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绸缪牖户
第五章 绸缪牖户
魏斯躺在病榻之上，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位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内室中发生的一切。在父亲魏驹的口中，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而这一切的成功离不开楚夫人的鼎力支持。
“说大话也不怕遭雷劈！”
“蹭”地一声，卫夫人拈起衣袖轻轻擦拭红肿的双眼，厉声咒骂魏驹。
“楚姬素日助我甚多，哪像你们两个混吃等死的贱妇？不必再说了，我不想听！”
楚姬即是楚夫人，名叫彭梓，乃是楚国息县大夫之女。息县大夫的妻子又是楚惠王之女，也就是当今楚王熊中的亲姐姐。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在，楚夫人彭梓素日里更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魏斯自然是清楚这些情况的，所以他对楚夫人并不尊重，父亲魏驹还曾因为此事训诫过魏斯。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魏斯笑了。自己本是穿越来争霸的，谁知道眼前竟然被宅斗问题所束缚住。
“楚夫人就是仅次于宗主的第二号人物！”
魏驹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如此。不论是魏驹是真心或是假意，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都在昭示一个通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夫人。
幼子魏其的母亲，魏斯的三夫人，出身卑贱的戎狄女人狄夫人，本就战战兢兢，垂下脑袋不敢说一句话。现在听见夫君魏驹如此表态，心中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再因为什么细节惹怒夫君魏驹。
“贱妾还请夫君恕罪，其儿为人鲁莽，乃是妾之罪，还请夫君保重身体！”
三夫人狄夫人这么真情实意地致歉，脑袋在地上如捣蒜般磕得“噹噹”直响，只希望自己的夫君魏驹莫要再动怒，有怒气朝她一介戎狄出身的贱婢发泄就是了。
但正室夫人卫夫人却不这般窝囊！
正室卫夫人目露凶光，半晌无语，只是用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神瞪着楚夫人。
卫夫人心中清楚，夫君魏驹只是碍于二房的楚夫人出身高贵，为成就大业还需仰仗楚系势力，所以才这般迁就嚣张跋扈的楚夫人。既然如此，身为魏氏宗主魏驹的正室夫人，她也就强忍了下去，希望楚夫人能通晓人情世故一二，不再如此目中无人才是！
魏斯想起来前世在某乎网站上看到的一个问题：
说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地理位置很好，国力也强悍，为什么最后没能统一六国？
据专家研究介绍，楚国在春秋之时吞并了大量的诸侯国。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派遣大臣将士去边疆开拓新土，另一方面又在故地之上大举册封贵族成员。
如此一来，也就导致了楚国变法乏力，旧有制度难以为新制度所取代。
最后，虽然亡国很容易，但亡族却是很难……
魏斯联想到了父亲与楚夫人。魏氏虽为晋国四卿氏之一，但总体实力是弱于知氏与赵氏，所以父亲与家族需要外部势力的支持。
从这个方面理解，父亲为何与楚人联姻，便可迎刃而解了。
这，也就是楚夫人如今嚣张跋扈的根本原因——
我上面有人，我背靠强楚！
……
“小君子……？”
在一旁陪侍的婢女虞采，不经意抬头间看见魏斯侧耳听着众人的争吵，瞬间就大声喊了出来。
或许是跪在榻侧许久的缘故，婢女虞奚本应紧裹的外衣竟然已经散了半边，衣内香嫩的肌肤若隐若现，面黄肌瘦的脸上竟然平添了几分妩媚。
“嘘——”
见婢女虞采大喊大叫，魏斯心慌了，连忙伸出虚弱的手去捂住婢女虞采的嘴。
魏斯本来计划仔细听听众人的争吵，只为了更加清楚暗流涌动的矛盾。谁知竟然被婢女虞采喊了出来，她这么一喊，自己又如何光明正大的偷听？
听见婢女虞采的喊叫，本来嘈杂的内室顿时就陷入了沉寂之中，父亲魏驹阔步冲向榻侧，立刻上前查看儿子的情况。
四子季成、幼子魏其，还有狄夫人也紧跟其后，表情不一。
只有楚夫人和她生的两个儿子，魏侑、魏俌三人愣在那里，
楚夫人方才脸上的喜悦之色转瞬消失，心头好似拴了块石头直沉下去。她的两个儿子，魏侑、魏俌二人如木头一般呆立在那里不动，睁着两只发痴的眼睛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魏斯为何没死？假如……”
二子魏侑凑到母亲楚夫人身旁，刚想说什么，立即被母亲捂住了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下子魏侑、魏俌二人的小算盘彻底废了。
……
晌午时分，日头高照。
宗主魏驹在儿子魏斯醒来之后，先是斜靠在榻侧与儿子闲聊了一阵，紧接着便匆匆离去，去召见班师回都的知氏宗主知瑶，还有赵氏宗主赵无恤。
与知氏宗主知瑶、赵氏宗主赵无恤深聊了许久，三人这才从房中走出来。出来之时，只见知氏宗主知瑶与赵氏宗主赵无恤二卿喜笑颜开，眉毛与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一时间也无法区分开来了。
魏氏宗主魏驹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魏斯蹑手蹑脚地跟着父亲先后走进偏室，看见偏室之中堆满了卷轴、简牍之类的东西，与昨日空荡荡之样子截然不同，魏斯心中大为诧异。
偏室简直成了密室！
压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偏室，魏斯趁父亲魏驹不注意顺手抽出案几上的一份卷轴，还没打开这份卷轴呢，魏斯早已经准备开金手指直接走科技路线……
“斯儿，你可知知瑶与赵无恤二卿匆忙回都，是为了何事？”
听见父亲魏驹问自己，魏斯愣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并不是魏斯愚钝，而是他已经猜出来父亲与知瑶、赵无恤二卿商量之事。
很简单，还是关系范氏、中行氏遗留下来的领地分分配问题。
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日前父亲魏驹联合韩氏宗主韩虎，一起策反邯郸氏大夫，这才让赵氏宗主赵无恤面临前后夹击的战争局面。知瑶与赵无恤二卿此行回都，正是为了进一步削弱魏氏应得的领地。
所以，父亲魏驹出来之后，脸色黑如木炭，恐怕心中积压的怒火已到极限。
父亲魏驹也拿了一份卷轴，只不过是空白卷轴。待魏驹展开那份卷轴，一尘不染，洁白如雪。魏斯顺手给父亲磨墨，突然就听见父亲魏驹叹息：
“我欲忠心，怎知天绝人路，无奈我也只能顺应天意！”
魏斯这边已经研好了墨，父亲魏其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叹息，这声叹息着实吓到了魏斯。
听见父亲魏驹这番感慨，魏斯错愕片刻，这才鼓起勇气回应父亲：
“以儿之见，既遇乱世，更应该奋起反抗，有所作用，如此方不枉来到人世间！”
魏斯如此回应父亲，正是迎合了父亲魏驹心中所想。父亲虽然嘴上满是仁义道德，其实内心巴不得晋公凿早日驾崩，自己好继承晋公室那一亩三分地呢！
正如魏斯所愿，父亲对自己这个回答很满意。
想想春秋战国的史实，周王室大权旁落，诸侯之间攻伐不断，黎民百姓日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生活很是贫苦。可是，以父亲魏驹为代表的诸侯卿大夫们不以为然，为了谋取私利，置周礼于不顾。
魏斯自认为自己对当下时局的认识不如父亲深刻，于是便不再多加言语，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父亲书信多封，静候父亲处理善后。
魏斯虽然站在父亲魏驹的一侧，不过也是一直盯着父亲的，自然是看清楚了收信之人。最初几封信都是送给魏氏各地采邑大夫的，这也是族中惯例。不论家族之中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危机，宗主都应该首先将事情告知与各邑大夫的。
接下来的几个收信人，倒是让魏斯颇感意外！
“竟然是寄给周王？”
看见父亲魏驹在信封上写下“周王敬启”四个大字，着实是吓了魏斯一大跳。
在被周室公主姬霜挟持到墓地之时，姬霜公主肯定地告诉自己，她是奉了王兄、当今周王嵬之命，联合诸侯，扶持晋公，诛杀四卿的。
但看眼前状况，父亲魏驹定是与周王嵬相识，并且二人是有私下交易的。莫非周王嵬利用姬霜公主，一边与父亲魏驹联盟，另一边又想刺杀四卿，坐享其成？
魏斯现在的脑袋都炸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父已将书信写完，儿你要切记，定要将此信安全交到邯郸大夫的手里！”
父亲魏驹最后一封信是送给邯郸大夫的，魏斯倒没感到意外。
此前，魏斯已经知晓父亲怂恿邯郸大夫叛乱，为了搅乱赵氏宗主赵无恤的战略部署，然后在新一轮四卿斗争中占据更大的主动权，谋取更多的利益。
“有周王嵬的参与，此事还会那么简单吗？”
说实话，魏斯自己并不确定，可以这么说他的脑袋现在已成浆糊，什么逻辑推理他完全耍不出来了。
“父亲，儿子斗胆，想要请问父亲卿城来贼之事……”
魏斯再一拜礼，用一种很是平静地语气问父亲。
父亲魏驹其实不想说的，但奈不过儿子魏斯心坚，索性心一横直接将事情原委全部说了出来。
准确来说，这是魏驹认为的版本。
事情的导火索是邯郸邑叛乱。韩氏宗主韩虎将主导人告诉了赵氏宗主赵无恤，虽然赵无恤表面上没有责怪魏驹，却请求魏驹出兵攻打邯郸邑。
并且，赵无恤承诺：魏驹如能解决邯郸邑叛乱，邯郸邑则归魏。
紧接着，赵无恤又勾结太行山匪，八百里加急来卿城刺杀自己。太行山匪，便是那伙贼兵，可惜没能捕到一个活口验证这个猜想。
听着父亲胡扯，魏斯直接笑出了声：
“那个女飞贼又如何解释？”
魏驹被儿子打断，心中很是不满。他白了儿子一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女飞贼，则是知氏宗主知瑶派遣的。如果女飞贼刺杀成功，一方面可解赵氏宗主赵无恤心头之恨，另外一方面又可以此为依据，勒索赵无恤割地赔款与知氏。
“如若赵无恤不许呢？知瑶又该如何？”
魏斯虽然认为父亲的猜想并不正确，甚至于与事实的真相谬之千里，不过还是顺着父亲的思路问了下去。
如果赵无恤不同意，那知瑶就可以用这个借口，打着晋公凿的名号，联合韩氏以及魏氏余兵伐赵。如此，知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斯是没法反驳父亲的思路的，看着父亲愤愤不平的样子，恐怕不论自己说什么父亲也不会信的。与其逆龙鳞而言，倒不如私下里自己调查。
“那最后女飞贼一伙如何了？”
魏斯被姬霜公主打晕之后，事件的结尾他就不清楚了。
他之所以会问父亲这个事，并不是出于同情姬霜公主，同情周室大权旁落的原因。
而是魏斯实在不忍婢女虞奚惨死，毕竟自己认为与虞奚还是有友谊在的。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助她一臂之力，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魏邑大夫派出三名士兵救下昏迷中的魏斯，作为交换的条件，虞奚、虞囿姐弟俩也交到了女飞贼姬霜公主的手中。
就在这时，溜到车队尾部的甲士魏量，率领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姬霜公主身旁，正对面还有一排排弓箭手严阵以待。
“不用说，那女飞贼不死也是重伤，虞奚、虞囿姐弟俩更不必说了……”
魏斯自己说出来结果，父亲魏驹并没有否认，微微点了点头，便是默认魏斯所猜不错。
魏斯现在彻底慌了神，虞奚到底会不会死呢？毕竟她对自己有恩，自己不能救出恩人，实在是有愧于几十年的道德教育……
在春秋乱世之际，杀一个人很容易，更不必说是魏驹一介宗主了。
乱世之中，哪有那么多的道德可言？
人命贱如尘埃！
魏斯与父亲又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密室，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天又擦黑了。
用过晚膳，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魏斯逼着自己像古人那般早早地睡下。
这一夜，极其难熬。魏斯本以为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可以纵横捭阖，叱咤天下。谁知道竟然被眼前的事所难倒……
卿城刺杀这件事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父亲魏驹怎会信了卜人的谣言，用两个奴婢殉葬？就算是殉葬，又怎会恰好选中虞奚、虞囿姐弟俩？选中虞奚、虞囿姐弟俩，难道只是因为虞奚不肯委身于二弟魏侑、三弟魏俌？
重新梳理事情前后所牵扯到的势力，魏斯又是大吃一惊！
姬霜公主是周室之人，又是受了周室、越国、鲁国、郑国、卫国的派遣。说起姬霜公主与越国的关系，魏斯这才想起来姬霜的师傅——越女。
越女本是赵人，后来得罪了赵氏宗主才逃往越国。而其中原因，正是赵氏宗主误杀了越女的夫君。越女夫君乃是双面间谍，拥有周室和赵氏双重身份的间谍。谁知最后竟然死于两家雇主手中……
根据史书记载，我国最早的间谍出现于夏朝。姑且不论夏朝存在与否，从这里便可以看出来，我国间谍发展历史乃是非常悠久的。
后来到了春秋战国之时，间谍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除了常见的军事间谍外，这时还出现了私家间谍，几乎分布在了社会的各个阶层。
就连有着“战国四君子”美誉的信陵、孟尝、平原、春申四君也都曾大肆豢养间谍，像情报、暗杀、刑侦，什么事情都干。
就连“阴书”“听翁”等手段也蜂拥而至……
越女夫君是周室与赵氏的双面间谍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死于周室与赵氏的联合绞杀之中，也不是什么例外之事。
自古以来，哪个间谍善终的？
也正是因为越女夫君这个双面间谍惨死于周室与赵氏之手，让越女逃往越国。然后，越女收下了周室公主姬霜为徒，从而霍乱中原。这既是越女的私仇，又是越女的国恨。
可以说，越女与赵氏之仇，百世难消！
在这种思想的教育之下，身为周室公主的姬霜，自然也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魏斯躺在卧榻之上，冷风吹来，自己的意识更加清楚了。
别的不敢说，刺杀父亲之事绝非众人所想的那般简单。至少从牵扯周室、四个诸侯国、晋公凿与知韩赵三卿来看，牵扯势力繁多，又岂是简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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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躺在病榻之上，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位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内室中发生的一切。在父亲魏驹的口中，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而这一切的成功离不开楚夫人的鼎力支持。
“说大话也不怕遭雷劈！”
“蹭”地一声，卫夫人拈起衣袖轻轻擦拭红肿的双眼，厉声咒骂魏驹。
“楚姬素日助我甚多，哪像你们两个混吃等死的贱妇？不必再说了，我不想听！”
楚姬即是楚夫人，名叫彭梓，乃是楚国息县大夫之女。息县大夫的妻子又是楚惠王之女，也就是当今楚王熊中的亲姐姐。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在，楚夫人彭梓素日里更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魏斯自然是清楚这些情况的，所以他对楚夫人并不尊重，父亲魏驹还曾因为此事训诫过魏斯。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魏斯笑了。自己本是穿越来争霸的，谁知道眼前竟然被宅斗问题所束缚住。
“楚夫人就是仅次于宗主的第二号人物！”
魏驹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如此。不论是魏驹是真心或是假意，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都在昭示一个通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夫人。
幼子魏其的母亲，魏斯的三夫人，出身卑贱的戎狄女人狄夫人，本就战战兢兢，垂下脑袋不敢说一句话。现在听见夫君魏驹如此表态，心中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再因为什么细节惹怒夫君魏驹。
“贱妾还请夫君恕罪，其儿为人鲁莽，乃是妾之罪，还请夫君保重身体！”
三夫人狄夫人这么真情实意地致歉，脑袋在地上如捣蒜般磕得“噹噹”直响，只希望自己的夫君魏驹莫要再动怒，有怒气朝她一介戎狄出身的贱婢发泄就是了。
但正室夫人卫夫人却不这般窝囊！
正室卫夫人目露凶光，半晌无语，只是用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神瞪着楚夫人。
卫夫人心中清楚，夫君魏驹只是碍于二房的楚夫人出身高贵，为成就大业还需仰仗楚系势力，所以才这般迁就嚣张跋扈的楚夫人。既然如此，身为魏氏宗主魏驹的正室夫人，她也就强忍了下去，希望楚夫人能通晓人情世故一二，不再如此目中无人才是！
魏斯想起来前世在某乎网站上看到的一个问题：
说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地理位置很好，国力也强悍，为什么最后没能统一六国？
据专家研究介绍，楚国在春秋之时吞并了大量的诸侯国。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派遣大臣将士去边疆开拓新土，另一方面又在故地之上大举册封贵族成员。
如此一来，也就导致了楚国变法乏力，旧有制度难以为新制度所取代。
最后，虽然亡国很容易，但亡族却是很难……
魏斯联想到了父亲与楚夫人。魏氏虽为晋国四卿氏之一，但总体实力是弱于知氏与赵氏，所以父亲与家族需要外部势力的支持。
从这个方面理解，父亲为何与楚人联姻，便可迎刃而解了。
这，也就是楚夫人如今嚣张跋扈的根本原因——
我上面有人，我背靠强楚！
……
“小君子……？”
在一旁陪侍的婢女虞采，不经意抬头间看见魏斯侧耳听着众人的争吵，瞬间就大声喊了出来。
或许是跪在榻侧许久的缘故，婢女虞奚本应紧裹的外衣竟然已经散了半边，衣内香嫩的肌肤若隐若现，面黄肌瘦的脸上竟然平添了几分妩媚。
“嘘——”
见婢女虞采大喊大叫，魏斯心慌了，连忙伸出虚弱的手去捂住婢女虞采的嘴。
魏斯本来计划仔细听听众人的争吵，只为了更加清楚暗流涌动的矛盾。谁知竟然被婢女虞采喊了出来，她这么一喊，自己又如何光明正大的偷听？
听见婢女虞采的喊叫，本来嘈杂的内室顿时就陷入了沉寂之中，父亲魏驹阔步冲向榻侧，立刻上前查看儿子的情况。
四子季成、幼子魏其，还有狄夫人也紧跟其后，表情不一。
只有楚夫人和她生的两个儿子，魏侑、魏俌三人愣在那里，
楚夫人方才脸上的喜悦之色转瞬消失，心头好似拴了块石头直沉下去。她的两个儿子，魏侑、魏俌二人如木头一般呆立在那里不动，睁着两只发痴的眼睛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魏斯为何没死？假如……”
二子魏侑凑到母亲楚夫人身旁，刚想说什么，立即被母亲捂住了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下子魏侑、魏俌二人的小算盘彻底废了。
……
晌午时分，日头高照。
宗主魏驹在儿子魏斯醒来之后，先是斜靠在榻侧与儿子闲聊了一阵，紧接着便匆匆离去，去召见班师回都的知氏宗主知瑶，还有赵氏宗主赵无恤。
与知氏宗主知瑶、赵氏宗主赵无恤深聊了许久，三人这才从房中走出来。出来之时，只见知氏宗主知瑶与赵氏宗主赵无恤二卿喜笑颜开，眉毛与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一时间也无法区分开来了。
魏氏宗主魏驹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魏斯蹑手蹑脚地跟着父亲先后走进偏室，看见偏室之中堆满了卷轴、简牍之类的东西，与昨日空荡荡之样子截然不同，魏斯心中大为诧异。
偏室简直成了密室！
压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偏室，魏斯趁父亲魏驹不注意顺手抽出案几上的一份卷轴，还没打开这份卷轴呢，魏斯早已经准备开金手指直接走科技路线……
“斯儿，你可知知瑶与赵无恤二卿匆忙回都，是为了何事？”
听见父亲魏驹问自己，魏斯愣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并不是魏斯愚钝，而是他已经猜出来父亲与知瑶、赵无恤二卿商量之事。
很简单，还是关系范氏、中行氏遗留下来的领地分分配问题。
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日前父亲魏驹联合韩氏宗主韩虎，一起策反邯郸氏大夫，这才让赵氏宗主赵无恤面临前后夹击的战争局面。知瑶与赵无恤二卿此行回都，正是为了进一步削弱魏氏应得的领地。
所以，父亲魏驹出来之后，脸色黑如木炭，恐怕心中积压的怒火已到极限。
父亲魏驹也拿了一份卷轴，只不过是空白卷轴。待魏驹展开那份卷轴，一尘不染，洁白如雪。魏斯顺手给父亲磨墨，突然就听见父亲魏驹叹息：
“我欲忠心，怎知天绝人路，无奈我也只能顺应天意！”
魏斯这边已经研好了墨，父亲魏其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叹息，这声叹息着实吓到了魏斯。
听见父亲魏驹这番感慨，魏斯错愕片刻，这才鼓起勇气回应父亲：
“以儿之见，既遇乱世，更应该奋起反抗，有所作用，如此方不枉来到人世间！”
魏斯如此回应父亲，正是迎合了父亲魏驹心中所想。父亲虽然嘴上满是仁义道德，其实内心巴不得晋公凿早日驾崩，自己好继承晋公室那一亩三分地呢！
正如魏斯所愿，父亲对自己这个回答很满意。
想想春秋战国的史实，周王室大权旁落，诸侯之间攻伐不断，黎民百姓日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生活很是贫苦。可是，以父亲魏驹为代表的诸侯卿大夫们不以为然，为了谋取私利，置周礼于不顾。
魏斯自认为自己对当下时局的认识不如父亲深刻，于是便不再多加言语，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父亲书信多封，静候父亲处理善后。
魏斯虽然站在父亲魏驹的一侧，不过也是一直盯着父亲的，自然是看清楚了收信之人。最初几封信都是送给魏氏各地采邑大夫的，这也是族中惯例。不论家族之中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危机，宗主都应该首先将事情告知与各邑大夫的。
接下来的几个收信人，倒是让魏斯颇感意外！
“竟然是寄给周王？”
看见父亲魏驹在信封上写下“周王敬启”四个大字，着实是吓了魏斯一大跳。
在被周室公主姬霜挟持到墓地之时，姬霜公主肯定地告诉自己，她是奉了王兄、当今周王嵬之命，联合诸侯，扶持晋公，诛杀四卿的。
但看眼前状况，父亲魏驹定是与周王嵬相识，并且二人是有私下交易的。莫非周王嵬利用姬霜公主，一边与父亲魏驹联盟，另一边又想刺杀四卿，坐享其成？
魏斯现在的脑袋都炸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父已将书信写完，儿你要切记，定要将此信安全交到邯郸大夫的手里！”
父亲魏驹最后一封信是送给邯郸大夫的，魏斯倒没感到意外。
此前，魏斯已经知晓父亲怂恿邯郸大夫叛乱，为了搅乱赵氏宗主赵无恤的战略部署，然后在新一轮四卿斗争中占据更大的主动权，谋取更多的利益。
“有周王嵬的参与，此事还会那么简单吗？”
说实话，魏斯自己并不确定，可以这么说他的脑袋现在已成浆糊，什么逻辑推理他完全耍不出来了。
“父亲，儿子斗胆，想要请问父亲卿城来贼之事……”
魏斯再一拜礼，用一种很是平静地语气问父亲。
父亲魏驹其实不想说的，但奈不过儿子魏斯心坚，索性心一横直接将事情原委全部说了出来。
准确来说，这是魏驹认为的版本。
事情的导火索是邯郸邑叛乱。韩氏宗主韩虎将主导人告诉了赵氏宗主赵无恤，虽然赵无恤表面上没有责怪魏驹，却请求魏驹出兵攻打邯郸邑。
并且，赵无恤承诺：魏驹如能解决邯郸邑叛乱，邯郸邑则归魏。
紧接着，赵无恤又勾结太行山匪，八百里加急来卿城刺杀自己。太行山匪，便是那伙贼兵，可惜没能捕到一个活口验证这个猜想。
听着父亲胡扯，魏斯直接笑出了声：
“那个女飞贼又如何解释？”
魏驹被儿子打断，心中很是不满。他白了儿子一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女飞贼，则是知氏宗主知瑶派遣的。如果女飞贼刺杀成功，一方面可解赵氏宗主赵无恤心头之恨，另外一方面又可以此为依据，勒索赵无恤割地赔款与知氏。
“如若赵无恤不许呢？知瑶又该如何？”
魏斯虽然认为父亲的猜想并不正确，甚至于与事实的真相谬之千里，不过还是顺着父亲的思路问了下去。
如果赵无恤不同意，那知瑶就可以用这个借口，打着晋公凿的名号，联合韩氏以及魏氏余兵伐赵。如此，知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斯是没法反驳父亲的思路的，看着父亲愤愤不平的样子，恐怕不论自己说什么父亲也不会信的。与其逆龙鳞而言，倒不如私下里自己调查。
“那最后女飞贼一伙如何了？”
魏斯被姬霜公主打晕之后，事件的结尾他就不清楚了。
他之所以会问父亲这个事，并不是出于同情姬霜公主，同情周室大权旁落的原因。
而是魏斯实在不忍婢女虞奚惨死，毕竟自己认为与虞奚还是有友谊在的。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助她一臂之力，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魏邑大夫派出三名士兵救下昏迷中的魏斯，作为交换的条件，虞奚、虞囿姐弟俩也交到了女飞贼姬霜公主的手中。
就在这时，溜到车队尾部的甲士魏量，率领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姬霜公主身旁，正对面还有一排排弓箭手严阵以待。
“不用说，那女飞贼不死也是重伤，虞奚、虞囿姐弟俩更不必说了……”
魏斯自己说出来结果，父亲魏驹并没有否认，微微点了点头，便是默认魏斯所猜不错。
魏斯现在彻底慌了神，虞奚到底会不会死呢？毕竟她对自己有恩，自己不能救出恩人，实在是有愧于几十年的道德教育……
在春秋乱世之际，杀一个人很容易，更不必说是魏驹一介宗主了。
乱世之中，哪有那么多的道德可言？
人命贱如尘埃！
魏斯与父亲又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密室，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天又擦黑了。
用过晚膳，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魏斯逼着自己像古人那般早早地睡下。
这一夜，极其难熬。魏斯本以为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可以纵横捭阖，叱咤天下。谁知道竟然被眼前的事所难倒……
卿城刺杀这件事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父亲魏驹怎会信了卜人的谣言，用两个奴婢殉葬？就算是殉葬，又怎会恰好选中虞奚、虞囿姐弟俩？选中虞奚、虞囿姐弟俩，难道只是因为虞奚不肯委身于二弟魏侑、三弟魏俌？
重新梳理事情前后所牵扯到的势力，魏斯又是大吃一惊！
姬霜公主是周室之人，又是受了周室、越国、鲁国、郑国、卫国的派遣。说起姬霜公主与越国的关系，魏斯这才想起来姬霜的师傅——越女。
越女本是赵人，后来得罪了赵氏宗主才逃往越国。而其中原因，正是赵氏宗主误杀了越女的夫君。越女夫君乃是双面间谍，拥有周室和赵氏双重身份的间谍。谁知最后竟然死于两家雇主手中……
根据史书记载，我国最早的间谍出现于夏朝。姑且不论夏朝存在与否，从这里便可以看出来，我国间谍发展历史乃是非常悠久的。
后来到了春秋战国之时，间谍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除了常见的军事间谍外，这时还出现了私家间谍，几乎分布在了社会的各个阶层。
就连有着“战国四君子”美誉的信陵、孟尝、平原、春申四君也都曾大肆豢养间谍，像情报、暗杀、刑侦，什么事情都干。
就连“阴书”“听翁”等手段也蜂拥而至……
越女夫君是周室与赵氏的双面间谍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死于周室与赵氏的联合绞杀之中，也不是什么例外之事。
自古以来，哪个间谍善终的？
也正是因为越女夫君这个双面间谍惨死于周室与赵氏之手，让越女逃往越国。然后，越女收下了周室公主姬霜为徒，从而霍乱中原。这既是越女的私仇，又是越女的国恨。
可以说，越女与赵氏之仇，百世难消！
在这种思想的教育之下，身为周室公主的姬霜，自然也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魏斯躺在卧榻之上，冷风吹来，自己的意识更加清楚了。
别的不敢说，刺杀父亲之事绝非众人所想的那般简单。至少从牵扯周室、四个诸侯国、晋公凿与知韩赵三卿来看，牵扯势力繁多，又岂是简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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