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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宋下城,第一滴血

小说:锦绣暮歌作者:匡宁字数:7879更新时间 : 2021-05-30 07:19:00
“你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不假,可全是软蛋!一个胆小鬼一个窝囊废。”端木风跪在院子里,听着父亲的骂声和母亲的啜泣声瑟瑟发抖。母亲一定又挨了父亲的打,他心里这样想着,即难过又害怕。除了双膝的疼痛酸麻,全身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像个雪人,雪下得更大了。

“他会冻坏的,求求你让他回屋吧……”这是母亲的声音,她哽咽着,差点把端木风的泪也惹出来。

“我得让他长点记性,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再出去给我丢人绝不轻饶。听见了吗?”端木风知道后面的话是对自己说的,就赶紧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如烈风中飘飞的旌旗。

门开了,母亲提着一件厚厚的翻毛狐皮斗篷跑出来。一见他的样子,先是尖叫一声,扑过来边拍打他身上的雪边哭喊,“我的儿,真是造孽啊……”父亲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暖融融的灯光里一声不吭,端木风赶紧把头低下来。

他在风雪里跪了足有一个半时辰,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即便有人搀扶也无法站立,走路就更别想了,只好任由一个男仆背着回到后苑。

端木风在被窝里躺了半个时辰全身才渐渐恢复知觉,却又发起了高烧。母亲坐在塌旁抹着眼泪,他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想为母亲擦脸上的泪珠,  “娘,吃些药就好了,你别哭了。”母亲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不停地摩挲着。“你以后就听你爹的话,别出去惹事了。娘也能安心些。”

“我没有惹事,”端木风轻声辩解道,“那头鹿本来就是我先射中的,申屠亮想要抢,虺增是为了我才动手的,也是不小心才伤了他。”

母亲叹道:“你爹就见不得你跟下人们胡闹!那孩子是个土族,怎么能跟申屠公子抢东西呢!”

端木风坐起身争辩道:“明明是申屠亮无礼在先,为什么爹反而把虺增抓起来,这不公平。”

“还不住嘴。”母亲突然严厉起来,“你是宋下藩的世子,还要一个土族贱奴给你出头,你爹就是为这才罚你跪的。”

“就因为我是世子,才不能亲自跟申屠亮动手。”端木风很不服气。

母亲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风儿,你知道土族跟世族动手是什么后果吗?”随后又压低声音说,“你竟然还敢把他带进城,你以为没人知道吗?你这是在害那孩子啊!”

母亲的话把端木风惊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认为自己只要把虺增打扮的华丽一点就没人知道他是个土族,怎么偷偷进城的事连母亲也知道?那么父亲呢?

他很清楚《种姓典范》上是怎么回答母亲给出的问题的:土族跟世族动手,杀无赦;土著入城杀无赦!“不,我绝不允许他们这么干。”他喊了起来,“明天一早叫公山重去典刑司要人,谁要是敢动虺增一指头,我也不会轻饶他们。”

他故意提高嗓门,想以此压制心中的不安,可不安却像火遇到了油,不可遏制地膨胀着。急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娘,怎么办?不能让他死……”

母亲忙安慰道:“行行,你别着急,这还不是你爹一句话的事,等他消了气我再说说去。”

这倒是真的,父亲一句话能让一个人生也能叫一个人死。不过端木风并没有因此而心安,一个来自于多年以前的惨叫声突然又出现在记忆的耳畔,让他心惊肉跳。

“娘,你就跟爹说,只要他能让虺增活着,以后我保证再也不去找他玩了,我……我跟他绝交!”他拉住母亲的手,狠着心才把这句哀求的话说完整。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女仆银翠正在给火炉添碳,晓星提着一只铁水壶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见他醒来忙笑着问:“公子,您感觉好些了吗?”端木风觉得身子清爽了许多,头也不疼了。他坐起身问:“娘来过了吗?”

“都来两回啦。”晓星笑吟吟地回答,“这都巳时了,夫人吩咐说晌午您不用过前面吃午饭了,她晚上再来。”

“还说了什么?”端木风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母亲是否说通了父亲,他不敢想象这一晚虺增是如何熬过的。

晓星回道:“也没什么了,无非就是嘱咐我们小心伺候,看好你。”她把水壶放在炉火上,又去整理凌乱的书架。

银翠补充道:“小姐也来过了,给你送来了这个。”她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捏着一对绣工精美的棉绒护膝,“顺便拿走了那本《北方语集注》,说是不打算还了呢!”

“替我收起来吧。”端木风心不在焉地说,他胡乱穿了衣服就要出门。晓星一把拽住斗篷,“刚说过,夫人吩咐要看好你,你哪都不能去。”银翠也凑上来帮腔。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雪。”端木风笑着说,“早饭还没吃呢,能到哪里去?你们还不快去通知厨房。”

晓星嘻嘻道:“你又想趁我们忙的时候偷着跑吧,我才不上当,想看雪的话打开窗户就是了。”银翠也来祈求道:“公子,你就体谅一下我们吧,上次你把一条野狗弄回来咬伤了自己,公山管家把我们俩关在马厩里冻了一夜。”

端木风心里惦记着虺增,不知道典刑司会不会也把他关到马棚里?不会已经被冻死了吧!?这个念头让他害怕起来。“那行,我不出去,你去厨房时顺便把公孙克叫来。”

公孙克比早餐来得快。“公子,您找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护心礼。

端木风摆着手叫他起身。“快到炉子上烤烤。”

公孙克站起身,但没去炉子那边,直截了当地问:“公子有什么事要吩咐?”

端木风知道他的脾气,小小年纪就硬成了一块石头。“我想知道虺增怎么样了。”索性他也来个开门见山。

“不太清楚,听说是被林占带走的。”公孙克干巴巴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跟这帮贱种混在一起,他们只会惹麻烦。”

端木风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他沉下脸,严肃地声明:“他是我朋友,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一字一顿,几乎是在低声怒吼,吓得过来送茶饮的晓星端着托盘停在门口不敢进来。

“请原谅,公子,我说错话了。”公孙克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完也没敢立刻直起身。

端木风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看府里有没有派人去典刑司提人,一有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真搞不懂,府里有几百人,偏偏让他当我的伴读。”公孙克一走端木风就跟晓星抱怨起来,他不喜欢这个整天板着脸装深沉的家伙。

“他也是世族大家的少爷,虽然现在落魄了可身体里流的血还是高贵的,公子的伴读必须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晓星小心翼翼地说,不似刚才那般轻松随意了。

高贵到底是什么?端木风见过土族的血,也是红的,跟世族庶族的没什么两样,流出来的多了同样叫人害怕。甚至那些猫狗猪羊的血也是红的,那么世族到底凭什么来支撑所谓的高贵呢?他一时还搞不懂,只知道被公孙克称作“贱种”的虺增比他更让人喜欢。

端木风坐卧不宁,从大书架上抽出一本《邾夏杂俎》,一行字也没看完就又扔了回去。熊熊的炉火把书房烤的滞闷难耐,他过去把窗户打开,一阵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还参杂着雪的寒香。这比世上任何名贵的熏香都要好闻,叫人神清气爽。他很快发现大雪把“小湖”给填实了,顿时紧张起来,忙大喊道:“晓星,你快去和公山重说说,让他叫人到后苑来,湖里的冰又该清理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世界,重重地把窗户重新关上。

他曾经是那么喜欢冬天,也喜欢雪。

冬天是一位美丽的清洁女神,会把死在秋天的世界洗涤一遍,以待来年的春之神挥毫泼墨,再绘出一个斑斓多彩的人间。他更喜欢雪,雪是草木鲜花的接班人,把失去色彩的丑陋世界重新装点,说成天堂也不为过。自己何时开始讨厌它们的?那是刚搬到湖心岛来住的那个冬天。

那还是十年前,他第一次发现“小湖”结冰时立刻就把冬天恨到了骨髓里,他竟然把水会结冰的事给忘了。“小湖”上结冰以后任何人不用撑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到湖心岛!发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他觉得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从那以后,一到冬天,侯府的男仆们就又多了一个活计——除冰。

得知要除冰,全府上下都被这一荒唐的想法弄懵了脑袋,府中立刻就有一种说法传出来:小公子是被那次绑架吓坏了脑子。父亲对这个要求发了一通脾气,根本不想理会。然而,在这件事上端木风竟然变得勇敢起来,三番五次去缠父亲,结果只得到一顿好打。母亲问为什么,他不愿意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真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坚持。万般无奈下他向公山重要了一个大鱼缸,这要求很快得到满足。他在这鱼缸里睡了七天,直到被晓星发现,除冰的要求才算得到应允。

不多时,晓星回来了。一进门就气呼呼地抱怨,“公山管家说了,今天干不了。我问为啥,他就把我骂了一通。”她两腮冻得红扑扑的,撅着嘴,漂亮的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对啊,为啥干不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公山重哪来的胆子敢怠慢我?端木风心里想着,嘴上安慰了晓星两句。他知道晓星挨骂一定是因为多嘴。

天黑之前冰一定要除干净,睡鱼缸是十年前的事,现在那鱼缸还能睡得下吗?

“拿斗篷过来,我自己去找他。”他起身吩咐道。晓星想说什么被他制止了,“不要劝我,你想让我再睡鱼缸吗?”晓星就不敢再说话,赶紧去卧房取斗篷。

没等端木风穿戴好,公孙克回来了。要跪地行礼,被他一把拉住,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情况?”

“他死了。”公孙克的脸色也不好看,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到了。

“什么!!!”端木风惊叫起来,只觉心头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狠狠地在心窝捣了一记重拳。脑袋里嗡嗡直响,虺增黄瘦的脸浮现在眼前。他在笑、耳边全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有母亲的那一句:你这是在害他……

他颓然倒在身后的安乐椅子里,斗篷把旁边方桌上的茶具扫到地上,碎了。清脆的碎裂声叫人心惧神骇。

公孙克说:“林占说是君侯的命令,我是不信。那杂种太猖狂,既然把那贱种……虺增根本没去典刑司,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净厅,按理说就没林占什么事了吧?净厅定了欺上的罪,那就该给他个绞刑。可林占不但亲自动手砍了他的脑袋,而且还不是在浸沐台。我真想不明白这混账当初是怎么在武宗那里把‘太阳徽’和‘盂兰剑’骗到手的!”

端木风像个瘫痪多年的病人一样软塌塌地躺在安乐椅里,胸口还在痛,并且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申屠亮要抢我的猎物,他才是犯上,虺增是在维护我的尊严,宋下藩世子的尊严!”他无力地吼着。

“那也不行,但如果是公子自己动手就不同了,就算公子砍掉申屠亮一条胳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该阻止那个虺增动手,你这是在害他!”公孙克的话里仿佛藏了一把尖刀,生生扎进端木风的心窝。原来朋友真是因为我的傲慢才丢掉了性命?!他痛苦地想。

“他现在在哪?”他无心计较公孙克的刻薄,连说话都觉得厌恶,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谁?那个土族吗?还在浸沐台上绑着,头用绳子挂在他自己胸口。净厅说要暴尸三天。”公孙克的话冷如冰硬似石,听不出一丝半点的感情。

端木风竭力忍住汹涌的泪意,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一睁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你帮我个忙,去给他父亲送些东西。”这话一出口他就痛恨起自己来,朋友的命该值多少银钱?

“不用了,他也死了。他想反抗,当场就被林占砍了。”

“把这个杀人狂魔给我找来,我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你快去,我现在就要见到他,让他爬着过来见我。”端木风再也忍不住了,悲恸化作冲天怒气,冲破一切阻碍迸发出来。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朝公孙克大吼大叫。他没有流泪,只觉得两眼发涨。公孙克害怕了,慌忙跪下。

端木风随手抄起桌子上的托盘使劲扔过去,正好砸在公孙克头上:“我让你去叫人,没让你下跪,你快给我起来。”他转过身冲银翠和晓星命令道,“你们俩去告诉公山重,今天必须把冰除掉,否者我连他的命一起要。”吓得两个女仆也都慌忙跪下。他抬起脚把桌子踢翻。

“林占已经被烟霞杀了!”公孙克提高嗓门喊道。端木风听得很清楚,林占被杀了,但谁是烟霞?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烟霞是谁?”这个消息让他迅速平静下来。

公孙克回道:“一个烟霞,鬼会总该知道吧。”

世人都知道鬼会,端木风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跟烟霞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是个女杀手?“我当然知道,鬼会里难道还有女鬼猎人?”

这句话把公孙克逗乐了。他难得一笑,不过还是板着脸更好看些。端木风这时才意识到他们三个还跪着,忙叫他们起来,对公孙克的头表示了关切。他依然没忘记打发晓星去找公山重,并嘱咐说:“要是他再推脱你就直接去找我娘,告诉她我今天要睡鱼缸。”

这时候公孙克找来了纸和笔,他写了两个字——“烟霞”,给端木风看过之后他又写了另外两个——“阉侠”。看得端木风皱起了眉头。公孙克解释道:“被阉割的游侠,烟霞,把这么优美的名字给了一帮无法无天的刺客,可惜可惜。”

原来鬼猎人还有这么个绰号!

端木风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们是刺客不假,但个个堪称英雄,杀的都是该杀的恶人。他们就是一群最美的人,不惜自残身体为世间除尽丑恶,配得上任何溢美之词。就连他们自称的“鬼猎人”这个恐怖的字眼因为他们的行为而不再有任何恐怖的味道。但这样的念头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要是说出去可是杀头的罪过。林占能死在他们手里也算是得到了惩罚。他心里虽然平静了许多,但悲伤并没有减缓。

“你讲讲怎么回事。”

公孙克回道:“林占的尸体就是在浸沐台发现的,脑袋当然是被带走了。仵作说大概是死于昨夜丑时前后,一刀毙命,刀口整齐,这个烟霞身手了得。”

一刀毙命真是便宜他了,端木风心里想。“鬼会的人个个都是高手。”他脱口而出。  

公孙克微微皱了皱眉,继续道:“死的不光是林占,还有总管府的申屠原大人,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听说还好端端地坐着,只是头不见了,书桌上连一滴血都没有,他正批阅的公文上印着一颗‘滴血骷髅’。君侯把咱们府里一半武士都派给了巡防司,还从城北大营调来三千藩军,今天连城门都没有开。净厅更是重视得紧,不光动用了大批罪洗师和听风者,连武扈所也参加了搜捕行动,由典令敬和元士亲自带队。这下他是插翅难逃了。”

公孙克涛涛不绝,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气,仿佛他就是司马府的将军,这一切行动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端木风并不这么认为,鬼猎人个个都是绝世高手,一个宋下城岂能困得住他们?否则也不会安然存世五百年。

晓星回来时后面跟着几个老妈妈,她们送来了午饭。公孙克很知趣,磕了头就退下了。银翠和晓星要留下伺候。

“不用在这守着了,你们也去吃吧。”端木风感到十分疲惫,他想安静一下,就把她们也一并打发走了。

可哪里能安静得了,不光虺增和他的父亲,十年前那个不知姓名的小男孩和他的一家子全都一起出现在混乱的思绪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是不是商量好了要来讨债?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自己偷偷溜出侯府就是为了找虺增。他们于两天前就约好去城北的河溪里捉红虾。

端木风从来都没有记恨过小男孩的父亲——那个把他带回家要用他换钱的男人。

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那个男人,要带着他一起回侯府,然后让哥哥付给他很多钱……但男人不相信,错把端木风当成普通富贵人家的孩子了。“小子,挺机灵啊,想拿君侯吓唬我!那你的随从呢?他们是不是把你一个人丢下喝酒寻乐去了?”那男人又丑又凶。

他们住的小屋又小又破,侯府的狗舍都比它宽敞干净。一个枯槁如柴的女人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里,地上爬满了光屁股小孩,他数了数,一共五个,一个年龄和端木风相仿的小男孩正给另一个擦屁股。见男人回来就一窝蜂围上来,叽叽喳喳要吃的,吓得端木风哇哇大哭起来,他哪见过在地上爬的孩子?害怕自己被他们当成食物给吃了。

男人跟女人说:“以前咱太笨了,净对穷鬼下手,每次顶多弄几斤白面半袋甘薯,运气好点也就两只鸡。这回这个家里一定很有钱,瞧瞧身上穿的衣服。”女人害怕了:“你别给家里招灾啊,还是把这孩子送回去吧……我感觉不太好……”

“你懂个屁,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男人没有听女人的,但女人是对的。

父亲亲自率领着府里的武士和巡防司的巡兵,当天夜里就找到了他们。宋下藩内,竟敢有人绑架君侯的儿子,这让父亲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亲手砍下那个男人的脑袋。女人吓得趴在地上求饶,她不停地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脸上都是血和眼泪。她的孩子们又哭又喊,那个最大的男孩哭着朝他母亲扑过去,端木风猜他肯定是想搀扶母亲起来。哪个孩子看到自己的娘在别人面前磕头心里不觉得羞愧难过?但是近旁一名侯府武士却挥起刀把小男孩的脑袋劈开成两半。端木风和那女人同时惨叫起来,女人昏死过去,他却用双手捂住眼睛大哭。

端木风从指缝里看到哥哥端木雨正在用马鞭抽打那个武士,武士已经被他打倒在地上,哥哥每打一鞭就会骂一声,没人敢去拦他。如果不是父亲阻拦,哥哥一定会把那个武士打死。可惜这家伙死得太晚,否则也不会有机会砍虺增的头。

那一晚端木风觉得哥哥很陌生,他竟然敢顶撞父亲!

“风儿也找到了,也没有受啥伤害,您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哥哥跪在泥地上恳求着。父亲暴跳如雷。“你竟为几个土族求情,快给我起来,他们不值得你下跪。”

“烧死他们!就该把这些脏种通通赶出宋下藩。留着他们脏了我的土地。”父亲的命令把端木风也吓得魂飞魄散。

哥哥的勇气是怎么来的?!他跳起来拉住父亲的胳膊苦苦哀求道:“爹,您就绕过他们一次吧……我可以派人把他们送出去,送出楚亚国,再不然就送出元境也行。”

“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父亲破口大骂,一马鞭抽在哥哥的左肩上,他惨叫一身倒在地上。

“烧!”随着父亲的一声令下,茅屋很快就被大火裹在里面。灼热的气浪把端木风逼得连连后退,可怕的惨叫声从火焰中传出,刺破耳鼓,直扎到心坎上。他喘不过气,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受不得火烤。脑中一片火红,眼前却漆黑如夜。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杀戮和死亡,鲜血和惨叫、知道父亲不光会打他,还会杀人放火……在一声声令人发狂的惨嚎中,他失去了知觉……

你病了,昏迷了两天三夜,苏醒后又在床上躺了七天。这是恢复神智以后母亲说给他的,端木风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母亲所说的苏醒只是睁开了眼睛而已,他仍像个木头人似的睁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整十天,母亲只能给他喂些蜂蜜水牛奶之类的饮料。不管是昏迷中还是“苏醒”后,他一直不停念叨着血和火,不分昼夜。后来又变成了水,他要很多的水。真正清醒之后,他确实发现自己房间里多了许多装满了水的盆盆罐罐。

恢复之后端木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母亲哭笑不得,问他打算往哪搬。“往水里。”他指着窗外坚定地回答。府中后苑里有一个荷塘,有二三十亩大小,水中央的小岛修了凉亭和廊道,还有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无论母亲怎么逼问原因,他都不愿意回答。搬到小岛上之后,又要求把栈桥拆掉,并坚持只留下一条小船供他自己使用。当然,池中开得正艳的荷花也遭了殃。他把这一小池水称为“小湖”。

“总算是安全了,火过不来,人也过不来!”搬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他坐在窗前望着岸上的灯火对新来的伴读公孙克感叹道。

公孙克却说:“水也能淹死人。”

这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第二天端木风就把他赶走了,换来了晓星和银翠。

午饭端木风一口都没动。无头的虺增不愿意离开,他沉默地坐在河边,大雪把它盖住,挂在胸口的脑袋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字“冷”!

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绝不能让虺增暴尸街头。我要给朋友收尸!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他想。

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出去。起身把窗户从新打开,清冷让他眼前一亮,“小湖”被冰封住了,要是能直接走人,出去或许不是难事。但这样做会连累晓星和银翠受罚,宋下侯的世子去给一个土族贱奴收尸,不知道这回父亲怎么惩罚自己和她们俩。他会不会也像对待哥哥那样把他关到三生善堂里呢?自己会像哥哥那样逃走吗?管不了那么多了!

打定主意之后,他起身下了楼。晓星和银翠正在吃饭,一见他就慌忙迎上来问:“这么快就吃完啦?”

端木风回答道:“我没胃口,就尝了一口海参汤,是哪个厨师做的,真难吃。”

晓星道:“参汤还难吃啊,你瞧瞧我们吃的是啥。”

银翠听了慌忙用手握住自己的碗怪道:“真是受够你了。”她的脸都红了。他们的菜是一盘腌萝卜丝和一盆鸡肉汤,鸡骨头满桌子都是,晓星的碗里还剩下半碗红米饭。

端木风问:“你们吃饱了吗?”

“没有。”晓星说,银翠却说:“吃好了”。

“楼上的东西都还热着,快去吧。”

晓星一听,乐得手舞足蹈,银翠红着脸坚持道:“不用了,真的已经好了。”

端木风安慰道:“你们把它吃了,然后告诉我娘就说是我吃的,她肯定很高兴,你们这是在帮我的忙啊。”

“就是,要是让夫人知道公子没吃饭,又要怪咱们不会伺候人。”晓星迫不及待地帮腔道,硬拽着银翠往楼上去了。

端木风悄悄把门从外面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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