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光
“我现在想起来啊，还能记得。那时每天跑出校门后，回身看去，梧桐树斑斓的阴影里冲我吆喝，扔石子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 梁续（2020）
凌晨时间，窗帘外已慢慢透出了一丝蓝光。在电视机面前，原斌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只是想随便找个台，打发还需要等待的几个小时，可永远也搞不定。他就坐在那里换，撑着胳膊坐着，慢慢有些焦急了。
他也明白放什么并不重要，可是他再也无法停下自己的手。
“把我毛巾拿来？”
原斌下意识的站起身子，手伸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是一个人来住店的。
似乎莫凝的需要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他有些恐惧，是幻听么？他把酒店电视的声音关小，细细听来，应该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
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索性随便把电视停在了科幻大片，躺倒在尚未打开的床头上。清冷让困倦再次袭来，他看了一眼时间，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慢慢合上了酸痛的眼睛。
其实从入住来算，还是能睡会儿的，只是在这趟行程中，他总想让自己“别那么舒服”，似乎这是一种对抗愧疚感的有效方式。
他想起一个星期前在车站见到的最后一面，倘若他那时选择去到轨道的另一边，也许事情会有另一种结果。
而那看似美好的结局，他又真的能承受么？他也不知道。
他脑海里，那趟列车似乎又驶过了一次。列车到了一个奇怪的站台，那站台在卧室里，卧室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零食的带子和衣服，床上是两条□□的□□。
“我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女记者和船夫的故事，”莫凝看着窗外，那座胶东小城的阴雨天。海水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变得浑浊蒙楞，激荡着，似时刻要将一切吞没。零星分布的渔船亮着灯，在船锚的扯拽下，晃来晃去。
“那里面说世界上有三种人，活人，死人，和在海上的人。”
原斌听着那声音，似就在耳边响起一般，猛然惊醒，发现科幻大片不知何时早已播完，此刻的电视画面里，正是一块镶嵌在厢板上，被盘的发亮的铭牌。
说着译制呛普通话的女人转过头，询问着关于出海打渔的一切。
原斌惊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有些恍惚，仔细思索着，莫凝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还是一切皆是刚才梦呓泡影。
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坐起，将窗帘拉开。
日光渐渐出来了，酒店的窗户外却没有什么好景致，只是楼体上巨型灯箱的背面。黑色斜插的角铁，似乎推开窗子便能攀爬上去。缝隙中透出清晨的大连街道，雪花依旧在空中打着卷，似乎又比自己当年来时又繁华了不少。
原斌将箱子打开，翻找着比较“正式”的衣服。来时匆忙，衣服裤子算是正装，却忘了带双正经鞋子，只有脚上的一双“天不蓝”。
原斌想了想，虽与西装不算搭配，但这倒真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买的鞋子，应该不会被怪罪吧。
披上过膝的羽绒服，拔了卡下了楼，地面上的雪已被早起的行人们踩得泥泞肮脏，他每一步都很小心，不想摔坏一身的行头。眼看时间还早，原斌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扫了一辆共享的电动车，按着导航的路线行进。
也许是因为路面太滑，也许是因为有了大凯迪后他很少骑车了，他一路走走停停，一辆散着暖光的公交不时停下，阻断他的去路，他抬头看看，车窗里坐着一个穿帽衫的爆炸头男孩儿。
“我到烟台了。”
“哦。”
原斌假意回答的莫不经心，将手机关上，穿过公交车上挤压压的人群，总算看见了她。莫凝站在下车门的位置上，一只手在肩上把住帆布包的袋子，一只手扶着栏杆。
阳光斜着打在她脸上，轮廓精致的剪影，蕴藏着一股属于清纯女孩儿的柔美可爱。上半身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套头毛衫，下摆的位置蓬蓬的，用欲盖弥彰的方式将腰腹修饰的很好。九分藏蓝色的窄腿休闲裤，裤脚笔直，衬着纤细的脚踝。睫毛上反射的淡黄色阳光，和粉底修饰下的酒窝，让周围男人挪不开目光。
她与那时大不一样了，虽两个人并不光彩的事情在十年前便有了开端，但若在街上擦肩，怕是已经再难相认。
原斌偷偷的将手环绕在莫凝腰间，猛的往回一箍，手感之下，那腰肢竟纤细的令人诧异。
莫凝惊诧的回头，见是他，便没再有挣脱的意思，继续看向窗外。
“瘦了啊，”原斌凑在莫凝耳畔叮咛。
莫凝在烟台租了间房子，原斌自然是大模大样的将那里当做了据点。他热忱于莫凝的身体，以至于直到几天之后，他才想起来问询她此次的来意。
莫凝说，三十岁了，家里给安排了相亲，是个不错的男人，家底殷实，除了稍微胖点儿，各方面也不差。
谈了半年便领了证，她也试了婚纱，定了酒店和化妆师，一切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她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了，却没想到，在临到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她去男友的酒店送东西，叫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她能听见里面有音乐响，便让服务员给打开了门。
“吸毒呢，”莫凝抽了口烟，盯着海面，喃喃的低语，“一屋子人，还有那些个伴郎，七倒八歪的，一个个乐的和傻逼似的，我进屋了都没人反应过来。”
这答案是原斌没想到的，他本以为就是搞个小三什么的。原来是落跑新娘，原斌竟觉得多了几分情趣。
“就是，”莫凝将烟头掐熄在礁石堤岸上，“我甚至能容忍小三儿你知道么。可这事儿我觉得特LOW，人世间明明有那么多种让人开心的办法，怎么偏偏就是我最瞧不上的一种呢。”
原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并不想多安慰，他只知道她现在是自由的，可以权权支配自己身体的，所以自那天晚上开始，他便更放肆了。
他爱现在的莫凝身体里成熟了些的那种媚气，直接，酣畅淋漓。那嘴唇咬的漂亮，让人轻轻有些心疼，又反复勾起男人脊髓里面那点儿施虐的本能。
她和那个男人的种种，原斌也懒得去想，总之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更何况那身体对他也是极度的需求着，似永不愿停止一般，从骨子里努力的碰撞，摩擦。
待到一番结束，两个人便会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像朋友一样聊心事。
只是莫凝从不让他在自己家里过夜，每当要睡觉了，便将原斌推搡出门。即便有时原斌已经腰酸腿软，苦苦哀求，最终也只好披上衣服离开这里。
待到第二天原斌再来时，莫凝早已穿戴整齐，连妆容都一丝不苟。
原斌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则，努力想回忆下两个人初遇时有没有睡过整晚，却发现时间已经太久，记得不那么清晰了。
回家吃的饭越来越少，原斌他妈便起了疑，原斌只好说是和当年的同学碰上了，在外面陪着玩玩儿。
莫凝知道了，不知道是为了不让原斌妈妈误会，还是出于当年在日本学的礼仪，竟在商场里买了一副眼镜框，执意要送给原斌妈妈。
原斌对这事儿有着先天的反感，这两个女人见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可眼镜就放在那里，考虑再三，他还是回去和母亲说了。
“男的女的？”母亲问道。
“女的。”
“你咋才说！”母亲愤怒的瞪了原斌一眼。
“普通朋友。”
即便接连解释了几次，母亲还是有些会错意，第一时间就直奔烟台最“高档”的振华商场去了。
到晚上的时候，许久没有见面的大姨小姨也赶了过来。三个人将家当作了战场，忙的连原斌站的地方都没有。沙发，床单，厨房，卫生间，能洗能擦的东西再没有一块儿干的，连原斌站的地方都没有，内裤袜子都抢了去。
而后外卖大军也杀进了家，水果摊的送来橘子，装饰城送来了花里胡哨的地毯，服装店儿的人送来了一套似旗袍般缎子面儿的套裙。两个姨夸了镜子前的母亲半天，而后又赶紧挂起来接着收拾。
在家庭是否整洁的问题上，胶东女人总是似强迫症一般要求完美：垃圾桶里没垃圾，果皮盘里没果皮，杂物架上无杂物，连用手压平了的被子，都要向外翻折出一个标准的四十五度角，这样的生活才算正派。
第二天当原斌将车停在自家的小民楼楼下，带着莫凝再次推开家门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门前的对联都换成了新的，母亲戴着一个拍照时常用的淡粉色丝巾，搭配着不中不洋的旗袍，涂着稍微有些夸张的嘴唇，如拍“常回家看看”MV一般的侧着腿，端庄坐在沙发正中央的位置上。
虽然想笑，但那一次原斌突然觉得，自己的妈妈，也挺可爱的。
他心中隐隐对这么大张旗鼓的母亲有些心疼，因为她在精心的准备的是一段注定一场空的期待。他不喜欢母亲失望的样子，他这些年给她的失望已经够多了。
对他的事情，母亲总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踮着脚尖将原斌托向更高的台阶。或许这就是中国父母的本质吧，他们带着金银戒指的手上是粗糙油腻的茧子，每个人的腰和脖子都因为抬抬落落落下些病根儿。
而所期盼的，是沉甸甸的“儿女福”，总是透着那么点儿心酸气。
“闺女可是太瘦了啊，”原斌妈妈突然有些冒失的抓住了莫凝的手，“太瘦了啊，斌斌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有佳世客的卡么，带人家吃点儿好的啊。来玩儿一趟，饿坏了可不行。”
原斌剥着手里的橘子，哭笑不得的回到：“人家吃的比我还多，就是不长肉，真的。”
看着一个曾经拔下裤子揍自己屁股的更年期妇女，和一个说本可能已是她人新娘的，现在天天给自己提裤子的女孩儿，彼此恭恭敬敬的试探性对着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太阳已升了起来，周围的条条岔路都明亮了许多。电动车的轮胎挣扎着在覆着薄冰的路面前行，只是过了半个小时，原斌便感觉手已经冻麻掉了。
他小心的感受着虎口的阻力，将左手放进裤子兜里揣着。
大连的街景和他当年来时，有太多的不一样了，他几乎每个路口都要小心的检查有没有走错，顺道将右手在脸上搓热些。
转过弯去，他又看见了海，阴霾的天气下，灰绿色的海。他突然有些怀疑，那段时间里，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越界了，让莫凝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有点儿后悔，当初没有及时停掉这该死的炮友关系。
他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有时还会拿着一束花。女人当然不会阻绝这种温存感，原斌也有了一种浪子回头的心酸欣慰。每天下班后，将这大房子当做了欢乐窝，一起做饭，用投影仪看电影，时不时还来些角色扮演的情趣。莫凝也开始会操心他的衣食住行，对他提出各种要求。
每当谈到跟未来有关的话题，他们总是喝很多的酒，啤的洋的，在家里备了一堆，喝到再次性质盎然或是睡眼惺忪。
“诶，大官儿。”莫凝顺着床头躺平身体，一只脚搭在膝盖上，用脚趾向前寻找到床边原斌的后背，“你听说过么，那条海底隧道。”
“从烟台到大连的？”原斌一愣，穿袜子的手顿了一下，他很少听莫凝说起这些正事儿。
“嗯，”莫凝伸手在虚无的空中比划着，“真的会有么，CHUA，CHUA，一条路就开过去了。”
“哈，早呢，想什么呢。”原斌将袜子穿好，扭回头，“就是个笑话罢了，怎么可能啊。”
“万一呢，”莫凝语气微醺，“能修好的话，你就可以从这里，”她将手指指着靠窗户的一边，滑动到厕所的方向，“咔嚓，咔嚓，一路开到我家。”
“家？”原斌轻轻笑了笑，低头沉思，“你还回去么？”
莫凝似没有听见，继续念叨隧道的事情，“到时候会有透明的玻璃吧，人在里面开车，鱼在旁边游来游去。”
“真那样就好了，”原斌起了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夹克外套，“真那样我们就停应急车道上，车窗一关，玩儿了命的整，海底车震，想想就刺激。”
莫凝将手搭在眉头上，依旧痴痴的望着天花板，“那鱼岂不是都看见了？”
昏暗的灯光下，她快要鼓出皮肤的肋骨，随着呼吸的起伏若隐若现。
“那多不好意思啊，他们又不能做，看着该多伤心啊。”
“哈？”原斌被这想法给逗乐了，一边扎着围巾一边溜达回床边，“啧——不对，他们可看不见，你想啊，就算真有那么一条海底隧道，深海里又没有光，他们能看见什么。”
“你就是光啊。”莫凝嘴边划过轻轻的呢喃。
“啊？”原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嘿嘿，”莫凝突然神经质一般，撑住床面跳起，将□□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窗边。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她摆动手臂，夸张的比划着弹吉他的动作。有些松软了的胸部一颤又一颤，看的原斌心惊肉跳。
“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
“神经病。”原斌有点儿受不了这般的无厘头，摇摇脑袋，将门口地上的酒瓶捡起，把最后一丝残留喝下。
“走了啊。”
莫凝索性从床上跳下来，在原斌的背后站直，双手叠在一起，清脆的鞠躬：
“撒油呐啦——”说罢转身向厕所走去，将门关上。
原斌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路口，那条蜿蜒上山的小路才是此行的终点。他索性将电动车停在路边，把快没知觉的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原地踱步了好久才缓缓找回了浑身的知觉，向着山上走去。
“撒有哪啦。”
他心里暗自默念着这句话，还有莫凝说这句话时□□的身体。那是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么？不对，不对，回忆渐渐变得清晰，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莫凝的那条信息吧：
“我回去了，你跟我走么？”
寒冷的风自上而下吹过原斌的脸，将他头发吹成了中分，他将脸颊努力的向下缩进围巾的笼罩之内，眼睛已是通红。
一辆辆车子从身边开过，打滑的地方，溅起灰色的雪块。原斌小心的踩着厚实些的部分，缓慢前行。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般，到底是来做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来重新面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感动自己么？
“要我说，你还是去看看吧，就你这身板儿，我以后都不敢折腾了，”原斌推开厕所的门，“我明儿陪你去趟毓璜顶，查查是不是消化的问——”
莫凝坐在马桶盖上，忽的抬起头，脸颊边，水珠还在缓缓滴答着。
原斌从没有见过那种枯槁的黄色，似乎用手一按便会一块块的断裂开。莫凝的眼神散着，似用力想凝住却徒劳无功，嘴角还带着一丝原斌从没见过的，惗呆的笑容。
一根针管，插在她的小臂内侧，里面是微微发黄的液体。
不等原斌反应过来，莫凝挣扎着起身够向厕所的门，狠狠关上，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本来么，哪里有什么落跑的新娘。只是个不愿接受现实，也不再被身边人所接受的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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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一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 梁续（2020）
凌晨时间，窗帘外已慢慢透出了一丝蓝光。在电视机面前，原斌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只是想随便找个台，打发还需要等待的几个小时，可永远也搞不定。他就坐在那里换，撑着胳膊坐着，慢慢有些焦急了。
他也明白放什么并不重要，可是他再也无法停下自己的手。
“把我毛巾拿来？”
原斌下意识的站起身子，手伸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是一个人来住店的。
似乎莫凝的需要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他有些恐惧，是幻听么？他把酒店电视的声音关小，细细听来，应该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
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索性随便把电视停在了科幻大片，躺倒在尚未打开的床头上。清冷让困倦再次袭来，他看了一眼时间，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慢慢合上了酸痛的眼睛。
其实从入住来算，还是能睡会儿的，只是在这趟行程中，他总想让自己“别那么舒服”，似乎这是一种对抗愧疚感的有效方式。
他想起一个星期前在车站见到的最后一面，倘若他那时选择去到轨道的另一边，也许事情会有另一种结果。
而那看似美好的结局，他又真的能承受么？他也不知道。
他脑海里，那趟列车似乎又驶过了一次。列车到了一个奇怪的站台，那站台在卧室里，卧室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零食的带子和衣服，床上是两条□□的□□。
“我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女记者和船夫的故事，”莫凝看着窗外，那座胶东小城的阴雨天。海水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变得浑浊蒙楞，激荡着，似时刻要将一切吞没。零星分布的渔船亮着灯，在船锚的扯拽下，晃来晃去。
“那里面说世界上有三种人，活人，死人，和在海上的人。”
原斌听着那声音，似就在耳边响起一般，猛然惊醒，发现科幻大片不知何时早已播完，此刻的电视画面里，正是一块镶嵌在厢板上，被盘的发亮的铭牌。
说着译制呛普通话的女人转过头，询问着关于出海打渔的一切。
原斌惊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有些恍惚，仔细思索着，莫凝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还是一切皆是刚才梦呓泡影。
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坐起，将窗帘拉开。
日光渐渐出来了，酒店的窗户外却没有什么好景致，只是楼体上巨型灯箱的背面。黑色斜插的角铁，似乎推开窗子便能攀爬上去。缝隙中透出清晨的大连街道，雪花依旧在空中打着卷，似乎又比自己当年来时又繁华了不少。
原斌将箱子打开，翻找着比较“正式”的衣服。来时匆忙，衣服裤子算是正装，却忘了带双正经鞋子，只有脚上的一双“天不蓝”。
原斌想了想，虽与西装不算搭配，但这倒真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买的鞋子，应该不会被怪罪吧。
披上过膝的羽绒服，拔了卡下了楼，地面上的雪已被早起的行人们踩得泥泞肮脏，他每一步都很小心，不想摔坏一身的行头。眼看时间还早，原斌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扫了一辆共享的电动车，按着导航的路线行进。
也许是因为路面太滑，也许是因为有了大凯迪后他很少骑车了，他一路走走停停，一辆散着暖光的公交不时停下，阻断他的去路，他抬头看看，车窗里坐着一个穿帽衫的爆炸头男孩儿。
“我到烟台了。”
“哦。”
原斌假意回答的莫不经心，将手机关上，穿过公交车上挤压压的人群，总算看见了她。莫凝站在下车门的位置上，一只手在肩上把住帆布包的袋子，一只手扶着栏杆。
阳光斜着打在她脸上，轮廓精致的剪影，蕴藏着一股属于清纯女孩儿的柔美可爱。上半身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套头毛衫，下摆的位置蓬蓬的，用欲盖弥彰的方式将腰腹修饰的很好。九分藏蓝色的窄腿休闲裤，裤脚笔直，衬着纤细的脚踝。睫毛上反射的淡黄色阳光，和粉底修饰下的酒窝，让周围男人挪不开目光。
她与那时大不一样了，虽两个人并不光彩的事情在十年前便有了开端，但若在街上擦肩，怕是已经再难相认。
原斌偷偷的将手环绕在莫凝腰间，猛的往回一箍，手感之下，那腰肢竟纤细的令人诧异。
莫凝惊诧的回头，见是他，便没再有挣脱的意思，继续看向窗外。
“瘦了啊，”原斌凑在莫凝耳畔叮咛。
莫凝在烟台租了间房子，原斌自然是大模大样的将那里当做了据点。他热忱于莫凝的身体，以至于直到几天之后，他才想起来问询她此次的来意。
莫凝说，三十岁了，家里给安排了相亲，是个不错的男人，家底殷实，除了稍微胖点儿，各方面也不差。
谈了半年便领了证，她也试了婚纱，定了酒店和化妆师，一切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她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了，却没想到，在临到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她去男友的酒店送东西，叫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她能听见里面有音乐响，便让服务员给打开了门。
“吸毒呢，”莫凝抽了口烟，盯着海面，喃喃的低语，“一屋子人，还有那些个伴郎，七倒八歪的，一个个乐的和傻逼似的，我进屋了都没人反应过来。”
这答案是原斌没想到的，他本以为就是搞个小三什么的。原来是落跑新娘，原斌竟觉得多了几分情趣。
“就是，”莫凝将烟头掐熄在礁石堤岸上，“我甚至能容忍小三儿你知道么。可这事儿我觉得特LOW，人世间明明有那么多种让人开心的办法，怎么偏偏就是我最瞧不上的一种呢。”
原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并不想多安慰，他只知道她现在是自由的，可以权权支配自己身体的，所以自那天晚上开始，他便更放肆了。
他爱现在的莫凝身体里成熟了些的那种媚气，直接，酣畅淋漓。那嘴唇咬的漂亮，让人轻轻有些心疼，又反复勾起男人脊髓里面那点儿施虐的本能。
她和那个男人的种种，原斌也懒得去想，总之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更何况那身体对他也是极度的需求着，似永不愿停止一般，从骨子里努力的碰撞，摩擦。
待到一番结束，两个人便会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像朋友一样聊心事。
只是莫凝从不让他在自己家里过夜，每当要睡觉了，便将原斌推搡出门。即便有时原斌已经腰酸腿软，苦苦哀求，最终也只好披上衣服离开这里。
待到第二天原斌再来时，莫凝早已穿戴整齐，连妆容都一丝不苟。
原斌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则，努力想回忆下两个人初遇时有没有睡过整晚，却发现时间已经太久，记得不那么清晰了。
回家吃的饭越来越少，原斌他妈便起了疑，原斌只好说是和当年的同学碰上了，在外面陪着玩玩儿。
莫凝知道了，不知道是为了不让原斌妈妈误会，还是出于当年在日本学的礼仪，竟在商场里买了一副眼镜框，执意要送给原斌妈妈。
原斌对这事儿有着先天的反感，这两个女人见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可眼镜就放在那里，考虑再三，他还是回去和母亲说了。
“男的女的？”母亲问道。
“女的。”
“你咋才说！”母亲愤怒的瞪了原斌一眼。
“普通朋友。”
即便接连解释了几次，母亲还是有些会错意，第一时间就直奔烟台最“高档”的振华商场去了。
到晚上的时候，许久没有见面的大姨小姨也赶了过来。三个人将家当作了战场，忙的连原斌站的地方都没有。沙发，床单，厨房，卫生间，能洗能擦的东西再没有一块儿干的，连原斌站的地方都没有，内裤袜子都抢了去。
而后外卖大军也杀进了家，水果摊的送来橘子，装饰城送来了花里胡哨的地毯，服装店儿的人送来了一套似旗袍般缎子面儿的套裙。两个姨夸了镜子前的母亲半天，而后又赶紧挂起来接着收拾。
在家庭是否整洁的问题上，胶东女人总是似强迫症一般要求完美：垃圾桶里没垃圾，果皮盘里没果皮，杂物架上无杂物，连用手压平了的被子，都要向外翻折出一个标准的四十五度角，这样的生活才算正派。
第二天当原斌将车停在自家的小民楼楼下，带着莫凝再次推开家门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门前的对联都换成了新的，母亲戴着一个拍照时常用的淡粉色丝巾，搭配着不中不洋的旗袍，涂着稍微有些夸张的嘴唇，如拍“常回家看看”MV一般的侧着腿，端庄坐在沙发正中央的位置上。
虽然想笑，但那一次原斌突然觉得，自己的妈妈，也挺可爱的。
他心中隐隐对这么大张旗鼓的母亲有些心疼，因为她在精心的准备的是一段注定一场空的期待。他不喜欢母亲失望的样子，他这些年给她的失望已经够多了。
对他的事情，母亲总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踮着脚尖将原斌托向更高的台阶。或许这就是中国父母的本质吧，他们带着金银戒指的手上是粗糙油腻的茧子，每个人的腰和脖子都因为抬抬落落落下些病根儿。
而所期盼的，是沉甸甸的“儿女福”，总是透着那么点儿心酸气。
“闺女可是太瘦了啊，”原斌妈妈突然有些冒失的抓住了莫凝的手，“太瘦了啊，斌斌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有佳世客的卡么，带人家吃点儿好的啊。来玩儿一趟，饿坏了可不行。”
原斌剥着手里的橘子，哭笑不得的回到：“人家吃的比我还多，就是不长肉，真的。”
看着一个曾经拔下裤子揍自己屁股的更年期妇女，和一个说本可能已是她人新娘的，现在天天给自己提裤子的女孩儿，彼此恭恭敬敬的试探性对着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太阳已升了起来，周围的条条岔路都明亮了许多。电动车的轮胎挣扎着在覆着薄冰的路面前行，只是过了半个小时，原斌便感觉手已经冻麻掉了。
他小心的感受着虎口的阻力，将左手放进裤子兜里揣着。
大连的街景和他当年来时，有太多的不一样了，他几乎每个路口都要小心的检查有没有走错，顺道将右手在脸上搓热些。
转过弯去，他又看见了海，阴霾的天气下，灰绿色的海。他突然有些怀疑，那段时间里，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越界了，让莫凝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有点儿后悔，当初没有及时停掉这该死的炮友关系。
他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有时还会拿着一束花。女人当然不会阻绝这种温存感，原斌也有了一种浪子回头的心酸欣慰。每天下班后，将这大房子当做了欢乐窝，一起做饭，用投影仪看电影，时不时还来些角色扮演的情趣。莫凝也开始会操心他的衣食住行，对他提出各种要求。
每当谈到跟未来有关的话题，他们总是喝很多的酒，啤的洋的，在家里备了一堆，喝到再次性质盎然或是睡眼惺忪。
“诶，大官儿。”莫凝顺着床头躺平身体，一只脚搭在膝盖上，用脚趾向前寻找到床边原斌的后背，“你听说过么，那条海底隧道。”
“从烟台到大连的？”原斌一愣，穿袜子的手顿了一下，他很少听莫凝说起这些正事儿。
“嗯，”莫凝伸手在虚无的空中比划着，“真的会有么，CHUA，CHUA，一条路就开过去了。”
“哈，早呢，想什么呢。”原斌将袜子穿好，扭回头，“就是个笑话罢了，怎么可能啊。”
“万一呢，”莫凝语气微醺，“能修好的话，你就可以从这里，”她将手指指着靠窗户的一边，滑动到厕所的方向，“咔嚓，咔嚓，一路开到我家。”
“家？”原斌轻轻笑了笑，低头沉思，“你还回去么？”
莫凝似没有听见，继续念叨隧道的事情，“到时候会有透明的玻璃吧，人在里面开车，鱼在旁边游来游去。”
“真那样就好了，”原斌起了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夹克外套，“真那样我们就停应急车道上，车窗一关，玩儿了命的整，海底车震，想想就刺激。”
莫凝将手搭在眉头上，依旧痴痴的望着天花板，“那鱼岂不是都看见了？”
昏暗的灯光下，她快要鼓出皮肤的肋骨，随着呼吸的起伏若隐若现。
“那多不好意思啊，他们又不能做，看着该多伤心啊。”
“哈？”原斌被这想法给逗乐了，一边扎着围巾一边溜达回床边，“啧——不对，他们可看不见，你想啊，就算真有那么一条海底隧道，深海里又没有光，他们能看见什么。”
“你就是光啊。”莫凝嘴边划过轻轻的呢喃。
“啊？”原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嘿嘿，”莫凝突然神经质一般，撑住床面跳起，将□□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窗边。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她摆动手臂，夸张的比划着弹吉他的动作。有些松软了的胸部一颤又一颤，看的原斌心惊肉跳。
“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
“神经病。”原斌有点儿受不了这般的无厘头，摇摇脑袋，将门口地上的酒瓶捡起，把最后一丝残留喝下。
“走了啊。”
莫凝索性从床上跳下来，在原斌的背后站直，双手叠在一起，清脆的鞠躬：
“撒油呐啦——”说罢转身向厕所走去，将门关上。
原斌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路口，那条蜿蜒上山的小路才是此行的终点。他索性将电动车停在路边，把快没知觉的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原地踱步了好久才缓缓找回了浑身的知觉，向着山上走去。
“撒有哪啦。”
他心里暗自默念着这句话，还有莫凝说这句话时□□的身体。那是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么？不对，不对，回忆渐渐变得清晰，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莫凝的那条信息吧：
“我回去了，你跟我走么？”
寒冷的风自上而下吹过原斌的脸，将他头发吹成了中分，他将脸颊努力的向下缩进围巾的笼罩之内，眼睛已是通红。
一辆辆车子从身边开过，打滑的地方，溅起灰色的雪块。原斌小心的踩着厚实些的部分，缓慢前行。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般，到底是来做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来重新面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感动自己么？
“要我说，你还是去看看吧，就你这身板儿，我以后都不敢折腾了，”原斌推开厕所的门，“我明儿陪你去趟毓璜顶，查查是不是消化的问——”
莫凝坐在马桶盖上，忽的抬起头，脸颊边，水珠还在缓缓滴答着。
原斌从没有见过那种枯槁的黄色，似乎用手一按便会一块块的断裂开。莫凝的眼神散着，似用力想凝住却徒劳无功，嘴角还带着一丝原斌从没见过的，惗呆的笑容。
一根针管，插在她的小臂内侧，里面是微微发黄的液体。
不等原斌反应过来，莫凝挣扎着起身够向厕所的门，狠狠关上，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本来么，哪里有什么落跑的新娘。只是个不愿接受现实，也不再被身边人所接受的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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