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夺妻之案
第二十六章 夺妻之案
知氏宗主知瑶从驿馆出来后，没有径直回到住所，而是去了司寇大夫的宅子。司寇大夫乃是公室之人，当初还埋怨赵氏宗主赵无恤请来司寇大夫。如今倒是有了大用处。
司寇大夫的家宅在阳樊内城正北方向，坐北朝南，小巧精致，院落不大，斑驳外露，足以可见主人的清贫。
看见知瑶朝着自己走来，司寇大夫连忙从石椅之上起身，额上青筋暴露，眉间灰白交错，看着着实是沧桑了些许。
“正卿远道而来，老朽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司寇大夫的声音初闻苍老，细细听下方显浩然正气。
知瑶作为晋国正卿，平日里是目中无人，从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谁让他是正卿呢！但是，今日来拜访已闲赋在家的司寇大夫却非常恭敬。不为别的，就因为司寇大夫德高望重，还要仰仗他给儿子主持“公道”。
听见司寇大夫的开场白，知瑶顿时就大笑了起来，连道了三声“惭愧”，这才顺着司寇大夫手指的方向坐去。
要搁往日，知瑶根本不会同他人寒暄，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他不得不这么做。
简短几句寒暄之后，知瑶便拉进了二人的关系，眼下倒是像许久不见的老友。
司寇大夫在笑盈盈之下，眼神之中还飘过一丝厌恶。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知氏宗主，自己又哪里会被国君问责，从良都被赶到了阳樊小邑？
前几日群盗攻城，他也在城中，只不过出于自保并没有出面。而后被别人知晓了自己尚在此处，这才有些“友人”来探望他，表达所谓的“嘘寒问暖”。
“正卿有话就直说吧，如若老夫能帮得上忙，我绝不推辞！”
终究还是司寇大夫忍不住了，思索再三，最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知瑶先是一愣，他着实没有想到司寇大夫竟然会这么干脆，直接点破了他来拜访之意。随即，知瑶便揉搓双手，一脸为难地看着司寇大夫。
“逆子与魏氏小君子斯争吵，谁知魏斯竟然砍伤了我儿，虽说二人都有错，但是……”
说到最后，知瑶的声音越来越小，装出一副为难地样子看着司寇大夫。
司寇大夫为官这么多年，哪里会不懂得知瑶老狐狸的意思？
知颜与魏斯街头私斗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二人因为一个女子，便大打出手。而知颜心思缜密，在去找魏斯小君子寻仇的路上，提前穿了皮甲，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而知瑶今天来找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出手治罪魏斯嘛！
这点小心思司寇大夫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事嘛，容老夫想一想……”
司寇大夫故作镇定，用粗糙的大手捋着胡须，一脸为难地看着知瑶，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你不是有求于我嘛！好，今日就狠狠宰你一顿，必定让你给我好处，我才会出手帮你。
司寇大夫心里如是想。
其实也不能怪司寇大夫，实在是知瑶这位堂堂晋国的正卿度量太小。
之前的时候，就是因为司寇大夫一句话说错了，知瑶当即下令将司寇大夫赶出绛都，永不录用。
正因为如此，司寇大夫才如此生气。
知瑶自然是看出来司寇大夫的意思。
司寇大夫这是赤裸裸勒索自己啊！
可是，知瑶也是没办法了，如果不请司寇大夫出山，那就很难给魏斯那个混蛋定罪。
放眼整个晋国，敢给魏氏小君子定罪的人还真没有，大家都畏惧魏氏。
另外一方面，魏斯与儿子知颜私斗，要治罪那就会给两个人都定罪。
明明自己是给儿子知颜报仇的，怎么可能让儿子犯罪呢？
再者，司寇大夫德高望重，在整个晋国说话分量都很重，就连高高在上的晋公都要礼让三分。
如果前一段时间不是自己这个正卿强烈要求之下，恐怕晋公不会同意罢免司寇大夫的。
知瑶思前想后，最终下定了决心，直接问道：“司寇大夫有何要求，我定当满足你……”
虽然说起来就一句话，但是这是知瑶在内心里做过了很多次斗争，最后才下定的决心。
毕竟，如果知瑶真的同意贿赂司寇大夫，那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向世人表示自己向司寇大夫服软的意思。
一旦世人都知道了自己向司寇大夫服了软，那自己还有什么见面继续当晋国的正卿？
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还有何威严约束部下？制约朝堂之上不同心的百官卿家？
一个领导人，尤其是一个国家的二号领导人，准确来说是事实上的最高领导人，你让知瑶放下架子，彻底向之前的政敌服软、道歉，那他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也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今天，他还真的做到了。
“如果有一天，我是不是也会找回丢掉的面子？”
刚才那话一出口，知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这可是第一次向政敌服软、道歉！
道歉，真的很丢人……
刚才那句话一出口，知瑶瞬间就红了脸，红里透着黑，像是嘴里吞了只死苍蝇那般恶心。
涨红了脸，自然是有效果了，比如被眼前的司寇大夫注意到了。
司寇大夫就坡下驴，看见知瑶这个神态，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很是舒坦，之前的屈辱也一扫而空。
这个时候，只见司寇大夫缓缓站起了身子，来回踱步，就在知瑶的身旁来回晃荡，时不时的还用手捋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没错，司寇大夫现在在想着自己的条件。
究竟什么条件对自己最有力？
究竟什么条件会让知瑶咬牙切齿？
为了报之前的仇，司寇大夫肯定会借这次机会狠狠恶心知瑶一把的。
在知瑶来拜访司寇大夫之前，是乔装打扮的，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此时。
在知瑶看来，自己堂而皇之的拜访曾经的政敌，拜访身为公室成员的司寇大夫，是着实不妥的。
其他的先不说，就单说其他三卿知晓了此事，恐怕都会联合向自己发难。
在晋国，公室与知、赵、魏、韩四卿是水火不相容，关系是很差的，甚至一度降到了冰点。
所以，千万不能让赵、魏、韩三卿知道自己拜访闲赋在家的司寇大夫。
如果真的让他们三家知道了，恐怕还会自己有意向公室抛出和解的橄榄枝。如果自己真的向公室抛出了和解的橄榄枝，那其他三家会如临大敌，然后联合起来反对自己这位正卿……
权衡利弊之下，知瑶选择了乔装打扮，轻车简行。
“我有个条件，那就是范氏、中行氏的卿城要让与我！”
司寇大夫不再思考，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对司寇大夫来说，你知瑶让我帮助你儿子知颜也是可以的，但你要给我一定的好处，不然我为啥要帮你？
至于司寇大夫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条件呢？
实在是因为范氏、中行氏留下来的卿城太有诱惑力了，而且距离宫室距离很近。
在春秋时期，权势滔天的卿大夫都很喜欢在国都宫室附近不远处营建自己的住宅，这就是所谓的“卿城”。
营建卿城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控制国君。因为权势滔天的卿大夫一般都有控制欲，而且这种控制欲很是强烈。
而且，营建卿城在国君居住的宫室的旁边，还可以与国君保持一定距离，以免将国君逼得太紧。
毕竟，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哩。！
现在，知、赵、魏、韩四家也是如此。
之前的时候，晋国有十一位卿大夫，这些卿大夫权势滔天，不可一世，也纷纷先后在宫室旁边营建卿城。到了现在，只剩下了知、赵、魏、韩四位卿家的卿城。
之前的时候，知、赵、魏、韩四卿联合消灭了范氏、中行氏，冻结了他们的采邑。
因此，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旁边的卿城也一直没动。
如果按照往日消灭其他卿家的惯例，既然范氏、中行氏二卿都已经被消灭，那他们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一定会被拆除的。
至于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之所以没被知、赵、魏、韩这四位赢得战争胜利的卿家拆除，就是因为范氏、中行氏二卿的采邑还在冻结之中……
纠结了这么多年，知、赵、魏、韩四卿终于达成了共识，初步同意知氏的方案。但是，小瑕疵就是魏氏要易地。
现在司寇大夫向知瑶索要范氏、中行氏的卿城，知瑶顿时就犯了难了。
到底给不给司寇大夫呢？
知瑶很纠结，内心立刻陷入了两种性格的战斗之中。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二座卿城都会被自己收入囊中，然后重新扩建，将自己的卿城与范氏、中行氏二卿的卿城合并起来。
到那个时候，恐怕新的知氏卿城的面积，会远远超过晋公的宫室。
到那个时候多有面子啊！
知瑶想的很好，但瑕疵就是瑕疵，很是恶心自己。为什么魏氏会有易地的想法？
当初绛都私议之后，赵、魏、韩三卿都同意知瑶的方案，也就是历史上四卿的版图。
但是，魏氏宗主魏驹回了趟家，就直接反悔了，说是要易地，要用肥沃的河间之地换取北疆之地。
这是什么鬼？
也就是因为这个，知瑶迟迟没动范氏、中行氏二卿的卿城……
“好！我同意！”
知瑶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一拍桌子，桌子都被拍的抖三抖，吓了司寇大夫一大跳。
被知瑶这么一拍，司寇大夫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是自己条件太过苛刻，知瑶不会同意呢。
谁知道，竟然这么爽快……
幸亏司寇大夫忍住了，不然就会降低自己的条件……
司寇大夫在心理想着，自己这次向知瑶索要来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就立刻返回绛都，然后面见国君，将此大礼献给国君。
到那时，国君还不恢复自己的司寇大夫职位，任命自己为复兴晋国公室的大臣？
司寇大夫在这个时候，还在心系公室复兴，铲除四卿势力。
殊不知，监视知瑶的公室密探，已经偷听到二人的谈话，并悄悄溜回绛都宫室，将消息禀告给了晋公凿。
“什么？司寇大夫竟然和知氏宗主知瑶勾搭到了一起？”
晋公凿听见密探的禀告，顿时就勃然大怒。
好啊你个司寇大夫，枉你是公室成员，竟然不与寡人一心，竟然勾结卿大夫，你想干什么？
晋公凿很是愤怒，他现在很想杀人，他感觉所有人都背弃了他，都背弃了晋国。
如今他这个国君也只是个摆设，什么事都要听知、赵、魏、韩四位卿大夫的，名义上自己是晋国的老大……
实际上二号人物正卿知瑶才是晋国的当家人！
于是，晋公凿痛定思痛，当即给那个密探下了命令：
“你即刻返回阳樊，继续监视知氏宗主知瑶与司寇大夫二人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回禀！”
“诺！”
领了命令，那个密探即刻就消失了踪影，没有一句废话，没有拖泥带水。
……
待知氏宗主知瑶与司寇大夫二人达成了协议之后，气氛顿时就轻松了许多。准确来说，是司寇大夫很高兴，但知瑶却一脸的黑线。
“妈的，你给老子等着吧，迟早老子让你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知瑶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司寇大夫，手里的拳头也越攥越紧，紧接着就发出“嘎嘎”的声响。
司寇大夫自然是注意到了知瑶前后的变化，但是现在他高兴，完全忽略知瑶的感受。
今日好不容易宰知瑶一顿。自己还不能高兴高兴了？
对司寇大夫来说，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附近的卿城，就是自己这次翻盘、重新回到绛都的契机，也是恢复晋国公室昔日荣光的唯一一次机会。
司寇大夫如此忠心耿耿，就连在自己闲赋在家之时都是心系晋公以及晋国的前途。
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到，晋公凿已经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于派出密探时时刻刻监视他。
对晋公凿来说，公室之人背叛自己是大罪，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任何时候都不能原谅。
晋公瑶这么想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他来说，现在连公室之人都已经背叛了自己，跟卿大夫勾搭在了一起，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信任之人？
待知氏宗主知瑶离开后，司寇大夫即刻着手给魏斯定罪。
说实话，给魏斯小君子定罪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拿魏斯的背景来说，魏斯小君子出身魏氏，如果贸然定罪，恐怕谁都不会同意的，恐怕魏斯小君子的父亲，那个魏氏宗族的宗主魏驹就会反对。
“对了！”
司寇大夫顿时就来了主意。
郑国有一个案例，说是上大夫公孙黑看上了族兄弟公孙楚的妻子。所以就三次与族兄弟争抢。
虽然第三次也失败了，但公孙黑也彻底让族兄弟流浪他国。
事情是这样的。
第三次横刀夺爱的时候，公孙黑在衣服里面穿上皮甲，然后引诱族兄弟公孙楚去伤他。
最后的结果正如公孙黑所愿。
公孙黑不甘心，就还是想夺过来。于是，公孙黑就打算杀掉公孙楚，然后霸占公孙楚的妻子。一天，公孙黑把皮甲穿到外衣里面，就去公孙楚家。公孙楚知道公孙黑的企图，就拿着武器戈不让公孙黑进院。两人发生争执，公孙楚拿着戈追赶公孙黑，追到路口，用戈打中了公孙黑。
第二次争妻失败之后，公孙黑穿上皮甲去挑衅公孙楚。公孙楚用戈打伤了公孙黑，结果审判者已产就判决公孙楚有罪，而且是“五大罪”，让公孙楚流浪吴国。
为什么会这么判决呢？
审判者子产是这么认为的。
一，国都用用兵器私斗，不惧国君威严，此一罪也；
二，私斗违法，此二罪也；
三，下大夫公孙楚伤上大夫公孙黑，不尊贵人，此三罪也；
四，公孙楚年纪小，以小欺大，不事奉长者，此四罪也；
五，用武器伤害堂兄，不奉养亲属，此五罪也。
虽然这五罪在现代人眼里是很扯淡的，但这就是春秋时期人们的思维方式。
为了维护宗法制度，子产作为审判者，只能如此判决。
虽然子产也很同情公孙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话说回来，司寇大夫想到这个案例之后，便随即决定用“五大罪”来惩处魏斯。
说干就干，司寇大夫想好之后，随即派出仆人建议知氏宗主知瑶。
在知、赵、魏、韩四卿宗主以及诸位族人首领的见证下，司寇大夫这位中间人宣布了对魏斯的判决方案。
虽然司寇大夫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官职，但是由于德高望重，所以所有人也就推举他来当中间人来对魏斯小君子进行审判。
念完审判词之后，司寇大夫当即决定，判处魏斯小君子流放到邯郸邑。
听到这里，刚才还跪在地上的魏斯小君子，“噌”的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司寇大夫看。
司寇大夫看着魏斯小君子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我抗议，审判不公！”
魏斯“噌”的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直接吓了司寇大夫一跳。
司寇大夫定了定身子，随即咳嗽了一声，说是这是大家决定的，也是最为合适的判决方案，希望魏斯小君子能接受。
魏斯能接受嘛！
不能……
什么以小欺大，纯是瞎扯淡！
魏斯现在愤怒了，彻底愤怒了，紧紧攥着的双拳，此时也发出“咖咖”的响声。伴随着这声音，魏斯真想给司寇大夫一拳，让他也清醒清醒。
他已经猜到了，绝对是知氏宗主知瑶给了司寇大夫什么好处，司寇大夫才一心向着主动挑事的知颜。
魏斯转头看了父亲魏驹一眼，父亲魏驹此时沉默着一言不发，也不敢与他对视。
魏斯现在多么希望父亲能出手帮自己一把，谁知道父亲已经沉默不语。
魏斯彻底失望了……
魏氏宗主魏驹这里，也是很是气愤，同时又是很纠结。他很想为儿子魏斯主持公道，但是……
知氏兵强马壮，势力很大，自己根本不是知的对手。
同时，如果因为这件事，激怒了赵氏与韩氏，让赵氏与韩氏投靠知氏，到那时候恐怕魏氏会被灭族，就像当初的范氏、中行氏一样！
其实这还真是魏氏宗主魏驹想多了，赵氏宗主赵无恤与韩氏宗主韩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相反的是，赵氏宗主与韩氏宗主韩虎两个人还想支持魏氏宗主魏驹呢，想支持他为儿子魏斯主持公道，狠狠煞一煞知氏的威风。
但是看着身为当事人的魏氏宗主魏驹是沉默不语，赵氏宗主赵无恤与韩氏宗主韩虎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个，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魏氏宗主魏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魏氏宗主魏驹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呢，站在知氏宗主知瑶旁边的大子知颜就开了口反驳：
“没有！”
这句回答很是干脆，让魏氏宗主魏驹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对知颜来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流放魏斯小君子，让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因为一旦流放了魏斯小君子，那鲁国肯定不可能同意将虚丘公主子夷嫁给魏斯小君子，那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旁。
知颜心里想的是很好，殊不知。接下来的变故让他的小算盘彻底打了水漂。
这是后话。现在这个时候，气氛已经陷入了尴尬地境地，所有人都不说话。
就连刚才还想反抗的魏斯小君子，这时候也彻底老实了，一句话都不说，这倒是很是出乎知氏宗主知瑶的预料。
“我同意！”
魏斯沉默了许久，最后才从他的嘴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就是他同意去邯郸邑。
这句话一出，知氏宗主知瑶的心里彻底乐了，好你个瘟神，你这下子终于走了，儿子知颜也不会因此再烦自己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行离开了。还望小君子好好反省，不负魏子的期望才是！”
知氏宗主知瑶说完这句话之后，随即就甩门而出，只留下众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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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氏宗主知瑶从驿馆出来后，没有径直回到住所，而是去了司寇大夫的宅子。司寇大夫乃是公室之人，当初还埋怨赵氏宗主赵无恤请来司寇大夫。如今倒是有了大用处。
司寇大夫的家宅在阳樊内城正北方向，坐北朝南，小巧精致，院落不大，斑驳外露，足以可见主人的清贫。
看见知瑶朝着自己走来，司寇大夫连忙从石椅之上起身，额上青筋暴露，眉间灰白交错，看着着实是沧桑了些许。
“正卿远道而来，老朽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司寇大夫的声音初闻苍老，细细听下方显浩然正气。
知瑶作为晋国正卿，平日里是目中无人，从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谁让他是正卿呢！但是，今日来拜访已闲赋在家的司寇大夫却非常恭敬。不为别的，就因为司寇大夫德高望重，还要仰仗他给儿子主持“公道”。
听见司寇大夫的开场白，知瑶顿时就大笑了起来，连道了三声“惭愧”，这才顺着司寇大夫手指的方向坐去。
要搁往日，知瑶根本不会同他人寒暄，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他不得不这么做。
简短几句寒暄之后，知瑶便拉进了二人的关系，眼下倒是像许久不见的老友。
司寇大夫在笑盈盈之下，眼神之中还飘过一丝厌恶。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知氏宗主，自己又哪里会被国君问责，从良都被赶到了阳樊小邑？
前几日群盗攻城，他也在城中，只不过出于自保并没有出面。而后被别人知晓了自己尚在此处，这才有些“友人”来探望他，表达所谓的“嘘寒问暖”。
“正卿有话就直说吧，如若老夫能帮得上忙，我绝不推辞！”
终究还是司寇大夫忍不住了，思索再三，最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知瑶先是一愣，他着实没有想到司寇大夫竟然会这么干脆，直接点破了他来拜访之意。随即，知瑶便揉搓双手，一脸为难地看着司寇大夫。
“逆子与魏氏小君子斯争吵，谁知魏斯竟然砍伤了我儿，虽说二人都有错，但是……”
说到最后，知瑶的声音越来越小，装出一副为难地样子看着司寇大夫。
司寇大夫为官这么多年，哪里会不懂得知瑶老狐狸的意思？
知颜与魏斯街头私斗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二人因为一个女子，便大打出手。而知颜心思缜密，在去找魏斯小君子寻仇的路上，提前穿了皮甲，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而知瑶今天来找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出手治罪魏斯嘛！
这点小心思司寇大夫早就看出来了。
“这个事嘛，容老夫想一想……”
司寇大夫故作镇定，用粗糙的大手捋着胡须，一脸为难地看着知瑶，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你不是有求于我嘛！好，今日就狠狠宰你一顿，必定让你给我好处，我才会出手帮你。
司寇大夫心里如是想。
其实也不能怪司寇大夫，实在是知瑶这位堂堂晋国的正卿度量太小。
之前的时候，就是因为司寇大夫一句话说错了，知瑶当即下令将司寇大夫赶出绛都，永不录用。
正因为如此，司寇大夫才如此生气。
知瑶自然是看出来司寇大夫的意思。
司寇大夫这是赤裸裸勒索自己啊！
可是，知瑶也是没办法了，如果不请司寇大夫出山，那就很难给魏斯那个混蛋定罪。
放眼整个晋国，敢给魏氏小君子定罪的人还真没有，大家都畏惧魏氏。
另外一方面，魏斯与儿子知颜私斗，要治罪那就会给两个人都定罪。
明明自己是给儿子知颜报仇的，怎么可能让儿子犯罪呢？
再者，司寇大夫德高望重，在整个晋国说话分量都很重，就连高高在上的晋公都要礼让三分。
如果前一段时间不是自己这个正卿强烈要求之下，恐怕晋公不会同意罢免司寇大夫的。
知瑶思前想后，最终下定了决心，直接问道：“司寇大夫有何要求，我定当满足你……”
虽然说起来就一句话，但是这是知瑶在内心里做过了很多次斗争，最后才下定的决心。
毕竟，如果知瑶真的同意贿赂司寇大夫，那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向世人表示自己向司寇大夫服软的意思。
一旦世人都知道了自己向司寇大夫服了软，那自己还有什么见面继续当晋国的正卿？
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还有何威严约束部下？制约朝堂之上不同心的百官卿家？
一个领导人，尤其是一个国家的二号领导人，准确来说是事实上的最高领导人，你让知瑶放下架子，彻底向之前的政敌服软、道歉，那他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也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今天，他还真的做到了。
“如果有一天，我是不是也会找回丢掉的面子？”
刚才那话一出口，知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这可是第一次向政敌服软、道歉！
道歉，真的很丢人……
刚才那句话一出口，知瑶瞬间就红了脸，红里透着黑，像是嘴里吞了只死苍蝇那般恶心。
涨红了脸，自然是有效果了，比如被眼前的司寇大夫注意到了。
司寇大夫就坡下驴，看见知瑶这个神态，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很是舒坦，之前的屈辱也一扫而空。
这个时候，只见司寇大夫缓缓站起了身子，来回踱步，就在知瑶的身旁来回晃荡，时不时的还用手捋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没错，司寇大夫现在在想着自己的条件。
究竟什么条件对自己最有力？
究竟什么条件会让知瑶咬牙切齿？
为了报之前的仇，司寇大夫肯定会借这次机会狠狠恶心知瑶一把的。
在知瑶来拜访司寇大夫之前，是乔装打扮的，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此时。
在知瑶看来，自己堂而皇之的拜访曾经的政敌，拜访身为公室成员的司寇大夫，是着实不妥的。
其他的先不说，就单说其他三卿知晓了此事，恐怕都会联合向自己发难。
在晋国，公室与知、赵、魏、韩四卿是水火不相容，关系是很差的，甚至一度降到了冰点。
所以，千万不能让赵、魏、韩三卿知道自己拜访闲赋在家的司寇大夫。
如果真的让他们三家知道了，恐怕还会自己有意向公室抛出和解的橄榄枝。如果自己真的向公室抛出了和解的橄榄枝，那其他三家会如临大敌，然后联合起来反对自己这位正卿……
权衡利弊之下，知瑶选择了乔装打扮，轻车简行。
“我有个条件，那就是范氏、中行氏的卿城要让与我！”
司寇大夫不再思考，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对司寇大夫来说，你知瑶让我帮助你儿子知颜也是可以的，但你要给我一定的好处，不然我为啥要帮你？
至于司寇大夫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条件呢？
实在是因为范氏、中行氏留下来的卿城太有诱惑力了，而且距离宫室距离很近。
在春秋时期，权势滔天的卿大夫都很喜欢在国都宫室附近不远处营建自己的住宅，这就是所谓的“卿城”。
营建卿城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控制国君。因为权势滔天的卿大夫一般都有控制欲，而且这种控制欲很是强烈。
而且，营建卿城在国君居住的宫室的旁边，还可以与国君保持一定距离，以免将国君逼得太紧。
毕竟，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哩。！
现在，知、赵、魏、韩四家也是如此。
之前的时候，晋国有十一位卿大夫，这些卿大夫权势滔天，不可一世，也纷纷先后在宫室旁边营建卿城。到了现在，只剩下了知、赵、魏、韩四位卿家的卿城。
之前的时候，知、赵、魏、韩四卿联合消灭了范氏、中行氏，冻结了他们的采邑。
因此，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旁边的卿城也一直没动。
如果按照往日消灭其他卿家的惯例，既然范氏、中行氏二卿都已经被消灭，那他们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一定会被拆除的。
至于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之所以没被知、赵、魏、韩这四位赢得战争胜利的卿家拆除，就是因为范氏、中行氏二卿的采邑还在冻结之中……
纠结了这么多年，知、赵、魏、韩四卿终于达成了共识，初步同意知氏的方案。但是，小瑕疵就是魏氏要易地。
现在司寇大夫向知瑶索要范氏、中行氏的卿城，知瑶顿时就犯了难了。
到底给不给司寇大夫呢？
知瑶很纠结，内心立刻陷入了两种性格的战斗之中。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二座卿城都会被自己收入囊中，然后重新扩建，将自己的卿城与范氏、中行氏二卿的卿城合并起来。
到那个时候，恐怕新的知氏卿城的面积，会远远超过晋公的宫室。
到那个时候多有面子啊！
知瑶想的很好，但瑕疵就是瑕疵，很是恶心自己。为什么魏氏会有易地的想法？
当初绛都私议之后，赵、魏、韩三卿都同意知瑶的方案，也就是历史上四卿的版图。
但是，魏氏宗主魏驹回了趟家，就直接反悔了，说是要易地，要用肥沃的河间之地换取北疆之地。
这是什么鬼？
也就是因为这个，知瑶迟迟没动范氏、中行氏二卿的卿城……
“好！我同意！”
知瑶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一拍桌子，桌子都被拍的抖三抖，吓了司寇大夫一大跳。
被知瑶这么一拍，司寇大夫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是自己条件太过苛刻，知瑶不会同意呢。
谁知道，竟然这么爽快……
幸亏司寇大夫忍住了，不然就会降低自己的条件……
司寇大夫在心理想着，自己这次向知瑶索要来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宫室附近的卿城，就立刻返回绛都，然后面见国君，将此大礼献给国君。
到那时，国君还不恢复自己的司寇大夫职位，任命自己为复兴晋国公室的大臣？
司寇大夫在这个时候，还在心系公室复兴，铲除四卿势力。
殊不知，监视知瑶的公室密探，已经偷听到二人的谈话，并悄悄溜回绛都宫室，将消息禀告给了晋公凿。
“什么？司寇大夫竟然和知氏宗主知瑶勾搭到了一起？”
晋公凿听见密探的禀告，顿时就勃然大怒。
好啊你个司寇大夫，枉你是公室成员，竟然不与寡人一心，竟然勾结卿大夫，你想干什么？
晋公凿很是愤怒，他现在很想杀人，他感觉所有人都背弃了他，都背弃了晋国。
如今他这个国君也只是个摆设，什么事都要听知、赵、魏、韩四位卿大夫的，名义上自己是晋国的老大……
实际上二号人物正卿知瑶才是晋国的当家人！
于是，晋公凿痛定思痛，当即给那个密探下了命令：
“你即刻返回阳樊，继续监视知氏宗主知瑶与司寇大夫二人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回禀！”
“诺！”
领了命令，那个密探即刻就消失了踪影，没有一句废话，没有拖泥带水。
……
待知氏宗主知瑶与司寇大夫二人达成了协议之后，气氛顿时就轻松了许多。准确来说，是司寇大夫很高兴，但知瑶却一脸的黑线。
“妈的，你给老子等着吧，迟早老子让你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知瑶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司寇大夫，手里的拳头也越攥越紧，紧接着就发出“嘎嘎”的声响。
司寇大夫自然是注意到了知瑶前后的变化，但是现在他高兴，完全忽略知瑶的感受。
今日好不容易宰知瑶一顿。自己还不能高兴高兴了？
对司寇大夫来说，范氏、中行氏二卿在绛都附近的卿城，就是自己这次翻盘、重新回到绛都的契机，也是恢复晋国公室昔日荣光的唯一一次机会。
司寇大夫如此忠心耿耿，就连在自己闲赋在家之时都是心系晋公以及晋国的前途。
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到，晋公凿已经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于派出密探时时刻刻监视他。
对晋公凿来说，公室之人背叛自己是大罪，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任何时候都不能原谅。
晋公瑶这么想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他来说，现在连公室之人都已经背叛了自己，跟卿大夫勾搭在了一起，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信任之人？
待知氏宗主知瑶离开后，司寇大夫即刻着手给魏斯定罪。
说实话，给魏斯小君子定罪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拿魏斯的背景来说，魏斯小君子出身魏氏，如果贸然定罪，恐怕谁都不会同意的，恐怕魏斯小君子的父亲，那个魏氏宗族的宗主魏驹就会反对。
“对了！”
司寇大夫顿时就来了主意。
郑国有一个案例，说是上大夫公孙黑看上了族兄弟公孙楚的妻子。所以就三次与族兄弟争抢。
虽然第三次也失败了，但公孙黑也彻底让族兄弟流浪他国。
事情是这样的。
第三次横刀夺爱的时候，公孙黑在衣服里面穿上皮甲，然后引诱族兄弟公孙楚去伤他。
最后的结果正如公孙黑所愿。
公孙黑不甘心，就还是想夺过来。于是，公孙黑就打算杀掉公孙楚，然后霸占公孙楚的妻子。一天，公孙黑把皮甲穿到外衣里面，就去公孙楚家。公孙楚知道公孙黑的企图，就拿着武器戈不让公孙黑进院。两人发生争执，公孙楚拿着戈追赶公孙黑，追到路口，用戈打中了公孙黑。
第二次争妻失败之后，公孙黑穿上皮甲去挑衅公孙楚。公孙楚用戈打伤了公孙黑，结果审判者已产就判决公孙楚有罪，而且是“五大罪”，让公孙楚流浪吴国。
为什么会这么判决呢？
审判者子产是这么认为的。
一，国都用用兵器私斗，不惧国君威严，此一罪也；
二，私斗违法，此二罪也；
三，下大夫公孙楚伤上大夫公孙黑，不尊贵人，此三罪也；
四，公孙楚年纪小，以小欺大，不事奉长者，此四罪也；
五，用武器伤害堂兄，不奉养亲属，此五罪也。
虽然这五罪在现代人眼里是很扯淡的，但这就是春秋时期人们的思维方式。
为了维护宗法制度，子产作为审判者，只能如此判决。
虽然子产也很同情公孙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话说回来，司寇大夫想到这个案例之后，便随即决定用“五大罪”来惩处魏斯。
说干就干，司寇大夫想好之后，随即派出仆人建议知氏宗主知瑶。
在知、赵、魏、韩四卿宗主以及诸位族人首领的见证下，司寇大夫这位中间人宣布了对魏斯的判决方案。
虽然司寇大夫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官职，但是由于德高望重，所以所有人也就推举他来当中间人来对魏斯小君子进行审判。
念完审判词之后，司寇大夫当即决定，判处魏斯小君子流放到邯郸邑。
听到这里，刚才还跪在地上的魏斯小君子，“噌”的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司寇大夫看。
司寇大夫看着魏斯小君子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我抗议，审判不公！”
魏斯“噌”的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直接吓了司寇大夫一跳。
司寇大夫定了定身子，随即咳嗽了一声，说是这是大家决定的，也是最为合适的判决方案，希望魏斯小君子能接受。
魏斯能接受嘛！
不能……
什么以小欺大，纯是瞎扯淡！
魏斯现在愤怒了，彻底愤怒了，紧紧攥着的双拳，此时也发出“咖咖”的响声。伴随着这声音，魏斯真想给司寇大夫一拳，让他也清醒清醒。
他已经猜到了，绝对是知氏宗主知瑶给了司寇大夫什么好处，司寇大夫才一心向着主动挑事的知颜。
魏斯转头看了父亲魏驹一眼，父亲魏驹此时沉默着一言不发，也不敢与他对视。
魏斯现在多么希望父亲能出手帮自己一把，谁知道父亲已经沉默不语。
魏斯彻底失望了……
魏氏宗主魏驹这里，也是很是气愤，同时又是很纠结。他很想为儿子魏斯主持公道，但是……
知氏兵强马壮，势力很大，自己根本不是知的对手。
同时，如果因为这件事，激怒了赵氏与韩氏，让赵氏与韩氏投靠知氏，到那时候恐怕魏氏会被灭族，就像当初的范氏、中行氏一样！
其实这还真是魏氏宗主魏驹想多了，赵氏宗主赵无恤与韩氏宗主韩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相反的是，赵氏宗主与韩氏宗主韩虎两个人还想支持魏氏宗主魏驹呢，想支持他为儿子魏斯主持公道，狠狠煞一煞知氏的威风。
但是看着身为当事人的魏氏宗主魏驹是沉默不语，赵氏宗主赵无恤与韩氏宗主韩虎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个，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魏氏宗主魏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魏氏宗主魏驹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呢，站在知氏宗主知瑶旁边的大子知颜就开了口反驳：
“没有！”
这句回答很是干脆，让魏氏宗主魏驹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对知颜来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流放魏斯小君子，让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因为一旦流放了魏斯小君子，那鲁国肯定不可能同意将虚丘公主子夷嫁给魏斯小君子，那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旁。
知颜心里想的是很好，殊不知。接下来的变故让他的小算盘彻底打了水漂。
这是后话。现在这个时候，气氛已经陷入了尴尬地境地，所有人都不说话。
就连刚才还想反抗的魏斯小君子，这时候也彻底老实了，一句话都不说，这倒是很是出乎知氏宗主知瑶的预料。
“我同意！”
魏斯沉默了许久，最后才从他的嘴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就是他同意去邯郸邑。
这句话一出，知氏宗主知瑶的心里彻底乐了，好你个瘟神，你这下子终于走了，儿子知颜也不会因此再烦自己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行离开了。还望小君子好好反省，不负魏子的期望才是！”
知氏宗主知瑶说完这句话之后，随即就甩门而出，只留下众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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