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卖房引风波
“我们省一省，把涛涛的补习费给交了吧。”母亲总想为儿子做点什么，但面对一百多万的贷款，实在不是她一个四线城市郊区的退休老人可以解决的。
父亲的想法却不同，“我要去找人把这个房子卖掉。等我们死了以后，这房子也是要传给涛涛的，不如现在就变现，帮他解决点困难。”
“咱这房子又不是豪宅，在村里都不算好房子，卖不上什么价的。最多十万块钱。一百多万的贷款，咱这点钱解决不了啥问题。”母亲倒不是舍不得房子，只是对房子的价值感到担忧。
“不会的，咱找有钱人买，也许能卖到十五万呢！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父亲总是没有理由的乐观。
“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去呢？”母亲还是很难接受。
“咱们找个离医院近的地方，租房子住呗。”
“还是再想想吧。我去买菜，你在家里别乱跑。”繁重的家务让母亲来不及细想很多事。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是老俩口最后的对话。从此以后，只能是一个说，一个听；或者一个说，一个听不懂。
村里最豪华的房子，是王勇敢家的。他这些年靠收废品赚了不少钱。前些日子，他还跟隔壁邻居商量，要租用邻居的院子。父亲便去找王勇敢，想把房子卖给他。
父亲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挪地到了王勇敢家里。却不巧，他去市里收货了。父亲便坐在他家院子里的条凳上等。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王勇敢终于回来了，见父亲在，便招呼说：“叔，今天串门到我家了？小心我家里破烂多，别绊着您。”
父亲也不客套，直接说：“我专门在等你，小半天了。”
“叔，啥事儿？您就直说呗。”
“我想把房子卖给你，你看能出多少钱？”
王勇敢笑了起来：“叔，我家前两年才盖了新房，手里头也没余几个钱。这不，想把生意做大一点，挣的钱都砸在货上了。要是租吧，我还能租得起，但是要买，钱还真不够。再说了，您家房子，院子不大，也不太适合我用……”
父亲有些焦虑，很生硬的打断了他，固执地说：“你就说个价吧，不成就算了。”
王勇敢有些为难，在父亲目光的催促下，也不好强推，便说：“五万吧，最多六万。”
父亲顿时就愤怒了，“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不带这么黑心的！”说着，就从条凳上站了起来，一挪一挪的往外走。王勇敢怕院子里的破烂挡路，便伸手去扶。父亲正生着气，便把手一甩，推开王勇敢，不料用力猛了，身体失去平衡，往旁边一歪，倒了下来。不巧的是头正好蹭到了一块废铁上，当时就瘫软在地，几次努力都站不起来。王勇敢一看，吓坏了，赶紧去搀他起来。
父亲想伸手借力，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更主要的是——说不了话了。王勇敢用平板车把父亲送回家。母亲已经买好菜回到家，正疑惑父亲的去向，见王勇敢送父亲回来，便猜到是脑梗又犯了。先倒水给父亲喝。父亲嘴还能张开，却咽不下去，把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母亲也顾不上烧饭了，便抓了王勇敢的壮丁，赶紧送父亲去医院。电话联系小妹柳婉清同步在医院安排好急诊。CT检查，说是脑部又有了新的血栓，堵塞位置是在语言吞咽功能区上，也就是说，不能做吞咽、说话之类的动作。原本以为抓紧治疗可以有所缓解，但是三天下来没有任何变化，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拔管就是在等待死亡。
婉清已经拿着病历和CT片子，找了院里几个业务比较好的医生看过了，他们对情况不太乐观，特别是对医保范围内的常规用药，不敢保证效果。婉清已经托人从市立医院预定了特效药，白天上班工作紧张不敢擅离职守，下了晚班正准备出门去拿，柳智豫刚好到了医院门口。
柳智豫开车跟婉清一起去取药，他突然发现，百密一疏，忘了一件大事——自己身上没钱！这在大湖名城，根本不是问题，无论是找单位同事借一点，还是找陈文睫要，都不算什么事，但现在是专程回老家来办事，或者说就是来花钱救父亲的命，没有钱就寸步难行，甚至某种程度上，没有钱就没有命！
到了市立医院，柳智豫对婉清说赶路开车错过了服务区，要先去一下卫生间。他尽可能做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却没有底气，生怕被小妹看出端倪来。找了一个角落，赶紧给陈文睫打电话要钱。陈文睫对柳智豫的日常开销把控得很紧，他钱包里保持有两百元现金，网购的事都是她亲自办理，所以柳智豫的微信和支付宝也没有银行卡关联。
陈文睫给柳智豫转了一千元。柳智豫一看急了，赶紧打电话过去：“这是救命的事情，一千哪够啊，你先转个一万吧。”
“你当甩手掌柜习惯了，家里哪有一万块钱？存款都是定期的，取不出来！”
“存款就是为了应付大事，现在就是最大的事，天大的事！要保我爸的命！那点利息咱不要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取，从微信转给我。” 时间紧急，柳智豫没有办法解释更多，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向陈文睫保持谦卑恭敬友好的状态。挂了电话，硬着头皮，去找小妹一起取药。柳婉清却等不及他，刚才下车没有停留，已经付款拿药回到车边等着他了。柳智豫又是尴尬，又是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窘迫状况，赶紧开车回医院。
父亲的主要问题是：拒不接受鼻饲。人到老了，就会回到孩子一样心理——任性。三天来，不管婉清用什么办法，就是说服不了父亲配合医生的治疗。胃管、破壁机打糊的食物、温水都已经备好，但是把胃管从鼻腔插入食道的过程，父亲极力反抗，医生也怕因此损伤病人的鼻腔和食道，不好强行施术。
但父亲对长子的感情却不一样。看到柳智豫，父亲迷茫失神的眼里，突然就有了光彩，竟然咧开因严重缺水而干裂的嘴来，不停的傻笑，鲜血从嘴唇上渗了出来，凝结成裂口形状的血块儿。看得柳智豫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握了一下，说不出的酸楚和悲凉。他握着父亲唯一有感觉的的右手，温柔而坚定的说，“爸，您不插管子，咱就得在这儿吊水，回不了家呀。咱把管子插上，就能吃饭喝水了，咱就回家了。”父亲抓住他的手，使劲儿握了一下。柳智豫笑了。
时间已经太晚了，父亲的主治医生也不在，只有等第二天早上再确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早上查完房，医生就在婉清的陪同下来给父亲插管。插胃管是个痛苦的过程，柳智豫全程都握着父亲的手，既是给他鼓劲儿，也防止他突然拔掉管子。医生用胶布把胃管固定牢，婉清赶紧用大注射器推了两管儿温水。
母亲和婉清在病房里守着，柳智豫抽空去了市里的小吃一条街，买回来当地的一种小吃——豆汁，与其它地方的豆浆不同，它是在豆浆的基础上加了黄豆再熬煮而成的，浓度介于豆浆和豆腐脑之间，豆香浓郁、口感柔滑，一直是父亲最爱吃的早点。婉清给父亲注了四管豆汁，不顾他一再的要求，坚决不能再加了。三天没有进食的脾胃，突然进入这么多的流质也会引起不适的。
母亲终于长出一口气，满脸慈祥的笑着问父亲：“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父亲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却觉得拖累了儿女，一时之间也不好作出反应，遂把头转到别一侧去，不予回应。一家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心终于安定了。
上午十一点，柳丝雨一家也赶到了。外甥女段梦螭比涛涛大两岁，今年上初一。她是姥爷一手带大的，听说姥爷病危了无论如何也要一起来。刚一进病房，看到姥爷憔悴的样子，就忍不住扑到老人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妹婿段海洋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故意拿了支烟，问老岳父抽不抽？父亲精神好了很多，抬起右手去拿烟，逗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他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病房里充满了温馨祥和的味道，因为父亲的病引起的阴云反而淡化了许多。看到家人都到齐了，老人家怎么也不愿意继续住下去，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发起火来要回家。婉清只好问明医生治疗的剂量，收拾东西，回家自己给父亲输液。
回到家，柳智豫和段海洋合力才将父亲稳妥地安置在床上。婉清继续给父亲输液，柳母和丝雨则张罗着午饭，一家人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然而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婉清去给梦螭的电脑输入家里的WiFi密码，让她先去上网课——回来就看到留置的胃管被抽了出来甩到地上。
“爸！你怎么能这样！插一次多难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婉清忍不住尖着嗓子训斥爸爸不懂事。
家里人闻声过来，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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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想法却不同，“我要去找人把这个房子卖掉。等我们死了以后，这房子也是要传给涛涛的，不如现在就变现，帮他解决点困难。”
“咱这房子又不是豪宅，在村里都不算好房子，卖不上什么价的。最多十万块钱。一百多万的贷款，咱这点钱解决不了啥问题。”母亲倒不是舍不得房子，只是对房子的价值感到担忧。
“不会的，咱找有钱人买，也许能卖到十五万呢！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父亲总是没有理由的乐观。
“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去呢？”母亲还是很难接受。
“咱们找个离医院近的地方，租房子住呗。”
“还是再想想吧。我去买菜，你在家里别乱跑。”繁重的家务让母亲来不及细想很多事。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是老俩口最后的对话。从此以后，只能是一个说，一个听；或者一个说，一个听不懂。
村里最豪华的房子，是王勇敢家的。他这些年靠收废品赚了不少钱。前些日子，他还跟隔壁邻居商量，要租用邻居的院子。父亲便去找王勇敢，想把房子卖给他。
父亲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挪地到了王勇敢家里。却不巧，他去市里收货了。父亲便坐在他家院子里的条凳上等。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王勇敢终于回来了，见父亲在，便招呼说：“叔，今天串门到我家了？小心我家里破烂多，别绊着您。”
父亲也不客套，直接说：“我专门在等你，小半天了。”
“叔，啥事儿？您就直说呗。”
“我想把房子卖给你，你看能出多少钱？”
王勇敢笑了起来：“叔，我家前两年才盖了新房，手里头也没余几个钱。这不，想把生意做大一点，挣的钱都砸在货上了。要是租吧，我还能租得起，但是要买，钱还真不够。再说了，您家房子，院子不大，也不太适合我用……”
父亲有些焦虑，很生硬的打断了他，固执地说：“你就说个价吧，不成就算了。”
王勇敢有些为难，在父亲目光的催促下，也不好强推，便说：“五万吧，最多六万。”
父亲顿时就愤怒了，“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不带这么黑心的！”说着，就从条凳上站了起来，一挪一挪的往外走。王勇敢怕院子里的破烂挡路，便伸手去扶。父亲正生着气，便把手一甩，推开王勇敢，不料用力猛了，身体失去平衡，往旁边一歪，倒了下来。不巧的是头正好蹭到了一块废铁上，当时就瘫软在地，几次努力都站不起来。王勇敢一看，吓坏了，赶紧去搀他起来。
父亲想伸手借力，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更主要的是——说不了话了。王勇敢用平板车把父亲送回家。母亲已经买好菜回到家，正疑惑父亲的去向，见王勇敢送父亲回来，便猜到是脑梗又犯了。先倒水给父亲喝。父亲嘴还能张开，却咽不下去，把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母亲也顾不上烧饭了，便抓了王勇敢的壮丁，赶紧送父亲去医院。电话联系小妹柳婉清同步在医院安排好急诊。CT检查，说是脑部又有了新的血栓，堵塞位置是在语言吞咽功能区上，也就是说，不能做吞咽、说话之类的动作。原本以为抓紧治疗可以有所缓解，但是三天下来没有任何变化，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拔管就是在等待死亡。
婉清已经拿着病历和CT片子，找了院里几个业务比较好的医生看过了，他们对情况不太乐观，特别是对医保范围内的常规用药，不敢保证效果。婉清已经托人从市立医院预定了特效药，白天上班工作紧张不敢擅离职守，下了晚班正准备出门去拿，柳智豫刚好到了医院门口。
柳智豫开车跟婉清一起去取药，他突然发现，百密一疏，忘了一件大事——自己身上没钱！这在大湖名城，根本不是问题，无论是找单位同事借一点，还是找陈文睫要，都不算什么事，但现在是专程回老家来办事，或者说就是来花钱救父亲的命，没有钱就寸步难行，甚至某种程度上，没有钱就没有命！
到了市立医院，柳智豫对婉清说赶路开车错过了服务区，要先去一下卫生间。他尽可能做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却没有底气，生怕被小妹看出端倪来。找了一个角落，赶紧给陈文睫打电话要钱。陈文睫对柳智豫的日常开销把控得很紧，他钱包里保持有两百元现金，网购的事都是她亲自办理，所以柳智豫的微信和支付宝也没有银行卡关联。
陈文睫给柳智豫转了一千元。柳智豫一看急了，赶紧打电话过去：“这是救命的事情，一千哪够啊，你先转个一万吧。”
“你当甩手掌柜习惯了，家里哪有一万块钱？存款都是定期的，取不出来！”
“存款就是为了应付大事，现在就是最大的事，天大的事！要保我爸的命！那点利息咱不要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取，从微信转给我。” 时间紧急，柳智豫没有办法解释更多，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向陈文睫保持谦卑恭敬友好的状态。挂了电话，硬着头皮，去找小妹一起取药。柳婉清却等不及他，刚才下车没有停留，已经付款拿药回到车边等着他了。柳智豫又是尴尬，又是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窘迫状况，赶紧开车回医院。
父亲的主要问题是：拒不接受鼻饲。人到老了，就会回到孩子一样心理——任性。三天来，不管婉清用什么办法，就是说服不了父亲配合医生的治疗。胃管、破壁机打糊的食物、温水都已经备好，但是把胃管从鼻腔插入食道的过程，父亲极力反抗，医生也怕因此损伤病人的鼻腔和食道，不好强行施术。
但父亲对长子的感情却不一样。看到柳智豫，父亲迷茫失神的眼里，突然就有了光彩，竟然咧开因严重缺水而干裂的嘴来，不停的傻笑，鲜血从嘴唇上渗了出来，凝结成裂口形状的血块儿。看得柳智豫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握了一下，说不出的酸楚和悲凉。他握着父亲唯一有感觉的的右手，温柔而坚定的说，“爸，您不插管子，咱就得在这儿吊水，回不了家呀。咱把管子插上，就能吃饭喝水了，咱就回家了。”父亲抓住他的手，使劲儿握了一下。柳智豫笑了。
时间已经太晚了，父亲的主治医生也不在，只有等第二天早上再确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早上查完房，医生就在婉清的陪同下来给父亲插管。插胃管是个痛苦的过程，柳智豫全程都握着父亲的手，既是给他鼓劲儿，也防止他突然拔掉管子。医生用胶布把胃管固定牢，婉清赶紧用大注射器推了两管儿温水。
母亲和婉清在病房里守着，柳智豫抽空去了市里的小吃一条街，买回来当地的一种小吃——豆汁，与其它地方的豆浆不同，它是在豆浆的基础上加了黄豆再熬煮而成的，浓度介于豆浆和豆腐脑之间，豆香浓郁、口感柔滑，一直是父亲最爱吃的早点。婉清给父亲注了四管豆汁，不顾他一再的要求，坚决不能再加了。三天没有进食的脾胃，突然进入这么多的流质也会引起不适的。
母亲终于长出一口气，满脸慈祥的笑着问父亲：“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父亲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却觉得拖累了儿女，一时之间也不好作出反应，遂把头转到别一侧去，不予回应。一家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心终于安定了。
上午十一点，柳丝雨一家也赶到了。外甥女段梦螭比涛涛大两岁，今年上初一。她是姥爷一手带大的，听说姥爷病危了无论如何也要一起来。刚一进病房，看到姥爷憔悴的样子，就忍不住扑到老人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妹婿段海洋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故意拿了支烟，问老岳父抽不抽？父亲精神好了很多，抬起右手去拿烟，逗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他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病房里充满了温馨祥和的味道，因为父亲的病引起的阴云反而淡化了许多。看到家人都到齐了，老人家怎么也不愿意继续住下去，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发起火来要回家。婉清只好问明医生治疗的剂量，收拾东西，回家自己给父亲输液。
回到家，柳智豫和段海洋合力才将父亲稳妥地安置在床上。婉清继续给父亲输液，柳母和丝雨则张罗着午饭，一家人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然而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婉清去给梦螭的电脑输入家里的WiFi密码，让她先去上网课——回来就看到留置的胃管被抽了出来甩到地上。
“爸！你怎么能这样！插一次多难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婉清忍不住尖着嗓子训斥爸爸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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