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4）
果木香气袭入蘑菇房的一刻，木床上蜷缩的身躯下意识地颤动起来，储心猛然地睁开眼睛，自然而然地坐了起来。
屋内一片漆黑，铁盆内熄灭的木炭只剩下黑渣般的灰烬。
储心翻身下了床，她从木抽屉中抽取一件黑色、透气的纱袍裹在身上，动作娴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上去就像一只屈身于黑暗的鬼魅。
她轻轻地推开老旧的木门又轻轻地合上。
蘑菇房外，所有的篝火均已熄灭，黯淡的夜空下，绿色的大地仿佛被漆黑色的格调所掩埋。
她伫立在门前，不知道眼前是不是幻觉，那么深邃的黑暗，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摸出了火石，双手在火石上来回摩挲。刹那间，浓烟里迸出了闪亮的火花，盛大的火焰精灵从黑暗之中徐徐燃起。火焰照耀她的脸庞，苍白的脸上没有岁月的折痕，就像是画框中的一幅美人画。
深夜的寒风透着一股冷厉，瘦弱的黑影缓缓独行，她一手拿着血茸花圈，一手举着飘动的火把，谁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
最后，她在那根百尺高的树干边停下了脚步，面对树标足足保持几分钟的静默，她又绕到树干的背部，那里有一处高高隆起的红土丘，看上去就像平原伤疤上的一个鼓痘。
她撇过头朝西北方向望去，红色的云霞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远处只剩下巍峨的黑色群山。储心冷冷地凝视，拳头不由地紧紧握起，嶙峋的指甲插入到皮肤，她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能活着从那些深不见底、埋葬噩梦的地穴中走出来。
微风拂面，轻踩焰火，隐约之间却有种洪水猛兽透身而过的心凉，她转过头不再看西北边的黑山，用手整理一番卷在头部的黑纱，确定整齐无误后，她用力将火堆放在杂草上，任火苗肆意游动，最终烧开了一道缺口。
这处缺口隐藏在土丘之上，是一则通往地下暗堡的通道，雅地干人专门用于规避天灾人祸。
储心径直走入缺口，虽然靠着火把的照明，但她还是需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探下去，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润的土气，凡是吸上一口都恶心地难以下咽。
泥洞内，橘红色的火光成为了漆黑空间内为数不多的色彩，它改变不了昏暗无比的一切，湿漉漉的石头，阴暗潮湿的空气，还有那光滑石壁上圆圆的、仿佛被水冲刷出来的小孔。
大量的雅地干族人紧挨在一块，他们面前是一个由铁栏隔开的石隙，生了苔藓的干草铺在角落里，彼此的衣物破烂不堪，憔悴可伶地如同一只只下水道的老鼠。
他们彼此凑近，鼻腔中吐息周遭赋予的湿润空气，脸上写满了各色的伤悲。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均沉默着。
天泽仰头望着洞穴顶上的水滴，他在烛光中默数滴水数计，数着数着就出了神。大概是觉得要能把心思放在其他事物上，周围的苦难就变得轻松许多，至少他是这么想。
“咳...咳。”一名老族人卷缩在角落，不停地咳嗽。
微弱的烛光漂浮到脸上，满是随处可见的伤痕，这些伤痕触目惊心，每一道都有可能滑走他的生命，可他却活了将近60多年。
“天泽，储心真的被布鲁克人抓走了嘛？”格老垫了垫天泽的后脑勺。
天泽转过头，瞳孔黑如炭烬，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傀儡。
许久之后，他的眼神中才恢复了一些常色，点头说，“妹妹多半已经折损在鹰犬的手中。”随即表现出一股难以掩盖的复杂情绪。
“作为圣女，她不是应该留在部落嘛，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战场那头？”另一名老族人不解道。
“储心放心不下父亲，于是暗中跟随着，可她现在失踪，”天泽平静道，“都怪我没有好好看住她。”
族人们一个个唉声叹息，无可奈何。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又一个族人问。
“以卵击石，不可取之。”天泽的眼神中浮现一抹淡淡的精光。“或许会有折中的方法。”
“难道要我们归顺布鲁克人，割让自己的土地嘛。”格老说，”这可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啊。”
没有人接上话，他们只是默默地望着火把上残存的焰火，那火光像是要把空间内仅剩的氧气都燃烧殆尽。
孤寂的寒夜，离散的人心不免升起了万般惆怅。
“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归顺布鲁克，至少这样能减少无畏的牺牲。”天泽说。
“我不同意，归顺布鲁克人就是归顺红土人，那储干族长所做的努力岂不等于白费？”格老淡淡道。
“格老，你应该让天泽把话说完。”雅叔安抚道。
“格老，您别动气。归顺布鲁克也是属于无奈之举，他们需要咱们所管辖的森林面积以及雅地干背后的药房。”天泽平静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红土人的出现，那么部落之间争斗的火苗也不会死灰复燃，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敌强我弱的局面就由不得我们。”
“可这座森林是人类目前为止仅剩的瑰宝，难不成要拱手让人嘛？”格老眼神凝重，如同角落里的暗影，“就是因为红土人的介入，部落的争斗才会上升到如此严重的境地。”他将拐杖重重地扔到了一旁，想要猛地站起来，可奈何老腰不盛，再无年少时的勇力。
昏暗的土洞内，族人们争先恐后地议论着，谁也拿不定主意，但他们就是争吵着，为了所谓的将来，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祉。
裹着黑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道的中段，她缓缓走着，脚步声极轻。
当她听到了溶洞深处传来的争吵声时，心情变得急切起来，脚步也突显沉重。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我又来和你交谈。”
“...寂静如同顽疾生长。”
“拉住我向你伸出的手臂，聆听我对你说的话语。”
储心唱起了歌谣，回荡的歌声透过空气闯入族人们的耳朵，那些眼神落寞，像是失去游魂的雅地干人，在听到莫名歌谣旋律的一刻，都不约而同地紧张兮兮，像是受惊的幼崽。
慌乱之中，族人们一个个握紧武器，没有武器的就握紧拳头，他们挨撑站立预备，纷纷凝视土窑洞的土阶上，浮动的烛光仿佛飘摇着他们内心的恐惧。
黑袍人缓缓走下石阶，凝重的气氛在溶洞内起伏。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庞以及族人的面容，那一刻，她看见了年幼孩子脸上恐慌的表情，他们是那么安静，又那么悲伤。
“天泽，你还好嘛？”储心将黑袍摘下，苍白的面容渐渐暴露在大众前。
“是储心，大家不要慌。”格老一眼就瞧见了黑袍下的倩影，他喜极而泣，泪水悄悄地划过脸上的刀疤。
“储心。”天泽冷颤道，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储心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目光如刀。
“是储心，太好了，她没死，她还活着。”老弱病残的族人们纷纷眼泪纵横，他们干瘪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是我，伟大的神明不希望我死亡，它需要我活着。”她呜咽着抬起头，对着所剩无几的族人柔声道，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天泽的瞳孔里跳闪过一缕锐光，但转瞬即逝。
“因为族人的牺牲，他们将生存的机会都让给了我。”她的话语像是古老的咒言，听上去那般孤独。
苍白的脸微微狰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后来我碰到了湍急的水流，利用河流的因素去到了那片摇篮，于是我活了下来。”她朝着人群扫视，像是在记住每一张活下来的面孔，火光映照下的族人是仅存的希望
“各位，格林卫的出现已经严重地打破了西泽森林原有的平衡。”她说，“逃亡的过程中，我因祸得福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以人格担保他不是红土人派来的奸细，他会成为我们战胜红土人的重要助力。”
“储心你总是这么的天真！”天泽的眼睛眯着了一道缝，像是在考量储心话语里的真实以及分量。
“不，请你们相信我，他是我救命恩人，也是唯一一个不惧怕蓝天的人。”她的眼神神采奕奕，“他是天外来客，是高维时空的神明，他的头发会随环境而变色。”
“胡扯，哪有人的发色能随时变色？”天泽讥讽道，可他心里还是有些惊慌，由于蓝天的缘故，他重新考量起了储心的话，因为那只巨大的蓝纹白虎曾是这个森林原有的王，也是这个森林最神圣的生物。
“不信，我到时候让他变给你们看。”储心的眼神凝重，但直觉告诉她，梦童肯定就是天神派来帮助他们的人。
“既然你回来了，那地面上估计没什么危险可言了。”天泽冷酷地越过了她，走上了土阶。
“除此之外我要宣布一件大事。”她说，“一个星期后，我将会嫁给塔所尔，到时候雅地干和古茵族会成为联盟的关系，我们需要古茵族的力量。”
“什么，你居然要嫁给那个该死的豹子王，”天泽停下了脚步，随即摸着左手的断肢，一脸愤怒，他的断臂就是毁自豹子之手，他实在对此难生友好情愫，“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一群食人族嘛，他们连吃肉都懒得吐骨头。”
“储心，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格老接话，“你是雅地干的圣女，怎么能让那样的人玷污你的清白，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雅叔说，“如果族长要是活着，他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将塔所尔这个混蛋给杀掉，真想不通族长那时候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
“你们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储心柔声道。
土窑洞内鸦雀无声，阴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留下阴影。
小番薯忽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一头栽进了她的怀中。
“储心姐姐，我好想你。”小番薯低语。
“小番薯，我也是。”
“储心姐姐，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可听话了。”
“乖，以后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
红土丘外的沼泽林内，溪流还静处在幽暗之中流淌着，森林的风息却因为林间水汽的凝结变得格外缓慢。
天泽慢悠悠地走出砖红色的土丘，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一个从不会微笑的面瘫，可他现在隐隐发着怒，就像一只蓄力的瘦虎。
他不禁朝天际望了一眼，随即停下了脚步，失落地坐在石头前，窘迫的境地让他好一阵子没缓过神，那对黯淡的眸子对着林木静静发着呆，嘴边轻轻哼着歌谣。
“当人流离时，你会忘记什么，当人回忆时，又会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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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心翻身下了床，她从木抽屉中抽取一件黑色、透气的纱袍裹在身上，动作娴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上去就像一只屈身于黑暗的鬼魅。
她轻轻地推开老旧的木门又轻轻地合上。
蘑菇房外，所有的篝火均已熄灭，黯淡的夜空下，绿色的大地仿佛被漆黑色的格调所掩埋。
她伫立在门前，不知道眼前是不是幻觉，那么深邃的黑暗，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摸出了火石，双手在火石上来回摩挲。刹那间，浓烟里迸出了闪亮的火花，盛大的火焰精灵从黑暗之中徐徐燃起。火焰照耀她的脸庞，苍白的脸上没有岁月的折痕，就像是画框中的一幅美人画。
深夜的寒风透着一股冷厉，瘦弱的黑影缓缓独行，她一手拿着血茸花圈，一手举着飘动的火把，谁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
最后，她在那根百尺高的树干边停下了脚步，面对树标足足保持几分钟的静默，她又绕到树干的背部，那里有一处高高隆起的红土丘，看上去就像平原伤疤上的一个鼓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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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面，轻踩焰火，隐约之间却有种洪水猛兽透身而过的心凉，她转过头不再看西北边的黑山，用手整理一番卷在头部的黑纱，确定整齐无误后，她用力将火堆放在杂草上，任火苗肆意游动，最终烧开了一道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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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洞内，橘红色的火光成为了漆黑空间内为数不多的色彩，它改变不了昏暗无比的一切，湿漉漉的石头，阴暗潮湿的空气，还有那光滑石壁上圆圆的、仿佛被水冲刷出来的小孔。
大量的雅地干族人紧挨在一块，他们面前是一个由铁栏隔开的石隙，生了苔藓的干草铺在角落里，彼此的衣物破烂不堪，憔悴可伶地如同一只只下水道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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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烛光漂浮到脸上，满是随处可见的伤痕，这些伤痕触目惊心，每一道都有可能滑走他的生命，可他却活了将近60多年。
“天泽，储心真的被布鲁克人抓走了嘛？”格老垫了垫天泽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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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之中，族人们一个个握紧武器，没有武器的就握紧拳头，他们挨撑站立预备，纷纷凝视土窑洞的土阶上，浮动的烛光仿佛飘摇着他们内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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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心。”天泽冷颤道，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储心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目光如刀。
“是储心，太好了，她没死，她还活着。”老弱病残的族人们纷纷眼泪纵横，他们干瘪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是我，伟大的神明不希望我死亡，它需要我活着。”她呜咽着抬起头，对着所剩无几的族人柔声道，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天泽的瞳孔里跳闪过一缕锐光，但转瞬即逝。
“因为族人的牺牲，他们将生存的机会都让给了我。”她的话语像是古老的咒言，听上去那般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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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我到时候让他变给你们看。”储心的眼神凝重，但直觉告诉她，梦童肯定就是天神派来帮助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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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居然要嫁给那个该死的豹子王，”天泽停下了脚步，随即摸着左手的断肢，一脸愤怒，他的断臂就是毁自豹子之手，他实在对此难生友好情愫，“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一群食人族嘛，他们连吃肉都懒得吐骨头。”
“储心，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格老接话，“你是雅地干的圣女，怎么能让那样的人玷污你的清白，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雅叔说，“如果族长要是活着，他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将塔所尔这个混蛋给杀掉，真想不通族长那时候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
“你们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储心柔声道。
土窑洞内鸦雀无声，阴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留下阴影。
小番薯忽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一头栽进了她的怀中。
“储心姐姐，我好想你。”小番薯低语。
“小番薯，我也是。”
“储心姐姐，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可听话了。”
“乖，以后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
红土丘外的沼泽林内，溪流还静处在幽暗之中流淌着，森林的风息却因为林间水汽的凝结变得格外缓慢。
天泽慢悠悠地走出砖红色的土丘，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一个从不会微笑的面瘫，可他现在隐隐发着怒，就像一只蓄力的瘦虎。
他不禁朝天际望了一眼，随即停下了脚步，失落地坐在石头前，窘迫的境地让他好一阵子没缓过神，那对黯淡的眸子对着林木静静发着呆，嘴边轻轻哼着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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