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阴谋、阳谋
刚到厂里的时候，柳智豫到财务室了解情况，李东芳就哭了。她比柳智豫大两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来岁。主要是因为她骨架比较窄，肩膀只有一尺来宽，消瘦，加上一张娃娃脸，再画上浓妆，基本上年龄就成了一个谜。那天，她跟柳智豫说了老姜怎么百般挑她的不是，怎么出言不逊、满口芬芳、毫无风度。
“真的，那些事厂里的老人都知道。你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毒舌起来可脏了！什么污人清白的话都说。”李东芳眼中泪光闪动，捏着纸巾，小心地揩拭着眼角，生怕弄花了妆。
“十几年前，我刚进厂一年多，老会计犯了错误，被姜厂长举报的，后来查出来属实，关起来了。当时把我也找去审了几天，我吓都快要吓死了！”她尖着嗓子，声泪俱下。“我当然没有问题。柳厂长你说，经历过这种事，我怎么敢不守规矩，怎么敢乱来？”
柳智豫点了点头。李东芳的泪眼盯着他，继续诉苦：“他们编排说我跟老邵有一腿，后来小华来我这里报帐多了，又说我跟小华有不正当关系。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柳厂长您来的时间短，以后日子长了，准保又会传出来，说我们两个有一腿！”
这无异于重磅炸弹，让柳智豫的脑子轰地一下爆开了。
倒不是真想跟这个半老徐娘发生点什么，而是这一句哭诉，似乎一把无形的链条，把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拴在了一起。柳智豫心里想，这个女人心眼太多了，太会设圈套了，要小心防着点！
这次因为老邵退款的事找她，主要是给她安排一下后续的财务支出安排，顺便敲敲边鼓，让她把财务工作梳理清楚，供改制的时候调用。
“邵厂长要退集资款，我们帐上还有多少钱？”
“还有十五万多。付了十万，就没有多少机动了。”
柳智豫想了想，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帐，估算了下一笔维修款的到帐时间，觉得有些底气了，这才下定决心——这事不能示弱。
“那就给他退吧。把手续办规范。后面的钱，我来想办法。邵厂长是厂里的老人，特别关照一下，所以给他退。从现在开始，再来要求退款的，一概不应。找谁都没用！另外，我找你还有个事……”柳智豫掏出烟来，看了看李东芳，见她点点头，这才抽出一支点上，吐出一个烟圈。
“改制是非常时期。厂里的财务状况要严格保密。除了我，任何人问，你都可以不答。另外，改制结束后，所有财务档案都要送上级机关审计以后封存，你要做好准备。改制买断工龄以后，你愿意留还是走都是你自己的事，但厂里的资金用于改制，你还是要全程参与。到时候你配合中心的主办会计肖卫兰继续工作，直到完成。这是你这个岗位的特殊性造成的，请你理解。当然，你工作到什么时候，我会按月发你工资的。”
柳智豫声音低沉，音量很小，但每个字都敲在李东芳的心坎上：责任明确，以后还可能追责！老老实实干到改制完成吧，别出什么妖蛾子！这些话不必挑明，说的人意图明确，听的人心知肚明。
要想堵住别人的嘴，靠封锁消息，靠行政命令，靠暗箱操作是不行的，也是幼稚的，因为那是阴谋。最好的方法是阳谋，是疏不是堵，是积极鼓励对立面参与，然后在公开场合下击败他们。这一点智豫与王岳苍有分岐，但分析利弊，他坚持自己的观点。
柳智豫与姜鹏飞和邵小华分别聊了主任办公会的内容，酝酿了两天之后，组织召开汽修厂职工大会。为增加仪式感，表示领导对汽修厂的重视，特意邀请王主任和程副主任参加。会上，通报了主任办公会议对汽修厂实施改制并将全部资产整体出售的决定。对为什么要改制、怎么改制，以及与改制相关的政策进行了再次宣讲和交底。
与会的正式工表示，在汽修厂工作多年，对这个企业很有感情。面对汽修厂目前的困境，他们也都同意上级主管部门对改制和资产处理的意见，并在《关于同意改制和资产整体出售的决议》上签字、按了红手印。
王岳苍要求厂领导班子自觉从大局出发，做好资产保全工作，全厂职工都要维护生产稳定和安全。整个会议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除了两个小插曲。
老姜派系的扳金工徐师傅，在会上提出要依法严办邵中华，说邵中华贪污厂里的公款。邵小华当场反驳，言辞激烈。当场两人都站了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柳智豫笑着看向两位主任，并不出面。停了一下，才看向姜鹏飞。老姜愣了几秒钟，赶紧去站在中间，把徐师傅按了下去。邵小华也不敢扩大化，战斗遂中止。
另一个事是王岳苍出去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在门口招呼柳智豫。智豫出门，王岳苍捂住话筒小声对智豫说：“是机关行政处的夏处长。”然后把手机递给他。
夏处长听说汽修厂在改制，专程打电话介绍一个叫马元飞的私营企业老板来购买。改天马老板亲自登门考察，让柳智豫做好接待工作。
产权交易中心指定的是长江拍卖公司。这家公司是大湖名城拍卖行业里的翘楚，处置国有资产轻车熟路。以柳智豫对法律工作的熟悉，前期材料准备非常充分，双方沟通顺利、融洽、畅快。
然而，就在全厂上下箭在弦上弓如满月的时候，拍卖和改制工作却离奇地被叫停了。
柳智豫在汽修厂的办公室里与长江拍卖公司的李总就挂牌资料的完整程度刚刚达成一致，突然接到王岳苍的电话，他原以为是王岳苍又在催促工作进度，就一边小声嘟囔着，“催催催，就知道催，我也得一件件来呀……”一边接通了电话。
“智豫呀，挂牌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吧？先别急，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哪啥，职工思想都还稳定吧？供应商没再上门闹事吧？这个月帐款收得怎么样……”王岳苍有些吞吞吐吐。
“王主任，领导有什么新的指示？”智豫被不着边际的询问弄得有点不解，开门见山地直问原由。
“三言两语说不清……这样吧，你到我这里来一下，见面细聊。”
“长江拍卖的李总在我办公室，我把拍卖手续跟他交接完就过去……”
“不不不，先停下来！千万别办手续，整体拍卖改制工作先暂停。你先来，我们见了面，你就知道了。”王岳苍急忙制止，生怕出了纰漏。
柳智豫放下电话，对李总说：“报歉！情况有变，工作暂停。正如老人家说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需要晚些时候再迎接光明了。”
隔壁，副厂长姜鹏飞的办公室里，三家最大的供货商正在对汽修厂每月打发一点吊命钱的做法吐槽不满，姜鹏飞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改制后的美好前景。
“其实改制，也就是整体拍卖，现在的说法是承债式收购，我们厂就把资金盘活了，到那时候，就不是这点配件款的问题了，是你们谁想长期供货，要排成长队等，要公开招标比质量。”姜鹏飞从柳智豫这里贩卖过去不少新说法。
智豫跟李总一起从门口走过，听到老姜的浑厚的男低音，不禁暗暗苦笑，也不多说，伸手敲敲门，说：“我有点事去中心一趟，厂里有事打我电话。”
供货商老宋，跟厂里合作了二十多年，对厂里的情况熟悉得象他自己的家，见到智豫连忙起身递烟，脸上带着谄媚道：“柳厂长是做大事的人！您这来厂里才几个月，就干了别人几十年没干成的事……姜厂长把情况都跟我们讲了，接下来，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再拖几个月，我们资金转不动，恐怕就要关门喽。”
其他几个人也在一旁附和着，姜鹏飞一脸的成就感在旁边陪笑着。夏日的阳光从窗外洒向屋内的茶几上，仿佛镀上了金色的光环。
智豫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总，应道：“还有一些手续，一些过程。请大家务必沉住气，好事多磨，但好事要办好。”
到了停车场，智豫与李总各自上了自己的车。上车前，智豫说：“我去受领任务。希望冲锋号一吹响，我们立即采取行动，不留下丝毫的反复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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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那些事厂里的老人都知道。你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毒舌起来可脏了！什么污人清白的话都说。”李东芳眼中泪光闪动，捏着纸巾，小心地揩拭着眼角，生怕弄花了妆。
“十几年前，我刚进厂一年多，老会计犯了错误，被姜厂长举报的，后来查出来属实，关起来了。当时把我也找去审了几天，我吓都快要吓死了！”她尖着嗓子，声泪俱下。“我当然没有问题。柳厂长你说，经历过这种事，我怎么敢不守规矩，怎么敢乱来？”
柳智豫点了点头。李东芳的泪眼盯着他，继续诉苦：“他们编排说我跟老邵有一腿，后来小华来我这里报帐多了，又说我跟小华有不正当关系。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柳厂长您来的时间短，以后日子长了，准保又会传出来，说我们两个有一腿！”
这无异于重磅炸弹，让柳智豫的脑子轰地一下爆开了。
倒不是真想跟这个半老徐娘发生点什么，而是这一句哭诉，似乎一把无形的链条，把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拴在了一起。柳智豫心里想，这个女人心眼太多了，太会设圈套了，要小心防着点！
这次因为老邵退款的事找她，主要是给她安排一下后续的财务支出安排，顺便敲敲边鼓，让她把财务工作梳理清楚，供改制的时候调用。
“邵厂长要退集资款，我们帐上还有多少钱？”
“还有十五万多。付了十万，就没有多少机动了。”
柳智豫想了想，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帐，估算了下一笔维修款的到帐时间，觉得有些底气了，这才下定决心——这事不能示弱。
“那就给他退吧。把手续办规范。后面的钱，我来想办法。邵厂长是厂里的老人，特别关照一下，所以给他退。从现在开始，再来要求退款的，一概不应。找谁都没用！另外，我找你还有个事……”柳智豫掏出烟来，看了看李东芳，见她点点头，这才抽出一支点上，吐出一个烟圈。
“改制是非常时期。厂里的财务状况要严格保密。除了我，任何人问，你都可以不答。另外，改制结束后，所有财务档案都要送上级机关审计以后封存，你要做好准备。改制买断工龄以后，你愿意留还是走都是你自己的事，但厂里的资金用于改制，你还是要全程参与。到时候你配合中心的主办会计肖卫兰继续工作，直到完成。这是你这个岗位的特殊性造成的，请你理解。当然，你工作到什么时候，我会按月发你工资的。”
柳智豫声音低沉，音量很小，但每个字都敲在李东芳的心坎上：责任明确，以后还可能追责！老老实实干到改制完成吧，别出什么妖蛾子！这些话不必挑明，说的人意图明确，听的人心知肚明。
要想堵住别人的嘴，靠封锁消息，靠行政命令，靠暗箱操作是不行的，也是幼稚的，因为那是阴谋。最好的方法是阳谋，是疏不是堵，是积极鼓励对立面参与，然后在公开场合下击败他们。这一点智豫与王岳苍有分岐，但分析利弊，他坚持自己的观点。
柳智豫与姜鹏飞和邵小华分别聊了主任办公会的内容，酝酿了两天之后，组织召开汽修厂职工大会。为增加仪式感，表示领导对汽修厂的重视，特意邀请王主任和程副主任参加。会上，通报了主任办公会议对汽修厂实施改制并将全部资产整体出售的决定。对为什么要改制、怎么改制，以及与改制相关的政策进行了再次宣讲和交底。
与会的正式工表示，在汽修厂工作多年，对这个企业很有感情。面对汽修厂目前的困境，他们也都同意上级主管部门对改制和资产处理的意见，并在《关于同意改制和资产整体出售的决议》上签字、按了红手印。
王岳苍要求厂领导班子自觉从大局出发，做好资产保全工作，全厂职工都要维护生产稳定和安全。整个会议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除了两个小插曲。
老姜派系的扳金工徐师傅，在会上提出要依法严办邵中华，说邵中华贪污厂里的公款。邵小华当场反驳，言辞激烈。当场两人都站了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柳智豫笑着看向两位主任，并不出面。停了一下，才看向姜鹏飞。老姜愣了几秒钟，赶紧去站在中间，把徐师傅按了下去。邵小华也不敢扩大化，战斗遂中止。
另一个事是王岳苍出去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在门口招呼柳智豫。智豫出门，王岳苍捂住话筒小声对智豫说：“是机关行政处的夏处长。”然后把手机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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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全厂上下箭在弦上弓如满月的时候，拍卖和改制工作却离奇地被叫停了。
柳智豫在汽修厂的办公室里与长江拍卖公司的李总就挂牌资料的完整程度刚刚达成一致，突然接到王岳苍的电话，他原以为是王岳苍又在催促工作进度，就一边小声嘟囔着，“催催催，就知道催，我也得一件件来呀……”一边接通了电话。
“智豫呀，挂牌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吧？先别急，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哪啥，职工思想都还稳定吧？供应商没再上门闹事吧？这个月帐款收得怎么样……”王岳苍有些吞吞吐吐。
“王主任，领导有什么新的指示？”智豫被不着边际的询问弄得有点不解，开门见山地直问原由。
“三言两语说不清……这样吧，你到我这里来一下，见面细聊。”
“长江拍卖的李总在我办公室，我把拍卖手续跟他交接完就过去……”
“不不不，先停下来！千万别办手续，整体拍卖改制工作先暂停。你先来，我们见了面，你就知道了。”王岳苍急忙制止，生怕出了纰漏。
柳智豫放下电话，对李总说：“报歉！情况有变，工作暂停。正如老人家说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需要晚些时候再迎接光明了。”
隔壁，副厂长姜鹏飞的办公室里，三家最大的供货商正在对汽修厂每月打发一点吊命钱的做法吐槽不满，姜鹏飞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改制后的美好前景。
“其实改制，也就是整体拍卖，现在的说法是承债式收购，我们厂就把资金盘活了，到那时候，就不是这点配件款的问题了，是你们谁想长期供货，要排成长队等，要公开招标比质量。”姜鹏飞从柳智豫这里贩卖过去不少新说法。
智豫跟李总一起从门口走过，听到老姜的浑厚的男低音，不禁暗暗苦笑，也不多说，伸手敲敲门，说：“我有点事去中心一趟，厂里有事打我电话。”
供货商老宋，跟厂里合作了二十多年，对厂里的情况熟悉得象他自己的家，见到智豫连忙起身递烟，脸上带着谄媚道：“柳厂长是做大事的人！您这来厂里才几个月，就干了别人几十年没干成的事……姜厂长把情况都跟我们讲了，接下来，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再拖几个月，我们资金转不动，恐怕就要关门喽。”
其他几个人也在一旁附和着，姜鹏飞一脸的成就感在旁边陪笑着。夏日的阳光从窗外洒向屋内的茶几上，仿佛镀上了金色的光环。
智豫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总，应道：“还有一些手续，一些过程。请大家务必沉住气，好事多磨，但好事要办好。”
到了停车场，智豫与李总各自上了自己的车。上车前，智豫说：“我去受领任务。希望冲锋号一吹响，我们立即采取行动，不留下丝毫的反复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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