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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

小说:明月谣作者:农夫天书字数:3120更新时间 : 2020-11-28 15:51:00
二月二十七,阴雨。

京城。

市井之中依旧闹然,百十行买卖经商,车马骈驰,人烟辏集。

连升店位于南城,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一家客栈,前来投宿打尖的大多是各地进京的考生,奔着“连升店”的名字,图个连连高升的好兆头。此时三场会试已毕,店里的几位书生榜上得名,意气风发。也自有些学子虽未及第,却仍舍不得离去,盼着天上真能掉下个馅饼来,或有谁因枪替舞弊被除了功名,自己能得幸补上这个缺。

此时距殿试仅有数日之遥,在这连升店内:白头老叟,尽将佳联对;垂髫少年,却把绝句书。谈笑有鸿儒,句句不离萧何法;往来无白丁,字字皆是夫子言。好是一副热闹景象。

陈轩宇在这家店中。他独自坐在靠窗的散座,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前些日子的三场会试他自觉考得并不如意,但不知是他的文章正应了考官的口味,还是气运使然,竟鬼使神差地考中了。在旁人看来是大幸,而他自己倒是模棱两可,混混沌沌的,虽肯定不是什么愁,但也没觉得是多大的喜事。

“前些日子是父亲的寿辰,也不知他和娘亲过得可好。”陈轩宇感到有些孤独,有些想家。他喝了口微凉的茶润了润嗓子,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绵绵春雨,蓦地想到两句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词是秦少游的《浣溪沙》,陈轩宇曾听吴盛念过,前年,去年,每一年。

直到此刻,他才稍稍地或少少地感到些愁绪。

愁这一字,自古及今,自伤春、闺中怨,去恨绵绵;及悲秋、思故国,来路茫茫,有百般千种,不一而足。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盖莫能免。

少年人有着少年人的愁,十中有七八,大抵相同。这种愁不是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的愁;而是莫须有的,可真要有了,却怎也甩不去的——相思。这种相思的愁绪,成年人看来,或者等少年们过个三年五载再回首看去,也会觉得幼稚得不值一哂。但这相思的愁绪,无疑是真挚的,纯粹的——至少对于正经历着的少年们。这种相思,是愁,却不是苦,不是痛;有酸,也有甜。

他想着她。

他这愁绪也只是孕育了两分,就被大堂里的爽朗洪亮的声音打断。他寻声看去,却见个书生折扇轻摇,意气风发地诵道:“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几句陆游的《金错刀行》引来不少彩声。

只听有人应和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是宋朝汪洙所作的《神童诗》,此刻在这连升店内,这首诗既逢时,又合地,叫好声此起彼伏。

对读书人而言,若得一朝金榜题名,不枉十年寒窗苦读。可在这金榜之上寥寥百十人背后,有着千千万万的落榜考生。江湖,也是如此。练武是苦活,苦是大苦,未闻鸡鸣已起,披星戴月未眠,冬三九夏三伏,日复日年复年。可多少年下来,千千万万勤修苦练之士埋没于江湖,也只有凤毛麟角的佼佼者能脱颖而出。

陈轩宇胡思乱想着,忽地反应过来方才说话那人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前些日子在同在李家庄避雨,说过一晌并不投机的客套话的书生。那书生此刻这志得意满甚至有点趾高气昂,也合情合理,。陈轩宇又想起李家庄那一晚,不多不少地惋惜着那书生仅是避了雨,又深深地庆幸着自己不仅避了雨。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的思绪又飘向了那个姑娘。他想起她迈进屋门的时候,轻轻巧巧,一蹦一跳的,想起她那一双脚……陈轩宇甩了甩头,不再想下去——他不是君子,但也不至于无耻下流。更何况,他那小师妹的美,比他自己此刻这相思还要纯粹,干净,不该生出丝毫的邪念。他想起她坐在火堆庞,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拢着微湿的发;他想起她一分真九分假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将她的,不,他们的师父折腾地焦头烂额无所适从;他想起她的笑,笑的时候开怀捧腹,爽朗得肆无忌惮,令他着迷。他想着自己竟能逗得她那么笑,头一次地觉得自己真的了不起。

他又想起次日她在那棵梅树下,手指点点地数着枝头的梅花,美得像是…像是…什么也不像。不,像是……他半痴半醉地想着自己所知的美,终于不负所望地找了个恰当的比喻——那时的她,美得像是她生气时的样子。

他又想起她生气,该不是真动了火,还是佯装地多一些,但那微嗔薄怒时的美,他想着下次再见她的时候,该怎么再轻轻地惹惹她?可他挨了不轻的一个耳光,又被狠狠踩了一脚,此刻想想,心里还是甜甜的。

陈轩宇想着,想着……过了些时候,被屋中学子们的唱和声打断了思绪。他心里生出股无名之火,只觉那些人口中引经承典的名章佳句尽是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酸腐无耻之言。他掏了掏耳朵,走出店门。

连升店位于正阳门外,正西坊,琉璃厂东。自明成祖朱棣迁都,数十年间这北京城自内而外经了大大小小的修葺扩建,有了如今这“里九外七皇城四”的格局。皇城以外,百十条街道东西交错,南北纵横,更有大胡同三百六,小胡同赛牛毛,划出三十余坊,一百余牌,七百余铺——林林总总的饭馆,茶叶铺,粮行,绸缎庄;各式各样摆摊卖货的……天上仍飘着蒙蒙细雨,但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来往商客络绎不绝,比起大同府更盛繁华。

陈轩宇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走街串巷,一个多时辰下来,手中空空,肚中也空空。他倒有个小心思,想买支簪子,但七七八八看下来没能上眼的,好容易看中一支过得去的,却又短了些银子,也只能作罢了。

他穿出一条胡同,远远地听到小贩的吆喝声,声音虽轻,倒也听得清楚,“炸豆腐嘞,新出锅的炸豆腐……臭豆腐哟,带汤汁儿的臭豆腐……”他见周围三三两两的人迎着过去,也想着尝个鲜。

街角的摊位是叫卖声的源头。摆了五六张矮桌,顶上支着一篷脏兮兮油腻腻的灰布,倒也能遮风挡雨。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站在炉子旁,嘴上吆喝着手上忙活着。炉子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的油滚沸着,一份黄橙橙的豆腐下锅,顿时扑出浓浓的油香气和豆香气。放炸豆腐的箩筐旁摆着个封好的瓦罐。当摊主掀开瓦罐,散出的一股又腐又厚的臭味不禁令有些人却步,却又令有些人向往。

陈轩宇是前者。他掩着鼻子,见有的客人以闷炉烧饼就着臭豆腐吃得不亦乐乎。“难不成这京城的人,喜欢吃屎么?”他不由想到。

摊主忙完了一阵子,走到一桌前。那桌只坐了一位客人,坐了有些时候,没叫一点吃的,却仍是安安稳稳地坐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摊主笑呵呵地向客人说道:“这位爷是等人么?您看这雨也停了。我这儿桌椅又矮又小,还不干净,真委屈了您嘞。”这话乍听着舒服,稍琢磨下却是挤兑着逐客的意思。这或是京城人特有的说法方式,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不直截了当地说,非要折个七拐八弯的。

那客人背对陈轩宇坐着,身形高大壮硕,背挺得笔直。他听了摊主这话,笑着答道:“我等我滴沥耷拉孙儿呢,他儿子是卖炸豆腐的。”这句话又脏又臭又损。陈轩宇虽不明白,至少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他没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意的是说话的人,那身形,那语气,他说熟悉也未必多熟悉,但想是不会认错。

摊主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看那客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也不敢怎么着。他正气着,只见那客人甩给自己一块银子,足够自己忙活三五天的收成,心中的气都化作了惊喜与错愕。

客人说道:“不跟你逗咳嗽了。在座的,每人请一碗炸豆腐。”

摊主应着,又不忘问道:“这位爷自己不来点儿什么?我这儿的炸豆腐,不说冠绝京城,也算有些名号的。就说这油,用得可是卤虾油。”

“不然我能跟这儿傻坐着?你这油是新换的吧。”

“您圣明。”

“这炸豆腐啊,看着简单,要做得好了,也是门学问。豆腐,油,佐料,都不能差,不然吃着就是渣味儿。豆腐我没吃,还不好说;作料一味没错,香菜叶,韭菜花,腐乳汁,芝麻酱,蒜泥,辣椒油。油要卤虾油,但新换的油炸出来的味儿,忒浅,少了层豆香。行了,快去忙活着,做完这几份再来招呼我。”

摊主听得愣了,应了声,估摸着油差不多是时候了,才小心翼翼地招呼起这座真神,“现在来一碗尝尝?”

“我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一碗,也不是为了尝尝。”

“您要多少?”

“你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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