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世道
曹洛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大着双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端着大海碗的王铁。
“吨吨吨”三口、两口，王铁就喝光了大碗中的热面汤。
“啊，嗝！”
随着一声响嗝，王铁面前的桌上，摞起了第三个空碗。
依旧是仅用了一口，这第三碗面，眨眼之间，就再次被王铁一口吃光。
曹洛缓缓低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筷子，还有筷子上夹着的，冒着热气，还未送进口中的面条，又看了看面前的海碗，自己这第一碗面，可还足足有半碗的量没吃完呢。
“王铁，你不烫吗？”曹洛嘴巴微张，嘴角挑动，带着些许担忧的开口问道。
“大人，不烫，面就要热着吃才过瘾嘛。”
王铁用手背一蹭，抹了一下嘴边的油花。随后一咧大嘴，开口问道，“大人，能再要一碗不？”
曹洛眨了眨眼，面上神色更加难以置信，口中说道，“啊，好，吃饱，饭要吃饱。”
“店家，再来一碗！”王铁叫完面后，挠了挠头，冲着曹洛咧嘴一笑。
五碗面，整整五大碗面，连一滴汤都没剩下。当曹洛终于吃完自己的一大碗面时，王铁面前已经摞好了五个大空碗，正喝着水，消化着食而，等了曹洛半天了。
见曹洛终于吃好，王铁开口说道，“大人，这吴国之地，不愧富足之名，即便这大旱灾荒的年景，这建邺城中的百姓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汤面，不像我们那，别说面了，连口糠穗都吃不到。”说话之间，王铁的眼中神色稍暗。
“这两位客官，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面摊儿老板笑着开口问道。
此时面摊儿里，除了曹洛和王铁这一桌客人，已没了其余人，面摊儿老板见没了生意，便把抹布往肩头一搭，走了过来，接话闲聊起来。
“大人，我能坐会不？”面摊儿老板堆着一脸笑意的冲着曹洛开口问道。
这小摊位的老板，开店做买卖，迎来送往之间，也是练就了识人断物的好眼力，就单瞧这桌边坐的两人，曹洛虽是常衣的穿着打扮，可自带的那种气质，一瞧就不是寻常庶民。
再看这连吃五大碗汤面的精壮汉子，凡事都要请示，那必然是下人身份，可这坐其对位的，常衣打扮的年轻主子，不仅始终以平易近人的姿态回话，还能跟下人坐在一桌对食，定是个涵养素质极高的上位。
想到这些，这面摊老板，才敢主动凑过来，聊聊闲话。
“可以，坐。”曹洛听得这面摊儿老板相问，看向了对方，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其坐下来慢慢聊。
“这位客官，你说的对，也不全对。”面摊儿老板拉过木凳坐下，一脸笑意的看向王铁，开口说道。
“嗯？老板这是怎讲？我们吴国不是富庶之国吗？”曹洛面上稍疑，开口问道。
“嗨，大人，你听我细讲。”这面摊老板听得曹洛发问，转头看向曹洛，继续开口说道。
“大人，这连年灾荒，看似咱这江南之地，没有受旱遭灾，实际可不是，农家地里，减产的也凶着呢，就像我这进货买面，成本可要比头几年，翻得一倍出去了，就这还限量卖呢。”
“老板，即是算是减产短货，那这眼下，也没见咱们吴国之民有受冻挨饿的，还不能算是富足之国吗？”曹洛开口问道。
“哎，大人呐，您是真不知百姓疾苦咯，别的不说，您就看我这小面摊儿，大中午的，算上您二位，也就来了三桌客人，还都简单吃个小碗裹腹就行。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着呢。家里头，有地的还算好，能吃上口存粮，没地的可就不成了，全靠跟大族里头赊粮呢。”面摊老板一声叹息，拿下肩头的抹布，蹭了蹭手，开口说道。
“赊粮？这是怎么个讲法？”曹洛一脸疑问，这个说法，自己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大人呐，您这大人物，不愁吃粮，肯定是不知此事了，这些年，连年与齐国打仗，摊下来的纳粮税可高着呢，税头一去，这老百姓，哪还有几口存粮了，再说了，这年头，建邺城的百姓，哪还有几家有自己的地可种了。”又是一声长叹，面摊老板面带苦涩的说道。
“大人呐，头些年呐，我这家里也是有几亩薄田地，慢慢的，这几年，税也纳不起了，都拿地顶了账咯。”叹息声中，面摊儿老板缓缓道来。
“老板，不对啊，咱先且不说这纳粮税，战事总会有结束的一天，到那时候，粮税肯定会降，单说这地，这田地，依吴律，可是不能私下买卖的啊，怎么还就顶了账呢？”听了面摊儿老板的话，曹洛面上疑惑更甚，开口追问道。
“嗨，大人，看您是真年轻，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咱这建邺城，城里城外的，良田水地之前可是真不少了，但这些大族贵人们，哪家不得修个宅子，阔个府院的？地从哪来啊？寻常百姓家的，谁家没个急事用钱用粮的时候，就这么一来二去，放贷加利，把地啊全给赔出去了。”面摊老板说话间，一抖抹布，翘起了二郎腿。
“您看，就像我吧，因为前年借粮缴税，账也还不上了，只能把家里地顶出去了，还好了我是有一门做面的手艺，要不然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家府里当下人、仆从，以身还钱呢。”这面摊儿老板，款款而谈，好似多久没有向人吐过苦水一般，不停的跟曹洛诉着苦。
“不是，那吴律，不是禁止这...”曹洛皱起了眉头，开口相问。
“大人呐，这吴律、吴法，管的可不是上面的贵族公亲，管的可是我们这群老百姓呐，吴律都管不到他们，那您说呢？嗨。”面摊老板神情苦涩的叹息道，可脸上更多的，是认命的无奈之色。
“大人，这已经不错了，您们这吴国的权贵公亲，还算讲理了，借债还钱，能以地偿还罢事了结。我们那魏国老家，可比这凶的多咧。”一直听着二人交谈的王铁，听着面摊老板不停的叹息，和曹洛的满腹疑问后，插话说道。
“我就说嘛，听您二位口音，肯定不是建邺人，可这位年轻大人，至少还带着吴音，但这位大人，您这一讲话，就不像吴国人。”面摊儿老板听完王铁发话，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老哥儿，可别叫我大人，我就是一魏国流民，投身于此，承蒙我家大人不弃，能让我混口饭吃。”王铁听着面摊儿老板这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只觉浑身不自在，赶忙开口纠正道。
“得，咱别纠结这个事儿，快讲讲你那魏国的事，我也长长见识。”面摊儿老板，一听王铁来自魏国，一下就被激起了好奇心，面上愁容更是一散，端坐起来，看着王铁，开口追问道。
“是啊，王铁，我也一直没过问你魏国的事，正巧今天得空，你也讲讲。”曹洛依旧眉头微皱，看着王铁开口问道。
“行，大人，您要听，我就讲讲。”王铁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我们魏国权贵夺百姓的地，那方法，您这吴国要是一比较啊，真是小巫见大巫，真的是极其善良了。”王铁稍作停顿，深吸口气，接着讲到。
“就像我们村，最开始啊，地也都是我们百姓的，我们也算自己自足，可后来，几年前，城里来了几位大老爷，说是给我们，免费不要钱的发好种子，让我们种，等着秋收，上村里来收粮，许诺的那价格才好呢，我们也不懂啊，就都立了字据，按了手印了。”王铁讲着讲着，眉头也开始微微皱起。
“然后呢？”面摊儿老板的好奇心彻底被吊起，连忙追问道。
“别急啊，我慢慢讲。”王铁再次使劲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嘿，您说我这不懂事！稍等一下啊！大人稍等！”面摊而老板一拍脑门，站起身同时口中开口笑道，随后就走回自己的摊子边，拿出一茶壶和三只空碗。
“大人别嫌弃啊，小摊儿上，也就这大碗热茶，喝着解解渴，暖暖身。”面摊儿老板一脸笑意，赶忙把三只空碗摆开，倒上热气腾腾的热茶。
“店家，客气了。”曹洛微微一笑，口中回礼说道。
“谢啦，老哥儿。”王铁憨憨一笑，端起茶碗就大喝了一口，随后便开始接着讲到。
“那时候，我们也不懂啊，就那么稀里糊涂，签了字，按了手印了。那种子一下了地，我们可就是近了贼坑了。唉...”王铁苦涩的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热茶。
“那种子，从入了土，我们从春雨盼到秋收，别说稻杆儿了，连个芽子是也没冒出来过啊。开春地里啥样，秋收时候还啥样，除了黑土，啥也见不到，到时候了，城里的公亲大人们来了，可我们是一粒粮食也拿不出啊。”王铁讲着讲着，面上神色越发颓然。
“那后来呢？咋样了？”面摊老板一脸着急的问道。
“还能咋样，我们全村，一粒子粮食没交出来，画那字据的时候，我们也不懂，也没得着细看，那字据，竟是要我们把地当做给城里大老爷们的补偿，全赔出去。”王铁摇着头，深深的叹着气。
“这，这不生抢吗？就因为差了粮食，把地都白拿了？那你们没闹吗？”面摊儿老板一脸的不可置信，开口惊问道。
“唉，能不闹吗，闹了又有啥子用呢，城里也告了官，可白纸黑字，我们全村都画了名，按了手印，再闹，全给抓大牢里去。”王铁此时也是一副认命的神色，缓缓道来。
“不对啊，这种子有问题啊，大兄弟，我也农户出身，减产有可能，那也不能，一粒都不发芽啊。”面摊老板一脸不解的追问道。
“是啊，我们也纳闷，就刨开地，看了，可那种子，大部分都烂没在地里了，仅剩的刨出来，一掰才发现，都是些炒了半熟的死种子！”王铁面上是无奈之色，可眼中却是有着点点怒火。
“那你们不去城里报官？不击鼓鸣冤？”面摊儿老板此刻已是极为愤怒的站了起来。
“报了，都报了，有一领头拿着状纸的兄弟，进了城，几个月都个音讯，再后来，说是在城里作奸犯科，直接被咔嚓了。”王铁摇了摇头，眼中的愤怒的火苗，再次缓缓熄灭。
“没了地，那你们咋吃饭呢？”曹洛此时也是面满怒容，开口问道。
“唉，城里大老爷，又给我们借了粮，签了新条纸。从那以后，城里的大老爷就雇了我们这些村民，每年，都要在那原是自家的地，现在已经是大老爷们的地上，给他们种粮，还清债后，多做的算点工钱，可一升产粮我们却只能拿二斗，可这仅有的二斗还要再给军伍缴纳争粮。头几年，勒紧裤腰带，村里人还能活，可赶上这大灾大荒，家里哪有存粮可吃，饿的饿死，出村离家逃荒一路，死了多少人呐....”
说道此处，王铁这个精壮的汉子，竟潸然而泪下。
“啪！”
王铁话音刚落，曹洛的一掌就已重重的拍在了桌几之上，这一掌之力，震得这一桌的瓶瓶碗碗掉落在地，碎裂开来。
“混蛋！这是个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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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就像我吧，因为前年借粮缴税，账也还不上了，只能把家里地顶出去了，还好了我是有一门做面的手艺，要不然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家府里当下人、仆从，以身还钱呢。”这面摊儿老板，款款而谈，好似多久没有向人吐过苦水一般，不停的跟曹洛诉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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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呐，这吴律、吴法，管的可不是上面的贵族公亲，管的可是我们这群老百姓呐，吴律都管不到他们，那您说呢？嗨。”面摊老板神情苦涩的叹息道，可脸上更多的，是认命的无奈之色。
“大人，这已经不错了，您们这吴国的权贵公亲，还算讲理了，借债还钱，能以地偿还罢事了结。我们那魏国老家，可比这凶的多咧。”一直听着二人交谈的王铁，听着面摊老板不停的叹息，和曹洛的满腹疑问后，插话说道。
“我就说嘛，听您二位口音，肯定不是建邺人，可这位年轻大人，至少还带着吴音，但这位大人，您这一讲话，就不像吴国人。”面摊儿老板听完王铁发话，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老哥儿，可别叫我大人，我就是一魏国流民，投身于此，承蒙我家大人不弃，能让我混口饭吃。”王铁听着面摊儿老板这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只觉浑身不自在，赶忙开口纠正道。
“得，咱别纠结这个事儿，快讲讲你那魏国的事，我也长长见识。”面摊儿老板，一听王铁来自魏国，一下就被激起了好奇心，面上愁容更是一散，端坐起来，看着王铁，开口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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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大人，您要听，我就讲讲。”王铁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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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能不闹吗，闹了又有啥子用呢，城里也告了官，可白纸黑字，我们全村都画了名，按了手印，再闹，全给抓大牢里去。”王铁此时也是一副认命的神色，缓缓道来。
“不对啊，这种子有问题啊，大兄弟，我也农户出身，减产有可能，那也不能，一粒都不发芽啊。”面摊老板一脸不解的追问道。
“是啊，我们也纳闷，就刨开地，看了，可那种子，大部分都烂没在地里了，仅剩的刨出来，一掰才发现，都是些炒了半熟的死种子！”王铁面上是无奈之色，可眼中却是有着点点怒火。
“那你们不去城里报官？不击鼓鸣冤？”面摊儿老板此刻已是极为愤怒的站了起来。
“报了，都报了，有一领头拿着状纸的兄弟，进了城，几个月都个音讯，再后来，说是在城里作奸犯科，直接被咔嚓了。”王铁摇了摇头，眼中的愤怒的火苗，再次缓缓熄灭。
“没了地，那你们咋吃饭呢？”曹洛此时也是面满怒容，开口问道。
“唉，城里大老爷，又给我们借了粮，签了新条纸。从那以后，城里的大老爷就雇了我们这些村民，每年，都要在那原是自家的地，现在已经是大老爷们的地上，给他们种粮，还清债后，多做的算点工钱，可一升产粮我们却只能拿二斗，可这仅有的二斗还要再给军伍缴纳争粮。头几年，勒紧裤腰带，村里人还能活，可赶上这大灾大荒，家里哪有存粮可吃，饿的饿死，出村离家逃荒一路，死了多少人呐....”
说道此处，王铁这个精壮的汉子，竟潸然而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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