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执笔若剑
元来饭饱后，没有半点耽搁，便提出让周老爷领着他去抄录《道德简经》。
明月悬空，星汉灿烂，本该是夏蝉长嘶，蛙虫乱鸣的夏夜，如今却是沉寂诡异，当清风拂过时，不似一股沁肤的清凉，更似透骨的阴冷，愈发觉得黑暗之处阴森可怖，若非头顶那一片星月依旧，落下熠熠光辉，恐怕夜色便要吞噬人心般。
一路上，家仆掌灯引路，周老爷夫妇联袂偕行，元来紧跟其后，一行人步伐缓慢，元来盯着这对白首伉俪的身影，见他们执手相牵，小心翼翼地搀扶，仿若是临渊而行，若是一下没抓稳对方，便要就此失去彼此一样。
元来年纪不大，读过的书也少，但他十三年来，随老爹游方，所行数万里，不敢说见过人生百态，却深谙人情冷暖，此时见此一幕，心田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充盈浑身，驱散这周身的阴凉之意。
周老爷的书房是一座独楼雅筑，楼外四周竹木婆娑，不时有风吹叶打的飒飒声，仿佛这片竹林的存在，便是为了隔绝世外的一切纷扰，令楼内的读书人可潜心静读。
此时书楼灯火通明，门口已有家仆在候着，进门便可见四壁皆书，书架亦是毫无虚设，其藏书之巨，说是一座万卷楼绝不为过，可见周家是以书香传家的门第。
关于抄录的事宜，周老爷事先便吩咐过家仆，笔墨纸砚早已备妥。
当元来坐于案前，提笔默写时，却迟迟悬笔不落。
一个食不果腹的穷少年，每一顿都是朝夕不保，哪有闲钱买纸练字。
元来以前练字都是在泥地上，手执细小树枝肆意书写，没有任何讲究，随意随性。
周老爷见元来不敢下笔，以为他心有顾忌，便道：“你尽管大胆写，周府虽是贾商之家，但祖辈皆是崇文尚礼的读书人，府上纸张储备富足有余，哪怕是你抄上个百余本，也无惧。”
元来粲然一笑，摒弃心中杂念，随心而写，只见落笔如游龙，一行字跃然纸上。
“道可道，非常道。”
周老爷望着纸上的字迹，不禁怔怔出神。
元来的字算不上娟秀，甚至因为不善提笔，一笔一划间的连贯，没有那种举重若轻之感，以至于连字显得有些不工整。
但让周老爷眼前一新的是，元来的字别出心裁，是他不曾见过的字体。
虽说整体瞧不出什么韵味，哪怕单拎一个字出来，也不甚美感。
可偏偏周老爷倍觉新奇。
只因那一笔一划如铁笔银钩般劲透纸背，骨感至极，仿若剑客的一招一式，蕴含一种摄人心魄的锋势，细细观摩，更是觉得颇具一股不可言说的神韵。
周老爷静立在一旁，不曾打断元来，目光徘徊于少年与抄纸间。
灯芯中藏有杂质，遇燃受热，倏地一声爆鸣，火光摇曳，桌案忽明忽暗。
只见元来的神情如一，全身心地专注其中，视周身如若无物，丝毫不受影响，仿若进了忘我的境界，都说少年没有定性，容易心猿意马，可元来却是少年老成，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元来只要闲暇无事，便喜欢在泥地上练字，可除了吃饭和赶路之外，他便无正事可言，所以平日里，他练字上花费的时间，可谓是日以继夜，堪称沉浸于书法一道的痴儿。
当然，元来练字纯属自学，没有经受任何名师指点，只是瞻仰过一些文人墨客在名山大川处的遗迹，所学驳杂。
谁人年少不痴狂？
元来也曾有心气凌云时，当初他所贪甚大，欲取诸家所长集一身，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落得个字字不伦不类的下场，遭其老爹贻笑。
好在元来经过一番反省，听从了老爹的劝诫，既然贪多嚼不烂，不如一心精一，于是他挑选了一款自己最喜欢的字体，终日勤于练习，四时不辍。
所以这才有了哪怕鲜少提笔，元来也可落笔字字神形俱在。
这其中除了勤于苦练外，元来在书法一道的资质，也绝对是天赋异禀。
周老爷瞧得出元来只是疏于用毛笔书写，倘若令他习惯了毛笔，只需再假以时日，其书法造诣必将直步青云，恐怕一些书法大师也不遑多让。
一念及此，周老爷起了惜才之心，膝下无子嗣的他，不禁生出收养元来的念头，甚至愿意倾尽家财来栽培元来。
梁山县长街上，近来应是空无一人，此时却见灯火一盏，举灯者正是白日揭榜的道士师徒。
小道童手持的莲灯很是怪异，火光泛青，纵是时下无风，灯火也是摇曳不止，若是寻常的莲灯，哪经得住这般折腾，估计顷刻间便熄灭了。
可小道童手中的青莲灯却是经久不息，火光如常。
“师父，这司南宝灯真如你说的那般神奇，能寻出妖魔的踪迹？”
小道童随师父寻了数条街道，却仍不见青灯火焰坚定不移地朝一个方向指去，忍不住发出质问。
老道士沉声道：“心性不沉稳，此番回到山门，罚抄静心道经百遍，共计一千六百遍。”
“是师父！”小道童委屈道，却不敢多言，唯恐师父再赏上他一百遍，当即噤若寒蝉。
“司南灯在方圆三里之内，只要妖魔气息存在，灯焰呈青色，焰尖指向便是妖魔的方向，当离妖魔越近，青焰的颜色越深，在追寻妖魔踪迹这一方面，仙境之下的修士无人不及它。
而为师这盏司南灯之所以尊称为司南宝灯，乃是因为它是司南灯之祖，这世间的司南灯皆是它的仿制品。
今日为师告诉你一个门派的秘密，观中除了师父，也就知之者甚少。
此灯对外称为司南宝灯，其实它还有一个隐晦的名字——神魔灯，是门派的镇观之宝，却一脉单传。
它蕴含诸多玄妙，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
掌灯者，神魔也。
他日等你下山历练，为师这盏司南宝灯便传于你。”老道士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寻常小事般。
可小道童听罢，却是神情愕然。
他虽然道行浅，识不得这司南宝灯的神奇，但他却深知，这盏宝灯的特殊，其执掌者在门派内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为何师姐宁可拒绝掌门关门弟子的身份，也要拜入师父门下的原因。
小道童非但没有因此而喜悦，反倒愈发委屈，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师父，您就饶了我吧，师姐她对这司南宝灯早就心仪已久，若师父将它传赐于我，师姐岂不是要恨死我。”
老道士恨其不争道：“瞧你这出息，没有这司南宝灯，你一辈子都甭想娶到你师姐了。”
小道童这次竟是一反常态，朝师父大声辩解道：“谁要娶她了，倒了八辈子霉的人才要娶她呢！”
然而言语间，青焰忽地平稳了下来，朝着一条深巷指去。
老道士作嘘声状，从小道童手中夺过青灯，径直朝深巷奔去。
小道童一霎间神色肃穆，紧随师父其后。
二人身影随即便隐没于深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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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星汉灿烂，本该是夏蝉长嘶，蛙虫乱鸣的夏夜，如今却是沉寂诡异，当清风拂过时，不似一股沁肤的清凉，更似透骨的阴冷，愈发觉得黑暗之处阴森可怖，若非头顶那一片星月依旧，落下熠熠光辉，恐怕夜色便要吞噬人心般。
一路上，家仆掌灯引路，周老爷夫妇联袂偕行，元来紧跟其后，一行人步伐缓慢，元来盯着这对白首伉俪的身影，见他们执手相牵，小心翼翼地搀扶，仿若是临渊而行，若是一下没抓稳对方，便要就此失去彼此一样。
元来年纪不大，读过的书也少，但他十三年来，随老爹游方，所行数万里，不敢说见过人生百态，却深谙人情冷暖，此时见此一幕，心田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充盈浑身，驱散这周身的阴凉之意。
周老爷的书房是一座独楼雅筑，楼外四周竹木婆娑，不时有风吹叶打的飒飒声，仿佛这片竹林的存在，便是为了隔绝世外的一切纷扰，令楼内的读书人可潜心静读。
此时书楼灯火通明，门口已有家仆在候着，进门便可见四壁皆书，书架亦是毫无虚设，其藏书之巨，说是一座万卷楼绝不为过，可见周家是以书香传家的门第。
关于抄录的事宜，周老爷事先便吩咐过家仆，笔墨纸砚早已备妥。
当元来坐于案前，提笔默写时，却迟迟悬笔不落。
一个食不果腹的穷少年，每一顿都是朝夕不保，哪有闲钱买纸练字。
元来以前练字都是在泥地上，手执细小树枝肆意书写，没有任何讲究，随意随性。
周老爷见元来不敢下笔，以为他心有顾忌，便道：“你尽管大胆写，周府虽是贾商之家，但祖辈皆是崇文尚礼的读书人，府上纸张储备富足有余，哪怕是你抄上个百余本，也无惧。”
元来粲然一笑，摒弃心中杂念，随心而写，只见落笔如游龙，一行字跃然纸上。
“道可道，非常道。”
周老爷望着纸上的字迹，不禁怔怔出神。
元来的字算不上娟秀，甚至因为不善提笔，一笔一划间的连贯，没有那种举重若轻之感，以至于连字显得有些不工整。
但让周老爷眼前一新的是，元来的字别出心裁，是他不曾见过的字体。
虽说整体瞧不出什么韵味，哪怕单拎一个字出来，也不甚美感。
可偏偏周老爷倍觉新奇。
只因那一笔一划如铁笔银钩般劲透纸背，骨感至极，仿若剑客的一招一式，蕴含一种摄人心魄的锋势，细细观摩，更是觉得颇具一股不可言说的神韵。
周老爷静立在一旁，不曾打断元来，目光徘徊于少年与抄纸间。
灯芯中藏有杂质，遇燃受热，倏地一声爆鸣，火光摇曳，桌案忽明忽暗。
只见元来的神情如一，全身心地专注其中，视周身如若无物，丝毫不受影响，仿若进了忘我的境界，都说少年没有定性，容易心猿意马，可元来却是少年老成，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元来只要闲暇无事，便喜欢在泥地上练字，可除了吃饭和赶路之外，他便无正事可言，所以平日里，他练字上花费的时间，可谓是日以继夜，堪称沉浸于书法一道的痴儿。
当然，元来练字纯属自学，没有经受任何名师指点，只是瞻仰过一些文人墨客在名山大川处的遗迹，所学驳杂。
谁人年少不痴狂？
元来也曾有心气凌云时，当初他所贪甚大，欲取诸家所长集一身，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落得个字字不伦不类的下场，遭其老爹贻笑。
好在元来经过一番反省，听从了老爹的劝诫，既然贪多嚼不烂，不如一心精一，于是他挑选了一款自己最喜欢的字体，终日勤于练习，四时不辍。
所以这才有了哪怕鲜少提笔，元来也可落笔字字神形俱在。
这其中除了勤于苦练外，元来在书法一道的资质，也绝对是天赋异禀。
周老爷瞧得出元来只是疏于用毛笔书写，倘若令他习惯了毛笔，只需再假以时日，其书法造诣必将直步青云，恐怕一些书法大师也不遑多让。
一念及此，周老爷起了惜才之心，膝下无子嗣的他，不禁生出收养元来的念头，甚至愿意倾尽家财来栽培元来。
梁山县长街上，近来应是空无一人，此时却见灯火一盏，举灯者正是白日揭榜的道士师徒。
小道童手持的莲灯很是怪异，火光泛青，纵是时下无风，灯火也是摇曳不止，若是寻常的莲灯，哪经得住这般折腾，估计顷刻间便熄灭了。
可小道童手中的青莲灯却是经久不息，火光如常。
“师父，这司南宝灯真如你说的那般神奇，能寻出妖魔的踪迹？”
小道童随师父寻了数条街道，却仍不见青灯火焰坚定不移地朝一个方向指去，忍不住发出质问。
老道士沉声道：“心性不沉稳，此番回到山门，罚抄静心道经百遍，共计一千六百遍。”
“是师父！”小道童委屈道，却不敢多言，唯恐师父再赏上他一百遍，当即噤若寒蝉。
“司南灯在方圆三里之内，只要妖魔气息存在，灯焰呈青色，焰尖指向便是妖魔的方向，当离妖魔越近，青焰的颜色越深，在追寻妖魔踪迹这一方面，仙境之下的修士无人不及它。
而为师这盏司南灯之所以尊称为司南宝灯，乃是因为它是司南灯之祖，这世间的司南灯皆是它的仿制品。
今日为师告诉你一个门派的秘密，观中除了师父，也就知之者甚少。
此灯对外称为司南宝灯，其实它还有一个隐晦的名字——神魔灯，是门派的镇观之宝，却一脉单传。
它蕴含诸多玄妙，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
掌灯者，神魔也。
他日等你下山历练，为师这盏司南宝灯便传于你。”老道士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寻常小事般。
可小道童听罢，却是神情愕然。
他虽然道行浅，识不得这司南宝灯的神奇，但他却深知，这盏宝灯的特殊，其执掌者在门派内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为何师姐宁可拒绝掌门关门弟子的身份，也要拜入师父门下的原因。
小道童非但没有因此而喜悦，反倒愈发委屈，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师父，您就饶了我吧，师姐她对这司南宝灯早就心仪已久，若师父将它传赐于我，师姐岂不是要恨死我。”
老道士恨其不争道：“瞧你这出息，没有这司南宝灯，你一辈子都甭想娶到你师姐了。”
小道童这次竟是一反常态，朝师父大声辩解道：“谁要娶她了，倒了八辈子霉的人才要娶她呢！”
然而言语间，青焰忽地平稳了下来，朝着一条深巷指去。
老道士作嘘声状，从小道童手中夺过青灯，径直朝深巷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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