闹,白日渐出,偌大的长乐殿安安静静,一抹淡淡的烛光与黎明的清亮映在一起,虚虚实实,看不太真切。
白堕披着露水,一身白衣走过长阶小道,推开了长乐殿的门。
案上沉思着的男子抬起头来,平日里淡然的眉目少有地蕴了一些焦急与愠怒。
“你去哪了?”
没有回答白堕的问题,云梵有些严肃地开口,像极了术华的语气和神情,掩饰得很好的急促下带着淡淡的责备,前情后事一时上涌,让本就心绪不太平稳的白堕心内更像燃了一把火。
“我问你,成敛在哪?!”她对他怒目而视,一股劲风吹过,身后的殿门轰然倒地。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他这模样碍极了眼,只能将心内所有积郁的不快和不解悉数发泄。
她明白不该,云梵什么也不知道,纵使他承了术华的精魄,终究只是个无辜的人。
但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云梵放在案上的手有些握紧,身子也更加紧绷。他并非害怕,只是长久积压在心里的疑虑、遮掩情愫的辛苦和对她从未真正对他敞开心扉的郁闷,在白堕的怒目下终于爆发。
“上仙之前独自去寻找司命,独独留我在鬼界门外,独自跑去人界寻炼魂锁......我都敬在你是前帝后,又是前来相助的情面上,不置可否。但想是上仙往日无拘无束惯了,受不得我仙界的条条框框,今日一撒手与那女魔头走得倒是欢快。可你莫要忘了,我才是仙界帝君!上仙出世以来,我云梵自认虽法力不足,时时给你添麻烦,却尽心尽力,未对你不住。自始至终我对上仙推心置腹,可是一次又一次啊,在上仙心里,我云梵却连个你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
他眉眼低垂,声音从激愤渐渐转为难以察觉的卑微和乞求,略显清瘦的身子在偌大的殿中更显单薄。
云梵望了眼逆光而站的清冷身影,窥探不出白堕的心事。
是啊,他连她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纵使是初次见面的人界六皇子,纵使是屡屡与她犯冲的紫檀,她似乎都比在自己这个帝君面前流露出更多情绪。
而除了她前帝后这个身份,他对她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您身份尊贵,我冒犯不得。只是日后,若上仙还想与云梵一起共商大事,护佑苍生,请莫要再一意孤行,连如此动作的最基本的原因都不让我知道。”
因为,我会担心啊。
云梵缓缓开口,终究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只觉心内郁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她蓦然带着隅婳离去的背影让他感到少有的挫败,他素来高傲,唯独在她面前,总有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不自信。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还是不想再与她起争执,算一算,这么僵硬的局面还是第一次在他们之间出现。
“成敛在天牢,你去吧,粦守不会拦你。我累了,就不送上仙了。”云梵不再看她,摆了摆手,声音略显疲惫。
白堕看着他眼下的青影,目光复杂。她从未想过,云梵竟会如此在意她的举动。做事少与他商议,是因为念着他终究是术华的转世,又精魄不全法力低微。她既不敢与他相认,便总觉得替他挡了危险也是好的。
但自己却忘了,纵使他不再是以前的术华,但高傲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
紧握的双手怂了又紧,良久,白堕还是忍住心内的思绪,走了出去。
“隅婳在寻龙山,我设了结界,只你我可进。”
云梵缓缓抬起头来。
“还有,对不起。是我太欠缺考虑了。”她的声音传来,少有地带了些讨好和歉意。
云梵刚想说什么,眼睛却只捕捉到她清冷中略显孤寂的背影。
懊悔很快浮现在心头,他长叹一声,屋外的晨光落了一地。
是日,紫檀正欢快地在仙宫中闲荡,昨夜事成之后,云梵给了他一颗据说是啥啥药君制的能增进五百年修为的丹药,他吃了之后龙精虎猛,红光满面,整个人似乎还长高了那么一丢丢。逛了一圈准备回去打洞休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个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
只消一眼,紫檀小小的身子便再也不敢动,前些时日被白堕捏过的双颊还隐隐作痛,他还是先跑为妙吧。
一步、两步......紫檀猫着身体,缓缓后退。但很快,他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挠挠头。
奇怪,疯婆子今天怎么好像怪怪的?看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石头似的,莫不是昨夜挟了那女魔头,又被下了什么摄魂术吧?
这么一想,紫檀的脚便再也抬不动了。思前想后,在自己引以为豪的脸蛋的安危和白堕的心智之间犹豫许久,他终于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疯......上仙,巧啊!怎么坐在这里?可是有什么好瞧的东西?”他走过去,笑得讨好,努力装得自然些。
然而,白堕仍是兀自坐着,面对着白云晨光,正眼都没瞧紫檀一下。
紫檀虽然无语,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他总被白堕欺负,说到他较为亲近之人,倒也非白堕莫属了。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上仙,看你愁眉不展,可是遇上了什么困惑之事?索性我也无聊,与我说道说道呗?没准我还能替你解解难。”他扬扬眉,干脆坐到了白堕身边,两条小短腿欢快地蹬着。
但他显然低估了白堕“神志受损”的程度,这次,白堕不仅不理他,还将身子背向了紫檀。
“哎你......”紫檀气急,气呼呼地起身,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世间最大的侮辱。两人可是“敌人”他竟然跑去问候她的“敌人”!更可气的是,别人连看都不看他!
他鼓着包子脸,一早的好心情瞬间全无,但他前脚刚抬,白堕的声音后脚就传了过来。
“我很独断专行么?”像是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紫檀保持着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发声,只能干咳两声,转了身。
罢了罢了,看在她今日神志不清的份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谈不上独断专行吧......”紫檀吐吐舌头,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就是......喜欢独来独往多了些。”
来仙界那么久,她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
白堕皱眉:“这样不好么?”独来独往没有负担,又不会连累别人,岂非一举多得?
“对他人固然好啊,对担心和紧张你的人却并非好事。就比如你吧,你是上仙,独来独往嗯,有仙家风范么,且你这法力,人们多半是担心你的对手。不过呢,对心系你安危的人来说,你的每一次单独行动都会让他们如坐针毡。喏,昨晚帝君可是着急得要死。”
“帝君?你是说云梵?”白堕扬眉,似懂非懂。
紫檀点点头,在亭中踱步,难得有机会在白堕面前显摆,个中得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对啊!昨夜你前脚带着女魔头走,他后脚就追出去了,还吩咐了其他仙兵去找,我可是在长乐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他回来给丹药呢!啧啧啧......要不是他那副好模样,就他昨夜那衣裳......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他是帝君。”
看到白堕似乎听得入了神,紫檀再接再厉:“还有啊,上次在千面山,你中了摄魂术,帝君可紧张了。”
白堕脑海中浮现出早上见到云梵的场景,当时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现下想想,他的白衣似乎比她的还要脏乱,声音也有些沙哑......她原以为他只是生她妄自带走隅婳的气,难道,竟是在替她担心吗?
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与在鬼界时瞥见他温柔眉目的悸动如出一辙,恍恍惚惚地,她似乎有些明了他的心事,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向来稳重,虽在她面前掩饰得很好,但她何其聪慧,何其了解他,当初,她也曾做着与他一样的事,稍稍往深处一想,所有的一切便都在她心里明朗起来。
若是以前,再早一点,她会开心的吧,可是现在,经过种种前世今生的蹉跎,她仍旧可以独当一面,面对外界的波涛汹涌,却似乎越来越难以直面心中的感觉,也再没有了当初执着热忱的那颗心。
他这根刺,既拔不出来,便不要再碰了吧,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傻傻去拔了,还嫌不够疼么。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身边再也没有了他,回忆起这种让她难以言状的感觉,夹杂着苦涩的甜蜜,才知道,有一种平静,叫死水微澜。
“上仙?上仙?”紫檀无奈地在她面前挥手,她走神的本事他可算是见着了,疯婆子今天果然不正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何处去......哈哈,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白堕喃喃自语,散乱了的青丝迎风飞舞,整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苍凉。
他与她的情根深种,似乎总遇不上上天庇佑的时间。
紫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看不出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刚想开口问,一阵疾风划过,眼前哪里还有白堕的影子。
“喂!疯婆子!你干嘛去啊!”他着急得不行,无奈她走得太快,他只能在原地干瞪眼,想了想,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长乐殿跑去。
帝君呀,大事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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