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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剑横枕淬邪光

小说:封魔述作者:修麟字数:3942更新时间 : 2020-12-14 15:37:00
哒哒哒……哒哒哒……

夕阳西下,黄埃散漫的九原大境上,一骑白马疾驰而过,马蹄踏在枯黄的草木上,发出哒哒脆响。

遥遥望去,马上是一对少年情侣,正值年少。那少年身着领儒白袍,胯间别着一柄长剑,神采妖冶,容貌秀丽。然而俊美的面庞上丝毫没有的恬淡宁静,此刻他正左手紧紧拽住缰绳,右手搂着怀里的少女,焦急地向后望去。身后原野上的尘土被抛起两丈来高,模糊了颜色,看不清来人,唯有骏马碎地声犹如雷震,不绝于耳。

少年看不清来人,心中不安,更是双腿不住地捶打马腹,希冀白马用力狂奔,早早甩掉身后众人。怀中的女子受不了颠簸,感觉自己化成了一艘小船,置身于波浪中,迷迷糊糊的又仿佛在梦中,一双沾满泪水和汗水的眸子微启,迷离氤氲,嘴边时不时挂着呓语:“到…到家…娘……”

没人分得清她说了什么,倒是白马吃痛,知道主人此时在大难之际,不鞭即走,四蹄翻飞,很快与身后追杀之人拉开一段距离,但这里是九原大境,莽莽苍苍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纵横绵延三千里,除了当中切开的一条大河,山峦线似乎在遥远的天边。追逃还在继续,白马终究是驮着两人,吃力不过,何况连日来的奔走耗尽了它的精力,渐渐地,疲态陡现,浑身冒出一层白色迷雾,鼻孔喘着粗气,舌头拉的老长。任凭少年再怎么抽打,四蹄却一直打转,大有摇摇欲倒之势。

身后的马蹄声很快盖住了白马的喘息声,少年心急,转眼探看,乌泱泱的一大片马群,三十多人,却有九十匹马,一人三骑,一旦马力稍挫,立刻就会换骑乘坐,难怪就算自己乘坐的是良驹,也总是甩不开这些如影随形的鬼魅。人群中,为首一个老者,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在马背起身高呼:“大家伙儿加把劲,捉住了这对狗男女,老爷给赏,大家都到决玉苑快活几天。”

众汉子吱呀怪叫,一片迎合之声。显然他们都是粗汉,没半点斯文,早就知道如果这次追杀得手,少不了家主赏赐,正好在妓院中叫几个婊子烂货,鼓捣发泄一下,此刻眼见快要得手,一经老者提出,更加血脉膨胀,那眼光恨不得生吞了前面两人,马鞭抽的马臀隐隐泛红,群马声声怪叫,发疯狂奔。双方距离急速缩短,那老者又在马背高叫:“叶初,你这门外汉养的杂碎,顶着膀子不干人事,青衣改花脸,你以为老子就怕了你。”

那个叫叶初的少年这才看清,来人是自己最为惧怕的令狐桀。深知落在他手上会有怎样的下场,目光恐慌,双腿不断地夹打马腹,即便白马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自己长裤。

反而是令狐桀,瞅准时机,大声道:“放箭。”

数十个汉子就马跨取出硬弓,弯身仰射,霎时羽箭破空声此起彼伏,和着鼓点般的马蹄声,震得九原天空作响。白马受惊,不知从哪里激出劲力,竟然一兜烟儿撒腿狂跑。令狐桀嘴角微勾:“继续追,逼光了那股浪荡劲,我看这两个浪蹄子还怎么浪。”

叶初恐慌至极,他知道一旦白马倒下,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本来这次出逃自己打算的天衣无缝,就算发就,也为时已晚,早就跑到成国的境地了,但他可能没想到私自带着令狐家的小姐,即将成为皇妃的令狐慧怡私奔,让令狐家在庙堂同僚中丢尽了脸面,也引起皇帝的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园中戏子,猪狗不如的东西,妄想跟皇帝抢女人,且不说皇帝女人少这一个不少,多这一个不多,单就是自己的女人喜欢一个戏子而不是皇帝,已足以让他狠狠训斥令狐家,让其丢尽脸面,也足以让令狐家派出心腹追杀,并扬言死活不拘。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令狐慧怡,少女容貌姣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快要挤出水来,娥眉粉黛,鼻翼翕张,样貌自然是极美。软绵绵的依偎在他怀里,身上传来的阵阵清香,总让他感觉如痴如醉,心旷神怡。然而想起来身后的令狐桀,他顿感脊背发凉,此人在府中资历颇深,却极少露面,多是躲在暗处逼供,审讯于家族不利之人,叶初作为戏子,在府中只有遇到老太太,老爷的寿诞,或可见他一面,虽然当时是穿着大红袍的令狐桀,待人接物都爽朗大气,话语也说的十分得体,可叶初每次近他身,都感觉戾气逼人。再后来听说令狐家两个长子,一个长孙都是在他的手下丧命,老爷却依旧十分器重的事,让叶初对他变得恐惧。下人们以讹传讹,妖魔化的谈论他,更让少不经事的叶初心中越想越怕。

“唉,倘若多有一天的时间该有多好。”叶初心中道:“再有一天,也足够他们越过这九原荒野,南下入成了,这里视野开阔,又人烟稀少,望去只有枯黄的野草,想躲都不知道往哪躲。”

耳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令狐桀放肆狂笑。自知将死,叶初只想苟活,一个歹毒想法涌上心头。

他轻轻摇动令狐慧怡,少女如梦方醒,娇滴滴地问:“元拯哥哥,他们追来了嘛?”叶初笑了笑:“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令狐慧怡惊道:“为什么?你要丢下我嘛?”

“我怎么会丢下你,我想着白马儿也载不动我们两个人,不如把你留在这里,来的都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人,放心,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一边说一边取出长剑,翻手出鞘,依旧笑道:“等我去成国了,安顿下来,我就偷偷来接你。”

令狐慧怡不喜刀剑,白煞煞的很是吓人,闹不明白他拔剑干嘛,此时颇为害怕,可还是壮着胆子答:“可,可大伯伯说了,死活不拘,他们,他们心中只有自己的前途,早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你能把剑收回去嘛?我,我害怕。”

“害怕?那天晚上你不刚开始也说害怕嘛,后面不是挺舒服。”叶初带有戏谑之意。

令狐慧怡却没听出来,只顾双颊绯红,碎碎答道:“那晚还不是你骗我……”

“我哪有骗你,后来就是挺舒服嘛,你这样,你先等我,我去找成国的兄弟,准备好了,吹拉弹唱,绫罗绸缎,八抬大轿来接你。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吃的住的都要靠你们家,你怕他们干什么,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令狐慧怡还在迟疑。

“你都是小爷的人了,谁敢欺负你,老天爷答应我也不答应。”他嘴角弯起一个绝美的弧度,目光中满是清澈,似乎充满了自信。令狐慧怡沉吟半晌,望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叶初心中高兴,收剑入鞘,双手忙将她托在地上,白马虽然开始吐沫,却没有丝毫地停顿,依旧拼命向前。

留下令狐慧怡一人,杵在空荡荡的九原上。

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了胭脂色,一时心中悸动,想起了叶初扮戏时用的胭脂,绵软温热,鲜艳无比。时令已至深秋沉暮,苍茫的九原大境,除了在夏日,两国边界的人可能会来牧马,其它时节多是人迹罕至,此刻白露已过,呈现一片衰荣之相。

叶初丢下了令狐慧怡,独自一人穿行在原海上,晚风习习,颇是凉爽。

他本来是成国浪子,父母都在“打草谷”的时候被顺军所杀,捉住了他,将他带到了顺都玉京,养在伶人舍里,自小学了些唱念坐打的梨园行当,十几年间,妆容样貌却出落的极好,被皇帝赏给了令狐家充当小厮,每日在府中歌颂太平。渐渐地与当时是小姐地令狐慧怡勾搭上。她当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豆蔻初开,能懂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好看。家中父母奔波在名利场上,谁去管她,于是一来二去,两人相恋差不多四五年之久,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再后来,新皇登基十载,嫔妃大选,自私自利的父亲和伯父两人献女邀宠,五十多个贵人的头衔硬是给自己强按了一个,那时候,真不如死了算了。她愤懑,她抗争,没用。连良言相劝都没有换来,倒是父亲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咒骂了她一通。

夜阑人静之时,一个叫叶初的少年才蛰伏在墙根下,说些让她脸红害臊的话,面颊滚烫,内心却十分高兴。久在府中的令狐慧怡对外面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叶初总是什么都知道。二十岁的她大感明日了无生计,破罐子破摔,索性打开了窗棂,笑着骂了句:“元拯哥哥尽讲这些污话儿,外面凉,你进来说罢。”

叶初不是傻子,心想反正她马上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倒不如让我占了便宜,跳进屋中。

奇怪的是两人相见,却一言不发了,只是互相死死盯住双方。闺房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迷离,温度急剧上升,两人都感道燥热,令狐慧怡刚吐出“元…元拯…”两字,就被叶初一双大手拦腰抱起,嘴唇封住嘴唇,三两下扯掉衣衫……

一夜温存,失了身子。

在马背上想起这些的叶元拯嘴角不免勾起一丝媚笑,管他呢,反正小爷占了便宜,就是可惜没能带她逃出来。

顺勘验秀女甚严,大选之日令狐慧怡还是傻乎乎地去了,内官查出她非处子,本来按律就应当当众处死,可毕竟她出身名门,内官是乖巧之人,冷着脸一言不发,末了偷偷告知顺帝,皇帝哦了声,召来两位殿帅,内官讲明缘由,二人已是豆大的汗珠滚滚,皇帝仅是呵呵冷笑,拂袖离开,从始至终未说一句话。

这件让令狐家蒙羞的事很快传得满城风雨,关乎令狐颜面和前途的事,府中大怒,查,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干的,谁敢干。叶初这才感到恐惧,玉京他是待不下去了。用多年积蓄买了匹好马,包了些散碎银子,瞅准一个机会,偷偷带着令狐慧怡出逃。

就这样,乘着初秋的一场大雨,二人私奔了,从玉京出逃,下马驿,过沧济,茂名,麟州,一路上都相安无事,直到进入莽莽苍苍的九原,突然冒出个府中一等杀手令狐桀。

他却不知道令狐桀之所以要在九原动手,不过是神鬼不觉地占据令狐慧怡的身体,在他看来,“死活不拘”只有个死字。其实当叶初刚刚出玉京城时,身后令狐桀的双眼已经死死的盯上了他。

叶初鼻孔中钻进了谈谈的血腥味啊,白马快要累瘫,白沫吐尽了,口鼻中微微渗出了血迹。叶初听到身后还有急切地马蹄声,知道追捕尚未停止。然而自己座下的白马已经脚步踉跄,大限将至。知道再逃也无济于事,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拍了拍,白马顿感全身轻松,放慢马蹄,悠哉游哉地走远。

叶初见状,笑着骂了句:“畜生。”

言讫,掉头转向来人,夕阳似乎是一瞬间暗淡下去地,远处了胭脂云好像突然成了月白色,衰草遍地,寒风吹过,发出呜呜地声响。

九原,这个埋了两国七八代人的古战场,似有鬼在哭。

叶初一时胸闷,扯开嗓子唱道:

“我本待拔宝剑寻短见,血海冤仇化飞烟。

对天发下宏誓愿,不杀昏王怎心甘。”

导的是二黄原板,不急不慢不高不低,唱的是前朝旧戏《文平关》一折,讲吴延坪父兄为末帝所杀,打马逃出文平关,一夜白头的事。激昂的腔调在旷野上和着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发出阵阵回响。

时间转瞬即逝,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令狐桀一行人已然扑到了叶初的身前。来人多是三十岁上下的壮年汉子,劲装结束,马鞍上别着弓弩短刀,面露横肉,满是凶横之色,显然都是江湖上别着脑袋行走的亡命之徒,其中一个汉子马鞍上横提着令狐慧怡,后者已经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小子,你可真有出息啊,背约弃家,累的老夫受这份罪。”令狐桀勒住马头,冷着脸说道。他语调平平,可浊老的嗓音听来总有一股压迫之感。

叶初冷哼一声,却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狗东西,你没听吗,家主令是死活不拘,老夫可不管这一套,落到老夫手里就是‘十死无生’。”令狐桀说着望望马背上的令狐慧怡,色眯眯的打量,“慧怡小姐长得可真水灵啊,腰儿细,屁股圆,奶子大,临死前让咱爷们爽一下,也算主子尽了我们这班奴才的犒赏了。”

他故意将“奴才”两字咬的很重,似乎要激发出手下猥亵主子的快感。众人看着令狐慧怡一齐坏笑,嘴角裂开,露出黄澄澄的板牙,夹杂着几声令狐桀干笑带动的咳嗽,甚是猥琐下贱。

“畜生!”叶初浑身打了个激灵,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小子吃着令狐家的,用着令狐家的,不思报恩也就算了,还拐跑皇妃,怎么,谁是畜生你分不清?”

叶初一时语塞,又低下头不会说了。

他咂咂嘴道:“可惜啊,可惜,只是让你这小子捷足先登破了瓜,不过没事,咱们做着,你看着,老夫倒是快活得很呐。”令狐慧怡早就被笑声惊醒,听到令狐桀的鬼话,泪水扑簌簌落下,看着立在核心的叶初,万念俱灰:“不过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强过所谓的顺帝皇妃千倍万倍。”

少女淡淡道:“令狐桀,你想羞辱主子,你才是畜生。”

令狐桀颇感惊奇,转过来玩味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是,不过府中那么多小姐,老夫却只有一个。这里两国交界,数千里荒无人烟,就算是小姐做了老夫的胯下之鬼,又有谁人知晓。至于你的元拯哥哥嘛,自然想死想活都在老夫手里。”

他突然厉声道:“叶元拯,你要死……”

叶初身形一颤。

顿了顿,令狐桀才接着道:“还是要活?”

令狐桀极擅长用这样的语气问话,总是无形中给人已压迫之感。叶初口中不言,心中却说了千万遍的"我要活",他不知道怎么办,唯有静静低着头,不发一言。令狐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元拯啊,你放心,这里两国交接,人迹罕至,你想什么,做什么,只要我不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他面容憨厚,语气委婉,恍惚之间,竟像个慈祥的老者在劝勉后辈。

  叶初咬住嘴唇,两眼征征的望向地面。

  令狐桀心思陡转,"听老夫的话,你能好活,不听老夫的,你不得好死。"此刻的令狐桀面容已经变得冰冷,语调故意提高。

  "带下来!"他吼了一句。

  那汉子将令狐慧怡着手一提,轻轻甩在了地上。

  "叶元拯,你要死要活?"他又吼了一句。长刀出手,指向叶初。

  "大人,大人……"情急之下,叶初慌忙抬起了头。"是我,是奴才贱,是奴才矫情,奴才不该诱骗小姐,让大人受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次。"

  一大番话语如同连珠炮,好像刚才低头的叶初不是因为感到羞辱,而是专门寻思这一段阿谀之词。令狐桀望着他,冰冷的面皮终是挤出了一丝干笑。

  暮色四合,当令狐慧怡听到这段话时,顿感天塌。身旁的一个个粗壮汉子如同巨大的魔鬼,在苍茫暮色中显得更加诡异。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叶初,似乎是在这一瞬看清的。现在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

  她泪水缓缓流下,带着悔恨和不甘,痴傻地望着他:"叶元拯,你怎能……"

  叶初谴责自己,不安地避开了视线,撇过头不去看她。倒是令狐桀笑了:"世上儿女情长,哪有那么快就两情相悦的,这小姐啊,也是命苦人儿。来来来,元拯,爷们玩就玩个刺激的,去把你女人的衣服扒光,咱们做着,你看着。"

  叶初如遭雷击。

  这般无耻的话语在他嘴中说出来竟是平平无奇,好似寻常事一般。他身后的许多汉子已然下马,抽出明晃晃的短刀,和着令狐桀狞笑。

  一边笑,一边用刀指着叶初,

  "快给爷脱!"

  在这般亡命之徒看来,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寻找刺激。杀人是刺激,用刑是刺激,喝的酩酊大醉也刺激,上青楼狠狠抽婊子更刺激,可这些,总不如让一个女子心爱的人亲自扒光她的衣服,送入她仇人的口中刺激。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他们以前的主子。

  以下犯上,以邪魅欺良善,好不刺激!

  叶初胸中好似被一块巨石击中,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令狐慧怡内心泛呕,可很快就被恐惧笼罩。她现在害怕了,害怕叶初真的会这样做。她虔诚地看着叶初,后者缓缓合上双眼,嘴唇在轻微的抖动,胸腔起伏,吞吐长气。末了,睁开眼,这才突然发现天已经这么黑了,低沉的说了句:"好,我脱。"

  令狐慧怡立刻一声尖叫,带着哭腔道:"三十多人,还是野汉子,这不是教我死么。"她心中委屈至极,不顾廉耻的哀告:"元拯哥哥……别……别这样,求求你……求求你,我……以后都听你话……我伺候你……我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可惜这悲情的话语灌进叶初的耳朵里,就像是说给一个木头人听。叶初不为所动,缓缓的靠近令狐慧怡。在其他人看来,令狐慧怡的叫喊,无疑是撩动他们欲望最好的佐料。至此,令狐桀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这一切,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目的也悉数达到了。

  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感觉自己活不下去。此事过后,就算对令狐慧怡不管不顾,一个被人抛弃,内心深处充满荆棘的女孩子,也绝对不会活的很好。

  "啊"一声尖叫,令狐慧怡的一件薄衫已经被扯成了碎片,露出白藕般的粉臂,渗出淡淡香味,众人捧着鼻子贪婪的吸着。

  女孩儿已经癫狂,双手被缚,可依旧在蠕动身子挣扎,嘴中含糊不清,仍是那一句"饶了我"。

  叶初咬着牙,口中念念有词,

  "我是畜牲,我是畜牲……"

  余下的人早已双眼通红,咽下了一大口又一大口的唾沫,饿狼一般死死盯住令狐慧怡身子。饶是令狐桀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也噙眼而观。

  白露方去,秋分将至,莽莽苍苍的九原大境快要进入深秋,秋主萧瑟,百草枯死,在黄土地上结成了黑色的尸体,肃杀之气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今日的夜晚多么与众不同,漆黑的天空中,见不到一丁点的星光,大地陷入了沉沉的昏睡,黑色笼罩一切。

  当叶初恶毒的双手即将扯开她的内衫时,

  倏忽天地变色。

  西北天空突然冒出六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彗尾,砸向东南。所有星辰几乎一时亮起,恍如白昼,迎接这罕见的异相,即便是夏夜的星空,也没有如此明亮。与此同时,远在成国司天台上的一位颓然老者,正扳动手指,仰头而观,喃喃自语:"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六星落于天狼,主杀伐大起,药眠兄,我大兴,复国有望矣!"

  霎时,群星璀璨,整个银河在天外缓缓流淌,呈现出蓝莹莹的深邃之色。叶初停下手中动作,与所有人一起征征望着天空。令狐慧怡早已经因为哭喊过度,晕了过去。天生异相,又正好赶上他们行苟且之事,总不免让人心声惶恐。

  一汉子忍不住问令狐桀:"大人,这……这是什么?"

  令狐桀没好气的发作:"什么什么?老夫……"

  后面的话语未曾出口,猛感大地在晃动。令狐桀马上大叫:"地动了,快跑!"

  他心思转的飞快,立刻跑向马匹,刚翻身上马,可惜,地面轰然塌陷,所有人都被带进了地底。

  众人没有一个能逃脱,地面下陷出了一个又大又黑的深洞,随着塌陷的石块,一一跌进了无底深渊。令狐桀刚想探头,突然,洞中白光点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耀斑,继而这些耀斑慢慢变大,变亮,成了猩红的血色,裹住了每个人的眼球,令狐桀还想看个究竟,猛感觉眼眶泊泊渗水,其实这那里是水,这是被强光刺伤而涌出的血水,再之后,他们眼前一暗,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剧烈的强光将疼痛都撕扯的干干净净,地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射出这万道霞光,传向地面,和着璀璨的星光,将整个人间照个通透。

  令狐桀到底是大风大雨见惯了,迟来的疼痛让他明白,自己已然眼瞎,他心思冷静,迅速稳定心神。同时听声辨物,发觉身旁有一匹一同落下的骏马,黑暗中伸手抓住马蹄,马慌乱中胡乱踢腾,他劲力所至,扳断马筋,快速爬上马背,揪起马鬃,只一掌,毙了马命。

  落地倘是坚硬地面,一震之力足以让人摔成肉沫,最好找个垫底之物,令狐桀爬上马背就是为此,此时此刻,前途未卜,能有一分的机会就把握一分的机会。其实岂止是令狐桀这样想,周围的汉子都是刀口上舔血活过来的,心想当下之急唯有如此,所以一群人在空中互相算计,寻马寻人,都妄想置对方于死地,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坠落还在继续……

  令狐慧怡身子轻盈,身体如同枯叶一般缓缓落下。叶初当时是离她最近的人,此刻正死死抱住令狐慧怡,二人一同缓缓下坠。

  这里是千年沉寂的地底暗潭,在周围金光的照耀下,浮藻碎萍发出浓郁的蓝青色,不觉生机盎然,谭低少有金光渗进,反而感觉死气沉沉。谭边是古白玉砌的栏杆,青玉砖铺就的地面,延伸到远处,一大片一大片的房屋古色古香,窗棂发出金光,显然里面堆积了数不清的金银,再之后,暗沉沉的黑玉造就的树干几百丈高,翠玉仿做的树叶,惟妙惟肖,尤其是一点点垂下来的玉丝上点缀着玉叶,薄如蝉翼,剔透玲珑。

  广袤的地底广场上,暗谭上空不知用什么方法,镶嵌着无数颗晶莹光滑的夜明珠,按照周天星辰,有序排列。

  一点忽又一点的莹莹之光,精灵般的跳跃在整个地底上空,兼之不风自动的玉丝摇曳,富丽堂皇又千门万户的黄金屋充塞其中,银沙作河,黑玉为壁,几尽人工之能事。

  只是不知是谁人所造。

  "嗵——嗵——"

  数声水响,包括碎玉之声,令狐桀一行人和塌陷的石块一起,砸碎了不多的玉树树枝,高高落进了玉谭。令狐桀入水顿感耳膜生疼,这是水压所致。他顾不上许多,双腿在死马身上一蹬,极速向水面游去。

  他刚一露头:"有活着喘气的嘛?"

  石块纷飞,玉石叮当,根本听不清楚。

  "有喘气的嘛?"

  他一语未毕,又接着喊了一句。苦于无人应答,直至感觉所有的声音都稍稍安静下来,他内力暗运,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喊道:

  "有活人嘛?"

  这次耳朵中很快传来回音:

  "有,大人,小人活着。"

  "小人也活着。"

  "我也是……"

  令狐桀心头一喜,虽然自己成了瞎子,所幸还有活人。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四散游开,寻找岸边。"

  所有人都明白,经历了这一场变故,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何方,况且双目已瞎,保不定同行之人加害自己,最好是寻一安全之地,养足精神,打探清楚周围情况再作计较。当下一群人应了声,快速游开,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谭中瞎逛,只盼能快快找到岸边。

  当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时,潭中似乎只有这群人的游水声,令狐桀虽已近知天命,可手脚灵活,游的奇快。突然,他感觉左手摸到了一个滑腻的物什,大而温热,似乎还在游动。令狐桀心头大惧,暗想这可能是水兽一类,轻轻拔出腰间短刀,浮在水中一动不动。

  "呀……呀……"

  数声咿呀,如同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令狐桀心中闪过一道光,地底,暗潭,婴儿,水兽……

  是大鲵!

  水中之怪,唯有大鲵喜欢生存在无光潮湿的暗谭当中,也唯有大鲵的叫声神似婴儿。寻常大鲵最大不过二尺来长,荤素皆吃。令狐桀触摸那条,他感觉似有巨蟒般长,至于吃不吃人,百尺长的大鲵,岂能不吃人!谭中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大鲵的存在,更有甚者抽刀刺鲵,已引的大鲵群起而攻,一瞬间,婴儿怪叫之声不绝于耳。有几个汉子已经被大鲵生吞,骨骼碎裂声传到活着的人耳朵中,血液在谭中散开,发出怪异的清甜。更引的剩下之人欲除大鲵而后快,可惜他们带的都是短刀,根本刺不到大鲵要害部位。几番下来,众人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况且谭中涌出的大鲵越来越多,少说有几百条,令狐桀顿感有成千上万的婴儿在自己身旁啼哭。

  转眼间,一条巨长的大鲵扑向自己,尾巴卷动,谭低数百年沉寂的淤泥被滚动带起,呛进令狐桀的口中,腥臭无比。令狐桀不及反应,已被裹住了身子。短刀出手,在大鲵身上刺了一剑又一剑,无用,反而水中刺杀,十分费力。

  他心思转动,弃刀用掌。

  猛然中左掌用力,千钧力气喷然而动,令狐桀好歹是丹水境的好手,若困于区区一条大鲵,未免丢人。掌力骇人之处,就连周围的潭水都变得滚烫无比,大鲵身子一软,身后逼出数丈长浪,拍击堤岸。呀的一声惨叫,已然暴毙。

  令狐桀游上水面,换了好长一口气。

  朗朗道:"欺人太甚的畜牲!"

  不及喘息,大鲵在地底几百年,早已通灵,见此人凶悍,周围又迅速围上数十条大鲵。令狐桀虽然看不见,可几十年阅历早已让他感到凌冽的杀意。当下左掌提起,右掌藏于身后,猛吸一口气,沉入深潭。耳中感到有水声泊泊传来,左掌伺机而动,顷刻,一掌递出。大鲵滚动如蛇,轻飘飘躲开。欺身到前,张口欲吞,令狐桀大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左掌贴至大鲵头颅。

  掌心发力,劲道骇人。

  一股极霸道的内力灌入头颅,顿时大鲵闷哼一声,沉到潭低。

  霎时五鲵齐来。

  令狐桀吃过这次亏,知道若是听声辨物再出掌相击,很快会被灵活的大鲵躲开。令狐桀深知此刻是万分危急之时,不在怜惜什么,当下左掌挥动,数十年沉淀的掌力如同大江决堤,密如雨点,一条条大鲵摆动身子却躲无可躲,很快惊叫着沉尸湖底。左掌带动的诸多真气,震的潭水嗡嗡作响。五条大鲵已经被他制伏,周围其他人顿感轻松。剩下的所有大鲵,察觉出了不对,在激荡的潭水中,慢慢游向令狐桀。

  一条,两条,三条……

  大鲵身上斑点发出蓝莹莹的光,在一声声婴叫中,将令狐桀围在核心,足足有百条之多。令狐桀缠斗多时,在水中未曾换一口气,这时早已经到了极限,更兼百条大鲵围攻,情况比前两次更是凶险。

  他猛然感觉胸闷,在九原大境追捕叶初等人,突然遭到变故,瞎了双眼,稀里糊涂困在这水谭之中,被大鲵围攻。一切说来恍惚如梦,难以相信。接二连三的的变故让他的精力不再旺盛,再慢慢磨下去,不被大鲵拖死也会被淹死。

  想通此节,令狐桀直沉入底。

  千招纷飞莫如一招破敌。

  倏忽右掌动,身子半爬,右掌携千钧之力直击湖底。

  猛然爆发一片水啸,地底淤泥卷起一层黑皮,浊浪的潭水滚动,迅速向谭边散开,惊起层层巨浪。

  暗潭像炸开的一朵黑色莲花,数百条大鲵被巨浪带到潭水上空。再无一条可近令狐桀身。

  可悲的是,那些大鲵一旦脱离潭水,被金光照到,便会哀嚎一声死去。即便是很快又落入潭水,借浮藻污水蔽身也无济于事。

  一掌之力,乃至于此。

  令狐桀右掌蓄力,再次挥掌。

  "砰"的一声,谭底裂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潭水开始涌入,潭面水位飞速下降。

  令狐桀感受到了水流向下,转念想到水入地洞。在谭底借力跃上,游出水面。不多时,潭水已经流的干干净净,数百条苟延残喘的大鲵裸露在潭低,金光照耀,顷刻化成了一幅幅骨架。

  大鲵生来惧光,天性使然。只是这潭中大鲵,在此暗潭生存不知多少时日,从未见光,想来是最怕光芒了。

  令狐桀机缘巧合之下,打碎潭低通道,潭水流空,浮藻碎萍都难以浮在水面,大鲵纵然有巨力也无从施展,只能等死。

  一时间皮焦肉臭,婴叫不断。良久之后,大鲵腐肉一点点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插在潭底淤泥中,一片狼藉。

  可惜令狐桀看不到,他仅凭听声辨物,触感和嗅觉。当一股子刺鼻的臭肉味钻进鼻腔,他便知道,潭中大鲵悉数毙命了。只是他还不知是什么缘由,当下无力顾及,瘫倒在淤泥中,调理养息。

  潭中激战一场,所能苟存者寥寥无几。除了令狐桀霸道力战,又不失时机打通地底,才有活路。至于其他人,除了运气好的几个,其他人都成了令狐桀掌下亡魂或大鲵口中之食。

  三十多人十亡七八,九十匹马悉数淹死,现在堪堪不到十余人。令狐桀盘坐潭底,虽然听到了周围有人呼喊,可没有答应。收回心神,吞吐长气,体内真力一点一点调动起来,游于四肢百骸。再后来,他神思内敛,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时光在慢慢流逝,不过在这孤寂的地底,时光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令狐桀和剩下几人,或坐或睡,静静休养。一系列的变故耗尽他们的充沛精力,蹂躏令狐慧怡的心思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可能,这时的令狐慧怡和叶初,早就埋在了不知哪只大鲵的肚子里。

  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周围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而只是以为因为地震跌进了一处不知名的暗潭,恰逢潭中大鲵肆虐。

  一夜一日消逝而过,令狐桀慢慢恢复了气力,他站起来身,衣衫已经被淤泥弄的肮脏不堪,伸手捋了捋了衣角,

  "还有活着的吗?"

  传来几个汉子的回声,令狐桀暗暗数了数,只剩下八人。花费了老半天时间,众人聚到一起。令狐桀带着在潭中直走,摸索一日,感觉脚下不再是粘稠的淤泥,而是坚硬的地面,确信他们是上岸了。

  其实此潭极大,同时可容纳四五十万人。所幸他们没有落在潭心,不然要走出来少说也得四五日。令狐桀伸手摸地,触手冰凉,以为是坚硬的石板,哪知黑玉也冰凉无比。

  令狐慧怡和叶初因为身子轻,在落下的时候挂在了玉枝上,万幸的是没有任何的石块砸在他们身上,也没有人加害她。脸庞被些许的玉片划出几道伤痕,在粉嫩嫩的面庞上,显得更加动人。

  她已然昏死了过去,在玉树中间仰躺,一袭粉色素白长裙缓缓下坠,裙摆纷飞,在青翠色的玉枝中含苞待放,鬓角几许乌丝杂乱飞扬,裹住了半边俏脸,双眸微闭,眉间似有怒气;吐气如兰,嘴唇垂涎欲滴,倒像个午间枝桠小憩的邻家小妹。

  尤其是因为地动还未静止下来玉丝摇曳,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声响,如同天籁。

  大鲵死后身上冒出乌黑气息冉冉上升,一位绝色倾城卓然其中,芙蓉出于渌波,柔情溺态,媚不可言。

  她睡了好久好久,即便潭中打斗,也没有吵醒她。一个女孩子,芳心暗许之后又被人抛弃,最难接受的是心爱之人送她入虎狼之口,对她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碌,她是该好好睡一觉。

  叶初却早就被震醒,静静趴在树枝上听周围动静,待到令狐桀掌击潭底,大鲵悉数死绝,他双目已瞎,心中怕极,不敢贸然下去,只好待在原地。

  令狐桀等人靠在一处,歇息良久。

  一人按耐不住开口道:“总管大人,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乌漆嘛黑一片,还得您老人家费神,带大伙儿逃出去。”一人接口道:“是是是,还得您老人家费神。我看见东南方有光,想是出口,怎么样,咱们动弹着?”

  众人心中一惊,看来这两人没有和自己一样瞎了双眼,当下最好别让他人知道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免得成了累赘。

  众口一词附和道:“对对,东南有亮光,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隐约还有一条小道。”

  “我眼力好,你没看错,就有一条小道,总管,这地底几百年没人,深不见底,又有大鲵这等怪物,令狐慧怡叶初两个杂碎就算掉进来也必死无疑。”

  “这么说,家主交代的事,咱们也算完成了,总管大人回去就说他们二人尸骨无存,赏了钱,好好请总管大人喝一杯酒。”

  "对对对,得亏总管大人指教有方,可惜就是让令狐慧怡好死,没让总管大人尽兴。"

  立刻有人鄙夷道:“甚甚甚,总管大人受老爷器重,缺女人嘛?我看是你小子心里不老实。”

  后者立刻附和:"对,我的错我的错。"说完给自己脸上清脆两巴掌。

  令狐桀微微一笑,这小子话语让他很受用。突然,他感觉不对劲,厉声问道:"我笑了么?”

  众人正在说笑,一时怔住。

  “我笑了么?”他紧追不舍。

  "啊……这……笑了……笑了没……笑了吧。"一个机灵的汉子试探回答。

  令狐桀猜想他们可能也瞎了,刚才八成是胡言乱语,不太确定,假装语气恐惧道:“什么人?”这一句话好似炸雷,众汉子汗毛倒竖,不自觉脱口而出:“什么什么人?”之后唯恐言多必失,却是谁也不敢说一句话了。

  隔了良久,令狐桀故作高深道:“有个僵尸一闪而过,你们可看清了,那个僵尸长啥样?”

  这里是地底,有个僵尸再平常不过,令狐桀拿来骗人也不会惹人怀疑,对于这些汉子而言,丹水境上的高手也杀过几个,区区一个僵尸自然不放在眼里。心中舒了口长气。一人抢先道:"我看清了,是个穿蓝衣长袍的,面色甚是可怖。"

  不料令狐桀一口否认:"不对,穿白袍,看不清脸。"那人很是尴尬,牵强道:"可能是小人一时疏忽,不如总管眼力好。"

  又一人道:"我倒是看清了,穿白袍,身高七尺,躯干猥琐,想是在这里有年头了。"

  “不对,身材猥琐。”

  那人立刻纠正道:"对,我看走眼了。"

  最后一人道:“似是个身材短小的僵尸,穿着邋遢白袍,双手僵硬,一瘸一跳的。”

  令狐桀确认这些人同自己一样都瞎了,冷笑一声,悠悠道:"错了,根本没有僵尸。咱们都是瞎子了吧,别藏着掖着,谁也害不了谁。"

  众人干笑几声,少不了聪明之辈岔开话题:"总管,怎么出去,你拿个主意。”

  “对对对,还得您老人家拿主意。”

  令狐桀道:"当下急迫之事有三,一是打探此处何地,二是寻找食物净水,三是……"

  "什么人!!!"

  他未及说完,突然一股杀意袭来,明切感到有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感到了明显的压迫感。

  "哒……哒……哒",

  竹杖点地声颇为清脆,远处一座巨大的石门内,走出一位老人,须发尽白,拖坠在地,自言自语道:"什么人?一百年了,还是两百年了?太久了,太久了,算不得人了。"

  众人又惊又惧。

  说着那人左手挥动,通“关冲”“液门”“中渚”“阳池”诸穴,一股霸道无比的气力自掌心喷薄而出,想躲也躲不掉,震散众人。远处已有几人受不了凌冽的掌力,倒地吐血,那人突然身形极快,欺到一人身前,兔起鹘落间捏住脖颈,后者骨骼微微做响。

  "坏我神鲵,你等何人?"他言语苍浊,可充满了不容反抗感。

  被捏之人只求活命,急答道:"我等是顺国殿帅府中侍卫,奉命捉人。"

  "聒噪!"

  一声炸裂,捏断那人脖子,旋即又捏住一人问道:

  "何以来此?"

  "地动,是地动"

  "何以地动?"

  "天生异相。"

  "何种异相?"

  "这……我……我……我说不清……饶了我……饶了……"

  不待说完,如法炮制捏断脖颈,再捏住一人。

  "何种异相?"

  "是……流星……星光灿烂。"

  "何种流星?"

  "很多……很多流星。"

  "流星急火,飞向何处?"

  "南……南方。"

  "南方何处?"

  "……"

  "砰"一声炸裂,第三人的脖子同样被捏碎,那人正捏住第四人脖颈发问。令狐桀匍匐在地,答道:"井宿,天狼。"

  那人略微一怔,望向令狐桀笑了:"丹水境。"手底下依旧没有收力,捏断了第四人。

  令狐桀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形同鬼魅,再次三声脆响,剩下三人都已毙命。而树皮般的双手已经缠在了令狐桀的脖颈上。

  "多少流星?"

  "六颗。"

  那人一时僵住,低头似在思考什么,突然放肆长笑,干巴巴的嗓音低沉骇人:"好,好啊。"

  令狐桀大胆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回过神,身子一跳,扑向空中,答道:"李泽,李义潮。"

  "你……你不是……你还没死?"

  令狐桀刚刚抬头,一道金光携霸气掌力击在了他惊诧的脸上,瞬间灌向他。

  继而敲碎黑玉大砖,震的周围房屋嗡嗡作响。

  这个自诩为令狐府中一等杀手,在死之前,脚底只留下了一方巨坑,身体被李泽掌力撕成了碎片。

  爬在玉树高处仔细聆听动静的叶初,尚未反应过来,李泽已经攀上玉树,一双大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闯我帝陵,你听够了么?"

  叶初头上汗水涔涔,只在瞬息之间,杀死八人,就算是丹水境的令狐桀,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何等功力。他一个小小戏子,猛然被这一句话发问,震的胸腔闷塞,双腿发软。

  无形中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嘴中不自觉念道:"知……知罪……”

  李泽声音苍老,语调不高,平平淡淡中似乎藏着万钧力气:“你就是他们要捉的人?”

  叶初点了点头。

  李泽道:“你也是个瞎子?”

  叶初道:“跌下来的时候,不知哪里射出万道霞光,我们都被晃瞎了。”

  李泽稀里糊涂,似是嗔怒,似是不爽,带着三分怪罪,七分娇憨,喃喃道:"就没有不瞎的嘛?”

  "有有有,和我们一同进来的女孩子,掉下来时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想是没有失明。"其实叶初哪里知道令狐慧怡是死是活,听李泽语气转缓,最好是顺着他的性子说话。

  不料李泽望了眼身下的金银玉山,又望了眼上方昏睡的令狐慧怡,突然冷冷道:“老夫欲送一趟功名富贵于你,可惜你不争气。”说完左掌微微用力,叶初闷哼一声,身子软到,在高高的树枝间落下,折碎了许多玉丝。

  翻飞的玉丝照出李泽面庞,一张爬满皱纹的粗树皮,五官隐在树皮之间,头发眉毛胡子全部花白,可不是整洁的纯白,反而乱糟糟布满脸上所有的犄角旮旯。白发长可及足,好似垂在肩上的一件白色披风。

  足点青丝,扶摇直上,抱起令狐慧怡,女孩儿身子轻飘飘的,对于李泽而言,宛如无物。

  落地拾起竹杖,依旧竹杖点地,抱着令狐慧怡,再次走进了那扇古墓大门。

  史载:帝发刑徒七十余万人,穿三泉,置棺椁,江湖海河,山川形胜一而揽之。上具天文,下陈地理。又以人鱼膏为长明烛,兼玛瑙,隋珠,金银,美玉,绸缎不一而足。邪剑镇之。

  这里是皇陵,沉寂已久。

  穿过李泽出现的石门,才算是进入帝陵腹心。一条长长的甬道连接,周围墙壁安放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走过甬道,再绕过三重宫门,整个内城的景象便一一呈现。

  此等构建,分明是一座沉寂地底的王宫帝都。所有的街道,钟楼,城防,宫殿,民居。悉数仿照玉京城模样,一比一还原,一花一木,一砖一瓦,全都如此。不同的是,街道以乌瓷,城防以精铁,宫殿以美玉,民居中塞满了黄金,就算是最为平常的树木,城河,也是裁出来的玉片作叶,细腻无比的银沙作流,寸金镶玉,明珠作星。光照莹莹,几欺天日。

  到处弥漫着氤氲紫气,以及袅袅清香,这是架构宫殿,号称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发出的色味。

            富贵莫数帝王家,诚不虚也。

   可怜这座帝陵的主人,到死都想着带走生前的一切,继续在阴间称孤道寡。那石门外的大鲵潭底,不知道又有多少普通人尸骨化成泥沙,怨气聚集,才养得大鲵通灵。

  一旦入承天门,就是皇陵内城。过万寿门,太极宫,李泽穿堂入室,最终进入了内城最巍峨的宫殿——太庙,他轻轻将令狐慧怡放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径直走至殿中陈列的画像前,每幅画像金丝描边,用纸用墨俱是上乘,画中列位先帝遗风依稀可见。

  李泽缓缓跪倒,三拜九叩,十四幅巨大的画像,他一一叩拜。花费了极长的时间方行礼毕。末了,李泽抱起令狐慧怡,不发一言,出了太庙,过太极殿,进入小太庙,此处只供奉着一位皇帝,也就是帝陵的主人——魏道陵。

  推开殿门,李泽竟是泪眼模糊,

  "陛下,我大兴,复国有望矣。"

  低沉苦涩的话语穿过密密麻麻供奉着的牌位,甚是骇人。整个大殿泛着冷冷的光,并不如其它地方被金光照的通明。

  李泽点起四角明灯,殿中景象这才一一浮现。眼前好大好高一张长桌古色古香,桌下一口乌木棺材,桌上从高到下一排又一排的牌位,正中央一块写着"大兴神武皇帝魏道陵之灵位",左边一块"兴故尚书安公讳和之灵位",右边一块“兴故征寇将军凌公讳云之灵位”,不同的是,凌云的牌位尚未点红,也就是说其人尚未去世。

  一块块牌位数下来,竟有百块之多,其中只有十九人的牌位未注红,包括"兴故尚书令李公讳泽之灵位",以及一块未注红而注金,上写"供  奉阳明祖师王宫韶之神位",众多紫檀木牌位静静矗立,发出幽幽光芒,其带来的压迫和肃穆宛若真有一群人立在对面。

  李泽大有一恸的心思,缓缓从牌位前一一走过,指着每块牌位低声自语:

  "尚书老大人,自您老人家去后,我大兴便一日不如一日,陛下一意孤行,四海狼烟不熄,老夫戎马倥偬数十年,终是没有挽救颓势,只好蜗居在这地底阴暗角落,得待复国机会。"

  "所幸啊,苍天不绝魏家社稷!"

  "药眠兄,奉枢兄,子华兄,我等百年不死,所求已现,龙台一别,不想时日竟如此之久,义潮于夜深人静之时,也不免感慨旧事。"

  "大阵初启,棋已入局。继盛兄,菲淹兄莫非真想做壁上观?"

  "王兄大才,神之听之,还望九天之上,助我等成此大功。"

  ……

  老人身子倏忽一转,背对牌位,正对仇雠,合眼慨声道:

  "灭燕灭易灭冀灭徐灭邺灭韩灭梁灭新灭岱灭华灭灵灭吴灭荆灭汉灭越灭钱,兵出少骨而天下大定。"

  "蛙居此等二百年,六星犯宫,有人来此,岂非天意乎?"

  隐忍至此,终是一扫胸中块垒,不免放肆长笑。

  李泽扶起令狐慧怡,左掌一股绵绵内力输进体内,喝道:"起来!"

  令狐慧怡顿感眼前一亮,"啊"的一声尖叫。

  "别……别脱我……别脱我衣服……元拯哥哥。"痴痴醒来的令狐慧怡依旧停留在受辱之时,手足胡乱挥舞,李泽冷着脸并不管她,良久之后,后者才发现所处之地不再是九原。

  整个殿中幽暗,唯有几点烛火如豆,借着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十个纸扎的小人,不同的是,小人或手,或足,或脑袋总有一处已经风干见骨,其他部位却是纸扎,可见当时是将两个孩子分尸成五,再各取纸扎成了新的一个小人。

  其他小人倒还好说,唯有两个四肢是纸,脑袋是真人的小孩让令狐慧怡心神惊悚,害怕至极。十个小人的左手同时指向乌木棺材,民间所谓接引童子,死后求长生不死的邪魅道法,不想被陵墓的主人效法。

  棺材前一块老大的玉石,周围剔透玲珑,中心一道红芒,渗出森森冷光。再往上,就是宽大的长桌,以及数以百计的牌位了。

  令狐慧怡见如此恐怖,不自觉身子向后退缩,正好碰上李泽双腿,抬眼相看,一张乱糟糟粗脸正好迎来。她嘶喊道:"你……你是鬼么?元拯哥哥不要我了,你……你别杀我。"

  李泽正色道:“我不是鬼,却比鬼更可怕。姑娘,你擅闯皇陵罪无可恕,不过事急从权,老夫有一法能送你离开这里,前提是你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令狐慧怡幽幽道:“那……你是……人了?”

  "该死不死的前朝旧臣,算得上半个人。”

  "前朝?"

  "兴。"

  "魏道陵!"令狐慧怡脑袋一空,虽然二百年过去了,前兴神武皇帝的鸿业孽行还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在普通人眼中,魏道陵无外乎是个邪祟的存在,她自小在深闺,魏道陵的恶迹依旧可以传进她的耳朵。可想而知这个皇帝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

  "住嘴,神武皇帝的名讳,岂是你这草民直呼的。你想不想出去?"李泽一声暴喝。

  "想……"令狐慧怡脱口而言,又补道:"那这里是,皇帝的坟了?"

  李泽没好气顶道:"自然是。”

  他不想再和这个傻乎乎的女子啰嗦,走到玉石前,深深鞠了一躬,肃穆道:"阁下昔日随陛下,何其风流,今欲借阁下之力,再造社稷,不使阁下通天之能,埋没此地底枯冢,还望鼎力相助。”言讫,伸手探进玉石,猛然抽出那柄隐吐红芒的长剑。

  一霎时,整个皇陵所有的金光瞬间暗淡下去,正对魏道陵一干牌位的数千块牌位,纷纷倒塌。

  李泽持剑桀笑:"好邪物,好邪物!"

  兴祖神武皇帝魏道陵所留之物有三,一是长生不死药,二是兴陵宝藏,三就是这切金断玉的华庭玉枕剑。自大昊朝失势,天下裂国终为十七,兴为西疆诸侯之一,传第十五世至魏道陵,东出少骨山灭十六国,遂天下大定。只是之后魏道陵不思用仁政无为治理天下,反而笃信武力,愈发狂暴。

  铸邪剑,求长生,起兴陵,屠江湖……

  在天下腥风血雨中造就一个血淋淋的社稷,又在社稷之上造就一个血淋淋的帝饕。终于搞得天怒人怨,民众揭竿而起,几经沉浮,魏道陵自戗,殿陛之间到处是臣子骨肉,他所倚重的十七子也不知所终,这个刚刚诞生的帝国在口诛刀伐中很快腰折。

  令狐慧怡不曾见过玉剑,只是觉得这柄邪物猩红的光芒鬼魅无比,透过剑身隐隐感有血腥味。四周空气中拉出微弱的红丝,飘飘然流入玉剑中。李泽手臂挥动,将玉剑立地。

  "叮——"的一声,裂开地下砖石,狐鸣之音震得耳膜生疼。

  阴风四起,殿帷摆动,鬼哭之声大盛。

  想来玉剑铸造时用二三十万人,剑成时祭剑四五十万人,兴祖战群雄又杀三四万人,封陵屠六七十万人,以此看来,剑中冤魂绝不下一百二十三万人。故玉剑乃天下至邪之物,无鞘可收,唯取古玉之阴柔,与天子龙气镇之。不然当李泽将它从古玉中抽出时,离开束缚,怎不会金光暗淡,万千鬼哭。殿中幽暗恐怖,令狐慧怡毕竟是个女孩子,她只觉得棺材前的小人们嘴角勾起,正冲着她狞笑。

  李泽跪倒在地,将玉剑捧在手心。

  “臣工部尚书令李泽请旨取剑,再造我魏家社稷,叩请陛下恩准!”

  乌木棺中冒出一丝金气,荡荡萦绕在玉剑身上。很快,所有的哭声与血色平息。果然,能震住它的还是天子之气。此时此刻的玉剑与平常剑刃一般,只是通体乌黑,唯有正中心一道猩红血芒,也没有剑鞘。李泽走到柱边,撕下半截龙绡殿帷,重重将玉剑裹住,狭长的剑身在布中犹自发出阵阵低吟,宛如困龙。做完这一切,李泽将玉剑甩在令狐慧怡身前:“你若真想或者出去,带着它就可以。”

  令狐慧怡已经恢复了平静,茫然道:“为什么?”

  李泽思考良久,竟尔破天荒的笑了。缓缓撑开白袍,坐在了幽暗的殿阶上,正色道:

  “这里是皇陵,按理说四处都是封死的。你要出去,得先到霞帷谷,那谷更在地底深处,若无高人相助,一个弱女子如何出去?所幸那里有两人,何芷和岳翔,你应该知道的。”

  令狐慧怡自然知道这两人都是兴祖朝的高官,当下点点头,心道看来世上真有不死之身,史书上的话,并非讹传。李泽继续道:“带着玉剑,他们必然知道是老夫让你出去的,因玉剑只有老夫能取,倘无玉剑,你便是闯陵逆贼……”

  "玉剑!"令狐慧怡这才醒悟,布料包着的是天下第一邪物。它的名声,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曾经杀了多少人,曾经害死多少人,令狐慧怡瞳仁紧缩,死死盯住玉剑,流出发自心底的恐惧。

  "那又如何!"李泽咆哮道:"事在人为,物再凶终究是物,当年陛下要不是太过在乎玉剑,也不会国破身死,为天下笑。"

  他身形一闪,身子飞速压至令狐慧怡,左手提住她领口,压低了声音,冷冷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这玉剑你不带也得带,同你来的人都死我手下,要不是看你眼睛没瞎,还算有点用,老夫早将你扔到暗河里喂孤魂野鬼了。怎么,二百年了,你们真的以为老夫老了,老夫有不死药加持,早就是长生不死了,长生不死了……"

  他越说越乱,嗓门也越来越大,

  伸手一掌在令狐慧怡耳边略过,掌风劲裂,将一根殿柱打折。

  这才恢复神态,喃喃道:"长生不死,长生不死……"

  声音愈来愈小,令狐慧怡哪里敢动。她终是隐隐约约猜到令狐桀叶初一干人已经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被李泽杀死,书上说兴祖手下十七子个个都是大才之人,坊间诸多评书也将他们的事迹传的神乎其神,想来杀两个人再简单不过。

  只是她不甘心问道:“元拯哥哥,死了么?”

  李泽恨恨道:"留他做甚!"

  令狐慧怡竟感觉到丝丝的失落,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后来他原形毕露,但总给过自己温存。令狐慧怡秀眉微蹙,眼眶湿润,怔怔看向别处。

  “元拯哥哥,真的死了么?”

  李泽道:“死就死了,姑娘只要带玉剑出去,天高任鸟飞,凭姑娘的容颜,天下好男人,多的是。”

  令狐慧怡暗想:“自己弃国弃家,唯一的依靠叶初也走了,出去,能去哪呢?”

  李泽缓缓站起身,见她不言,淡淡道:“你若不出去,老夫马上让你成这样的怪物。”说着指向棺前的十个童子。李泽心思缜密,早看出来令狐慧怡害怕小孩,也大致猜到女子心中所想。

  果然,令狐慧怡一直待在这阴森森的殿中,与分尸童子为伴,每时每刻都害怕恐惧。听李泽如此说,立即道:"我走,我听你的。"

  李泽笑了笑,摆摆手让她过来,令狐慧怡虽然害怕,但还是勉强挨近李泽,后者手腕翻动,结了好几个道印,多是护身加持之用。末了才将玉剑斜绑在令狐慧怡后背,一股冷气透进她的脊柱,令狐慧怡顿感冰凉,她不自觉想起来个问题,问道:"你怎么不独自带着玉剑出去?"

  李泽鄙夷看了她一眼,此人到现在才想起这个关节,可谓愚蠢之甚。道:"老夫宿命,世世护陵,倘能出去,姑娘早就是鬼了。"

  令狐慧怡若有所思:"一直待在这里,那不是,很无聊嘛?"李泽叹了口气:“是啊,二百年了,姑娘是百年来第一个同老夫说话之人。”

  "不过,以后就有机会了。”

  他拍了拍令狐慧怡肩膀,道:"走吧。"

  二人刚迈出殿门,令狐慧怡第一眼看到了殿外景象,璀璨辉煌,被这奇异的景象瞬间惊呆。

  二人离开小太庙,向东过永宁门,隆宗殿,穿布仁门,进入华道,遥遥望见太庙高大的殿脊兽,以及皇帝朝会之地——待贤殿。转东安门而出。

  令狐慧怡之前去过大顺皇宫,因为选秀,自右弼门入,向西正好经过待贤,隆宗二殿,进入内宫。除了没有人,此时感觉这里和顺皇宫布局一模一样,心中纳闷,问道:“老前辈,这里布局和皇宫一样?”

  走在她前面的李泽纠正道:“不,是顺宫布局和这里一样。”

  令狐慧怡不解。

  老人没有让他等久,接着道:“先有兴,后有顺,两朝同以玉京为都,大顺宫室,本就是继兴而建,先来后到,怎么能说是我们学它。”

  末了冷笑道:“这个文御,造反倒是说的冠冕堂皇,说什么‘代天拟旨,诛伐无道’,坐上龙椅还不是将我大兴东西照抄照用,好奸贼!”

  后面的令狐慧怡恍然大悟,原来顺皇宫是这样来的,只是此人过于狂妄,竟将本朝太祖文御骂做奸贼,但一想他们平辈,也就不足为意。

  李泽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拖着身子,袍袖宽大,须发极长,故而走的极慢,嘴中却说个不停。

  “兴祖灭十六国后,仿照他国宫室,在原来大霓宫的基础上,向东向南扩建皇宫,其占地之广,宫殿之盛,九水绕城穿流,这才有了大兴皇宫。”

  “此处皇陵内城,完全是按照大兴皇宫建造,当年老夫记着是平台监定穴,凌尚书主事,老夫描绘图纸,用的是椒山的金银,椒山,你知道嘛?”

  令狐慧怡猜想平台监可能是平旨,字奉枢。凌尚书是凌云,字药眠。这两人,书上也都有记载的。至于椒山是什么,她就真不知道了。

  令狐慧怡摇摇头:“不知道。”

  李泽一怔,停住脚步,转过身子,看了她一眼,眼中怀疑,苦痛,无奈皆有。旋即转过身,自语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等终究欠孙家太多。”

  令狐慧怡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只顾走路。

  相行一段路程,李泽却又开始说话:

  “兴祖崩后,乱兵围城,我等众人,或潜或闯,都是为了找到兴祖龙体,安葬在早就造好的皇陵。”

  令狐慧怡道:“那你们找到了吗?”

  李泽如实回答:“没有,文御看管龙体太严,或者就被百姓蹂躏,至今没有找到,这座陵墓,实是衣冠冢,老夫痴人,不知道守的什么。”

  “不过,辟易兄千辛万苦,总算救出了兴祖唯一的血脉,最后的不死药也给她服下。公主,怕是我等最后的希冀。‘’

  令狐慧怡纳罕:“是个姑娘?”

  “是,神武二十七年,钱国递上了请降文书,十六国至此全灭,天下一统。老夫连夜回京,正去景运殿交割事宜,就被刘逸朱钰两人拉到大霓宫见刚刚诞生的小公主,安大人说得女不如得男,可惜不是男儿身,陛下笑了笑说头胎若是男儿岂不没了闺房杀气,爱卿且待朕给你杀出个囫囵太子来。”

  说到此处,李泽语气颇有喜气,似乎往事近在眼前。

  令狐慧怡也是莞尔,未曾想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神武皇帝也会说笑。

  “可惜啊,再后来,陛下性情大变,原本其乐融融的朝堂不复,安老大人弃官,王宫韶羽化,江菲淹出走,椒山三家尽诛,天下世族十去七八,大狱渐起,陛下却只迷恋于修陵墓,铸玉剑,兼之冷淡后宫,再没有生出一个皇子皇女。”

  令狐慧怡静静听他说,唏嘘前朝旧事,感慨良多。

  “神武四十七年,天下再次大乱,文御联合江湖诸多人士,起兵造反,当时药眠和我在内十四人,正好负气外出,接到消息回去时,陛下已经自戕。”

  “数进皇宫无望,困在龙台,当时药眠商议,新生之国,必有神助,众人遁去各地,凭借不死药加持,等他后继皇帝有昏庸之辈,再图谋复国。”

       “二百年,二百年了,兴祖皇陵,这是老夫半生的心血所化啊,老夫岂能不管不顾,其他人都四散各地,唯有老夫回到这里,安安静静守陵。况且当日曾对陛下言道若陛下崩,老臣生生世世守陛下清净,不离皇陵半步。虽然陛下以为是一句戏言,可君子一诺,说到做到。”

  令狐慧怡初听倍感离奇,史书上的兴朝余孽尽被太祖皇帝屠戮殆尽,看来多是谎言。后来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他不自己带玉剑出去的缘由。

  望着前者背影,突然心头一酸,

  一个孤寂的老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帝陵,

  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

  那他守的什么?

  “姑娘”,李泽突然叫她道:“等你将来见几个人,做几件事以后,你就知道我守的是什么了。”

  出东华门之后,才算出了内城。断断续续谈话间又走出外城,玉京城主街纵横各十九道,三百六十坊,可想而知占地之广。

  二人离开外城,绕过几株玉树,进入一处地穴。

  李泽道:“这里是皇陵封底留下的最后通道,沿着此道往下,姑娘可切莫害怕。”

  令狐慧怡见地穴九尺见方,长长的台阶伸延向下,直至最后幽深不见,似乎望不到头。令狐慧怡这半天早就习惯了这里,看似怪诞,实则平淡。她耍性子道:“不就是黑洞洞的么。”

  李泽冷笑一声,俯身进洞。

  初入洞中,为金光所照,尚可辨物,再往下,渐渐模糊,进而变得漆黑无比。令狐慧怡初觉有风丝丝吹来,带走淡淡土味,肩膀后的玉剑却越来越兴奋,颤动不止。她心中害怕,刚想问话。

  不料李泽黑暗中开口道:“姑娘,你叫什么?”

  “令狐慧怡。”

  “哦,怡颜一舒啸,万慧此中临,倒是个好名字。”

  令狐慧怡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摸黑向前走。

  风力却越来越大,臭味压过了土味,最后,风声竟然凛冽如刀割,整个洞穴中传来透骨的寒意。她哪里知道,这里埋葬了多少孤魂野鬼的尸体,自从陵墓修成,为防泄密,大多数人都被填进了地基,尸骸填塞在黄土中,暗无天日,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家乡,妻子,朋友……

  在它之上,一座威严的帝王陵寝踩着森森白骨拔地而起。

  不然,李泽为何要给她身上加持道印。

  她放肆的呼喊李泽,后者却不应,漆黑无比的洞穴中,只有她一个人,以及背后发抖的玉剑。

  少女神情惊恐,额头渗汗,她被数以万计的鬼魂包裹,感受到了彻天彻地的恐怖。

  鬼哭,鬼哭……

  长夜漆黑,唯有鬼哭。

  不知是什么,令狐慧怡倍感压抑,她在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尖叫中,疯了一般,冲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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