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独自出了逍遥殿之后,白堕顿觉轻松不少。许久不曾与他人交流,外人看来她似乎游刃有余,但一晚上针锋相对的谈话下来,她只觉快要窒息。大抵还是自己的问题吧,情绪激昂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心情一平复下来,看到隅婳和覃川的脸,她假装的镇定的内心终究还是波澜起伏。
白堕一路往寻香阁走,沿途美丽的风景总算让她的心情不再那么压抑。月华将整座仙宫照得通明,仙界的奇花异草在晚上悄然绽放,在宫灯的迷离映射下显得分外美丽。
她深吸了一口气,入鼻的是清新的草木芳香,顿觉心旷神怡。三万年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沿途经过长乐殿,殿门口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树通体笔直,苍翠挺拔,微风乍起,它的树叶沙沙作响,如千万只绿蝶在翩翩起舞,又如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人儿在她耳边低语。
白堕看着这充满生机的梧桐树,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殿中的男子正在抚琴,冬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为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光,一身白衣下,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地拨弄琴弦,古朴的琴便发出了悠扬悦耳的声音,渐渐地如潮水般四散开去,将冬日的寒冷驱散不少。
“术华,还在殿外便听得你的琴声,小仙婢们可是欢喜得紧。只可惜我是个音痴,你弹得再怎么动听我也只觉与寻常声音并无两样。”女子在殿门口伫立良久,听得琴声停止才开始说话。
那女子正是白堕,或者说,是曾经无忧无虑欢乐度日的白堕。
男子回头看了看她,似有些抱怨般地笑道:“你倒是不会说话,每次都浇我一盆冷水,上次给你弹长欢曲的时候也是这般。”又瞥得她手中抱着的物事,探了探头,好奇道:“你怀中的是什么?”
女子笑得欢快,几乎是蹦跳着跑进来,献宝似地将怀中的东西拿给他看:“呐。”
“梧桐?”看着那棵奄奄一息,树叶所剩无几的小树,术华脸上的好奇瞬间消失,只有些无语地斜睨着她:“你捧着一棵梧桐来找我干什么?还搞成这个模样,从哪里挖来的?”
女子翻了翻白眼:“什么叫从哪里挖来的,这梧桐树可不简单,它竟长到曲生坊去了。主事酿官说不能让它在那里招惹凰鸟,叫人拔了便想扔出去,我寻思着它既然能生长在曲生坊那个破地方,约莫还是有些本事的。便救了它一命。”
术华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救了便救了,你捧着它来我这做甚?仙界那么多地方,随便埋了吩咐宫人好生照料便是。”
白堕随即笑得灿烂,说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仙界那么多地方,我哪一个都不放心。这梧桐与我有缘啊,我可不能让它就这般轻易地没了,想来想去,还是你这仙界殿下这靠谱些。我都想好了,就种在殿门口那边,那里空荡荡的多不好看,而且,日后你的仙婢们累了也好遮遮阳嘛。”
果然。
术华看着她笑得狗腿的脸和眼中的执拗,只觉自己那日贪那一杯酒真是不该,竟摊上了白堕这么个软硬不吃,令他无从应对的。
解语花、芍药、凰鸟、甚至还有她从天池里救上来的乌龟!再加上如今这个,她往他这殿里运了多少东西了?
也罢,反正不用他照料,随她去了。
“随你去吧。”术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到她瞬间笑得纯真开怀的脸,不知怎地也咧出一抹笑来。
她年少时种下的树,如今已是高大挺拔郁郁葱葱,似乎还认得她的模样。只是世事沧桑,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经世事懵懂无忧的小酿官,他也不再是那个能与她把酒言欢对她许下山盟海誓的术华殿下,那些欢乐的日子,也不再可能回来。
但是,那些一点一滴的回忆还在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他为何就这么扔下她,一丝留恋也无地走了,走到那人的怀里。仿似那些美好,那些誓言,那些欢喜,都只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在此时再次难受起来,她的脑海中,时而闪过术华笑得宠溺地脸,对她说着“此生不负”,时而闪过那日龙凤烛下,黄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颊,时而又闪过隅婳在他怀中笑得得意的脸……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无穷无尽的血和飞灰。
她只觉头痛不已,酒力泛滥得厉害,就在她难受至极之时,耳边恍恍惚惚听到一个声音,摇了摇头,她看到一个小仙婢关切的脸。
“姑娘,你怎么了?看你脸色苍白,是否体有不适?”因仙婢大多仙力低微,并不能很准确地分辨出各界中人的区别,是以在这几日皆以人界的称谓来称呼他人。
白堕勉强地笑了笑,宽慰道:“只不过于宴中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罢了,劳烦姑娘挂心了。”
小仙婢还是眉头紧皱,这位姑娘好看得紧,看她的脸色着实不像没事,又关切道:“姑娘脸色实在苍白,虽是盛夏,仙界的晚风还是有些许凉的。要不,我与值夜的姐姐们告知一声,扶你回去休息可好?”
白堕摇摇头,这小仙婢看起来似乎刚成仙不久,热情得很,但她终归不习惯身边有人随着,只说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情况片刻便会好转,自己回去便好。”
小仙婢担忧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坚持,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姑娘可得好生看着路走,若是实在不适,路上也是有宫人的。”
白堕笑笑:“好。”
说完,转身慢慢朝寻香阁方向走。
方才在逍遥殿,她并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但她素来是个千杯不醉的,也没放在心上。她虽爱饮酒,却从来不会过分放纵,但看到隅婳和覃川,不知怎的怎么也停不下来手中的动作,仿佛多喝一些便能抑制多一点自己心中的郁闷和不解似的。
如今看来,自开宴起到她离开,自己倒真的是喝了不少。此时也不知道是心情还是酒力慢慢发挥作用的缘故,她只觉头疼得很。
看来,数万年的老酒鬼,也是会醉的么。方才在殿中,约莫是酒力没开始作用罢了。不过,痛还真是个好东西,这全身上下似灼烧般的难受,她不用再去想其他。
白堕的脸慢慢浮现出晕红,脚步也慢慢有点踉跄,虽然身体难受得紧,但多年的自制力和对仙宫的熟悉让她还是可以在月色下找到通往寻芳阁的路。
朦胧处似乎出现一座宫殿,似乎有些熟悉,昏沉的脑袋却想不起来。殿门处写着什么?她看不清。
慢慢走近,鹅黄色的灯光下是三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平阳殿。
平阳殿是哪里?好像不是她要去的寻香阁啊,她为什么停在这里,那个人又不会在。
她摇摇头,又呆呆地在殿门口看了许久,就在值夜的仙婢想上前一问究竟时,她又踉跄着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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